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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煮豆燃箕現原形

    “呱!”

    一聲悠長的鳥鳴,劃破長空!

    林三郎仰起臉蛋,用破袖子揮去額上汗珠,攏目一望,忍不住心中一陣狂喜。

    “啊!那是一雙鷺鷥!有水禽的地方,一定有水!”

    水!水!

    這時,他多麼渴望着能有一滴水!

    哪怕是一點,一滴……

    至少,也能解解急迫的渴意!

    他,不過十五六歲!

    卻在這亂山中蹣跚奔走了兩天一夜了!

    這是一個燠熱萬分的下午。

    灼人的陽光,像一支支利箭,投射在羅浮山綿延無止的峯巒上。

    草間林間,瘴霧迷濛。

    整座山,像一個熊熊的火爐。

    連鳥兒都躲進樹蔭叢裏,卷翼酣息。

    林三郎一身破衣,已被汗漬浸透,左腳上的布鞋,只剩下半截,右腳的一隻,卻正像他的嘴巴,在張開口喘着熱氣!

    唇焦舌燥,身子裏的水份,都快被陽光蒸乾了。

    腹中雷鳴,一陣陣冒着飢火,渾身通體,滿是泥垢污漬。

    山路崎嶇,無止無境的展開在他面前。

    飢渴和疲憊,使得他步履顯得分外沉重!

    好幾次,他停下來揉着痠麻的兩條腿,長嘆一聲,又低頭趕路。

    他委實走不動了。

    但——

    要是他不趕快走出這片亂山,不單會餓死,渴也會把他渴死的!

    如今——

    這一聲鳥鳴,不啻帶給他一股油然而生的求生之望。

    他凝目看看那翱翔的白色影子!

    不錯!那正是一隻鷺鷥!

    忽然!

    那鳥兒“呱”地又是一聲長鳴,雙翅一收,“刷”地一聲,快得像一隻箭矢般掠落到十餘丈外一處山壁後……。

    林三郎大喜,付道:啊!那邊一定便是水源了!

    也不知從哪裏突然來了一股力量,一個勁兒連爬帶跑,向鷺鷥墜落之處奔去。

    轉過削壁,他險些要歡呼起來……。

    可不是嗎?山壁後正有一條涓涓小溪,順着山勢,蜿蜒而下。

    這小溪雖然小得可憐,但此刻對林三郎來説,何異長江大河,救命恩泉!

    他雙目發出異樣的光輝,瞬也不瞬,注視着那涓細的山泉。

    好一會。

    他才伸出舌頭,舔了舔燥裂的嘴唇,緩緩一步一步,輕輕向它移去!

    他不敢落腳稍重,好像些微的腳步聲,便會將它驚得振翼飛走。

    慢慢地——

    他已能清晰地聽到那淙淙水聲,看到那水底石子,那蠕動在水邊的草尖,以及一片略為平坦的巖邊,匯聚而成的小小水塘。

    這些這些,像一個個花團錦簇的美夢,那麼深深的誘惑着他。

    突然——

    腳下似有件什麼東西,將他一絆……。

    低頭看時,竟是方才那隻翱翔天際,引他覓得水源的白色鷺鷥。

    不知怎的,這鳥兒竟會死了!

    他蹲下身去,捧起死鳥。

    它身上未見到血跡或箭矢,只在雙腿和尖嘴上,呈現着一片烏黑色。

    林三郎反覆將它看了半晌,心裏十分不解。

    但他此時一心只在山泉上,對這隻鷺鷥的奇死,並未過份分神,順手一扔,棄了鳥屍,便向山泉撲了過去。

    他恨不得將它喝一個飽,喝一個夠。

    驀地——

    突聽身後悶雷也似的響起一聲冷叱:

    “娃娃,你在找死!”

    林三郎雙手剛要觸摸到水泉,突被這一聲喝叱,驚得猛地一跳。

    忙扭頭——

    卻見身後右側一塊大石上,竟有個淺淺石洞,洞中正盤膝坐着

    一個渾身污垢的白髮老人。

    老人一頭銀髮,亂如飛蓬,兩頰深陷,瘦削異常,穿一件灰色土布大袍,又破又爛,污穢不堪。

    顯見得,他坐在這石洞中,已有一段悠長的日子。

    此時——

    那老人正用一雙冷電暴射的眼神,凝視着自己,乾癟無肉的臉上,掛着一抹陰沉沉的詭笑……

    林三郎心頭微微一陣凜悸,心想:這老人究竟是人是鬼?如果是人,又為什麼獨自坐在這亂山荒野之中?

    那老人一雙眸子,灼灼有神,就像兩枚利箭,要穿透他的心胸。

    他雖然渴得快要死了,卻不敢對這老個的話,稍作違拗。

    他望了泉水一眼,又望了那老人一眼。

    半晌。

    才訥訥説道:

    “老伯伯……你老人家……你……”

    老人臉上皺皮輕微抽動了一下,冷冷説道:

    “這泉水非但不能喝,連碰也不能碰一下。”

    林三郎鼓足了最大的勇氣,道:

    “但是……,老伯伯……我……我已經……渴得……要……死

    ……了……”

    老人冷哼一聲,道:

    “你即使渴死,這泉水也不能解渴,只怨你自己命苦。”

    林三郎見這恐怖的老人雖然神情怪異,語氣冷漠,心裏微微有些害怕,但轉念忖道:我這時渴得要死,這苦味你自然是不知道,管它呢!好歹先喝一個夠,就是死,也死得舒服些!

    主意一定,兩眼注視着那白髮老人,腳下向後輕移半步……。

    他見那老人端坐洞中,並未有什麼動作,暗暗估計,彼此相距已有丈許,他就要阻擋,伸手已夠不到自己。

    剎那間——

    他猛一扭身,便向水塘撲了過去。

    正當他雙手已經插進那冰涼澈骨的溪流,待要狂飲個痛快

    驀地裏——

    突聞一聲暴喝!

    一股令人難以抗衡的無形勁力,將他身子一吸,“呼”地竟然離地飛起。

    林三郎發出一聲驚呼,身子已被重重摔在地上,登時一陣耳鳴眼花,險些當場昏死過去。

    這時候,卻聽那老人冷冷笑聲,在他耳旁説道:

    “我老人家守候了多年,好容易熬到今天,你一死不足可惜,但老夫一番心血,豈不付諸流水?傻東西,你縱然想死,老夫還不肯讓你白白死了呢!”

    林三郎水未喝到,又被重重摔了一跤,暈頭轉向,喉嚨裏似火一般灼燒,不禁勃然大怒,破口罵道:

    “老東西,你……”

    哪知一個“你”字才出口,卻倏然住口,低頭向自己雙手看看。

    這一看,登時嚇得臉上全變了顏色。

    原來他適才伸入溪水中的一雙手掌,此時已經一片紅腫,陣陣蟲蟻嚼般的痛癢,鑽心入髓,難抓難捱。

    這時,他才恍然悟出,這溪水果然是有着劇毒的。

    那老人似在幽幽一嘆,陰沉地説道:

    “傻東西,你雙手已被水毒所蝕,不出三日,毒性漫延全身,那時候,嘿嘿!你就和我老人家現在一模一樣,咱們兩個守在荒山中捱餓,再等那第三個倒楣鬼吧!”

    林三郎經過這一嚇,倒把渴意暫時撇開,一陣心慌,忙哀聲求道:

    “老伯伯,請你老人家救救我……”

    老人冷笑着搖頭道:

    “我怎能救得你?這毒泉毒性奇重,天下無藥可治!”

    説着,用手撈起自己衣服下襬,獰笑着又道:

    “喏!你瞧我這雙腿,也是被這毒泉所傷,困坐在這石洞裏,已經整整三十年了!”

    林三郎凝神看時,果見那老人雙腿自小腿以下,直到腳踝,全都又紅又腫,賽如兩隻豬尿泡。

    看那情形,他那雙腿,竟比自己雙手,還要嚴重百倍。

    林三郎心裏一陣氣餒,暗忖道:“這麼説,我這雙手豈不就此殘廢了?”

    不過,他對這老人尚存有一點懷疑!

    照他説既然雙腿中毒,困坐在這荒山中三十年,吃什麼?喝什麼?

    那老人好似從他眼神之中,看透了他的心意,冷冷一笑,道:

    “你敢情是不信我老人家所説的話?三十年來,我困坐此地,飢食鳥肉,渴飲鳥血,受了許多艱苦和折磨,只盼能有個人影走近,能助我脱此危困!”

    説到這裏,目中神色一黯,頹然嘆道:

    “想不到苦守三十年,竟遇見你這個不聽教誨,奇蠢無比的東西,剛才你如能聽從老夫之言,也不會令人希望破滅……”

    他似乎尚有許多未盡之言,但僅只説到這兒,便忽然住口,未再説下去。

    林三郎滿心作悔,舉起手來,看子看那越來越腫的手掌,忍不住鼻子一酸,流下淚來,哀聲道:

    “老伯伯,你不能救救我嗎?可憐我爹我娘相繼去世,只剩下我這麼一個孤兒,假如雙手殘廢了我即使能走到‘龍門’,不能做工幹活,姨父也不會收容我的,老伯伯,你老人家做做好事,救救我!”

    那老人冷嗤一聲,嘿嘿笑道:

    “救你?我要有方法救你,自己又何致困在這裏三十年?不過……”

    他忽然心念一動,腦中起了一個奇想!

    只見他雙目陡地一亮,射出兩道懾人的光芒,在林三郎身上定睛看了許久。

    突然沉聲問道:

    “你姓什麼?叫什麼?”

    “我林三郎,本是楊村人,只因爹孃全都罹病去世,剩我一人無依無靠,我娘臨終時,叫我去‘龍門’投奔姨父過活……”

    老人微微頷首,又道:

    “老夫看你根骨甚佳,若任你毒發死去,未免可惜了你一身根骨,如今,我倒有個兩全其美的方法,不知你肯是不肯?”

    林三郎驚喜道:

    “無論什麼方法,只要老伯伯能救得我這一雙手,我都願意去做!”

    老人笑道:

    “這方法,卻不能救你的雙手,不過,能使你不致因為雙手中毒,害了性命,也不致無法做事,變成廢人!”

    林三郎連忙納頭便拜,求道:

    “好伯伯,是什麼方法?求你老人家説出來聽聽。”

    那老人卻不立即回答,獨自沉吟半晌,面上神情瞬變,一忽兒喜,一忽兒憂,一會兒陰沉晦黯,一會又露出興奮之色!

    他似有一件極其重大的事,難以決斷,是以心神交綏,沉默未語。

    許久——

    他忽然渾身一震,精目陡明,陰森森一陣詭笑,説道:

    “我這方法十分簡單,那就是,由我騎在你的肩頭上,你駝着我離開這地方,今後你用腳,我用手,咱們配合使用,豈不成了一個有用的好人?”

    林三郎原以為他有什麼絕妙方法,可以醫治自己雙手,一聽竟是這個主意,真是哭笑不得,道:

    “老伯伯,你這話説來容易,行起來卻太難,你是你,我是我,兩個人怎能合成一個人?再説,我也沒有辦法永遠這樣揹着你老人家……”

    老人未等他説完,陡然臉色一沉,道:

    “這些你都不用擔心,我既然想得出這方法,便有行得通的主意,你若不信,咱們現在何妨試一試?”

    林三郎委實有些不情願揹着這麼一個奇醜無比的老頭子亂跑,因此默然垂首,未肯同意!

    誰知那老人性情卻是十分暴戾,一眼看出林三郎面有難色,登時不悦,冷哼一聲,説道:

    “你不要以為這樣做,我佔了你什麼便宜,讓你吃了什麼虧,實對你説,要在老夫兩腿未傷之前,有那比你更強百倍的,跪在我面前三天三夜,想追隨老夫,討教一招半式,老夫還嫌他們羅嗦可厭呢!”

    頓了一頓,又道:

    “況且,你雙手所中奇毒,轉眼透遍全身,天下無藥可治,除了老夫以獨門手法,替你閉住穴道,你這小命,再也熬不過三天,嘿嘿!細論起來,正是你鴻運當頭,才有這種曠世難逢的際遇,肯不肯由你一言為定,老夫絕不相強,三十年都等過了,又何妨再守幾年……”

    林三郎聽了,心裏果然害怕起來,忙道:

    “我不是這個意思,反正這條命也是老伯伯救回來的,還有什麼可畏?我只怕自己太笨,不能勝任老伯伯的意旨,反惹你老人家生氣。”

    老人仰天哈哈一陣大笑,道:

    “好一張巧辯的利口,既然你願意,何須多費唇舌,咱們姑且試試,你過來一些,老夫先替你制住手上穴道!”

    林三郎無可奈何,只好畏畏怯怯走到那老人面前……。

    老人探手一把,快擬電閃,扣住了他左手曲肘之間的穴道。

    林三郎但覺有一股灼人熱力,從老人手上,傳來自己臂部……。

    他痛得失聲驚呼,本能地想掙扎着後退。

    但——

    老人五指猶如五個鋼箍,緊緊扣着,使他費盡氣力,競絲毫也掙扎不開!

    片刻之後。

    那股熱力緩緩向下衝擊,左手腫痛漸漸消除……。

    不多久。

    他手臂上的痛楚,已逼退到手腕以下。

    那中毒後的手掌麻癉萬分,毫無知覺,毒性被逼退到掌上,紅腫更甚,但已不似先前痛楚。

    老人神情凝重,就這樣握住他的曲肘,足足過了頓飯之久,方才舉手閃電點了他腕間穴道。

    他長吁一口氣,鬆了左手,又在林三郎右手上如法泡製一番。

    這一陣舉動,看起來並不費力,但那老人額上卻熱氣真冒!

    兩手穴道點過,他彷彿疲憊不堪,噓噓喘息半晌,方才説道:

    “你臂上之毒,已全部逼回手腕以下,暫時不致漫延攻心,性命算是保全了,只是,老夫也無法替你驅退毒性,這隻好看咱們將來福緣如何?能遇奇蹟,才能使咱們所中的毒,全部痊癒”。

    林三郎痛楚全失,心裏對這老人不由得感激萬分,屈腿跪下,道:

    “老伯伯,謝謝你……”

    那老人展顏一笑,攔住他的話頭,搶着道:

    “先別謝,咱們還得試試互助的方法呢!”

    林三郎道:

    “老伯伯救我一命,我還不知道你老人家怎樣稱呼?”

    老人嘿嘿笑道:

    “老夫之名,太過招搖,本不欲對你説,但今後你我二人一體,卻是不該瞞你,你記住我姓苗名森,原是個臭名遠播的老頭子便夠了!”

    林三郎謝過。

    苗森令他轉過身去,拿樁站好,輕喝一聲:“仔細了!”雙掌猛的一按地面,整個身體,平空騰起,不歪不斜,正騎在林三郎肩上。

    林三郎只覺苗森那麼大一個人,竟然輕似鴻毛,騎在肩上,並無多大份量。

    他心中大奇,正要發問……。

    卻聽苗森低喝道:

    “快向前走!”

    林三郎舉步,才行了兩步,終因飢渴過分,渾身一絲力氣也沒有,腳下一虛,忽然向左一踉蹌,栽了過去。

    苗森格格大笑,左手一揮,虛虛地向地上一按,林三郎身子居然如得支柱,立時穩住——

    林三郎心中詫異,忙又舉步……。

    果然,他向右傾斜,苗森右手揮掌拍地,他向左傾斜,苗森便左手揮掌,如此雙手交替,居然使林三郎保持得平平穩穩,不再東倒西歪。

    林三郎倒被他引起興趣來,鼓足氣力,在當地兜了一個圈子。

    那苗森騎在他身上,扭腰擺身,指使林三郎前進或轉變,練習了一會,倒是配合得極好,只是林三郎小小年紀,已被累得氣喘不休。

    苗森仰天哈哈大笑,得意之狀,溢於言表,口中喃喃説道:

    “苗森,苗森!三十年之困,又算得了什麼,今後有了這伶俐夥伴,天下何處不可去?”

    他只顧欣喜,囈語不休,一時忘了林三郎飲渴交迫,忍耐不住,兩腿一軟,忽然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苗森忙低頭問道:

    “怎麼了?可是覺得老夫太重?”

    林三郎喘着氣道:

    “你倒是並不重,可惜我肚子餓,口裏渴得厲害,連站的力氣都沒有了!”

    苗森吃吃而笑,伸手一按林三郎的後腦,身輕若燕,從肩上飄落地面,從他原先困坐的石洞裏,摸出半隻肥大的兔肉來,遞到他嘴邊,道:

    “你把它吃了吧!”

    林三郎實在飢火難耐,見了這半隻肥兔,饞水都流出來了,顧不得是生是熟,就在苗森手中,狼吞虎嚥,吃下肚去。

    苗森又從洞中摸出一隻石制的水碗,碗中盛着半碗兔血,餵給林三郎喝了!

    再歇了片刻。

    林三郎力氣漸漸恢復!

    他一縱身,又騎到肩上,腰一挺,道:

    “好啦!咱們走吧!”

    林三郎問道:

    “老伯伯,咱們要到哪裏去?”

    苗森道:

    “咱們上南嶽衡山去玩玩!”

    “但是,老伯伯,我得先去龍門一趟,找找我姨父才行!”

    “去龍門幹什麼?你聽我的話,照我的意思做,保管這一輩子食穿不盡,何必再去找什麼鬼姨父?”

    “但,我爹孃去世的時候,原叫我去投靠姨父,如今我也應當去將爹孃去世消息,告訴他們……”

    他話還沒説完,苗森好像十分不耐,粗魯地搶着道:

    “住口!住口!你爹孃不過人海里一粒小砂,連螞蟻蟲子也不及,死上千二八百,又算得什麼大事,哪還用東奔西告?你趁早給我死了這條心!”

    林三郎聽了這話,心裏老大不高興!

    須知他雖然窮困潦倒,貧困無依,但對父母那份崇愛之心,卻與常人無異,苗森武功固然令他佩服,但如今競出言辱及自己父母,不由便有些生氣!

    但他尚未來得及開口,那苗森又搶着説道:

    “從今以後,你和我兩人一體,行程去處,你須聽我吩咐,由不得你自己。”

    林三郎忖道:這麼説,這老頭幾何曾拿我當人?簡直就把我當作他的坐騎使喚了。

    心念及此。

    他不禁勃然大怒,一傾肩膀,便想將苗森從肩頭上拋下來。

    哪知——

    事情卻不如他所想的簡單。

    這出其不意的一傾,竟沒有將那苗老頭拋下地來!

    苗森雙腿雖然中毒紅腫,膝蓋以上仍能活動,只覺他兩腿一緊,夾着林三郎的頸脖,就如同生了根的一樣!

    任從林三郎左傾右擺,他只隨勢搖晃,反在肩上哈哈大笑起來,拍手叫道:

    “好玩!好玩!再多搖一會,我老人家三十年沒有這麼活動筋骨了,搖起來真是好玩得很,你再用力多搖一會!”

    林三郎吼道:

    “你下來,咱們分夥了吧!我也不怕殘廢,你也自己想自己的辦法,咱們各走各的路!”

    苗森笑聲一斂,詫道:

    “好小子,敢情你是兔肉吃飽了?兔血喝足了?存心在我老人面前騙吃騙喝的?如今話已講好,不兑現可不行!”

    林三郎道:

    “你給我吃喝,我自然感激,這份恩情,將來自會報答!”

    苗森把頭搖得“潑浪鼓”似的一疊聲道:

    “不行!不行!要報答就得聽我的主意,何況我老人家不但給你吃喝,還及時阻止你飲用毒泉,救你一命,這份恩德,真比天高地厚,你這一輩子給我做牛做馬,也是報答不完,這筆債,算到下一輩子,也不知能不能還完。”

    林三郎本是怒火沖天,但聽了苗森這番話,轉念一想,又覺果然是實情。

    自己欲飲毒泉的時候,若非這老人兩次相救,早巳命喪荒山,救命之恩,又焉能不予報答?

    於是——

    林三郎嘆了一口氣,説道:

    “好吧!為了酬謝你活命之恩,我願意聽你吩咐,但你卻不能侮辱我的父母,並且,咱們得先去龍門姨父家一趟,以後我就算賣給你了,隨你怎麼安排,再無二話可説。”

    苗森在肩上陰森森一笑,道:

    “你一定要去,我老人家就算倒楣,跟你去一趟龍門,但有兩件事,你得依我……”

    林三郎忙道:

    “是什麼事?你説吧!”

    苗森道:

    “第一,此去只可夜間進城,白晝不能行動。”

    林三郎心裏不解,暗忖:莫非你是小偷,白天怕見人?

    但是——

    林三郎仍點頭道:

    “好吧!我依你就是!”

    “第二,你必須絕對聽我吩咐,要是有什麼意外,那時你可不能怨我!”

    林三郎一驚,道:

    “既然夜晚才進城,會有什麼意外?”

    苗森冷冷道:

    “事未發生,説也無益,你如能依我這兩件,咱們就走吧!”

    林三郎無奈,只好點頭答應。

    他揹着苗森,邁步直奔龍門縣。

    一路上,林三郎駝着苗森趕路,苗森喂他飲食,看起來,真成了他的牲口坐騎。

    苗森似有什麼不可告人的心事,儘量白晝休息,夜間上路,臨睡之前,必先點了林三郎的穴道,才肯離開肩頭,對他防備得極嚴。

    這一天黃昏,到了龍門城外。

    林三郎依着苗森指示,在城外一片密林中直等到初更以後。

    林三郎總覺駝了這麼一個人去姨父家,多少有些不便,對苗森道:

    “老伯伯,你老人家就在這裏休息一會,待我去過姨父家,再來接你!”

    誰知——

    苗森卻陰陰一笑,道:

    “不行,你我已經不能分離,無論哪兒,總要一同去!”

    林三郎不耐道:

    “我只去替爹孃報個喪訊,耽誤不了多久時間,要是揹着你,成什麼樣子?”

    苗森嘿嘿冷笑,道:

    “人心隔肚皮,你要是一去不返,豈不害了我?”

    林三郎微愠正色道:

    “你把我當作什麼?我既然答應要報答你救命恩德,又怎能做出這種無恥的事情來!”

    苗森執意不從,搖頭道:

    “你已答應聽我吩咐,不用多説,要去,你就得背了我一起去!”

    林三郎一賭氣,再也不言語,揹着他直奔城邊。

    兩人來到城邊,那城門已經閉了!

    林三郎着急道:

    “都是你一定要夜晚進城,瞧!城門已經關了,怎麼進去?”

    苗森嘿嘿笑道:

    “這有什麼難處,你瞧我的!”

    説着,雙掌忽地一抖,兩股掌風,猛拍地面。

    輕喝一聲:

    “起!”

    林三郎只覺身子被他挾着,“嗖”地一聲,凌空拔起!

    他大吃一驚,剛要叫“救命”……。

    陡地——

    眼前一花,自己已輕輕飄飄落在城頭上。

    他嚇得機伶伶打了一個寒顫,苗森低聲道:

    “少胡説,你不是要去找你姨父嗎?還不快走!”

    林三郎此時心膽俱裂,對這怪老頭早巳害怕得五體投地,哪敢不聽,連忙放開大步,奔下城去……。

    然而——

    他除了五歲曾隨着父母來過一趟姨父家,這十餘年,從未進過龍門縣城,這時又在黑夜,匆匆找了幾個圈,卻始終無法找到姨父的住處!

    他心急如焚,揹着苗森又兜了幾個圈,已到夜半!

    苗森早巳不耐,冷冷叱道:

    “你在幹什麼?夜半更深,帶着我老人家逛馬路嗎?”

    林三郎只得駐足嘆道:

    “唉!我記不起姨父家的方向,黑夜裏,又沒人可問……”

    苗森怒叱道:

    “早知如此,就不該來……”

    話未説完,卻倏忽住口,側耳傾聽片刻,沉聲又道:

    “有人來了,快躲!”

    林三郎張目四顧,道:

    “真的有人麼?咱們正好問問他……”

    才説到這裏,苗森低叱一聲:“蠢物”!右掌一揮,虛拍地面,挾着林三郎,掠身巳隱入一處屋檐陰影之下。

    不過片刻——

    只聽一陣清晰的衣袂飄風之聲,由遠而近。

    林三郎正在詫訝,驀地——

    一條快速絕倫的黑影,似箭一般,從一棟高樓上飛掠而下!

    那人影身形一頓,立在斜對面房瓦上,凝神側耳,不住地傾聽着。

    林三郎細細一看,只見那人大約有四旬左右年紀,但卻生得面白似粉,劍眉入鬢,穿一件深色儒衫,肩上斜插一支閃閃發光的銀笛!

    他這一生,何曾見過這種夜行人物,登時兩腿發抖,背上冷汗直冒,連大氣也不敢吐一口。

    好在那中年書生僅只略作停留,身形一旋,儒衫飄處,宛如穿雲燕子一般,縱身一掠,便隱入夜色之中。

    林三郎一顆心“卟卟”亂跳,暗忖道:原來是個強盜,我幸好沒有問他!

    心念之間。

    卻聽苗森在肩上輕輕一嘆,喃喃道:

    “唔!原來是他!”

    林三郎忙低聲問道:

    “老伯柏,你認識這個人麼?”

    苗森微微頷首,若有所思地道:

    “自然認識,看來他英姿依舊,不減當年,可惜人也老了!”

    林三郎訝道:

    “啊!那麼他是誰?”

    苗森卻未再回答他的問話,自顧沉吟片刻。

    忽然恨恨地道:

    “他夤夜在此出現,必有圖謀,走!咱們去辦一件大事!”

    林三郎茫然地道:

    “什麼大事?到哪裏去辦?”

    苗森陰沉沉一笑,道:

    “你且別問,先出城再説。”

    林三郎方才舉步,苗森又道:

    “你仔細看清這地方的位置,尤其那高樓,務必要記住!”

    林三郎不知道他究竟要幹什麼,但知道這怪老頭言行古怪,他既不説,問也無益,只好牢牢將左近形勢記了一遍,揹着苗森,奔出城去!

    兩人仍用進城的方法,掠出城外,回到那片密林之中。

    苗森一言不發,才進密林,竟一反常態,不但未點林三郎穴道,而且輕轉一按他肩頭,自己飄身落地,靠在一株大樹前,盤膝坐下,道:

    “你好好睡一覺吧,我在你肩上,你必定睡得不舒服!”

    林三郎被他這種反常的舉動,倒弄得不安起來。

    他訥訥地道:

    “老伯伯,你不怕我逃走嗎?”

    苗森冷目一瞬,凝視了林三郎一眼。

    始笑着反問道:

    “你會逃走麼?”

    林三郎一愣,道:

    “我……”

    但他僅説一個“我”字,卻不知該再説些什麼?訥訥地住了口。

    他心裏反覆自問:我會逃走麼?他拿我作牛作馬,平時像防盜似的戒備,今天突然給我個機會,我真該離開他才對!

    想到這裏。

    他不禁偷偷望了苗森一眼

    呀!那老頭子正含着微笑,也凝望自己。

    他忽然覺得他的眼光,竟是那麼柔和,他的笑容,也變得那麼慈祥。

    這一剎那間。

    他又想到老頭子兩次救命,行功逼毒,賜飲賜食……種種好處來。

    瞧!他兩腿都殘廢了,如果自己離棄了他,難免又讓他孤獨可憐的在這密林中苦守那漫長歲月。

    他是自己救命恩人,無論如何?也不能棄他而去。

    瞬息間——

    這些念頭,在他腦中紛歧萬分的一陣疾轉。

    忽然——

    他下了最大的決心,堅決的説道:

    “老伯伯,你是我的恩人,我怎麼會逃走呢!”

    苗森欣慰地點點頭,道:

    “你和我同病相憐,正該相依為命,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決不會偷偷離開我的,你快睡吧,天亮以後,還得去替我辦一件事!”

    林三郎心中一暢,倒在一堆枯葉上,含笑闔眼睡去。

    這一覺,竟睡得分外香甜。

    第二天醒來,陽光已經穿透樹葉,灑落在他的臉上和身上。

    他一骨碌爬起來,卻見苗森手裏託着一錠銀子,含笑對他説道:

    “你立刻進城,到昨夜所見那棟高樓附近,打聽那家人家姓什麼?主人在不在家?近日發生過什麼大事?不要耽誤,快去快回。”

    林三郎怯生生説道:

    “我可以再去找找姨父家麼?”

    苗森笑道

    “你最好先去找你姨父,然後扮作叫化子,替我打聽那件事,回來的時候,趁便買兩件衣服,讓咱們換換身上這件破衣,午刻之前,務必要趕回來。”

    林三郎應了,用紅腫的手接過銀兩,捧着奔出密林。

    他急急進城,先趕到模糊記憶中姨父的住處,尋人一問,才知他姨父早在三年之前,就閤家搬離龍門,久已不在原處居住了。

    他失望地傷感了一陣,便蹣跚着來到昨夜所見高樓門前。

    抬頭一看,這棟高樓院落甚大,硃紅的天門,黃銅吞口,門前站着兩個錦衣佩劍的大漢,氣派甚是驚人!

    林三郎暗忖:這兒看來必是有錢的富豪人家,難道苗老頭子起了盜心,要下手偷竊財物?

    他一面思忖,一面緩緩向那門前行去,心裏暗暗盤算着打聽的方法!

    才到近處,那門前一個錦衣大漢,早怒目瞪了他一眼,粗聲喝道:

    “瞎了眼嗎?討飯也不選個地方?去!去!”

    林三郎連忙止步,陪笑説道:

    “老爺,可憐我尋親不遇,流落異鄉,求你行行好事,打發幾個銅錢……”

    那大漢不待他説完,早怒聲叱道:

    “叫你快滾,你聽見沒有?大爺們這兩天煩還煩不過來,誰還賙濟窮人,別惱得太爺性起,一頓拳腳,先折了你這窮骨頭。”

    林三郎心中一動,越發賴着不走,那大漢捋袖子就要動手,卻被另外一個佩劍大漢攔住。

    那人走了過來,細細向林三郎打量一陣,冷冷一笑,道:

    “昨天夜裏才出事,師叔的至寶險些失竊,今天就有化子上門,夥計,你看這小子別是來踩線的吧?咱們搜他一搜!”

    林三郎一聽,嚇了一跳,心道:不好,他要是搜出我身上那塊銀子,豈不當真落一個盜名?

    想到這裏。

    他正要轉身開溜……

    卻聽先前那一個不屑的笑道:

    “吳師兄,你也未免太膽小了,衝着堂堂‘嶺南雙劍’這份名頭,黑道朋友,誰敢來太歲頭上動土?你沒見這小化子一雙手都全腫了,就讓他進去,他還能偷摸什麼東西?”

    這姓吳的冷笑道:

    “如今江湖中花樣太多,我倒不信,要試試他的真假!”

    説着説着。

    他肩頭一晃,竟欺身閃到林三郎左側……。

    林三郎駭然大驚,大叫:

    “老爺,我走……”

    “走”字才出。

    那人嘿嘿一笑,右腕疾探,早一把扣住了他那紅腫不堪的左手。

    林三郎只覺他那手指握住傷處,用力一捏,一陣錐心刺骨劇痛,忍不住失聲大叫,臉上登時變色,雨點般的汗珠,從額上直滾了下來,哀聲道:

    “老爺,求你快放手,饒了我吧!”

    那人嘿嘿一陣笑,手上一鬆,忽然抬起右腿,一腳踢在林三郎屁股上,道:

    “他媽的,想不到這小子手傷倒是真的,滾吧!”

    林三郎拿樁不穩,直被他踢了三個筋斗。

    脊骨欲斷,又觸動手上傷處,可憐林三郎痛得慘叫一聲,一連幾個翻滾,竟當場昏了過去。

    那大漢冷眼斜視一會,大踏步走了過來,叱道:

    “小王八蛋,還裝死呢!”

    説着,又是一腳,直將林三郎踢飛到一丈以外,這才拍拍手,彈彈灰,仍舊踱回到大門前。

    足足過了頓飯之久。

    林三郎才悠悠從昏迷中醒來!

    他含着滿眶眼淚,用怨毒的目光,狠狠看了大漢一眼,強忍痛楚,一步一拐,離開了那扇紅漆大門!

    匆匆買了兩件衣服,便趕出城外,來尋苗森。

    誰知——

    他急急奔進密林,卻忽然發覺苗森已經影蹤俱渺了。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

    他邁步繞林尋了一遍,仍未見到苗森。

    他不禁駭然暗忖:他雙腿已壞,無法行動,怎會忽然從林中消失?便放聲大叫道:

    “老伯伯,苗老伯伯……”

    才喊了兩聲,忽聽一個聲音,發自頭頂,冷叱道:

    “傻東西,嚷什麼!我在這兒。”

    林三郎猛一抬頭,卻見苗森高居在一株大樹的橫幹上。

    林三郎好似遽然見到親人,心裏一陣酸,撲跌倒地,叫了一聲“老伯伯”,便嗚咽咽哭了起來。

    苗森輕“噫”一聲,縱身落在他身邊,問道:

    “哭什麼?莫非你姨父也死了?”

    林三郎搖搖頭。

    苗森又道:

    “那麼,是你姨父不肯認你?”

    林三郎又搖搖頭。

    苗森嘿嘿一笑,道:

    “這麼説,敢情你是受了誰的欺負啦?”

    林三郎忍不住淚如滂沱,一面點頭,一面嗚咽,道:

    “他……他們……打……我……”

    苗森恍然笑着,伸手拍拍他的肩頭,柔聲道:

    “是誰欺侮了你,快對老伯伯説,大丈夫有仇報仇,有冤報冤,哭!算什麼大丈夫男子漢?”

    林三郎聽了這話,剎時一股怒火,發自心頭,果然收淚抬起頭來,恨恨道:

    “對!老伯伯,我要報仇,他們打我,我也要打他們……”

    苗森微笑頷首,又道:

    “只要你有這份心,跟着我,我自有方法教你出人頭地,讓你打遍天下,無人能敵,那時候,誰還敢欺侮你呢?”

    林三郎淚痕未乾,卻破顏笑道:

    “我不要欺侮人家,但也不讓人家欺侮我,老伯伯,你教我武功,好嗎?”

    苗森點頭笑道:

    “你我原是一體,自然要教你的,現在你先把打聽的事,對我説説。”

    林三郎道:

    “我就為了去打聽消息,才被那一家人門前一個佩劍的大漢打了一頓,用腳踢我,還用手狠狠捏我的傷處……”

    説到這裏。

    他鼻頭一酸,險些又掉下淚來。

    苗森微微動容,沉聲道:

    “你問出那一家姓什麼了嗎?”

    林三郎想了想,答道:

    “雖沒有問出他們姓什麼,但那人自稱他們是‘嶺南雙劍’。”

    苗森一聽“嶺南雙劍”四個字,登時渾身一震,眼中射出一種奇異的光芒,失聲訝異道:

    “啊!果然是他們弟兄……”

    但話到此處,卻忽然一頓,臉上泛出一抹陰森森的獰笑。

    隨即沉聲又問道:

    “他們近日之內,可曾發生過什麼意外大事?”

    林三郎道:

    “聽説他們昨天夜裏,鬧了賊,差一些失去一件至寶……”

    苗森陡地目射xx精光,探手一把,竟將林三郎手臂握住,急聲追問道:

    “那東西丟掉了沒有?丟掉了沒有?”

    他這時神情十分激動,手上不知不覺,多用了幾分力,痛得林三郎叫了起來。

    “老伯伯,你快放手……”

    苗森一震,連忙鬆了手,笑道:

    “你快告訴我,他們所説的東西,已經被人偷去了沒有?”

    林三郎一面活動肩臂,一面搖頭道:

    “沒有!他們正因鬧賊,才疑心我也是小偷,狠狠打了我一頓!”

    苗森長長吁了一口氣,好像心裏一塊石頭,安然落地,臉上遍佈詭笑,口中喃喃自語道:

    “天意在我,姓方的你雖然來得早,又有什麼用……”

    驀地——

    他神情一動,低頭看看自己的兩條腿,一口鋼牙,競咬得格格作響,正色向林三郎説道:

    “孩子,你要我教你武功,可是誠心真意?”

    林三郎驚喜道

    “自然是誠心,老伯伯,你要是不信,我現在就拜你做師父。”

    説着説着。

    他立即跪倒,向苗森拜了三拜。

    苗森端然正坐,受了三拜,正容説道:

    “從今以後,你就是我唯一衣缽傳人,我雙腿已殘,誓必要將你調教得出類拔萃,天下無敵,你願意嗎?”

    林三郎連連點頭,道:

    “師父,我自然願意!”

    苗森道:

    “不過,武功一道,難以速成,現在我先教你幾種臨敵的步法,以你雙腿,輔我殘缺,我們師徒好好在江湖中幹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然後,師父帶你遍求天下名醫,治好你的雙手,再傳授你手上功夫,那時候,傻小子,你就是當今天下無人能敵的高手了!”

    林三郎聽他娓娓而道,不覺眉飛色舞,怡然神馳,霍地躍了起來,道:

    “師父,我現在就學……”

    然而——

    當他一眼望見苗森那兩條又紅又腫的小腿時,不禁一股欣喜全都泄盡,頹然道:

    “師父,你不能站起來,怎能教給我步法?”

    苗森笑道:

    “由我口授,你演練給我看,不對的地方,教你再改!”

    片刻——

    他忽然滿臉肅穆地又道:

    “孩子!我這套身法步法,乃是三十年來困坐山洞中,潛心鑽研出來,盼望有一天雙腿治癒,一舉震驚江湖,現在將口訣授你,你仔細聽着。”

    林三郎虔誠下跪,卻聽苗森緩緩吟道:那“太極步”法口訣是:

    閃躍似飛絮,遊走如纏絲。

    進三橫一步,踏幹必望離。

    坎異隨意念,艮兑務緊密。

    左飄試離震,左閃踏坤一。

    前三必後四,換步總在七。

    少陰少陽位,須向太陰欺。

    敵退我緊躡,敵進我側避。

    左劃右為準,右劃左勿移。

    晃身無先後,落腳有高低。

    牢記太極步,臨敵休遲疑。

    林三郎默唸三遍,已將“太極步”口訣記牢,但其中許多地方,不甚明瞭,苗森細細為他解釋,又叫他當場演練,錯誤之處,一一指正。

    林三郎悟性甚高,演練幾遍興味盎然,便不肯輟止,從己時開始,直戍末亥初,時已夜靜,半日之內,竟將步法記得爛熟!

    二人用了乾糧,略作歇息,苗森道:

    “現在你太極步已經純熟,咱們進城去報仇去,可好?”

    林三郎道:

    “但我只會步法,不會武功,怎麼報仇呢?”

    苗森笑道:

    “你只管駝着我去,對敵之際,放心按步法使用,那報仇出氣的事,就交給師父吧!”

    林三郎大喜,兩人脱去舊衣,換上新衣,結束一番,準備進城。

    苗森雙掌一按地面,騰身而起,依舊騎在林三郎肩上,順手摺斷一段七尺長短的樹枝,剔去樹葉,當作兵器,一挺腰,道:

    “走吧,臨敵之際,休要驚怕,聽我吩咐行事。”

    林三郎邁開大步,駝着苗森如飛進城。

    不多久。

    他們便來到“嶺南雙劍”大門外。

    這時候。

    硃紅大門已閉上,門前冷清清地,沒有一絲聲息。

    苗森一雙精目灼灼掃視四周一遍,手中樹枝猛地一撐地面,挾着林三郎,輕巧地越牆而過,落在庭院中。

    林三郎雖然窮困,但像這樣夜半偷進人家內宅,平生還是第一次,不禁心裏“怦怦”亂跳,輕聲道:

    “師父,怎麼不見人……”

    苗森低叱一聲,“噤聲”!挺動腰肢,催他向裏走!

    奔了幾步,來到一棟房前,苗森突然又將樹枝一點,竟帶着林三郎,嗖地躍登房頂……。

    林三郎何曾登房越脊過,腳下踏着瓦片,不由心驚肉跳,低聲又道:

    “師父,這裏不能走,要掉下去!”

    苗森不耐地叱道:

    “不要出聲,放大膽向前走吧!”

    可憐林三郎毫不會武,才一舉步,“卡嚓”一聲響,腳下屋瓦,碎了好幾片。

    他越發心慌,躡足竟不敢移步,哭喪着臉道:

    “不行,師父,咱們出去吧!”

    苗森低罵一聲“蠢才”,舉起樹枝,正要再次騰身。

    驀地——

    陡聽風聲颯然,人影閃晃,兩名提劍大權,已循聲撲了過來,沉聲叱道:

    “什麼人?站住!”

    林三郎一陣心慌,一個不留神,又踏碎了幾片屋瓦!

    那兩名大漢提劍掠到,昏夜中還以為是個大個子賊人,及至近前,才看出竟是兩個人重疊騎着,不禁嚇了一跳,叱道:

    “好大膽的東西,裝神弄鬼,你們知道這是什麼所在嗎?”

    苗森掃目一瞥,見那兩人不過才三十來歲,身法輕功,均極平常,不屑地笑道:

    “這兒可就是嶺南雙劍歐陽兄弟的住處?”

    那兩人一驚,道:

    “你既然知道嶺南雙劍的大名,還敢到此地撒野?”

    苗森陰惻惻一陣冷笑,説道:

    “錯非是他們的家,我老人家還不肯來哩!識相的給我閃開!”

    話聲一落,手中樹枝一記橫掃,揮了過去。

    其中一個冷叱一聲,長劍疾閃,便來削他的樹枝。

    那知——

    苗森力透枝端,振腕輕輕的一抖,“當”地一聲響,競用手中樹枝與他的長劍一招硬接。

    那人但覺虎口一陣奇痛,悶哼了一聲,長劍脱手飛出,直翻到十丈以外,低頭看時,右手虎口已被震裂,正汩汩出血。

    他心頭大駭,忙不迭晃身暴退。

    苗森嘿嘿笑道:

    “你既識了老夫面目,今天卻留你不得!”

    左腕一翻,“呼”地卷出一股勁風,向那人當胸掠去。

    只聽——

    一聲慘叫,那名大漢已被苗森一掌震碎內腑,翻身跌落房下。

    林三郎一見殺了人,兩條腿不覺發軟,失聲驚叫道:

    “不得了,出了人命了!”

    另一名大眼看着同伴一招不到,已傷在這老人手中,大喝一聲,揮動長劍,也撲了上來。

    苗森冷笑道:

    “粒米之珠,也放光彩,老夫一併成全了你!”

    他突地一擺腰,林三郎向側一滑,那人長劍遞了個空,被苗森反手一掌,拍中了胸口:……

    那大漢“哇”地張口吐了一口鮮血,腿一軟,“嘩啦”一陣響,連人帶劍,一齊滾落屋下。

    苗森舉手之間,連死了兩人,似乎意猶未盡,挺挺腰,道:

    “徒弟,向裏走!”

    林三郎渾身發抖,道:

    “師父,你老人家怎麼出手就殺人?”

    苗森笑道:

    “你不是被他欺侮嗎,殺他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麼?”

    林三郎道:

    “我只想也打那人一頓,出了氣便算了,何必殺了許多不相干的人?”

    苗森突然臉色一沉,叱道:

    “不能殺人盈野,怎能揚名天下,不許多説,照我的話去做!”

    説着説着。

    手中樹枝一點瓦面,挾着林三郎凌空拔起,掠到另一棟房上。

    眨眼間。

    他們已抵達那棟高樓樓下。

    苗森忽然喝令林三郎停步,側耳聽了片刻,神色陡地一變,沉聲道:

    “快到那邊暗影處躲一躲。”

    林三郎揹着他匆匆奔到樓側暗影中,不片刻,一陣衣袂飄風聲中,似飛一般馳來兩個高大人影。

    那兩個高大夜行人,顯然是從後院越牆進來,到了樓前,一齊停步!

    林三郎偷眼望去,但見那兩人一般身材,年紀都在五旬以上,勁裝疾服,肩後斜插長劍!

    前面的一個劍柄飄着白色劍穗,後面一人卻飄揚藍色穗絲。

    他們略一眺望,那飄藍穗的一個説道:

    “大哥,你看他們今夜還會再來麼?”

    前面一個沉吟片刻,道:

    “他們昨夜未能得手,今夜必定會再來,咱們小心些為妙!”

    飄藍穗的劍眉一皺,冷哼道:

    “我只恨昨夜發覺的太遲,竟讓那狗賊脱身逃去,連他面目也未看清。”

    頓了頓。

    接着又道:

    “不過,我看那人身形有些不像姓羅的。”

    飄白穗的冷冷一笑,道:

    “管他是誰?反正我們已跟他們鬧翻,衡山門下,誰不起意窺奪那兩件東西?老二,你去前面巡查一趟,我守在這裏,敬候他們光臨吧!”

    那一個應了一聲,騰身而起,一陣風聲,快擬電掣般向前院而去!

    林三郎聽得心頭狂跳,暗想:這樣看來,今夜只怕不易脱身,少不得要經過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

    他側仰起頭來,看看苗森,卻見他面露詭笑,向自己扮了個“噤聲”的手式。

    負劍老人遊目向四周打量-眼。

    忽然——

    他一長身,向二人藏身的暗影處撲來……

    林三郎以為他已經發現自己,駭然大驚,正要拔步,卻被苗森迅捷地一按肩頭,示意止住!

    果然,那人身形才起,突聽前院一聲驚呼:

    “大哥快來!”

    那人聞聲似乎一驚,半空中一扭身腰,沉氣落地,腳尖才站着地面,竟然“嗖”地一聲沖天又起,飛一般竄向前院。

    林三郎長長吁了一口氣,低聲問道:

    “這就是嶺南雙劍嗎?”

    苗森輕輕“唔”了一聲道:

    “他們本是孿生兄弟,大的名叫歐陽懷古,老二叫歐陽懷今,一身劍術,都已達爐火純青之境了!”

    林三郎有些害怕,怯生生道:

    “師父,咱們趁這時候快走吧,別讓他們發覺人是我們殺的,脱不了身。”

    苗森冷冷笑道:

    “如今要走也來不及了,今夜定有好戲可看,不過此地不很安全,咱們換一處地方,乾脆……”

    哪知——

    他話未完,突然住口,未再往下説!

    話聲才住。

    只見一條黑影,兔起鶻落,疾掠而到。

    這人身着一件簇新錦衣,形容瘦削,手裏拿着一柄鐵骨折扇,兩眼灼灼發着陰沉沉的光芒,卻用一片黑布,將雙眼以下矇住。

    苗森一見,身上似乎微微一動,低聲喃喃説道:

    “好小子,你也來了?”

    錦衣人立身在一株花樹樹梢,扭頭四望一眼,突然一長身形,“嗖”地一聲,凌空而起,人在空中輕輕折腰換式,快捷無比的穿進一扇樓窗中。

    不到片刻。

    樓上突然暴起一陣呼喝之聲……

    緊接着——

    兩聲淒厲絕倫的慘叫,劃破夜空。

    林三郎聽得渾身汗毛根根豎立起來……

    驀地——

    樓窗開處,那錦衣人倒拿摺扇,掠身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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