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因為忙着大壽,她沒有見到張士遠,也沒想起他,忽然想起,就忍不住問了起來!
張昌宗道:“父王沒回去,他老人家出門訪友去了!”
“訪友?還有什麼人要由得他相訪的!”
張士遠的朋友多半是江湖人,但他仍然第一大幫神龍門的主人,地位崇高,江湖上知名之土,多半要來進謁他。
張昌宗道:“父王這次去拜訪幾位隱世的江湖前輩,央請他們出山幫忙,因為上次討徐敬業時,殺死了鐵板道人和飛鈸和尚,前者是茅山門下,後者是天竺密勒池密宗門人,門下徒眾不少,都是奇技異能之士,父王怕他們會作怪,請人前去對付他們!”
武則天怒道:“這兩個妖人,助紂為虐,我還沒有徵伐他們的師門呢,他們還敢作怪,乾脆派大兵去征剿好了!”
“媚姑,那樣子行不通的,大軍最多蕩平他們的巢穴,卻奈何不了他們的人員,他們都是高來高去,呼風喚雨的術士,不去撩拔他們,用江湖的方法解決最好,把他們逼急了,他們挾怨前來行刺,那才防不勝防呢!”
武則天想起那天在太平公主府前,目睹飛鈸和尚殺人的情形,倒有點膽寒,忙問道:
“他們的人很多嗎?到底有沒有辦法對付他們?”
張昌宗笑道:“茅山門人有兩百多,密宗遠在天竺,到中土來的門人不過十多個,倒不算很多!”
武則天道:“一個鐵板和一個飛鈸已經撩不起了,若是有幾百人還得了!”
“媚姑請放心好了,那一僧一道為此中健者,其他的人不會此他們強,雖多而無患,不過有幾個老一輩的較為厲害,父王親自去央請一些中原的高人為助,相信可以對付他們的,不把這些後患解決,父王不會回扶餘國去的!”
“為了我的事,累了你們父子了!”
“媚姑説這話就見外了!”
武則天嘆了口氣:“我欠你們父子的太多,卻始終沒機會回報,人間富貴,對你們全無用處!”
張昌家笑道:“但媚姑給我們的也夠了,將來在青史上,媚姑這段功業事蹟,必然是永垂不朽的,我們能幫助媚姑成就不朽大業,也會不朽了!”
武則天滿足地道:“我想也只有這一點堪足以慰了,所以我以風燭之年,還要拼命地求好,也是希望在後人的口中,不要把我説得太難聽,連帶着你們父子受累,不過我希望你父親能在我生日那天回來,那天晚上,我在御花園中擺下盛筵,只為招待你父親一個人,邀你跟婉兒作陪,就是咱們四個人共渡永夜!”
張昌宗笑道:“那必然是場難得的盛會,侄兒等不及想瞧瞧熱鬧了!”
“記住,你們只是陪客,主客不到,我可沒興致!”
“父親會回來的,他老人家説一定要趕回來為您祝賀的,侄兒再着人催催去!”
“一定要把他催回來,我有今天,完全是你們父子的幫助。我不是忘本的人,一定要跟你們共享盛業,我把民間的各種雜戲以及宮中新排的歌舞都留了下來,就是為了晚上再演一場,許多壓軸的好戲,也要擺在晚間演出,沒有你父親在場欣賞,就太掃興了。”
張昌宗連連答應派人催請,他也實在是忙,坐了一下就告辭了,武則天與上官婉兒説着閒話。
第二天暖壽,倒是草草地過去了,因為大家都在忙,尤其是宮中,大家都擁在出花園中,出奇制勝,在花朵上挖空心思,不僅是為了保全腦袋,也希望着此能邀夭寵,博取一個未來的錦繡前程。
儘管一大半的花是做假的,但那些人都儘量求其逼真,用錦緞剪成了花朵和葉子包在枯枝上不説,還要噴上香露,稍微有點瑕疵的,都要拆了重做,務求盡善盡美。
上官婉兒帶了幾個人,親自巡視檢核,她也知道這一次對武則天的重要性,要求得十分嚴格,特別要求的是保密,雖然武則天早已知道是假的,也會裝糊塗,但是卻必須裝得像回事。
主管的人,做花的人卻不敢當成是假的,他們犯不起欺君之罪,所以,明白內情的人雖不少,卻沒有一個人敢説出去,因此,長安市上,沒多少人知道真情。
不過金輪武則天皇帝樊詔通令花神借春之事,卻廣泛地流傳開去,絕大多數人,都在此拭目而待,看看這位女皇帝是否真能感動天庭,更換時序。
二月十二那天,上天湊興,居然是個豔陽好天氣,風吹在身上,都有點曖洋洋的,長安春遲,這一年居然也來得早了,那些應春的花朵,居然真的開了。
這是個難得的吉瑞,上午已正,各大臣閣老及國公們卻帶着家眷,在宮門外等候着,人人都是花團錦簇,一身新裝,比過年還熱鬧。
可是等他們進入宮中的御花園中,都顯得黯然失色了,滿園都是花,鮮紅豔紫,芳香襲人,有真的,也有假的。也是真假參半的,真的自然任人觀賞,假的卻有專人過護着,只准遠遠地看,不準用手去摸了。
他們有個最堂皇的理由,這花是皇帝向上天藉着而發,專為皇帝而開,皇帝還沒有看過,臣屬自然不得僭越,有的乾脆用輕紗罩了起來,只給了朦朧地瞧一眼!
官眷中未必都是有智識的,因為自太宗以來,篤信仙佛之説,大家都很迷信,絕大多數人都沒有懷疑其真實性,她們在在前虔誠跪下,堅信這是上天響應聖天子的威靈所致,祝禱皇帝永壽,以佑蒼生。
當然,也有人是裝做的,但這是個拍馬尼的機會,沒有人會不識相去拆穿的!
像丞相狄仁傑等閣老,心中是明白的,武則天早已暗示過人定勝天的口諭,可是到了這兒,他們也口服心服了,有些花則是千真萬確的,尤其是一排石榴,幾株海棠,那都是在五六月是才可見的花,居然也盛開了。
他知道為了弄這些花,宮中人費了多少苦心,還有些花則是大家從所未見的,但覺豔麗無匹,卻説不出名目,那是張士遠送的壽禮。
他早就為武則天的生日張羅了,知道武則天愛花,很早以前,就着人張羅,搜求海外的異種,剛好在壽期前運到,正好湊熱鬧趕上了用處。
這些花為數不下千株,都放在醒目的地方。
因為是真的,不怕人近玩,這些奇種異卉,已足使人眼花繚亂,中原的人不知道這些花名開於何時,但覺美麗奪目,妙不勝收,一輩子也沒開過這種眼界,看得個個直呼萬歲,聖壽無疆。
武則天是午時正,身着新裝,出來接受羣臣朝賀,在國公的眷屬中,以翼公秦叔寶的母親年齡最長,已經是百甘高齡,還是由兒子翼國公和孫子秦懷玉扶着來了,她要上前參拜,武則天連忙叫人攔住了,而且立刻賜了鑾座,坐在武則天的身邊,一同接受羣臣的參拜。
這位羅太夫人輩份之高,比武則天還要高出兩輩,長安羣臣,無一不是她的後輩,受禮也當得起。
只苦了做孫子的秦懷玉,七十多歲的人,還得-一回禮道謝。
秦叔寶恭身道:“臣痴長九十三了!”
“卿家洪福齊天,微臣跟着沾光而已!”
秦氏一門長壽,功勳彪炳,確是無人能及,但更值得稱道的是他們一家幾代都在京都擔任要職,掌重權,歷數帝而帝眷日隆。
武則天道:“歷朝數重臣,只有國公一個人是最受器重的,那一代的皇帝都少不了你們!”
“微臣只知庶竭愚忠,不知其他!”
“庶竭愚忠,不知其他。”
這八個字説來輕鬆,但做得好的卻只有秦氏一族。
因為那還要眼光準,對上一代皇帝固然忠心耿耿,對下一個繼任的皇帝也要表現得恰到好處。
秦叔寶在太祖李淵時,就全力支持秦王李世民,舍太子建成而不就,那是因為他看準了李世民必成大器,果然玄武門一變,李世民拚了手足兄長而繼大寶,是為太宗,他自然是當權的一派。
日後在太宗晚年,他的兒子秦懷玉掌禁軍,對武則天就多方曲護,那也是出之秦叔寶的授意,似乎他早就看準了那個小女子會有日後非凡際遇的。
這一寶他又押準了,所以而後高宗即位,他是個不倒翁,乃至到今天,更不用説了。
武則天輕嘆了一口氣道:“長安各大臣中,卿家可稱完人,如卿家者,找不出第二個,只可惜如卿家的人太少了,才使得君臣不能終始,卿家有空時,不妨將立身為臣之道,對別的人曉諭一番,朝中就會太平得多!”
秦叔寶道:“微臣閒下時,當對子侄們告訴他們一些為臣之道的!”
他的應對十分得體,武則天十分高興,也賜了他一個座,使他能傍着母親,母子倆能與皇帝並坐,這是天下的殊榮,但秦叔寶還是當得起的,他本身的功業不説了,就是輩份也高出武則天一輩呢!
他的兒媳尚公主,跟高宗是兄妹。
雖然武氏曾經侍候過太宗,但是到了高宗時才冊立為後,有了正式的名份,只跟秦懷玉是同輩。
壽宴中百珍俱陳,百藝俱作,但不如百花齊放來得更為風光和引人。
武則天這次的宴會是成功的,她不便表現了氣魄和豪放,也成功了鞏固了她的治權,造成她是一位無所不能的真命天子形象。
宴後,她率領羣臣,遍遊全園,欣賞百花,那些輕紗籠罩的花都揭起輕紗,供人觀賞了。
皇帝是由上官婉兒扶着領先在前,慢慢一路走了下去,大臣們不敢僭,退後了兩三丈遠,所以對那些假的花,他們更看不真切了。
上官婉兒也很具構思,預先作了指示,一切經不起細賞花卉,都利用地形,或植在假山上,或是在湖心的小島上,那要坐船過去才能細看的,遙遠望去,只是花團錦簇一片,好看而已。
這番設計是巧奪天工,但百密中卻不免一疏,,當他們一行人來到牡丹畦時,卻只有幾片新葉,連苞兒也沒一個,更別説是花了。
武則天神色一沉道:“這牡丹是誰管的?”
大家都變了色,園中的花各着一人專司其照顧的責任,也是按照身份品級而分的,牡丹為極品富貴花,別人夠不上資格,就分給了王懷義,這位大總管這幾天忙着照應別人,卻把牡丹自己的事兒給忘了。
上官婉兒忙上前跪下道:“是臣兒和懷叔共同照管的,昨天晚上,臣兒還特地再焚了一道通知給牡丹花神,叫她今日花發,卻接到花司的回報説,牡丹花神為西王母召去,為三月初三的幡桃大會做總司值了,未在宮中,因之可能受了耽誤。”
“該死的東西,莫非她認為朕這人間皇帝,比不上天上神仙了!”
“陛下説得是,想牡丹乃富貴之花,理應在人間為陛下司植,但西王母為眾神之祖,她可能是怕管而忽略了職責,請陛下降旨,將牡丹削了神籍,火焚其根,貶往洛陽,從此不放再宮中。”
武則天自然知道這是鬼話,但一個是王懷義,一個是上官婉兒,都是她不便處分的人,再則他們實在是忙,才忽略了本身的事,並非有心輕慢,何況上官婉兒已經出了主意,她樂得放一馬,也裝做一番!
於是立即降旨實施,立刻下令,長安城市,所有的牡丹,一律加火焚燒,將枯枝送到洛陽丟棄。
皇帝的旨意誰敢不遵,於是長安市上,少了牡丹花,因為沒有人敢種植。
天下的牡丹,獨盛洛陽一處,這也是上官婉兒的聰明,信口説了個地方,不忍使牡丹絕了種。
説也奇怪,牡丹在洛陽雖盛,根卻枯黑的,據説就是得罪了武則天,被燒焦了的。
大周則天金輪皇帝的大壽在皆大歡喜的情形下過去了,倒楣的只有牡丹花,無知的草木卻助長了武則天聖天子的尊嚴,原來上官婉兒奏請處分,還是大有深意的。
在宮中所植垢這一種,是牡丹中的異種,花大如碗,枝葉茂盛,別具一種王者氣象,只是它的根,原本是枯黑色的,而且只產於洛陽一地。
上官婉兒把花一燒後,枯枝連枝,着人送一以洛陽,秘密吩咐人細心培養,卻把別種的牡丹拔除了。
於是這一種牡丹在洛陽一地發展開來,黑色的枯根異徵也被人傳開來,那是則天皇帝所加懲罰的標記。
天子的威嚴能加於草木,對一般的無知愚民影響是很大的,就是一些有知識人的讀書人,在知道這些異徵後,不去研究始未根由,也以為是天成聖主了。
武則天大壽的目的是完全地達到了,接着的是為上官婉兒賜婚張昌宗,那是長安的第二件大事。
武則天對這個年輕人是真正的喜歡,賞賜極隆,國庫拔了百萬錢為婚禮的費用不説,還給上官婉兒一件公主的頭銜,全副鑾駕,各大宅第,各處兵鎮督撫,各家國公送來的禮物,堆積如山,無一不珍,無一不奇。
不過武則天也有一種失落的感覺,他知道這兩個人婚後,就將離她而去。
國事已定,對張昌宗的需要倒是少了,但是上官婉兒卻是她身邊少不了一個智囊。
這個女孩子不僅學問好,知識淵博,而且見解深,許多重要的政策興革,都是上官婉兒擬策劃的。
少了這樣一個臂助,武則天將會感到很不方便。
不過她本着愛人以德的心,不忍心再耽誤他們的青春,只希望一件事,婚後兩人再留長安一年,然後再回去扶餘國去。
在這種情形下,兩個年輕人不能不答應,所以他們在婚後,各人還是在原職上,每天,上官婉兒乘着公主的鑾駕進宮,為武則天批閲奏章,商討國事,張昌宗則在校場訓練禁軍,或者在宮中巡視禁衞的情形。
他不敢放鬆,因為茅山與密宗兩派,對他們同門之死耿耿於懷,公開揚言要報復。
武則天很生氣,認為鐵板道人和飛鈸撣師能與叛逆,死有餘辜,要發兵清剿茅山上清宮。
倒是張昌宗極力諫阻了,張士遠也力言不可,茅山術士數不過百餘人,個個身懷絕技,雖然不能與大軍抗拒,但是他們會走會跑,靠軍隊的力量是抓不住他們的,最多搗了茅山的看守而已。
可是若因此激發他們的仇念,入宮行刺,反而不勝其煩,他準備以江湖上的方式來解決此事。
張昌宗的諫阻未必有用,張士遠的話,武則天卻不能不聽,這是唯一能吃得住的武則天的人。
張士遠回到扶餘去小住了兩三個月,立刻又趕回中原,着手於跟茅山道士約斗的事,他很慎重,一定要做好萬全的準備,約齊了幫手,才敢發出戰書。
而茅山派也在積極準備,他們也知道,得罪了宮廷武師非同小可,雖然任鐵板道人為門户惹來災禍,但事已如此,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準備應戰,而且他們雖以修煉法術為主,卻極為熟衷富貴,不少門人都依附在權貴之門為門客,目前為了鐵板道人蔘與叛逆,那些權貴不敢再沾惹他們,這是他們受不了的冷落,要想重返權貴之門,只有在聲勢與技藝上壓倒對方。
如果能擊敗張士遠與張昌宗這一夥人,他們不但會被權貴迎為上賓,甚至於進入宮廷,被聘為國師也是大有可能的。
所以他們只是以為同門復仇為口號,卻不提徐敬業後,以免獲罪當朝,自然也沒有行刺武則天的打算了。
因為武三思也向他們暗中遞過了消息了,説張昌宗即將離去,到時候他來接替禁軍的可能很大,屆時他必將借重茅山派,如果能夠在這給張氏父子一個重大打擊,他在皇帝面前也便於為茅山派説項,有了這個鼓勵,茅山派的人也起勁的在準備。
雙方都在密鑼緊鼓地邀集能手作準備着,開始時是茅山派受了點挫折,他們在財勢上無法與張士無抗衡,但是有了武三思的支持後,他們的聲勢也壯了起來。
這情形武則天也清楚的,但她卻裝糊塗不予阻止,聽任武三思去活動。
因為她意識張昌宗一走,雖然不至於扯她的後腿,但是宮廷警衞卻沒有一個得力的自己人來擔任,自己的安全就堪慮了,武三思若能拉攏茅山派的道士為後援,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在心中,她感到有點愧對張氏父子,但很快地被現實的利害關係淹沒了。
她是中原的皇帝,張氏父子在扶餘有自己的天下,不管他們對武氏王朝多支持,畢竟是有限度的,她必須要設法建立保護自己的衞隊。
目前,她最能倚賴的只有一個武三思了,武三思雖然不是大將之才,但畢竟是個武將,在討徐一戰上,表現得也還差人意。
而武三思對自己的忠心則是無可懷疑的,他除了倚賴自己這個姑母外,沒有第二種選擇。
怕只怕武三思的野心太大,會把自己擠下去,所以她也作了試驗,派遣武三思到贛州去調查廬陵王。
廬陵王是大唐中宗,但是因為向母親爭權,過份倚重岳父韋氏乃至被貶,從皇帝又降到親王的地位。
武則天沒有否認他的承嗣地位,但也沒有正式地宣佈將來會歸政給他,一切都在觀望着,主要要是因為大唐的潛勢力仍然存在,許多掌兵的國公,仍然以大唐的故臣自居。
他們不反對武則天,因為武則天曾是大唐的皇后、太后,在他們心目中,天下還是應歸於李氏的。
武后在世,他們可以稱臣,但武后百年之後,他們不會擁戴別姓。
武則天派三思去,也是要了解這個兒子對她這老母究竟存在什麼想法,假如廬陵王對她仍存有敵意,她就要甘冒失去天下的危險,也先除掉這個忤逆的畜生了。
廬陵王這些年閒居廬陵,的確學乖了不少,他也瞭解到自己年輕的症病所在了。
跟母親爭權,這是可以原諒的,那一個做皇帝的人都希望自己有充分的主權,不受人擺佈牽制。
自己之所以失去天下,主要是不得人心,而不得人心的原因則是自己太無知、無能、無德、無才,處理國事不夠虔敬,以自已的好惡而遊戲視之,難怪在朝廷上得不到有力的支持了。
所以,他被黜廢之後,變得聰明瞭,一方面學習政事,施仁於民,一方面努力讀書充實自己。
最聰明的一點是徐敬業叛時,他沒有響應,反而發表了一道文告,勸徐敬業服從母親,克守臣道。
那是他的王妃韋氏的建議,韋妃是個很聰明的女人,也是個很愛權勢的人,她看得很準,第一是徐敬業那點子力量不足與武后抗衡,第二是徐敬業在朝人緣並不佳,得不到太多的助力。第三,則是徐敬業雖然以勸王為口號,卻是個很專橫的人,即使能成功了,也只是把皇帝視為傀儡,韋妃的地位,將比現在還不妙,除了規規矩矩的在宮中,什麼事情都管不了。
最後的一個理由才是書氏反對徐敬業最力的原因,她同時也做了件聰明事,秘密地寫了一封信給武則天。
信中她自承錯誤,説已往唆使丈夫跟婆婆爭權,不過年輕不懂事的冒然之事,現在知道婆婆的見識、魄力,處處都強她百倍,所以她衷心地臣服了。
但不管她有多大的錯,總只是家務事,他們總是一家人,絕不會同外人來對自己的家人的,請婆婆相信她。
隨着這封密函後,就發表了廬陵王對徐敬業的公開文告,徐敬業之叛成騎虎之勢,自然不會因為這封文告而中止了。
但廬陵王的這一着也使得徐敬業更一形孤立,變為師出無名了,原本有些支持廬陵王的人,都因為這一封告文而退出了徐敬業的行動,雖然那些人的力量並不十分強大,對徐敬業而言,總是個損失。
雖然徐敬業必敗,但廬陵王的扯腿促使他速敗。
不過廬陵王此舉,總算成全了他自己,徐敬業敗後,他沒有受到影響,現在聽説武后又派了武三思來,名義上是慰問,實際上什麼作用,誰心中都明白。
廬陵王十分苦惱地道:“母后也真是的,孤這些年來難道還不夠老實,她還要派人來察看!”
韋妃笑道:“皇帝在派人來慰問,原是一片母子關懷之情,你不能想到偏處去!”
“若是她派別人,我還相信母子關懷之情,偏偏派了武三思這個狗頭來,他向來就與孤家不和,還會為我説什麼好話不成!”
“不親,他是皇帝的親侄子!”
“親侄子,難道還比兒子親!”
韋妃笑了起來道:“的確是如此,你這個兒子對老母有幾分孝心,別人不清楚,我這個牀頭人還會不清楚的,你不能怪皇帝不疼你!”
“她自然不會疼我,她疼的是張昌宗,她情夫的兒子!”
韋妃一笑道:“她的天下大半成於張氏,在利害關係上,她也必須對人家客氣些,再説,張昌宗是個美男子,比你能討人喜歡些,這個你總不能否認!”
她放低聲音又道:“其實你不該妒嫉張昌宗的,很可能他是你的同父兄弟呢?”
廬陵王勃然道:“妃子,別人這樣胡説,你卻不該這樣胡説的,孤是先皇帝的唯一血統!”
韋妃笑道:“當然,對外,我們必須如此支持,但你的生身父親是誰,誰也肚裏明白,只有你的那個姐姐太平公主,才是先皇帝的真正的血統,醜得像個女妖怪!”
廬陵王嘆了口氣,他心中對太平公主同樣地討厭,事實上,他對自己身邊的親戚,一個也不喜歡。
因他生性孤僻,不結人緣,誰對他也沒好感!
韋妃深深知道他心中的隱痛,不再去刺激他,柔聲道:“那些話都不去説了,武三思要來了,你總得敷衍他一下,人家現在是當權的時候!”
“要敷衍你去敷衍,孤可實在沒這個興趣,隨他怎麼編排我好了,反正他也沒有説過我的好話!”
韋妃想了一想,嘆了口氣道:“你這個表哥也實在是夠令人討厭的,面目可憎,言語乏味,你們以前一見面就吵架,這次恐怕也難免,那你乾脆躲躲他!”
“躲他,躲到那兒去?”
“上廬山去,你本來就打算上廬山去住一陣子的,現在正是個機會,藉此躲開他!”
“知道他要來,我倒跑了,這不是明着跟他過不去嗎?”
“你放心,有我在呢,我會替你妥為解釋的,再説,你我留下跟他也不會相處得愉快的,與其當面吵架,倒不如來個避而不見面的!”
“可是他是奉母后之命來的,我倒不在乎得罪他,但母后那兒,卻不好説話了!”
“你們是母子,有什麼不好説的,私下寫封信送到長安去,就説你不喜歡跟他見面,請皇帝諒解就行了!”
“母后會諒解嗎?”
“別的母親也許不會,你那個皇帝媽媽倒是能諒解的,她知道你跟武三思索來不合,見面必有爭執,那時反而會則她難堪,避而不見,正是全孝恩之道,母子之親,這又是國人所能破壞的!”
“好吧,一切由你安排,這封信可不好看!”
“沒關係,我這兒有位大手筆在,由起他草,你再自己恭錄一遍,着人送到長安去就行了!”
“那一個大手筆!”
“駱賓王,他是皇帝最欣賞的一個人!”
“什麼!是這個人,當初他為徐敬業起草徽文,討伐母后,把母后罵得狗血淋頭,你怎麼收容他!”
“皇帝可役生他的氣,還直誇他的文章寫得好,為了朝廷未能重用他,連狄仁傑都捱了罵,徐敬業兵敗,別人都抄家滅門,只剩下他一個流放,明明是愛惜他!”
“可是母后判他流罪,你卻把他放了回來,豈不是跟母后在作對嗎?”
“虧你是個大男人,怎麼連一點擔待都沒有,皇帝並不是真心要處分他,只是他的行為不可恕,必須要給他點罰誡而已,你能把這個人才引為已用,皇帝只會激賞,你放心好了,不會有事情的!”
廬陵王自己沒什麼成見,大小事情都是由老婆作主,韋妃説沒關係,他也就算了。
第二天,他就起身到廬山讀書去了,隨行有幾位老夫子,倒真是去求學的樣子。
武三思來到贛州,聽説廬陵王走了,的確是很不高興。
但韋妃卻刻意地打扮了一下,在私下室中款待他,含笑帶嗔地道:“表哥,你是怎麼啦!我聽説你要來,心裏好高興,特意地把那個木頭打發走了,想跟你好好聚一下的,莫非你還喜歡那個呆子在一邊礙於礙腳嗎?”
原來韋氏生性風流,也是武三思做的媒,婚後兩個人也時有來往,那不算是戀情,長安市上的男女關係亂得很,大户人家的女兒極少有規矩的,一則為找刺激,二則是時尚,三則是藉此拉攏朋黨,互結奧援!
韋氏搭上武三思,也是這種種原故,此時武三思見了韋妃,已入徐娘年紀,卻是別具風韻,心花早就開了,一把摟住了她笑道:“對、對,打發掉那個木頭人,咱們兄妹好好地親熱一下,可是我這次是奉旨來的,總得回去有個交代才行呀!”
韋妃半推半就地也着眼道:“那個死人有什麼好問的,他的事都是我作主,你要知道什麼,問我就行了!”
“對了,問你,咱們上牀去,慢慢地問!”
他抱起了韋妃,迫不及待地倒向牀上,一個是乾柴,一個是烈火,兩個人立刻火熱地燒成一團。
武三思別的本事不行,應付女人倒別有一套,韋妃雖然有個丈夫,但廬陵王太文弱了,實在無法滿足她,每到晚上,他都是設法逃避,養成他畏妻如虎,這也是原因之一,韋妃在長安,還可以偷個嘴,到了贛州,由於旁邊都是些監視的人,一舉一動都要報回長安,而武則天對這麼媳婦一直不怎麼喜歡,若有些風聲傳到長安;正的構成她七出的罪狀,使她只有老老實實地。
這次碰上了武三思,她總算有了放縱的機會了,身邊都是武則天的人,對武三思,他們也有所顧忌,不敢隨便亂報的。
因為這種事傳出去未必討好,消息傳過去,武則天不願意辦武三思,就只有殺他們滅口了。
以前也有人密報太子妃與武三思有染,消息傳到武則天耳中,密報的人反遭了殃,這也是韋妃要把丈夫遣走,單獨地款接武三思的原因。
不過這兩個人是用情的角色,他們在一起,除了慾念之外,還有利害的關係。
狂熱過去後,他們的談話也就轉入了現狀,韋妃先開口問道:“表哥,你這次來,究竟有什麼目的?”
“姑姑叫我來,還會有什麼好事,無非是看看你們安不安份!”
“這位老太婆也是的,我們難道還不夠安份嗎?”
“她對你們的表現是十分放心了,可是她年紀大了,考慮到身後的問題!”
“身後問題,難道她還考慮到另立別的人嗎?那個死人雖然不成材,究竟是她的兒子,她要是把大權交到旁人那兒去,對她也沒有好處,李家的人沒一個感激她的,交給兒子,至少不會鞭她的屍!”
“她要考慮的不是李姓後人!”
“那就是你們武家了,我聽説她很喜歡你的小兒子!”
“表哥,那就恭喜了,你將是太上皇了!”接着又説。
武三思嘆了口氣道:“我倒沒有這種癮頭,而且這太上皇也不好乾,各地的武將國公,多半心存唐室,對換姓來做皇帝,反對必烈!”
韋妃居然笑笑道:“那也不見得,天下寶器,也不固定是那一姓的,從三皇五帝之後,中原已經不知道換了多少皇帝了,漢代的劉家還是以布衣平民登上帝座的!”
武三思嘆道:“那要有兵有勇!”
“你也當過一任大將軍,應該也有兵呀!”
武三思搖頭道:“我自己是什麼材料我清楚,我的那些兵原是禁軍中抽調出去的,上次討徐敬業,多虧有秦懷玉在監軍,才沒弄成灰頭上臉,老實説,我對當太上皇的興趣不太高!”
他説得很誠懇,韋妃才道:“表哥,咱們也是自己人,我就勸你一句老實話,你的確不能當太上皇,你姑姑雖然以異性入主,但她究竟是先皇帝的皇后,而且是中宗的太后,從垂簾立政開始,以習慣上而言,她是李武氏,也沾上姓李的邊,也坐得穩江山,再者,她有張家的淵源,穩住了三原李靖,就是這樣也是困難多多。
若是換了你們姓武的入主,第一,張李兩家就會反對,特別是扶餘張氏這一支,誰也惹不起!”
武三思連連點道:“是啊,姑姑也以此為煩惱,她正在舉棋難定!”
韋妃道:“你也該表示一下的,江山交在別人手中,你我都沒得混了,倒不如還是還政給那個死鬼,一則名正言順,二則,我們都還能風光半輩子!”
武三思道:“表弟妹,那只是你風光,還有我混的嗎?”
韋妃捏了他一把道:“表哥,你太沒良心了,只要我能混,還能忘記你嗎?何況,張昌寧快走了,你快設法把他的兵權抓過來,到時候,你管外,我管內,天下還不是我們兩個的!”
“你那漢子怕容不得我!”
“到時情勢就由不得他了,何況他還肯聽我的,你姑姑和張士遠的關係,長安無人不曉,也沒人説一句閒話,我們只要合起來,你怕不能成為第二個張士遠嗎,我可沒有你姑姑的本事,我的孃家已倒了,也沒有第二個可以倚仗的人,全靠着你了,那時你何嘗不是個太上皇呢?”
武三思不禁心動,叫着她的小名道:“珍珍,你可是説真心話,別逗着我開心!”
韋妃又搖了他一把道:“我把人都交給你了,還會逗着你玩,再説你又不是三歲小孩子,現勢大局,你該看得很清楚,除了你之外,我還有誰可靠!”
她咬着武三思的耳朵:“死人對我雖是言聽計從,但也是他不得意的時候,將來他登了基,我是否還能抓住他還有問題,所以必須靠你抓住權!”
武三思道:“這個我想問題不大,張昌宗之去已成定局,姑姑也沒有別的可靠的人,兵權交給我是沒問題的!”
“兵權可不是今天交了,明天就能運用的,最好是早幾年,慢慢的把重要將領換上你的私人,才能控制在手!”
“我知道,我已經在着手了,咱們就此説定了!”
於是兩個人在牀上訂了密約,正因為有了協定,他們以後的半個月攪得如膠似漆,寸分投契,情又濃了幾分!
但武三思是奉命而來,究竟不便久留,在戀戀不捨中,他終於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