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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吳芝芳完成了任務回到這邊,還是由鄭二彪送回來的。

    吳芝芳首先報告人質全部安好,沒有受到傷害,也提出了交換的方法,問徐榮發的意見徐榮發倒是很落檻地道:“我們只是擔心對方收了錢不放人,這個辦法很公平,我們派船去接人,他們放船過來收錢。雙方的人數不超過二十個,各準帶兩條小船,兄弟相信可以控制叫對方不敢搞鬼,一切都由吳先生作主。”

    事情就這麼決定了,由於到西洞庭要一天的時間,大家約好第二天上午在西洞庭外的湖上碰頭。

    雖然還有一天時間,但是這邊卻必須及早出發,再者太湖方面,還有不少的眼線在監視着,相信也來不及作其他的佈置了。

    而徐榮發也沒有作什麼聯絡,他們只是乘上那條裝錢來的小火輪,拖了兩條小船,在石橋鎮上買了一些蔬菜魚肉食物,裝足了燃料就開船了。

    鄭大彪十分放心,最主要的是因為吳芝芳在船上,他們許下了兩千兩黃金的重酬,相信他會對這件事十分盡心的。

    銀行經理自然不是窮人,但兩千兩黃金也不是小數目,足可令他動心的,而沒錢的人對錢可能不在乎,有錢的人卻不會嫌錢多的。

    船在預定的時間到達了預定的地方,鄭二彪先乘了一條小船在等候着。

    徐榮發卻懷疑地道:“鄭老二,為什麼附近有那麼多的漁船?”

    “那是此地的漁民,這正是他們打漁的時間,我們不能叫他們不吃飯的,不信你自己可以去查問的。”

    “你知道老子離開太湖多年了,誰認識誰去,是漁民也好,是你的手下也好,反正不許他們靠過來。”

    鄭二彪是去查問過,他倒是認識那些漁民的,認得每一個都是本地的漁民。

    但心中不無所疑,奇怪他們今天何以都集中在這一個區,不過這正是漁訊,這個區的魚羣較多,倒也説得過去。

    現在再聽徐榮發這樣一説,倒是放心了,連忙道:“兄弟關照過了,五十丈內插紅旗的地方,不准他們進來,他們不敢違反的。”

    “那最好,我可把話説在前面,他們要是靠過來,我就對他們不客氣了!”

    “這當然,要他們過來,用不着阿發哥你費心,兄弟也會把他們趕走的。”

    “好了,我們已經來到了,你們的人質呢?你可別給我要花樣!”

    “來了!來了!馬上就來。”

    他朝遠方一條小船上揮動了手中的白旗,傳出了訊號,那條小船接到訊號後、迅速又傳了出去。

    如是者三,終於把訊號傳到了等候中的大船上,那也是一條小火輪,人質都擠在上面,還有着二十多名持槍的暴徒守着。

    得到了訊號,鄭大彪才下令開船,一直駛回會合的地點。

    兩條船靠近之後,雙方都是如臨大敵,首先是這邊派出一個人質去,因為鄭二彪已經在那邊的大船上了。

    所以這邊仍是派出了吳芝芳,他要等到最後一名人質離開,最後一箱銀元過來時,才可以離去,對方也是一樣。

    吳芝芳挾着一隻皮包過來了,裏面是各個人質的資料、照片和履歷等,他要逐一核對的。

    放人的工作進行得很慢,鄭大彪堅持要放一個人,運送一箱金銀過來,雙方的手下都劍拔弩張,拔槍相向。

    但是事情的進行很順利,首先是兩箱黃金,然後是一箱箱的銀元,每一箱都打開來檢查了。

    金黃銀白,照得每個人都眼睛發亮,也因而忘了警戒,有些漁船竟已悄悄地靠近了過來,在三、四十丈外下網捕魚。

    人質的釋回也很順利,先是美國人,然後是中國人,到最後一名人質放回去時,剛好也是最後一箱銀元搬了過去。

    人質一下去,立刻就被接到下面的艙房去。

    徐榮發怒聲道:“鄭大彪,你這王八蛋,只顧自己發財,你知道這一次你做的事情有多混蛋,整個中國的自立富強,都被你破壞了,你簡直是民族的罪人,萬死莫贖。”

    當着自己的部下,鄭大彪有點下不了台,何況錢已到手。

    他也神氣地瞪眼叫道:“姓徐的,你神氣什麼,這次放過了姓唐的,已經算客氣了,你別忘了這兒仍舊是太湖。你們還沒有跑出老子的手掌心去,你老老實實地滾回上海去便罷,惹火了老子,統統把你們留下來。”

    徐榮發怒聲道:“鄭大彪,你留下來試試看,你若不敢,就是眾人的孫子。”

    泥菩薩還有點土性,何況鄭大彪還是兇悍的湖匪頭子,被他如此一激,火也上來了,大聲叫道:“兄弟們,給他點顏色看看,這王八蛋是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阿三,給他一槍。”

    鄭三彪是有名的神槍手,聽見了兄長的招呼以後,抬手砰的就是一槍,只聽得“啊”的一聲慘叫。

    一個人撫胸倒了下去,卻是留在這邊做人質的鄭二彪。

    徐榮發對他們弟兄的底子知道得極為詳細,早就作了適當的準備,當鄭大彪發令開火時,他就把旁邊的鄭二彪拖來往身前一檔,鄭三彪也恰好在這時開槍,卻將自己的哥哥擊傷倒地,他自己也呆住了。

    徐榮發就勢一滾,手中的槍也噴火了。

    他的二十多名手下也都是慣於行動的,戰火一開,他們也配合了發動攻擊,不但發槍準,而且還立刻找妥了掩護位置。

    乒乒乓乓一陣亂槍交擊,太湖方面由於倉猝應戰,已經倒下有十幾個,剩下的立刻也找好了掩護還擊。

    在這邊鄭氏兄弟船上的人質吳芝芳,當戰火一開,立刻就嚇得滾向一邊的角落裏,瑟瑟直抖。

    鄭大彪由於跟他已有默契,所以也沒有去管他,一心指揮戰局了,可是戰局的進行卻對太湖方面十分不利。

    那些沒找到掩護的人,在亂槍中一個個都倒了下去,對方好像有個命中很準的槍手,在伺機狙擊。

    這邊的人只要冒出一點頭去開火,立刻就中槍倒下,每個人都是頭部中彈,腦袋開花,自然活不成了。

    鄭大彪這次算是十分小心了,他除了雙方規定的押送人數外,又多領了一、二十人,都是帶了長槍,藏在艙底,這時連忙打開了艙門要叫底下的人出來還擊。

    那知艙門才一開,一個黑忽忽的東西跟着在他身後丟了進去,他還沒弄清楚是什麼,底下日經轟的一聲,起了爆炸,船身也強烈地震動着。

    底艙是輪機間,本來就不大,現在更塞滿了人,所以一顆炸彈炸得十分徹底,那二十來個人非死即傷,無一倖免,機器也炸壞了。

    鄭大彪被那股炸力推得跌倒在地,他弄不明白,爆炸是如何發生的,直到他看見鄭三彪在角落中被一發冷彈擊得腦袋開花時才明白。

    鄭三彪所藏身的角度極佳,對面的槍彈是絕對擊不中他的,除非來自身後,那是自己人了。

    鄭大彪從後面搜索着,直到他看見了吳芝芳時,才整個地明白了,因為吳芝旁的右手中執着一枝左輪,左手則捏着一顆手榴彈,正監視着艙口。

    所有都是他在作怪,他上船時,提了個手提皮包,手提包此刻都已打開,丟在一邊,裏面已空空如也。

    他説那是裝文件的,鄭大彪由於跟他已有默契,把他視作自己人,所以也沒去檢查那個皮包。

    手槍、炸彈,都是藏在皮包中帶來的,難怪自己這邊的人那麼不經打,連藏在最隱蔽的地方,也被人放倒了下來,原來都是他在後面放槍。

    一個銀行的經理,怎麼會有這麼好的槍法。

    鄭大彪事先倒確實透過眼線問過,大通銀行的總經理,的確是吳芝芳,高高的個子,戴副金絲邊眼鏡,很有派頭,還留着一攝小鬍子,跟所接觸的人一模一樣。

    大通是大銀行,總經理也是很高的職位,所以鄭大彪對這個吳芝芳毫無悽疑,也沒有警戒之心。

    這顯然是個大錯誤,而這個吳芝芳也大有問題,因為他的金絲邊眼鏡不見了,小鬍子也不見了,明顯地,這是個冒牌貨。

    鄭大彪眼中幾乎要冒出烈火,厲聲問道:“畜生,你究竟是什麼人?”

    叫聲中舉槍欲擊,但對方的動作比他快,槍法比他準,他的手還沒動,對方的槍已響了一彈從他的手腕骨處射進,手槍飛落一邊,那隻手也報廢了。

    更令他氣結的是對面的攻擊已停,徐榮髮帶了人,紛紛地吊着纜繩過來了,這説明他船上的人已經全軍覆沒了。

    徐榮發恭敬地向吳芝芳道:“唐先生,您還安好嗎?”

    鄭大彪叫道:“什麼!他就是唐烈?”

    假吳芝芳一笑道:“不錯!你指名要我姓唐的來一趟,我唐某人不敢叫你失望,如命而來了。這要怪你的消息太不靈通,真正的吳芝芳目前正在日本東京開金融會議,報紙上還登着這消息,你的人怎麼都不看報的!”

    鄭大彪跳起來要去撲他,但唐烈卻更狠,他的槍口立刻噴了火,一槍直中眉心,把鄭大彪打得仰天跌下去,就再也無法起來了。

    白的腦漿,紅的血都從槍口冒了出來。

    不但唐烈開了槍,幾乎所有過到這邊船上的龍虎幫弟兄都開了槍,他們唯恐鄭大彪會傷害到唐烈,絕不肯給他一絲機會的。

    鄭大彪被打得像個蜂窩。

    徐榮發才道:“唐先生受驚了,一切還順利吧!”

    唐烈大笑道:“阿發,別娘娘腔了,這次的工作是我自己的,我怎麼會受驚呢!你上來得很好,下去搜索一下,恐怕還有受傷或是沒找到的,看見了就補上一槍,不留一個活口。”

    徐榮發怔了一怔道:“不留活口?”

    唐烈沉聲道:“是的,這些人都是鄭家兄弟的心腹,每個人都做過不知多少壞事,死了並不冤枉。”

    徐榮發道:“可是他們都已失去了抵抗能力。”

    唐烈道:“照殺不誤,阿發,你可不能心軟,我們的仇已徑結得太深了,如果留下一個,就是後患無窮,我們不能一天到晚去提防他們復仇。而且我這次要徹底清剿湖匪,在外面還有不少人,對那些人,我不想做得太絕,可以放句話出去,投降的既往不究,但在這船上的必須難犬不留,做個樣子給他們看看。”

    徐榮發是唐烈最忠心的追隨者和部屬,他知道唐烈作成了決定,就不再開口了。

    於是又一陣的屠殺開始了,也有幾個沒有受傷的,躲在一邊,被抓了出來,就在船上立時處決。

    也有幾個跳進水裏去逃走求生,可是唐烈的部署太周密,周圍那些漸漸靠近過來的漁船,都是唐烈的人。

    那些漁民們都對湖匪恨之入骨,因為他們受湖匪的苛虐最烈,聽説唐烈有心要清剿湖匪,都全部鼎力支持,在漁船上為唐烈派來的人作掩護。

    泅水逃出去的湖匪,在上了漁船後,仍然是難逃一死,總計船上連鄭家三兄弟在內,共是四十七名湖匪,沒有一個是活的。

    那條小火輪是鄭氏兄弟的大本營,他們有不少據點,但因為有着這一艘機動火輪,才能縱橫太湖,不可一世,卻被唐烈徹底地剿滅了。

    唐烈把舶拖回了石橋鎮碼頭,人質全部救回,毫髮無損,贈金也全部取了回來。

    鄭氏兄弟多年劫掠所得的累積,也都搬在船上,居然也有近千兩黃金,他們是計劃一併存入吳芝芳的銀行,然後跑到香港去逍遙的,卻躲不過唐烈的算計。

    唐烈也很講信用,他把輪船拖回石橋,展示了格斃湖匪的體,發出了通知,凡是附近湖匪的人,限制在二十四小時內投降的,不究既往。

    過時不投降或私自潛逃者,格殺無赦。

    有人出來投降了,唐烈問完了口供後,發給五十元銀元的遣散費,遠處的着令返鄉,本鄉的則遞解出境,限定他們在十年之內,不準回來。

    也有些因為犯案較多,怕被告發治罪,私下想逃走避禍,但唐烈的清剿卻是早經部署的,不但計劃周密,而且還在四周都佈下了人,再加上四處民眾們的協助與提供消息,一個也沒走掉。

    捉回來的人,唐烈以執法處的主任身份,當庭審判後,立加處決,這一下子又是幾十條性命。

    但唐烈卻做得人心大快,沒有人批評他殘忍嚴苛,相反地,他在太湖卻建下了赫赫盛名這一段時間是唐烈的黃金時代,他在上海灘上,呼風喚雨,無往而不利,天大的事,他一句話就能擺平了。

    而且他也成了八面玲瓏的人物,日本人、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甚至於所有的外國人對他都讚不絕口。

    但只有俄國人對他沒有好評,那自然是為了上次的巴洛夫事件,俄國人明知是唐烈動的手腳,但因為沒有證據,拿他無可奈何。

    此外,唐烈還收容了不少的流亡白俄,那些人多半是俄國的貴族或政治犯,流浪到中國來,境遇十分可憐,幾乎要淪為乞兒,唐烈一則同情他們的遭遇,再者也是對社會主義的不齒。在偶然的機緣裏,他救濟了一個淪為娼妓的女伯爵凱塞玲,幫助她開設了一家俄國餐廳,以烘製羅宋麪包和羅宋湯而着名。

    一則是靠唐烈的捧場和支持,再者也是凱塞玲自己傷於亡國無家之痛,工作得非常賣力,不到兩年,居然成了上海灘上一家很有名的粲廳了。

    這家西餐廳的規模越來越大,來的人也越來越多,而且清一色的全是白俄,大部份是帝俄貴族。

    因此他們的餐廳還保持了帝俄時代的一切特色,建、裝璜、氣派,都具有帝俄宮廷的色彩。

    這當然是為了生意眼,但那些白俄也以此作為一種對舊時生活的追念。

    這個餐廳設在法租界內,跟俄日領事館相去不遠,卻是對現代的蘇維埃社會主義聯邦政府一大謹刺。

    尤其是那些員工們經常舉行反政府的集會,發表各種演説,常使得領事館中的人員很難堪。

    他們向法國當局抗議,因為有唐烈撐腰,法國人推説這是人民的集會自由,無權干涉。

    領事館也曾僱了職業打手,想前去搗蛋,可是唐烈的龍虎幫出來擺下了話,那一個敢進去撤潑,就叫他直着進去,橫的出來。

    起先還有幾個不知死活的小流氓,受了高酬的誘惑,進去後故意搗蛋,才開始沒多久,就被一批大漢揪了出來,問明瞭他們是受了俄國領事館的主使,當時什麼都沒説,把他們送出門就算了。

    可是第二天,這些小流氓一個不缺,橫在俄國領事館後門的空地上,每人都是三刀六眼,身上戳了幾個大窟窿,這是黑社會組織中懲治叛徒的手法。

    意思很明顯,是他們違逆了龍虎幫的命令,所以龍虎幫給他們一個最嚴重的警告與懲罰,也是以此立威,看以後還有誰敢捋龍虎幫的鬍子。

    俄國領事館報了案,法國警署也裝模作樣地調查了一番。

    卻找了領事館不少的嚕嗦,因為這幾個小流氓曾經替他們做打手,犯下不少前科,警局着眼在仇殺上調查,翻出舊案,使得領事館不勝其煩,最後還是花了錢,才把事情了結掉,再也不敢作類似的嘗試了。

    而且也沒有人敢再接受他們的僱用了,人究竟是要命的,誰也惹不起唐烈。

    因此,凱塞玲餐廳的上上下下,對唐烈的感激是無以復加的,唐烈借給他們的資金,由於經營得法,生意不惡,早已還清了。

    但他們仍然要靠着唐烈的保護,才能在異地掙扎生存下去。

    唐烈很喜歡這家餐廳的氣氛,一個星期總會有一兩天,到此地來晚餐,有時帶幾個朋友,有時帶着太太陳慧姍。

    而他每次來到,也必然會受到熱烈的歡迎與殷勤的招待,女主人凱塞玲甚至於會親自到廚房去為他做一道拿手菜。

    這天晚上,唐烈又去凱塞玲餐廳,看見他們張燈結綵,十分熱鬧,也沒有別的客人,外面掛着停止營業的牌子。

    他不知是什麼事,遂進門去問一問。

    凱塞玲看見了他,立刻上前熱烈地擁抱他,然後又跟陳慧姍吻吻面頰,高興地笑道:

    “唐!姍!你們來得太好了,將是我們的貴賓,今天是我女兒露絲的訂婚典禮。”

    露絲是個很美麗的女孩子,在望若望大學讀書,今年才二十歲,一頭金髮,她跟唐烈也,很熟,有一兩回還開玩笑説將來要嫁給唐烈。

    她穿着一身白紗,喜氣洋洋地出來,也熱烈地擁抱了唐烈夫婦,堅持請他們留下來觀禮,參加酒會。

    唐烈跟她們母女本來就是好朋友,自然是很樂意參加這場喜事的,而且他還怪凱塞玲不通知他,使他沒有準備一份像樣的禮物。

    凱塞玲目中閃着淚光道:“唐!你已經給我們太多了,我們不能再要你的東西了,你來作我們的貴賓,就是最好的禮物了。我們今日的一切,全是你賜給的。”

    唐烈笑道:“凱塞玲,你説得太客氣了,這一切都是你們自己努力奮鬥得來的,我可不敢居功。禮是一定要送的,只是來不及準備,只能隨便送點小紀念品,等地結婚的時候,我再隆重的補一份禮吧!”

    説完他又對陳慧姍道:“慧姍,出門時,我給你佩上的那支鑽石胸花呢?”

    陳慧姍道:“在皮包裏面,我怕在車上弄丟了。”

    唐烈道:“把那支胸花送給露絲吧!別在她白色的禮服上,一定特別光耀奪目。”

    陳慧姍低聲道:“烈哥,我並不是小氣,前兩天我才聽一個珠寶商説過這枚胸花是不吉之物,它經過六個主人,都遭到不幸的遭遇,所以你今天叫我戴上後,我想起這些話,又取了下來。”

    唐烈笑道:“你是信佛的,怎麼也來這套洋迷信呢!禍福無門,唯人自招,你也佩戴過,不是好好的嗎?”

    “我有觀音菩薩保佑,但我還是儘量避免佩戴它,露絲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我們別害她。”

    “沒有的事,你太迷信了!”

    唐烈是個無神論者,他當然不信這一套的,陳慧姍也是半信半疑的,在唐烈的堅持下,她終於取出了胸花,為露絲別在胸前。

    這是一顆心形的大鑽石,旁邊用許多小鑽石嵌成一個心的形狀,總重有三克拉多,手工很精細。

    唐烈是在一個古董拍賣會上以遊戲的心情買下來的,這枚鑽石的品質極佳,可是出價的人並不熱衷,大概也是基於傳説的緣故。

    唐烈不明就理,以低於現價五成的價錢買了下來。

    他認為別人不好意思跟他競價,心中很不過意,還自動地提高一成,付給了賣主,拿回家送給了陳慧姍。

    現在別在露絲的胸前,晶瑩的光芒襯着雪白的紗服,更顯耀目。

    露絲高興地眼淚都流了下來,頻頻地物着唐烈夫婦。

    凱塞玲也連連地道:“太貴重了,太貴重了。”

    訂婚典禮是在餐廳的大堂裏舉行的。

    準新郎終於在家長和朋友的陪同下來了,是個很英俊的青年,也是白俄,叫彼得尤汀諾夫,是露絲學校裏的同學。

    她特別帶了彼得來介紹給唐烈,唐烈也為她找到這一位英俊的青年伴侶而高興,還伸手要與他相握,説幾句祝福的話時,彼得伸出來的手中卻握着一枝手槍,而且對着唐烈一連開了兩槍。

    這是任何人也沒想到的事情,一時整個餐廳中的人都呆住了。

    當唐烈手按肚子倒地的時候,大家都圍了上來,每個人都關心着唐烈,因此行兇的彼得早已趁機逃走了。

    唐烈身中兩槍,都是在腹部,血流得很多。

    幸好這次是有陳慧姍在一起,她知道嫁了唐烈,終日必須與死亡打交道,所以她對中槍、中刀的急救常識學得很豐富。

    別人在亂成一團的時候,她卻撕破了衣服,被蓋在傷口上,壓住不讓失血過多,然後立刻送到醫院急救。

    那枚不幸的鑽石胸針,果然又實現了它的不祥徵兆。

    分別為兩個戴過它的女主人帶來了不幸的命運,一個的丈夫受了重傷,另一個在在訂婚典禮上,未婚夫居然會行兇殺人。

    殺的人偏偏又是她的大恩人!

    唐烈的命大,經過醫生急救之後,發現兩顆子彈雖然穿入腹中,但是卻沒有傷及內臟,僅僅只是皮肉之傷而已。

    當然這傷也不輕,但至少不會要命了。

    這一個宣佈使很多人放下了心,醫院周圍立刻被龍虎幫的弟兄站滿了,他們日夜分班地守衞在四周,對唐列作了最周密的保護。

    唐列在最近已經十分小心了,陌生的人不見,陌生的地方不去,就是常去的地方,也都十分的小心,嚴密地戒備着。

    因為他的身份和地位日益重要,誰知道還是出了問題,而且是在最想不到的地方和最想不到的人。

    到底這個彼得尤汀諾夫為什麼要殺唐烈呢?

    這個問題困擾着每一個人,最傷心難過的是露絲,幾乎哭乾了眼淚。

    彼得是她的同班同學,是上學期才轉進來的,他是白俄,卻先逃到歐洲,他也一直在歐洲讀書。

    由於大家都是流亡的白俄,所以很容易就認識了,建立了感情。

    她認識彼得的家,也認識了他的家人,住在一幢洋房中,好像還頗有錢。

    但出事之後,她又去找彼得時,發現他不但失蹤了,他的家人也不知去向了。

    房子的主人是一位猶太人,以頗高的代價把房子租給一個叫奧汀諾夫的俄國人,僅此而已。

    唐烈的傷勢雖然不嚴重,但是很麻煩,必須要開刀取出子彈。

    以他目前的身份與地位,自然可以得到最好的醫療與看護,但也必須要經過一個月以上的靜養才能恢復。

    他受傷的消息,使很多人十分震驚,前來探病的人冠蓋雲集,各個階層都有,但大部份都被擋駕了。

    露絲和凱塞玲夫人幾乎每天都來探視,前幾天都被門口守衞的龍虎幫弟兄擋駕了。

    他們並不管對方是誰,只因為唐烈是被一個俄國人殺傷的,所以他們恨上了俄國人,對每一個來探病的俄國人很不禮貌。

    罵他們沒有良心,恩將仇報,唐先生如此地照顧幫助他們,卻反而遭到這種報答。

    這是人情之常,也難怪他們要憤慨的。

    露絲和凱塞玲只有默默地流淚忍受,但依然每天都來送上一束鮮花。

    至於其他受過唐烈恩惠的白俄,則在暗中切齒,他們夜以繼日地努力不懈,要調查出奧汀諾夫那一家的底細和下落,施以懲誡,作為對唐烈的交代。

    唐烈受傷後的第十天,精神已恢復多了,恰巧陳慧姍從外面進來,看見兩個守值的弟兄又在罵那兩母女,連忙喝止住了。

    凱塞玲淚流滿面地道:“唐夫人,我不知道該如何向你表達我們的歉意,無論如何,也要請你允許我們去見一見唐先生,同他表示一下我們的歉意。”

    陳慧姍微笑道:“夫人、露絲,別這麼説,唐的傷勢已經沒有關係了,只要休養就好,他並沒有怪你們的意思。這也不是你們的錯,不過唐先生的確很想念你們,尤其是露絲,他也急着想見見你們呢!”

    有老闆娘帶着,龍虎幫的弟兄自然不敢再阻攔。

    於是母女倆跟着陳慧姍,上了那棟樓房的梯子,通過了五、六道的警戒,終於來到了唐烈的病房門口。

    唐烈斜靠在牀上,胸前仍裹看紗布,不過精神已不錯了,只是臉色略見蒼白,看見了她們母女,倒是顯得很高興。

    他立刻笑着道:“夫人、露絲,你們好!這一陣子苦了你們了,我實在很想念你們,只是無法去看你們,只能委屈你們來看我了,餐廳的生意還好嗎?”

    凱塞玲握着唐烈的手,露絲則跪在他的牀前,泣不成聲。

    凱塞玲喃喃地道:“唐!我真不知道對你説些什麼才好,總之,只有一千一萬個對不起,餐廳這一個星期來都沒有開業。”

    “那為什麼?你們的招牌已經做出名氣來了,停歇營業會使很多老客人失望的,你們該立刻開始工作。”

    “全體的員工都出去找那個該死的彼得了,他們發誓要找那個該死的畜生算帳。”

    唐烈嘆了口氣道:“那又何必呢!這不是他們的責任,也不是他們能力範圍內的工作,你們找不到的!”

    他的手又落在露絲的頭上,輕撫着她的頭髮道:“露絲,可憐的孩子,這次事情中,你是受害最深的人,我對你真是充滿了歉意。”

    “不!唐叔叔,是我對不起你,是我為你帶來的災禍,那個該死的畜生,我真想親手殺了他。”

    唐烈的神色漸轉為凝重,問道:“露絲,好孩子,你先冷靜一下,然後誠實地告訴我一句話,你很愛彼得嗎?”

    露絲頓了一頓才道:“不!我不愛他了,我要殺了他!”

    唐烈嘆了口氣道:“你如果恨他如此強烈,就證明你是愛他頗深了。”

    “可是他傷害了你,我就無法饒恕他。”

    唐烈又嘆了一口氣:“露絲,我不是問題,你不必因為我去影響你的愛情,可是我要給你一個忠告。不管你是多麼地愛他,你也必須忘了他,把他的影子從你的心中撇開,因為他是在玩弄你的感情。”

    露絲瞪大眼睛,似乎難以相信。

    唐烈又道:“我要告訴你的事實對你很殘酷,但是我認為讓你明白了比瞞着你好,因為你是個大學生,有足夠的理智來看清事實,也該有足夠的勇氣來接受打擊。”

    “唐叔叔,請你説詳細一點好嗎?我實在不懂!”

    “對不起,我説得太籠統了,我告訴你另一點事實,彼得是共產黨員,也是新建的蘇維埃政府中國家安全局中的成員,專門肅清海外的反政府人員的。”

    “什麼?他怎麼會是那種人?”

    “絕對沒有錯,他以前往歐洲工作,已經殺死了十幾個流亡在國外的反政府人員了,他的名字是假的,他的家庭也是假的。他來到中國的使命有二:一是瓦解你們的反政府組織,消弭你們的反政府活動;第二就是狙殺我。”

    露絲瞪大了眼。

    唐烈道:“我是有事實根據的,這是一份檔案,是一位日本朋友提供給我的,裏面有他一切的紀錄,也有好幾張照片。這是日方諜報部的秘密檔案資料,本來是不易外借的,那位日本朋友跟我的交情很好,才提供給我。”

    他取出一份資料袋,裏面是一堆文件,有些是日文記載,有些是英文記載,幸好露絲在大學中修過日文的學分,所以勉強看得懂。

    彼得的本名啡伊凡契柯夫,是個狂熱的馬克斯主義信徒,也是個很傑出的諜報人員,彼得奧汀諾夫是他在中國用的化名,他在歐洲的工作很傑出,有很多極力於復辟的俄國貴族死於他的暗殺之下。

    唐烈一嘆道:“日本人的情報工作做得很厲害,使凡契柯夫一到了中國,他們已經知道了。他進入聖約翰大學,跟你接近,都是有目的的,他要打進你們的組織,瓦解你們,然後又利用你們與我的友誼,伺機暗殺我,他也幾乎成功了。如果他真的殺了我,我手下的那些人不明事理,一定會遷怒在你們頭上,對你們展開報復,於是個兩個目的都達到了。”

    看了那些資料後,露絲已經相信了,她的神情有着三分惆悵和七分憤怒,牙齒咬得緊緊的。

    唐烈看了她的表情,倒是放心了道:“露絲,別太難過,在人生中總難免有很多挫折,幸好是你發現得早,沒有陷得太深。若是再過些時日,你把全副的身心與希望都寄託在他身上,才發現他的真面目,你不但失去更多,而且更會愧對你的母親和許多朋友,那才真的悲慘呢!”

    “那時我會一刀刀地把他割成了碎片。”

    唐烈道:“你不會有那個機會,恐怕先已遭了他的毒手了,他在歐洲也是利用愛情的手段,騙上了那些流亡領袖的女兒。然後在他要露出猙獰的面目,採取狙殺的行動前,首先便是殺死那個與他相愛的女子,這個人已不具人性,是一頭冷血的野獸。”

    “唐叔叔,他對付我們倒也罷了,但為什麼要狙殺你呢?你跟我們只是朋友而已。”

    她的情緒已漸漸平復下來,能冷靜地討論問題了。

    唐烈一笑道:“我不但是你們的支持者,也是你們的庇護者,有我在,領事館不敢用暴力來對付你們。再者,我早先時候,翦除了一個他們派來鼓動中國共產主義的專家巴洛夫,阻遏了他們在中國擴展馬克斯主義的行動,所以我是他們的眼中釘。還有,就是利用殺死我,造成我的手下對你們的誤會,這是個很惡毒的陰謀。”

    露絲想到前幾天在龍虎幫弟兄們處所受到的仇視與白眼,不禁不寒而慄,幸好唐烈只是受傷而已,若是他真被殺了,那後果真不堪想像,龍虎幫會把他們撕成碎片的。“因此,她恨恨地道:“這個畜生,我要撕碎了他。”

    唐烈道:“你明白了真相,我也可以對你説得更多了,這個人必須要芟除,為了你們,也為了我自己,他這次沒有成功,一定還會繼續的。”

    “這個畜生,他還敢來,我的朋友們知道了會活劈了他。”

    “露絲,他一定會再來的,很可能還會去找你,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已,很可能還會利用你。所以我才讓你知道真相,免得你為他的花言巧語所誘,但我也要你答應我,別把你知道任何事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朋友。”

    “為什麼?我的朋友都是絕對可靠的,這幾天他們停止了工作,也在找這個畜生。”

    “我知道,假如你的朋友中還有不可靠的人,我的日本朋友會告訴我的,他們有一個很完善而周密的情報系統,也有很正確的消息來源。”

    “他們為什麼不早把契柯夫的真相告訴你?”

    “露絲,他們起先的判斷,認為契柯夫只是來對付你們的,那可不關他們的事,他們跟你們不是朋友。對方又是正式的外交人員,他們何必多事呢!因為傷到了我,他們才以利害的關係通知我,因為我對日本人很重要。”

    “唐叔叔,你是中國人,為什麼要幫助日本人呢?你也有很多錢,不需要再靠日本人發財了。”

    “露絲,有些事你不懂,但你放心好了,我是中國人,不管我做什麼,一定是為了我的國家,這些話不談了,現在我有很重要的事告訴你,也有很重要的工作交給你。”

    然後,他的聲音放低了,詳細地對她作了一番指示。

    露絲不住地點頭,最後才道:“唐叔叔,假如契柯夫不來找我呢?”

    “我相信他會來的,我有辦法逼他出來,記住,他目前還不是伊凡契柯夫,他仍然是彼得奧汀諾夫,是你的愛人,你絕不能露出一點聲色,對方是頭十分狡猾的狐狸。”

    露絲和凱塞玲母女倆回去了,凱塞玲西餐廳又照常營業了,那一批反政府的白俄們仍然在作反對共產主義的努力,而且更起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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