農曆臘月二十三,是舊俗送灶日,在人間掌理了一年禍福善惡的灶君老爺,循例要上天述職了。
這天家家户户都準備了極為豐富的祭品為灶王爺餞行,希望他老人家看在這最後一餐的分上,上天言好事,來年下界保平安。
對於那些豐盛的菜餚,灶老爺只聞個味,祭品依然原封不動,歸凡人享受,既可獲悦於家神,又可一祭五臟廟,是一舉兩得的好事。
所以這一天十分的熱鬧,人們把它稱為小年夜,也是年末狂歡的序曲。
雪花飄落,臘鼓頻催,雖然寒意鎖住了姑蘇城,但是人們並沒有被這寒冷凍結的氣候壓住了歡樂。
那有錢的人家擁裘圍爐,大飽灶君享剩的殘餘,沒錢的人也能湊上一兩味凍肉鹹,治一瓶燒酒,燒一個小土炭爐,潤潤枯腸。
灶老爺關係來年家運,怠慢不得,供過的果品菜餚留着過年還太早,倒不如先塞在肚子裏好。
家家有灶神,連商賈行旅也不例外,該回家過年的夥計們也都準備行裝了,這一頓祭神的餘餚,也正好謝酬他們一年的辛勞。
觀前街上有一家鴻盛客棧,半大半小門面,只供一些小行商與行囊不太豐盛的單身客人過往歇住的,時近歲尾,沒什麼客人了,放過鞭炮,恭送灶老爺啓程昇天後,夥計們關上店門,正準備好好地吃喝一場。
忽然門上響起了剝啄剝啄的敲擊聲。
掌櫃的王老實朝一個小夥計道:“吳老三去看看,如果是客人,就推説已經住滿了,請他上別家照顧去。如果是煤炭行豐收賬的,也叫他回去,告訴他,年前我一定把欠賬結清,絕少不了他們一個的。”
普通開客棧的一定是本地人,但鴻盛店的王老實卻是外地人,一口土腔,只知道是北邊的,卻弄不清是哪一處的。
好在他僱了幾個本地夥計,而蘇州人説話本就好聽,即使是吵起架來也是細聲軟語的,所以生意還勉強過得去。
何況王老實沒有家小,對人也大方,在他小客棧裏當夥計,收入並不比別家大客棧的差,心地也好,如有付不起店賬的客人,他也從來不追究,臨走時還會送上幾吊錢的盤纏給那客人的。
這樣,一年下來,當夥計的都落下幾文,王老實還得賠上一點,以至於拖欠煤炭行的幾十兩銀子還沒有付。
吳老三倒是站了起來道:“老闆,我們都是近鄉人,離過年還有好幾天,又何必把生意朝外推呢?”
王老實笑笑道:“不必了!你們辛苦了一年,也該回家休息幾天,準備一下過年的大小事情。”
吳老三道:“老闆,你這樣體恤下人,做夥計的心裏實在不安,一年下來,你老不但沒賺錢,還得賠上幾文。”
“在趕着年節,我們再做幾天,回鄉來往的客人正多,那麼年三十再歇業也是不晚的,好好賺幾細貼補貼補。”
王老實含笑道:“我就一個人,賺錢留給誰,能混日子就算了,今年還好,只欠下煤炭行一筆賬,我還貼得起,把門外的人打發一下,大家過個舒服年。”
吳老三搖搖頭,走上打開店門,倒是怔了一怔,隨即笑了起來道:“二位找錯地方了!”
門外是一對男女,女的騎在一頭瘦驢上,披着舊斗篷,擋住了臉,看不清容貌年歲,但看露出來的一綹秀髮,就知道不會太大,何況手裏抱着一面琵琶。
男的倒是很清秀,三十來歲年紀,瘦瘦的身材,肩頭掛了個長長的青布袋子,既然那女的抱着琵琶,這布袋裏必然也是樂器,那形狀像是胡琴。
這對男女不是夫婦就是兄妹,他們的職業也一定是闖客棧賣唱的,所以吳老三説完那句話後,就想關門。
未料那男的卻一腳跨了進來道:“這裏是鴻盛客棧不是?”
吳老三見他強行跨入,不禁有點兒生氣地道:“門外掛着招牌,你長了眼睛,自己不會看看?”
男子道:“是鴻盛客棧就沒有錯。”
吳老三道:“本棧送灶以後,就不做生意,裏面一個客人都沒有,你們要賣唱就趕快到別家去,別耽誤了發財。”
男子笑道:“誰説我們是賣唱的?”
吳老三微愕道:“不賣唱,你們帶着樂器幹嗎?”
那男子哈哈笑道:“帶着樂器就一定要賣唱,你頸子上還頂着人頭呢,是不是要賣腦袋兒呢?”
吳老三一聽這男的説話太氣人了,正想回頂一句,可是抬頭一看,那男子雙目中射出了逼人的寒光,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將到口的話便嚥了下去,忙換了一副笑臉道:“那,二位有何貴幹?”
那男子冷冷地道:“住店,你們開着客棧,上門來的客人不是住店,難道還會來買棺材的不成嗎?”
這時那女子開口道:“大哥!跟一個夥計磨什麼嘴,咱們進去吧!叫他們把牲口拉去喂點料。”
説的是一口京腔,聲音很脆,跟着跨了下來,那男子忙將青布口袋解下遞過去給她握着,道:“小姐,門口有一道門檻,小心一點,別絆着了。”
女的先掀去斗篷,露出一張十分姣好的臉,一手抱着琵琶,一手扶着布套,摸索着進到門裏笑道:“謝謝你,大哥,你帶我把位置走一遍,回頭我好自己行動。”
男的道:“小姐,這是何必呢?由我代勞好了。”
女的一昂頭道:“不,大哥,只要帶到地頭,找準了對象,以後的事由我自己來做,你絕不可以插手。”
男的嘆了一口氣,一派無可奈何之狀,將氣發到吳老三的頭上,厲聲喝道:“你聽見沒有呢,還不接牲口去。”
吳老二哆嗦了-下,心想這-對男女真是邪門,女的叫男的大哥,好像是兄妹,男的卻叫她小姐,好像是她的僕人,到底是什麼關係呢?
那男的長相斯文,兩隻眼睛卻亮得怕人,女的長得真美,尤其是一對眼睛,明如星星,誰知竟是個亮跟瞎子。
但不管如何,這一對男女絕不是什麼好顧客,還是少招惹為妙。
因此,他笑了一笑道:“實在抱歉,小店房間不多,都已經住滿了客人,我看二位還是找個……”
男的一瞪眼道:“胡説,剛才你目己還説店裏一個客人都沒有的,怎麼,一下子都住得滿滿的了?”
吳老三是不想招惹這一對惡客,才把王老實的説辭順口説出,卻忘記先前將他們當作賣唱的,説過店中沒有住客的話了。
現在前言不符後語,不知該如何是?
那一對男女也不理他,男的牽着女的,直往裏走。
吳老三看着忙趕上一步道:“客官,是我説錯了,我們老闆交待過,送灶以後就不再做生意了,二位還是換一家吧。”
男子回頭瞪他一眼道:“我們看準了這一家,做不做生意是你們的事,住不住是我們的事了。”
吳老三心裏實在氣,但對那個男的又有説不出的畏懼,只得賠笑道:“二位請多包涵,小店的夥計吃過了送灶酒後,都要回家去了,沒有人侍候二位。”
男子冷冷地道:“我們不要人侍候,你管你的去。”
吳老三心想天下哪有這種不講理的客人,但又不知如何推託。
忽然內院出來-個人,吳老三見是王老實,急忙向前道:“老闆,這兩位客人一定要住店的,我……”
王老實打量二人一下,神色很平靜地道:“老三,客人既然進來了,大雪天,不能硬往外推,反正屋子空着,就請他們住下好了,把行李拿進來。”
那女子道:“沒有行李,就是一頭驢,叫人好好地喂。”
王老實朝吳老三揮揮手道:“你去牽牲口到槽裏,用上好草料,客人由我來招呼好了。”
吳老三見東家吩咐下來,只好噘着嘴走了。
王老實到櫃上點了兩支蠟燭,將他們引到一間客房中,放下蠟燭笑道:“二位就委屈一下,屋子多的是,就是夥計們都下了工,沒有人侍候。”
那男的道:“不必要人侍候,一切都由我們自己動手,屋子要兩個單間,店錢是怎麼個算法?”
王老實笑道:“別談店錢,二位儘管住好了,這也不算是買賣,屋子空着也是白空着,只是吃喝可得二位自己張羅,小店的上下人手都歇工要回家過年了!”
男的點點頭道:“那就打擾了,不過今天晚上我們還沒用東西,掌櫃的能否行個方便,就管這一餐……”
王老實道:“那倒沒問題,祭灶的菜餚多的是,一切都現成的,我馬上就給二位準備菜飯去。”
説着哈哈腰出去了。
這時男的才低聲道:“小姐!你聽聽説話的聲音,像不像你要找的人?”
女的翻動一對微見呆滯的眼珠,沉吟良久才道:“事隔十年,我實在也聽不準了,大哥,你看呢?”
男的道:“根據我舊口一個小兄弟的報告是沒錯,但我看又不太像,這個店東根本不像個練家子,再説聞名江湖的四大天魔,不會落魄到來開客棧。”
女的微急道:“大哥!你一定要弄清楚,我又看不見,完全要靠你幫忙,大哥!我十年血海深仇……”
男的道:“小姐!你放心,我答應了你,一定會幫你達成心願,四大天魔就是死了,我也會挖出他們的骨頭,否則我這飄萍劍客的四個字就倒過來寫。”
女的輕嘆一聲道:“-切全仗大哥了,還有,大哥也太拘謹了,我只是開開玩笑,想不到大哥竟認了真。”
男的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在小姐的心願未了結以前,我古秋萍就是小姐的奴僕。”
女的道:“可是這太委屈大哥了,讓人知道了……”
男的哈哈大笑道:“知道了又有什麼關係,飄萍劍客古秋萍在人們心目中足個殺人越貨的大盜賊,並不比奴才兩個字更有身份,義怎能説得上是委屈呢?”
女的急道:“大哥!我知道你不是,我們相處了幾個月。
我深深地瞭解大哥的為人,你是守正不阿的君子。”
古秋萍笑道:“小姐漏了四個字,該説樑上君子才對。”
女的道:“不,我説的是真的,大哥古道熱腸,雖然寄身黑道,但是你劫富濟貧,行俠仗義,比那些假冒偽善的俠義人物更為可敬,大哥,你別叫我小姐了。”
古秋萍忽而輕聲道:“那個傢伙又來了,我試他一下,看他會不會武功,就知道他是不是正主兒了。”
女的笑道:“不是他,是牽牲口的夥汁。”
古秋萍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的?”
女的笑笑道:“大哥,這就是瞎了眼的好處,你只能聽出有人來,我卻能從腳步的聲音上聽出是什麼人,當然還要我聽過他以前的腳步聲才行。”
果然是吳老三過來了,端了一口木盆,臂上掛了把銅壺,盆中放着兩個茶杯,一把瓷茶壺及兩塊布巾。
他將木盆放在桌上,取出茶壺茶杯,先泡了茶,又將剩餘的熱水注在盆中道:“二位先擦把臉,用口熱茶,然後請到後廳用飯去,我們老闆在恭候大駕。”
那女的笑笑道:“麻煩你了,這給你買雙鞋穿。”
她從袖中掏出-塊小金錠,丟在桌上,足足有半兩重,吳老三卻怔直了眼,幾乎難以相信。
古秋萍不耐煩地道:“小姐賞你的,還不快拿着。”
吳老三這才知道他們不是拿自己開胃,連忙拿了起來,連連作揖道:“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女的笑道:“別客氣了,夥計,你們這家客棧開了多少年了,生意還好嗎?”
吳老三忙道:“小店開設有二十多年了,生意還好。”
女的一怔道:“二十多年!有這麼久?”
古秋萍卻道:“店東一定換過幾次了吧”
吳老二道:“是的,以前常換店東,王老闆是六年前頂下來的,一直維持到現在,生意還過得去,可是把王老闆拖慘了。”
“因為老闆人和氣,心又好,客人來了,有的付不出店賬,老闆管吃管住,生病還管請大夫抓藥,臨走還送盤費讓他回家,怎麼能不虧本呢?”
古秋萍笑笑道:“不要緊,他虧得起。”
吳老二道:“客官,你怎麼知道呢?你認織老闆?”
古秋萍道:“不認識,但是他這麼做生意,六年來還沒有把老本蝕光,可見他的底子-
定很足。”
吳老三笑道:“這也説得是,老闆開這家客棧完全是為了行善做好事,不過六年來也貼得差不多了,今年就不太豐餘,欠了煤炭行兒十兩銀子還沒有支付呢。”
古秋萍道:“以前他沒欠過賬嗎?”
吳老三道:“欠,常欠,不過老闆信用很好,每到節下午關前,他-定把欠賬付清,所以小店一自還能維持得了。”
佔秋萍點點頭道:“好了,你去吧!告訴老闆説我們就來。”
因為有了一塊金子的賞賜,吳老三也不像在門口見到他們時那麼的勢利眼了,連聲道謝,鞠躬退出。
古秋萍笑笑道:“有點意思了,六年前剛好是四大天魔同時匿跡扛湖的時候,這兒來了個王老闆,頂下了一家小客棧,不賺錢,可是年節前必能還清欠賬。在姑蘇城中富户多的是,他隨便做一筆,就可應付了,我那小兄弟沒有認錯,飛天神魔王大光果真是落腳在這兒。”
女的卻道:“可是,大哥,這不像王大光的行事呀!”
佔秋萍道:“這是障眼法,也是我們綠林道中常玩的手法,在外地殺人放火,無惡不作,在家鄉則施衣放賑,儼然是個大善人,活菩薩,我不是也被人目為俠盜嗎?”
女的道:“大哥是真正的盜中之俠,你做過許多案子,到手的錢則不知多少,可是你自奉非常的儉薄,身邊常不落分文。”
“在我們第一次見面時,你就在吃幹饅頭,連菜都沒有,被我的燒雞引得直淌口水,才想偷我一塊吃。”
古秋萍笑道:“小姐,我一身或偷或搶,千萬兩的銀子都沒有失過風,想不到在半山亭中愉一塊燒雞,卻被你抓住了,沒話説,我輸得心甘情願。”
女郎笑道:“大哥,那是我存心引你上當的,師父指示我説,飄萍劍客古秋萍視線最廣,人也最正派,除非找到你幫忙,我絕難找到當年毀家的仇人,你行蹤飄泊不定,我足足追了你兩個月,好不容易才等到一個機會。”
古秋萍道:“你算準我會偷你的燒雞?”
女郎道:“師父説你為人義重如山,只有一個小毛病,就是喜歡吃,而且法眼極高,是個真正的美食品味家。”
“那隻燒雞是費了我半年工夫,向一位名廚學的,故意坐在你上風,讓你聞見它的香味,誘使你來下手。”
古秋萍一笑道:“這也是你帥父教的嗎?”
女郎笑道:“是的,大哥!這個方法很卑鄙,但我也沒有別的辦法,你不幫忙,我絕對找不到四大大魔。”
古秋萍道:“你師父不愧是個鬼精靈,居然想到利用我唯一的缺點來拴住我。”
女郎忙道:“大哥,師父只是説你生性耿介,不輕易許人,除非能先讓你欠一次人情,才可以向你提出要求,我也只是請你幫忙,並沒有過分要求,那個條件是你自己提出來的,我-直不敢接受。”
古秋萍豪爽一笑道:“小姐,幾個月的相處,你也明白一點我的脾氣,除非是我的主人,我絕不會聽受任何人的擺佈,因此要我幫忙,只有那種關係。”
女郎嘆了一口氣道:“隨大哥的便吧,反正我心目中把你當大哥,可是大哥,你為什麼不反抗?”
古秋萍笑道:“我告訴你為什麼吧,我淪身為盜,心中從無愧感,因為我取於人,施於人,從沒有為過自己。”
“就是這-次,也是第一次,我是為了自己口欲而下手的,也就是第-次就被你抓到了,所以我不敢反抗。”
女郎感動地道:“我知道,大哥藝業蓋世,憑我那點功夫,絕抓不到大哥的,何況我又是個瞎子。”
古秋萍一嘆道:“如果你能看得見,我早就跑了。我古秋萍一生自負,卻會對-個肓目的弱女子生出盜心,想起來就慚愧。”
雖是一番自責,卻充分表示出他的俠情與磊落的心胸,女郎很是感動地叫了-聲:“大哥呀……”
同時也激動地捧着他的-隻手,古秋萍的臉上也微微地起了-阼激動,正想將另-隻手合上去,但才舉了一半就停住了。
古秋萍輕輕地將握住的手抽回了道:“小姐!憑跡象猜測,這個王老實有很大可能是飛天神魔王大光,但仍須證實一下,我們去用飯的時候,你先別動聲色,由我來試探他!”
説着又把青布套遞到她手中站了起來,女郎夾起琵琶,跟着也站起來,佔秋萍道:“小姐,你帶着這玩意兒幹嗎?它是令師的成名兵器,江湖上認識它的人很多,還是儘量避免露相的好,否則對我們追索的工作會增加麻煩。”
女郎一笑遭:“不要緊,師父已把它上了一層漆,已經改變了顏色,跟普通的樂器是完全一樣的了。”
古秋萍道:“小姐,經過了幾個月的摩挲,有的地方的油漆已經足剝落了,底色全都看出來了。”
女郎輕輕一嘆道:“是嗎,瞎了眼睛不方便,明天麻煩大哥再油漆一下,我復仇的工具就此一具,必須常帶着。”
古秋萍道:“到要用的時候再拿它也不遲。”
女郎道:“不,除了復仇,我還要仗它防身,雖然跟大哥在一起,我可以不必擔心,但我不能老是依賴大哥,更不能老拖累着大哥呀。”
“你是海闊天空的心性,被我磨了幾個月,已經很委屈了,我只希望快點辦完了事,使大哥早日卸去負擔,恢復你天馬行空的遊俠生涯。”
古秋萍欲言義止,終於只默默地牽着她出門,穿過一條走道,經過一列空着的客房,來到店院的後進。
只見空蕩蕩的堂屋中,擺着一張大桌子,桌上堆滿了菜餚。温着酒,卻只有王老實一個人坐着等他們。
古秋萍望了一眼道:“店裏的夥計們呢?”
王老實站起來道:“我打發他們提早回家了。”
古秋萍笑笑道:“這樣好,我們可以清靜地談淡。”
王老實道:“是的,二位請坐。”
古秋萍扶着女郎坐下後,自己坐在一旁。
王老實為他斟上灑道:“聽二位的口音也是北邊的,異鄉逢故知,聽見鄉音,倍感親切,借問二位的府上是?”
古秋萍道:“我是魯南人,我們的小姐卻跟掌櫃是真正的鄉鄰,同是直隸南宮,因此你們一定很熟悉。”
王老實笑道:“客官錯了,我跟客官一樣,也是魯南人,只是在南宮寄居幾年,算來跟二位都是鄉鄰了。”
古秋萍道:“這倒失敬了,我一直不知道魯南也有這麼一位風雲的人物,真是幸會,幸會了!”
王老實笑道:“數風雲人物,該是客官才對,飄萍劍客古秋萍名動四海,使我們魯南人也沾了不少光彩哩。”
古秋萍-笑道:“好説,好説!掌櫃居然識得賤名!”
王老實道:“魯南人誰不知古大俠,也莫不以古大俠為榮,所以我一見尊駕,趕緊把下人支開了,時近歲尾,大俠怎還有空南下,不回去度歲。”
古秋萍道:“王掌櫃只知魯南有古某,卻不知還有一位貴本家,更是轟動四海的大名人!”
王老實道:“這倒不清楚,我對江湖上的好漢知道得不多,古大俠因為是同鄉的原故,才特別留心。”
古秋萍道:“這個人可比古某有名得多了,他叫王大光,外號稱為飛天神魔,十年前已揚名四海。”
王老實笑道:“這個傢伙我倒是知道的,他是個聲名狼藉的江湖惡徒,誰提到他都想咬他一塊肉。”
古秋萍微微一怔,沒想到這傢伙居然會罵自己,如果真是王大光,他的掩飾功夫是已到家了。
古秋萍笑了笑道:“王掌櫃知道這個人現在怎麼樣了?”
王老實憤形於色地道:“惡貫滿盈,已經死了。”
女郎驚訝地道:“死了?真的死了嗎?”
王老實道:“千真萬確,是我親眼看他送終的,這傢伙作惡多端,幹致天怒,活活被毒蛇咬死的。”
女郎異常失望地道:“大哥,這怎麼辦呢?”
古秋萍沉吟片刻才問道:“掌櫃何以得知呢?”
王老實嘆了一口氣道:“實不相瞞,王大光是我的同胞兄弟,只是他多行不義,我也羞於提起,可是上天畢竟有眼,把他給收了去。”
“六年前,他在屋子裏睡覺,不知怎麼會被毒蛇咬了一口,那是條最毒的青竹絲,當時我就在旁邊,本來還可以施救的,可是我想到他平素的行為,死有餘事,狠心起來不理他,就讓他這麼死了。”
古秋萍見他説話時神情激憤,不像是説謊的樣子,心裏倒摸不清真假了,肚子裏慢慢地盤算着。
王老實這時卻問道:“二位忽然問起他,莫非跟他有什麼過節嗎?”
佔秋萍一笑道:“有點過節,人死了,也就算了,王掌櫃在南宮住過,可曾聽説過一位叫陶子明的人?”
王老實道:“聽過,這位陶先生是南宮第一位大善人,曾經在朝中做過大官,因為不喜逢迎而告退職,在家鄉積善施德,恤老濟貧。
他本人的醫道很精,不但替窮人義診,還帶施藥,南宮人稱他為活菩薩,只遺憾的是蒼天無眼,這麼好的人居然沒有善終,一場天火,燒得家破人亡。”
古秋萍道:“王掌櫃怎知是天火呢?”
王老實道:“火起是在半夜,不到半個時辰,偌大一片府院燒得片瓦不存,一個人都沒逃出來,不是大火是什麼?”
古秋萍笑道:“掌櫃的既是武林中人……”
王老實截口忙道:“客官錯了,在下根本不會武功,我那劣弟練了武功只會作惡,我想還是不學的好。”
古秋萍笑道:“不會武也無所謂,掌櫃的既然見聞淵博就該知道陶家的那場火是人為的了,否則哪會燒得那麼徹底一家幾十口人,連一個話口都逃不出來。”
王老實點點頭道:“這也説得是,不過像陶先生那樣的好人,還有誰會去陷害他呢?”
古秋萍道:“禍起於陶先生的行善施醫,救了一位武林中的俠客,那位俠客與當時武林中最歹毒的四個惡人結了仇,被他們圍攻用毒藥暗器打傷了,倒在路上奄奄待斃,剛好被陶先生遇見,將那位俠客救了起來,竟因而得罪了那四個惡人,挾恨尋仇,夜入陶府,將陶先生一家大小全殺死了,再放火燒了宅院。”
王老實連連吐舌道:“該死!該死……”
古秋萍道:“那四個惡人主要是追殺那個俠客,因為陶先生救了那位俠客進家,沒見送出來,他們為了斬草除根,追尋不着,只好放火了。”
王老實道:“那四個惡人是誰呢?”
古秋萍道:“其中一個就是王大光,另三個是他的朋黨也是聞名於江湖上的四大天魔。”
王老實搖搖頭道:“我沒聽過,我那劣弟終年在外為非作歹,他交往的朋友我一個也不認識,可是這件事又怎麼傳出來的呢?陶先生一家全死了,那個俠客也被燒死了?”
女郎忽而問道:“你怎麼知道那個俠客被燒死了?”
王老實道:“是古大俠説的,那個俠客被救了進去,沒見出來,一場火燒得片瓦不存,想來不是死了!”
女郎道:“沒有,那個俠客受了傷,為了怕人追殺,躲在地窖裏,倖免一死,而且陶家還有個女兒,那時才十歲,剛好也在地窖裏陪着那位俠客,所以沒有被難。”
王老實道:“謝天謝地,陶菩薩畢竟還有一個後人留着,那個小姑娘現在應該長得很大了吧!”
女郎道:“不錯,那女孩就是我,我叫陶芙,是陶家唯一的遺孤,現在已經長大而且已成人了……”
王老實連忙起立一揖道:“原來你就是陶小姐,令尊一家遇害,南宮人心裏都十分難過……且喜小姐還生存於人世……
不對呀!據我所知,陶先生並沒有女兒……”
陶芙道:“我從小就是個天盲,雖有一對眼睛,卻看不見東西,所以也不出門,外人根本不知道。”
王老實道:“原來如此!那麼陶小姐……”
陶芙冷冷地道:“我拜了那位俠客為師,苦練了十年武功.現在藝成出師,要為我死去的家人報仇。”
王老實道:“是應該的,不過令等一家都是為了救助那個俠客而死的,那個俠客應該替你家報仇才是。”
陶芙道:“我師父中了毒藥暗器後,雖然保全了性命,武功卻很難再恢復了,只好將一身所學傳給了我。”
王老實想想道:“陶小姐,我不是為劣弟辯護,他惡貫滿盈,早已伏殊,我無須為他減輕罪孽,關於火焚尊府,殺人滅家的事,找那劣弟絕對沒有分。”
陶芙道:“你怎麼知道?”
王老實道:“因為那一天他受了重傷,躺在家裏養傷,連路都走不動,怎麼會出門殺人放火呢?”
陶芙道:“胡説,我師父早上還見到他,就是中了他的毒藥暗器,沒見到他受傷!”
工老實道:“我不清楚,他是中午被人抬回家的,手上腳上腿上都受了刀傷,絕對不可能再出去殺人。”
“陶小姐,如果你要找他報仇,殺了他原不打緊,卻放過真正的仇人,豈不是使令尊在泉下都不得瞑目嗎?”
陶芙一怔道:“大哥,你看怎麼樣,事實又有了變化?”
古秋萍忽而冷笑道:“工掌櫃,令弟不是已被毒蛇咬死了嗎,陶小姐又怎麼還能去殺令弟呢?”
王老實也是一怔,但沒開口。
古秋萍沉聲又道:“飛天神魔根本就沒有兄弟,你就是王大光,別再裝了!”
王老實忙道:“古大俠,十年前你也出道了,你見過劣弟,該知道他的模樣,像是我這份德性嗎?”
古秋萍微笑道:“我那時還默默無名,更沒有跟飛天神魔碰過頭,怎麼會認得他的長相模樣呢?”
王老實道:“不!你們見過的,在魯南家鄉,你們還打過一架,你被他砍了一掌,那時你武功才初具根底,他很賞識你,只把你打倒在地,沒傷你性命!”
古秋萍笑道:“那傢伙就是王大光呀!”
王老實道:“是的!他回家的時候,一向是文人打扮,所以家鄉的人,都不知道他是作惡多端的王大光。”
古秋萍臉色一沉道:“我記得了,打我一掌的人是個六個手指頭的人,王掌櫃,你的左手伸出來給我看看!”
王老實道:“我左手也是六指,我們是同胞兄弟,身體上的特徵都是相同的,古大俠只要看看我的長相,與當年打你一掌的人是否相同就知道了!”
古秋萍冷笑道:“不必比了,我在家鄉用的是古人龍的名字,古秋萍是我正式闖蕩江湖改的名字。
除了當年打我一掌的人,絕不知道我就是十年前的少年,王大光,你越掩飾,馬腳越多,大家還是攤開來明説吧!”
王老實仍是矢口否認。
陶芙忽然將琵琶一端道:“掌櫃的你可認識這面琵琶?”
王老實道:“不認識,它有什麼特殊之處嗎?”
陶芙冷笑道:“它的樣子有點改變,聲調還沒有變,你聽我彈完一曲,就知道它的特殊之處了。”
王老實似乎有點站起來的意思,但只欠欠身子,又坐了下來。
然後笑笑道:“很好,這是我們北邊的樂器,到了南邊很少有人彈得好了,陶小姐一定精擅此道了。”
陶芙沒有回答,轉軸撥絃,錚錚地彈了起來,慢慢轉入高亢,像是山間的一道澗流,在平坡上緩緩滑過,到了絕壁之下,變成一道急流,直落千丈,最後落於平靜的湖面,化為一圈圈的漣漪而歸於虛寂。
一曲奏罷,王老實鼓掌道:“好,好極了!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小姐的琴技太高明瞭。”
陶芙神色一轉陰沉道:“我師父是聞名江湖的銅琶仙子林綽約,剛才我奏的是她精心獨譜的斷劍吟。
先是平淡無奇,中間轉到高亢時,能夠碎金裂玉,可能是我的技藝不夠精,居然連面前的酒杯都沒有破!”
説着將琵琶在桌上輕輕一放,就是那微微的一震,只聽見劈啪連響,桌上的瓷杯菜碗都有裂紋。
王老實臉色大變,古秋萍將青布套子一抽,露出了一柄寒光湛湛的長劍,比着他叫道:
“王大光,這下你可賴不掉了,如果你不會武功,怎能抗受斷劍吟!”
王老實的神色又變了那一下,隨即恢復了平靜道:“我不否認有一段時間叫過王大光,可是六年前毒蛇咬過我一口後,作惡多端的飛天神魔已經死了。
現在我叫王老實,是一個平平凡凡的小生意人,陶小姐,如果你為了銅琶仙子來找我,王某引頸就戮,死無怨言,如果你要為令尊報仇,你就找錯對象了,那件事我沒份!”
陶芙怒道:“胡説,我師父説,四大天魔中就是你作惡最多,任何的壞事都有你的一份,對嗎?”
王老實點頭一嘆道:“是的,我不否認你師父的話,四大天魔,惡名最多的就是我飛天神魔,殺人最多的也是我王大光,但天下只有一個人我不肯殺,那就是你父親。
因為我這人最重恩怨,誰要是得罪了我一點,我非殺之而後快,但誰給我一點恩惠,我也會水遠記在心裏,而我這一生中,唯一給我過恩惠的,就是你父親。”
陶芙一怔道:“這是怎麼説呢?”
王老實輕嘆了一聲道:“古大俠,你跟我是小同鄉,該知道我們王家是個大族,差不多全縣有三分之一都是我們王家的人一半以上的田地,都是我們王家的產業。”
古秋萍道:“我離開家鄉很久了,但據我所知,你們王家已經衰敗了,連年的天災人禍,連祖屋都被燒了。”
王老實沉沉地笑道:“我知道,這都是我乾的。”
古秋萍一怔道:“你乾的?”
王老實道:“我這一支族中也算是大户,可惜人丁不旺,數代單傳,我父親死得早,才三卜歲就因病去世,那時我才五歲,由我母親居孀撫孤。
但她卻擁着一大把財產,引起族人的眼紅,誣賴我母親與人通姦,由族長出面要驅逐我的母親,結果我的母親在祠裏的大門口上了吊。
他們又説我是野種,才六歲,就把我趕了出去,乞討為生,我流浪了四年,終於遇見一個風塵異人收留了我,教了我一身武功。
我從小就懷着對人間的恨意長大的,所以我成人後立誓報復,結識了另外三個朋友,幾年之內,造成了四大天魔的赫赫盛名。
當然我第一個報復的對象就是我的本族,我暗中下了一劑瘟散,使王家的男人在一年中,全部死於瘟疫,遺下一大堆孤兒寡婦,我再運用四大大魔的勢力,把他們的產業一一地謀奪過來了。”
陶芙身子一顫道:“你未免太狠了吧?”
王老實冷笑道:“陶小姐,你也是懷着仇恨長大的,該明白一個復仇者的心,人家如何加諸於我,我也如何還諸於人,你要找我報復,不也是同樣的心理嗎!”
陶芙頓了頓道:“我不管你那些,我找你討我家的血賬,你説我父親曾經有恩於你?”
王老實道:“是的,陶老先生救過我一次命,不,應該説是兩次,生前一次,死後又救了一次。”
佔秋萍愕然道:“胡説,陶先生死後還能救你的命?”
王老實道:“可以這麼説,第一次是我有一年路過南宮被毒蛇咬了一口,也是最毒的青竹絲,幸好被陶先生髮現了。
他用神奇的醫術救了我,還給我一顆藥九,説這種蛇毒不易清除,假如再被咬上一口,別的醫生都救不了,只有他給的那顆藥,對能第二次救我。”
陶芙道:“那你為什麼還恩將仇報,害我全家?”
王老實一嘆道:“絕沒有這回事,那天是臘月二十,我因為想對你父親報恩,一直沒有機會,因為你家有田有產,衣食豐足,你父親又沒有仇家,我簡直無從報答起,只好住在你家附近,等待着能有我出力的機會。”
陶芙道:“我父親施恩從不望報,你若是真心想報答他老人家的話,就該洗面革心,從新做人。”
王老實嘆道:“你父親根本不知道我是個無惡不作的匪徒,我住在南宮時,也沒有顯露我的身份。”
“二十四那天,四大天魔都在南宮聚首,你師父銅琶仙子找上門來,為她師兄鐵板先生許君武尋仇。”
“因為許君武的一對照子就毀在我的無影飛針之卜,她的武功很高,比她師兄還高出一倍,我們四人力敵不過,我又施放無影飛針,打中她穴道,她居然還能帶傷逃了出去。我以為她一定會死,為了不願顯露形跡,沒去追殺她,哪知她逃到你家去了。”
陶芙忙道:“所以你斬草除根,將我家也毀了。”
王老實道:“我怎麼會呢,當我得知林綽約被你父親救去之後,就力誡其餘三人不準前去報復,他們表面上答應了。”
“然而他們藉着慶功為名,將我灌醉了,趁夜就去到你家,幹出殺人放火的勾當來,我完全不知情。”
陶芙默然片刻才問道:“後來呢?”
王老實又一嘆道:“後來他們怕我追究,一直躲着我,不敢跟我見面,我自然不肯放過他們的,到處追索他們的行蹤。”
“燈不容易在六年的找到了他們,正在跟他們理論,哪知他們暗起毒心,知道我的弱點,竟又用了一條青竹絲毒蛇咬了我一口,想害死我。”
古秋萍冷笑道:“你倒是會編謊,四大大魔都是殺人不眨眼的惡魔,他們存心殺你,還會容你活下去。”
王老實道:“那是在一處絕壁之上,我被毒蛇咬了以後,立刻跳下絕壁,他們不知道我還有一顆保命的藥丸,所以沒下來追殺我。”
“然他們也是畏懼我的毒針,不敢立即下來也是一個原因,因為那絕壁很高,他們必須緣繩而下,怕我萬一不死,困獸反噬,所以只守在上面。”
陶芙道:“你跳下絕壁,為什麼沒有死呢?”
王老實又一嘆道:“大概是我命不該絕,剛好半山有一棵老樹托住我,使我沒跌死,仗着那顆藥丸,又保住了我的殘生,乃找了個山洞躲了起來。”
“他們三人在第二天才下來找我的屍體,那時我無法用力,只得靜藏不動,他們找不到我的屍體,知道我沒死,怕我再找他們報復,從此也沒在江湖上現身了。”
“這就是四大天魔同時消失在江湖上的主要原因,自從火焚陶家開始,他們是一直都在躲着我。”
古秋萍道:“那你就此罷手不成?”
王老實眼中精光畢射道:“笑話,我這人涓滴必報,睚眥必較,豈能就此罷手,六年來我一直在找他們。”
古秋萍冷笑道:“不像吧,你這六年來,始終在這裏開着小客棧,根本就沒有尋仇的打算嘛。”
王老實道:“我如果公開地找他們,更難找到,他們在北邊的仇家太多,難以棲身,我料定他們必定匿身在江南一帶,所以才棲身在此,慢慢探訪。”
陶芙問道:“可曾有消息嗎?”
王老實苦笑道:“如果有消息,我還會放過他們嗎?”
陶芙沉吟良久才問道:“大哥,你相信這話嗎?”
古秋萍道:“這很難説,我也捉摸不定。”
王老實苦笑一聲道:“飛天神魔惡跡昭彰,我的話並不指望你們相信,但我有個證明的方法。”
陶芙問道:“你怎麼證明法?”
王老實身子突長,探臂向她抓去,陶芙用琵琶朝外一封,卻被他推出四三尺遠,古秋萍劍光如電,直刺他的後心。
王老實反身一抓,居然握住劍身,陶芙的動作更快,琵琶一揚,射出了兩點寒星,但被王老實一掌拍開了。
王老實笑道:“陶小組,如果你只憑這點功夫,找到了仇人也是白費。”
陶芙冷笑一聲道:“認準了仇人,我就有辦法了。”
揮琶再擊,王老實憑空手一託,但聽見錚錚幾響,琶上的鋼弦忽然自動進散倒捲過來,將王老實的手腕纏住了。
陶芙用勁一扯,厲聲叫道:“躺下來。”
那鋼弦利逾兵對,竟將王老實的手腕硬切斷下來,古秋萍趁勢一劍,掃斷他另一條手臂,陶芙舉琶正待照頭砸下。
王老實卻縱身後退道:“陶小姐,在知道你是陶先生的後人時,王某已存必死之心,但希望你能聽我一句話。”
古秋萍見他雙臂已殘,料他逃不掉了,才道:“小姐,就容他活命片刻,聽他説些什麼。”
王老實揮着一雙禿臂,毫無痛苦之狀,只是笑了笑道:
“二位先摸摸自己的胸口再説也不遲。”
古秋萍低頭一看,但見胸前衣襟上釘着六枚飛針,而陶芙的胸前也在同一部位,釘着六枚飛針。
陶芙想用手去摸,古秋萍忙道;“小姐,沾不得,針上有毒。”
王老實笑笑道:“沒關係,這是無毒的,王某真想取二位性命,這無影飛針出手就不會如此輕了。”
古秋萍怔了一怔。
王老實又説道:“自從第二次蛇咬餘生後,王大光已死了,我以王老實的身份活在世上,就是找那三個惡徒,為陶先生報仇。”
“現在陶家既有後人在世,這個仇人也用不着我來報了,所以我決心把命送給小姐,這可以證明我的話不假吧?”
陶芙將胸前的細針拔下,由中針的部位以及針尖着體毫無感覺的情形看來,相信王老實是真的沒有惡意。
陶芙不禁奇道:“既然你沒有殺我父親,為什麼又要如此呢?”
王老實苦笑道:“一來是證實我的話,二來幫助小姐找到仇人,只要把我的腦袋公諸於世的話,另外三個傢伙一定不耐久伏,你們不找他們,他們也會現身了。”
陶芙與古秋萍都愕然不知道如何開口。
王老實又輕嘆一聲道:“古大俠的劍藝較之十年前是精湛多了,但要與四大天魔相抗,似乎還差了一段距離。”
古秋萍冷笑道:“那也不見得,第一劍是我試探性質,瞭解你練過金鐘罩後,第二劍不就斬斷了你的一隻手嗎?假如還不行,第三劍就找出你的氣門。”
王老實道:“真有把握嗎?”
古秋萍道:“沒問題,我飄萍劍式十二招,一招強於一招,到了最後,哪怕你是金鋼羅漢也難以抗架。”
壬老實點點頭道:“但願如此,那我就不擔心了,可是他們三人潛居多年,功夫也精進不少,實在不行,可以用我的無影飛針對付他們,那是十拿九穩的。”
古秋萍傲然道:“古某生平不用暗器。”
王老實笑道:“我知道,我也不是叫你使用,陶小姐的琵琶已得林綽約的真傳,斷絃飛絲尤見精絕,如果把我的無影飛針夾在一起用,必然更具威力。”
陶芙笑道:“我師父傳的銅琵琶中可以使暗器,但絕不使用毒藥暗盟,我不想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