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勢已凝足,即將發出了,但武后與許敬宗等人也趕到了。
武后一面大喝,一面衝了進去,兩個人的身形也即時動了。
因為他們身不由已,進入忘我,根本沒注意到有人插進來,兩個人的劍,竟同時取向了武后。
斜裏一條人影也衝了進來,振腕發劍,首先磕開了秦懷玉的劍,但是卻無法擋住張士遠的劍,只有把身子一橫,揮動空臂,迎向了劍鋒,擦的一聲,血光崩現,一條肉臂應劍而落,但那一揮之勢,也將劍鋒引偏,使得武后沒有為劍鋒所及!
衝進來的人是王懷義,他雖斷了一臂,但總算保全了武后,否則在兩大高手的夾攻之下,她一定會腰斬成為幾段,這突變的場面使大家都怔住了。
秦懷玉與張土遠因為力竭而進入了虛脱的狀態,坐在地下,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武后驚魂始定,也不知道王懷義因捨命救她而斷臂,還在發脾氣叫道:“你們兩人都發瘋了,居然要殺我!”
秦懷玉和張士遠都痴呆呆地坐在地下發怔,根本沒聽見武后的話,倒是王懷義道:“娘娘,這怪不得他們,你插進去時,他們的決鬥正到最後關頭,除了發劍之外,根本顧不及其他!”
“難道他們沒看見我?”
“的確沒看見,那時他們心中只有劍!”
“哪有這種莫明其妙的事?”
“是真的,國君與附馬都是宇內第一高手,論劍至最後關頭,已入忘我之境!”
武后哼了一聲道:“什麼狗屁高手,連對象都弄不清楚,還算什麼高手,我只聽説真正的高手運劍,收發自如,我看過公孫大娘的弟子運劍,一劍能砍在飛蠅的翅膀而不傷及蠅身,那才叫高手,像他們這樣,互相拼命,只是流氓打架,還能稱為高手!”
王懷義斷臂處血流如注,他強自撐着道:“這兩種劍法不同,那是為了運舞的,而這種劍法卻是用來決鬥的!”
武后卻冷嗤一聲道:“劍就是劍,如果使劍的人,拿不準分寸,就落了下來,你再説他們是高手,我就給你一個嘴巴,他們最多隻能稱為打手!”
張士遠這時才從迷惘中醒覺,他人在虛脱中,卻聽得見武后的話,聞言勉強站起來,朝武后一揖道:“媚娘,你説得對,我根本不是練劍的材料,秦兄也不是,我們的劍殺伐氣所太重,只合疆場所用,永遠到不了上乘空靈的境界,更談不上高手!”
武后笑道:“本來就是嘛,你們一個是一國之君,一個是當朝極品,國之棟樑,像這種拼命的事,本也不是你們的本份,你們卻像是兩個流氓在打架,好不好意思?”
秦懷玉也恢復過來了,聞言十分慚愧地道:“娘娘見解極是,關於娘娘對劍品的評論,微臣自認落在下乘,今後只在國事上盡心,不再言劍!”
武后道:“駙馬説得極是,駙馬統率禁軍,為國家之重寄,在皇室受到侵犯時,才是附馬為國效勞之時,像現在這種替皇帝看門的事,駙馬不覺得太委曲了嗎?”
“捍衞宮庭,也是微臣的職責!”
“這也沒錯,但是你管的是整個皇室的安全,像守衞後宮,是侍衞的事,那隻合我姐夫賀蘭察這種人去幹,駙馬的長處應該用在大地方!”
“可是這張……”
武后坦然地道:“士遠是我的故人,分手日久,他來看看我,是人之常情,駙馬大可不理會,至於説到職責方面,我可以保證他不會是刺客,這就已經夠了,你也可以相信他不是暴徒!”
她的年齡比秦懷玉小很多,這西宮娘娘的地位只是名義上高一點,在眾人心目中的份量,還是這位附馬兼禁軍都統領大元帥重得多,但武后卻有一股逼人的威儀,使得秦懷玉在她面前拿不起架子來。
他頓了一頓,才微微躬身道:“娘娘所言各點,微臣都認為正確,只是怕此事若泄之於皇上,微臣擔待不起!”
武后笑道:“皇帝身前自有近衞,那是我姐夫在管,附馬根本無須擔待,也沒人會找到你!”
“娘娘,話不是這麼説的!”
武后臉色微沉道:“駙馬,我以為話已經説得很清楚了,行宮的警戒是近衞的事,有一些則是皇帝的家事,都不是你該過問的,當然,你一定要管,也沒有人能干涉你,但是朝廷的重臣,管事太多必遭大忌,前太師長孫無忌就是個例子,令尊翁翼國公老大人是最懂得處身朝廷的人,你實在應該跟他多學學!”
這等於是擺下臉來訓他了,秦懷玉感到臉上下不了台,變色正待發作,許敬宗連忙上前,把他拉過一邊道:“駙馬,請借一步説話!”
他在秦懷玉的耳際,低聲數説了一陣,還比手劃腳了半天,秦懷玉終於嘆了口氣,過來向武后躬身道:“微臣愚昧,請娘娘恕罪,微臣告退!”
顯然是許敬宗把他給説服了。
武后倒是很客氣地還了他一禮道:“附馬言重了,駙馬對朝廷的忠心是朝野同欽的,府上累世公侯,算起來比皇帝還神氣呢,生於帝王之家,假如不能繼承大統,遭遇都很苦,駙馬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得放手且放手,哀家會記住駙馬的這份情的!”
秦懷玉自己再行禮道:“微臣不敢,微臣拜受娘娘啓迪,對今後立身處世,受益良多,微臣無限感激!”
他迅速帶了自己的手下走了。
王懷義則強忍住自己的斷臂之痛,過去為張士遠治傷,張士遠這才發現他的傷勢更重,連忙道:“懷義,你別管我了,快去止血包紮,我很抱歉,可是那一劍發出,我自己也無法控制了。”
王懷義卻笑着道:“是奴才不行,奴才只架開了駙馬的劍,卻擋不住主公的劍,主公劍技,當世無兩!”
張士遠嘆口氣道:“算了,説起來我更慚愧,媚娘論劍之説,實在大有見地,我們的劍技重於殺伐,已經落了下乘,還説什麼天下第一,以後我再也不談劍了!”
王懷義道:“昔日西楚霸王項羽,鄙薄劍事,認為那是一人敵,不足以成大業,先主就是因為太斤斤於此,所以無法與李氏角逐,主公能具此覺醒,奴才為未來慶!”
張士遠嘆道:“我開始得已經太遲了,現在只有兢定成業,留得子孫了!”
王懷義道:“只要能開始,就永遠不會太遲……”
他放低聲問,用只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細語道:“還有就是武娘娘了,她的確是個厲害角色,入宮不到兩年,竟然能拆掉長孫無忌,吞併掉他的全部勢力,再加上許敬宗,差不多已能左右朝政了!”
張士遠道:“我知道她是個不安份的人,所以才把你們撥給她,卻沒有想到她會弄得如此有聲有色!”
王懷義輕嘆道:“問題也是那批人,現在他們在武娘娘手下幹得十分起勁,他們雖出於主公麾下,但現在若主公與武娘娘的令諭衝突時,恐怕他們還是會偏向那邊的多!”
張士遠一笑道:“那也沒什麼,那批人不肯到扶餘國去,又不甘寂寞,我只好放在中原,既然有這個機會往上爬,我又何必去硬壓他們呢,讓他們跟着媚娘吧!”
“奴才對主公一直是耿耿此心,唯天可表!”
“懷義,你的忠心我是十分明白的,所以我才託你照顧她,算是幫我的忙吧!”
“奴才當得盡力,不過奴才有個感覺,武娘娘的野心太大,她似乎在利用主公!”
“我明白,為了我們的一分情誼,我個人甘心受她的利用,但不會把我的國家也投入進去!”
“可是娘娘的目的,卻似乎是在乎主公的國力!”
“我也清楚,但只是給她當作一頭紙老虎嚇嚇人而已,真到有什麼事,我不會動用全國的人力去滿足她的個人權欲的!”
“主公能這麼想。奴才就放心了!”
“難道你真以為我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了?”
“奴才知道主公英明有為……”
“我的情義永遠不會損及我的國家!”
“那主公就該為國珍重,中原不可常來!”
“我知道,不過我個人安危對扶餘國沒太多影響,國內已有兩位幼主,輔國大臣老成持重,忠心耿耿,治理那個國家也較為簡單,我會有分寸的!”
王懷義對張士遠是十分尊敬的,聞言不再多爭了,這時武后與許敬宗的低語也告一段落,過來道:“你們兩個人是怎麼回事?身上還帶着傷,血淋淋的不去治療,忙着在談廢話!”
張士遠笑道:“我們都是鐵打的身子,這點傷還支持得了,我們談的卻不是廢話,我在交待懷義好好地照顧你,我要回去了!”
“回去了?幹嗎要這麼快?許敬宗已經説服了秦懷玉,叫他以後別再管閒事,以後我們正好聚聚!”
“秦懷玉那個人很執拗,許丞相是如何説服他的?”
“老臣只説疏不間親,他若執迷不悟,是否惹得起國君和娘娘,他自然就知難而退了!”
“他不是輕易受威脅的人!”
“不錯,可是老臣也説了,他的勢力是否能強於長孫無忌。連那樣一個不倒翁都倒在娘娘手中了,他跟娘娘作對,是否鬥得過娘娘呢。就算他把事情鬧開來,皇帝是否會因此而黜掉娘娘呢,假如辦不到,娘娘的反擊就夠他受了,長孫無忌的收場還算是幸運的,輪到他時,恐怕會滿門大小,死無孑遺!”
“他會相信這一説嗎?”
“他起先還不大相信,可是老臣叫他去請示一下老國公,再定行止,不要做什麼魯莽的事!”
“就這麼打發他走了?”
“他也是個聰明人,審度情勢,知道老臣不是嚇他,硬碰起來,一定是他吃虧,向他老子請示,只是讓他好下台而已,其實他心中早已明白大勢,國君看他臨走時的態度,就知道他已經妥協了!”
張士遠嘆了一聲道:“這個人會在權勢前低頭,倒是令人想不到的事!”
許敬宗一笑道:“其實他們一家都是這樣的人,翼國叔寶公是最會做官的人,開國以來,不少功臣國公都沒落了下去,只有秦氏一族,越來越得意,道理無他,叔寶公懂得做人,不去忤觸帝室而已!”
“不去談他了,我這次比劍受了傷,需要靜養些日子,所以最近恐怕是無法再來會面了!”
武后知道這是實情,才依依地道:“士遠,聚少離多,你知道我有多想你,好容易有了這個機會,你一定要再見我一面,我們好好地聚兩天!”
她坦然地直訴她的感情,當着許多人的面也不在乎,倒是使張士遠頗為感動,頓了一頓道:“我會盡量地設法,無論如何,也會告訴你一聲的!”
許敬宗道:“國君身體養好了,通知老臣一聲就是了,由老臣來安排,必可萬無一失,以前是秦懷玉礙手礙腳,把他搬走了,一切就容易安排了!”
張士遠對這個老狐狸沒什麼好感,一笑道:“相國綜理天下之餘,還能安排這些瑣務,倒是個全才!”
許敬宗聳聳肩笑道:“老臣承娘娘提拔,對娘娘的事,自然要十分地盡心!”
武后也知道張士遠對這類妄臣沒好感,連忙道:“老許,你忙你的去吧,我跟士遠有幾句私話要談!”
她如此一説,許敬宗連忙告退,連王懷義也都退了下去,偌大的一所御花園中,只有他們兩個人了,可是兩個人相對,互相之間竟是找不到話來説了。
良久之後,武后才道:“你這一身傷,還是趕快下去休養吧,你也是一國九五之尊,怎麼行動像流氓,動不動就跟人拼命動劍?”
張士遠道:“是他逼着我!”
武后笑道:“我知道的卻不是如此,是你逼着他動手,他只要你悄悄地離開,以後不再來。”
“我怎麼可能答應呢?”
“你真傻,他又何嘗是真的要你不來,他知道約束不了你的,只要你口頭上答應一下而已!”
“君無戲言,我怎麼能隨便答應下來?”
“士遠,你太死心眼兒了,口頭上答應,遵不遵守是你的事,誰也管不了你,再説以後有懷義和老許安排,根本就碰不到他!”
“那不行,我如答應了,就一定要遵行!”
“所以你只能局於一角,君無戲言是一句話,做皇帝的説話也像放屁,過眼就忘了,謀國以權謀為主,尤其是謀上國大邦,更不能講信義!”
“我學不來,所以我對入主中原沒興趣!”
“我有興趣,我一定要把中原的江山捧在手中交給你!”
“別交給我,我沒這個本事管!”
“那我就替你先管着,將來再交給你的兒子!”
“我的哪一個兒子?”
“隨便哪一個,你在扶餘國有兩個兒子,分一個過來也行!”
“那恐怕不行,他們兩個各管一半的版圖,因為我那扶餘國是幾十個大小島嶼合成的,一個人管不了!”
“有了中原的大好江山,還要那個地方幹嗎?”
“那不同,那兒是祖業,是他們的祖父一手創下的基業,必須要妥為保持,再説,入主中原,守成不易,那兒卻是萬年的基業,子孫繼之,永無風險!”
“那就交給我們肚子裏的孩子!”
“肚子裏的孩子?你準能擔保我們一夕之聚,就能留下種了嗎?”
“我能擔保,宮中有位太醫,特別精擅於種玉之術,他給我配了一劑藥,服了一定有效,我生下了這個孩子,就是大唐皇位的唯一承嗣了!”
“要是這麼靈,別人也會去求的!”
武后笑道:“我不怕別人求,因為那位太醫已經為李治把過脈,説他永無生育之望了!”
“哪有這麼準,你不是生了一個女兒嗎?”
“從我生下那個女兒才開始的,我給李治服下了一劑藥,永遠斷了他的生育能力,當然,他自己還不知道,拼命在到處留情,想生個兒子呢,我叫他歡喜去!”
“媚娘,你做得太狠了!”
“我倒不覺得,我在宮裏被人踢出去過,我嘗過權勢被剝落的痛苦,所以我不能讓別人再爬到我的頭上去!”
張士遠不禁默然。他忽然發覺這個女人越來越使他難以理解了,雖然他仍然愛着她,為她的魅力所吸引,但他卻有着失落的感覺。
他們是在些微的惆悵中分手的,武后望着張士遠的背影,心中也是同樣的感覺。
張士遠是一個十分可愛的男人,但那只是少女夢中的情人,不適合一個成熟的婦人,他似乎永遠長不大,不能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
但武后卻自覺長大了,長得很大很大,已經大得不是一個男人所能擁有的了,她要擁有男人。
張士遠沒有再來看她,一直到她參加封禪完畢,回到長安,都沒有再來要求一晤。
但武后也沒有放在心上,她的藥劑十分有效,在泰山回到長安的途中,她就有了懷孕的徵象,到了長安後,已經距離那一度纏綿五個多月,她的肚子已微微有些隆起了。
高宗十分高興,以為是自己封禪之舉,上通於天,賜給他這個麟兒。
武后懷胎滿了九個多月,順利地產下了一個男嬰,頭角崢嶸,啼聲哄亮,眉目之間,有兩分像張士遠,所幸七分酷肖武后,所以沒有引起太多的非議!
但高宗卻歡喜得了不得,他只要有一個兒子,兒子不太像他都沒關係,何況這孩子長得像武后,十分的漂亮可愛,就更為珍逾性命了。
小皇子生下來三朝,就確定了太子的身份,封為廬陵王,預定了他日後萬民之宗的地位。
武后也更為有權勢了,漸漸地,朝中老臣次第凋謝,新起的一批權貴,幾乎全是武氏的班底,她的兩個侄子武三思與武承嗣都領了軍權,許敬宗更是權傾天下,但翼國公秦氏一族,仍然是朝中的權貴,那是因為他們會做人。
武后是十分得意了,但她仍是想念張士遠,尤其是看到兒子的時候,她就特別的思念那位俊偉的男人。
大唐高宗弘道元年,這是高宗新改的年號。
大唐依然是一片盛世,高宗十分高興,他所以要改年號,是為了表示他的事功,又步入一個新的歷史紀元,在過去的二十多年中,四夷臣服,外藩歲貢,再無反事,這比他的父親在世時還要壯觀,所以他要改國號為弘道,是説天下已無戰事,他將以弘揚王道來成為歷史上一個文武兼修的皇帝。
他對現狀十分滿足,但他也明白,這一切不是他的功勞,而是武后的策劃之力。
對武后,他已經由敬而生畏,差不多的國事,全由武后一手去處理了。
武后已經是昭陽正宮的皇后了,前王皇后因無所出而被黜,武后並不想這麼絕的,因為王皇后是個老好人,與事無爭,宮裏的一切概由武后作主的。
但是在名份上,她總要領先一籌,武后見了她,總要先屈膝請安,宮中有所興革,雖是武后作主,但總要知會她一聲,由她頒下諭旨遵行。
她自己也為此感到不安,知道這種情形繼續下去,總有一天會牴觸到武后而招來橫禍。
所以她不止一次的自動請退,讓出昭陽正宮的地位,這還牽涉到繼統的問題,太子李哲是武后所生,但名義卻算是她的兒子,在稱呼上叫他母后,叫武后為娘娘。
這種種的一切都是遭忌的,所以由她的孃家在外面化了重幣厚賂,請求左丞相許敬宗上表奏請易後。
這道表一上,沒有一個朝臣反對,因為事實上大家都知道這是必然的事,那位王皇后實在也不夠資格母儀天下,無論才華人品魄力氣度,都不足以與武后相較的。
高宗年紀大了,色心未衰,依然喜歡跟年輕的女孩子鬼混,夫婦之間,也談不上感情,對易後之舉,居然也大加贊成,他真正的用意是武后正了名份,管的事情一多,就不太會找他的麻煩,由得他胡鬧去。
視朝的事,他也不太認真,有時去一下,聽聽大臣們報告國家昇平的盛況,過一下聖君的癮,真正有什麼麻煩的事,武后會預先着人通知他,説今天有事,朝議可能較長,叫他乾脆在宮中休息,由武后在小朝房視事裁決。
那個小朝房才是真正決定天下大事的地方。
所用的人自然都是武后的親信,戚黨,她的兩個侄子,武承嗣為右丞相,武三思為禁軍都統領,代替了秦氏的地位。
後來許敬宗因為年事日高而乞休,左相一職由武承嗣入替,右相卻用了個新人狄仁夥,這是個真正的人才。
武承嗣的地位雖然高於狄仁傑,但朝事取決,仍然是聽狄仁傑的居多。
武后有一個好處,就是知人之明,誰有多大的能力,能賦予多少重寄,她十分清楚,她也不偏袒孃家的人,雖然把他們的地位提得很高,卻並不縱容他們,國家大事,並不讓他們糊里糊塗去亂整。
這要歸功於王懷義的努力,他統率那一批神龍舊部,獨自成立一個部門,專事調查各司官的操守與行政,只要他們有不法事情,經過呈報後,哪怕是一品尚書僕射,也是立加處置,或降或調,重則革職查辦。
所以武后的理政是十分成功的,細察分明,奸墨者盡除,乃使天下無不歌頌聖德。
王懷義管理那一批密探十分盡職,他賦予他們重權,大到可以決定一方大員的生死,卻不准他們招搖,更不准他們與有司勾結,朋友為奸,也不許他們倚勢凌人。如有觸犯者,懲戒嚴於一般官吏。
就是這種鐵腕,構成了一個完整的政治體系,許多功勳重臣本來是反對武后的,漸漸地也對她理國發生了敬意,而轉為擁護她了。
秦氏一族是最支持她的,秦懷玉交出了禁軍,可是他們在朝中的勢力始終不衰,那是因為許多武臣國公跟他們是世交。
秦叔寶很有眼光,早就慢慢設法把那些老朋友都調到外面去領軍了,這些人的個別勢力都不大,有的僅一兩萬人,有些只有三五千,但他們合起來,就是三五十萬了,他們都以秦氏為朝中的後援。
秦家在當朝居於監國的地位,卻與武后充分合作,相處得很愉快,武后也很尊敬他們,這也是武后能穩定朝綱的力量。
武三思是當朝的紅人,除了禁軍都統領之外,還加封為天下都招討神策大將軍,以三十多歲的壯年,膺此重任,威風自是不可一世。他在長安市上,經常微服輕騎,只帶幾個從人,出入市衢。
以二品的大員,見了他都得避道而行,不過他也很聰明,知道有些人是他惹不起的,見了他們,還是會收斂很多。
他是個花花公子,犬馬聲色之場,是經常涉足的,尤其是平康里巷,對於這一位長安新貴,恭敬不遜於皇帝。
他一到那兒,多半是棲息在最大的一家萬花樓,然後遍召各家的紅伶名妓來侑酒度曲,樂上半天。
在這兒,他倒不搭什麼架子,那些姐兒粉頭們在他面前,還可以使小性子撤個嬌,逗得他哈哈大笑。
當然這些歡場上的女子也很懂得分寸,所謂撒嬌,也最多是楚楚可憐地抹兩滴眼淚,表示委屈,不敢太過份的。
這天下午,他在大營處置了一個上午的公務,心中很煩,因為他兩個部將,被神龍尉抓了去,以行為失檢的理由,當眾打了一頓棍子,抬了回來。
神龍尉是王懷義所領的密探衙門,在長安公開設了衙門,對行為失檢的武將們有直接處分之權,有一兩位國公也被他們拿住了錯處譴責過,權力很大,捱打的人只有自認倒黴,因為打幾下只是丟人而已,他們認真辦起來,可以叫人掉腦袋的!
武三思知道神龍尉是他惹不起的衙門,武后對王懷義的寵信遠遠超過他這個侄子,有一兩回,他才在武后面前説到王懷義太專權,立刻就受到了叱責:“三思,懷義是我最忠心的手下,他的一條胳膊就是為了救我而斷的,我的一切也全靠他支持起來的,這個人還有一個好處,就是不會弄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你少去惹他,真到哪一天你得罪了他,我只有殺了你安慰他!”
武三思從小就受姑姑的寵愛,這是第一次挨這麼重的責罵,但他也知道了王懷義在姑姑心中的地位,沒敢再倔強下去。
只不過可恨的是神龍尉常找他手下的麻煩,經常捆了他的人當街譴責,很不給他的面子。
這次兩個部將受罰是因為看中了一位國公的一對千金,想前去求親被拒,他們強行下聘,約期上門迎娶。結果到時間率眾前去時,被王懷義派人抓了去,各領四十軍棍,着人抬回了大營。
論事是他們理屈,武三思也罵他們太混帳,儘管他們是禁軍左右偏將,但是在一般世家眼中,他們仍算不了一號人物,他們即使稟明武三思要求作伐,武三思也會予以斥責的,碰一鼻子灰是活該,但是王懷義的手下竟然就在那位國公的府前將那兩位將爺當街譴責,這太不給面子了。
武三思知道這件事是無法告到武后面前去的,告了只有自己挨一頓狠教訓,但心中着實不痛快,所以下午出來散散心。
他一到萬花樓,照例是召集了所有的紅妓前來侑酒的,可是今天卻少了三名拔尖人物。
武三思火大了,連忙問道:“方巧巧、劉歡兒和富貴花呢?這三個人好大的架子,本爵已經來了半個時辰了,她們還不來侍候?”
他最寵信的一個手下叫李明,湊在他的的耳邊道:“大將軍,您就隨便玩玩吧,那三個粉頭兒今天不得閒!”
“什麼!不得閒,他們被誰霸住了?”
“是秦公世子秦漢和一個叫小公子的人!”
武三思一聽倒是有點作難,秦公世子秦漢是秦懷玉的獨子,為太宗的公主所出,是高宗的外甥,甥舅二人極為融洽,高宗對這個外甥相當疼愛,這是個他不便惹的人。
想了一下道:“秦駙馬治家極嚴,他家的子弟不在外涉足平康里巷的,秦漢怎麼敢出來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