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不取望了他一眼,忽然微喟道:
“小子!你不該學武功的,你應該去學佛,可是除了釋邊佛祖本人以外,大概沒有第二個人配做你的明師了……”
金蒲孤搖搖頭道:“釋迎本人是跟誰學的?”
耿不取一怔道:“佛學創自釋迎,沒有人教他。”
金蒲孤笑着道:“那我也不必要人教!”
耿不取哼了一聲,不悦地道:
“小子,給你三分顏色,你就開染坊了,剛説你兩句好話,你就狂上了天……”
金蒲孤哈哈大笑道:
“老耿,你別生氣,這番話不是説給你聽的,劉素客現在對我們的一言一動,都在密切的注意中,我不得不説幾句大話嚇嚇他,對於他的性格,你固然比我瞭解,對於他的方法,我卻比你清楚多了,現在我們絕對不能把自己心中的喜憎形之於表,否則就給了他可乘之機,這一路過來,他用各種方法來試探我們,就是想找出我們人性中的弱點,因此我覺得我們還是少説話為妙,言多必失……”
耿不取果然瞿然住口,二人匆匆走過通道來到兩扇緊閉的重門之前,金蒲孤叩動門上的鋼杯,大聲叫道:
“劉素客,你不必再裝模做樣了,我們人都到了門口,你還是老老實實地出來見面吧!”
話剛説完,手也才放下門環,那兩扇重門自動地打了開來,當門站着兩個盛妝的美婦,高署堆雲,肌膚如雪。
金蒲孤淡然問道:“劉素客呢?我以為他應該到了現身的時候了!”
一個婦人笑笑道;
“主人心敬公子為無雙高士,不敢以常服相見,該下正在換裝,少時即來相見,公子先請進來坐一下!”
金蒲孤想了一下才道:“他的花樣真多!”
口中如此説着,身子還是跨進了門,這間屋中外表上看來華貴無匹,到了裏面,卻陳設得異常樸素,除了雅潔一塵不染外,所有的桌椅都是普通的白楊木而已……
耿不取略感意外道:“這兒是劉素客的起居所在?”
那婦人一笑道:
“是的!主人居室有好幾處,此地卻是他最喜歡的所在,也困為金公子是他最欽敬的高土,才特別開放此地待客!”
耿不取略感失望地道:
“我倒想見識一下他還有什麼別出心裁的佈置,這個地方……”
婦人微笑道:
“耿先生不必失望,主人説過這是他最得意的佈置呢!富貴豪華人所欲,及第掄元亦平常,由絢爛歸於平淡,才是人生至高的境界,這堂中一幾一椅,莫不含無限深意,二位可以慢慢領略……”
耿不取哦了一聲,與金蒲孤備找了一張椅子坐下,開始瀏覽覽全室,想找到一點劉素客的精心佈置!
那婦人卻捧了兩盅香茗,另一個婦人則端了一個漆盤,盛着四色鮮果,放在他們面前的茶几上含笑道:“二位請隨便用一點!”
金蒲孤點點頭道:“謝謝!借問二位是……”
那婦人含笑檢祆道:
“賤妾劉寒梅,那是拙妹劉寒竹,另外還有四個妹妹芬蘭,芬桃,秋棠,秋菊,我們都是主人的侍妾……”
金蒲孤餓了一聲道:“我聽日英大小姐提起過各位,二位身佩長劍……”
劉寒梅笑笑道:
“不錯,賤妾與竹妹學劍,蘭桃棠菊四位妹妹習拳,只可惜公子那半閾釵頭鳳填得太精妙了,使得賤妾姊妹不敢領賜教誨!”
金蒲孤淡淡地道:“那是各位太客氣,在下雖然能説出來,卻不見得必能做得到!”
劉寒梅笑道:“日英拿着那幅上聯進來時,我們曾經有過爭論,照賤妾的意思是想領教一番的,但是縱然公子真的能做到,我們也不一定會有危險,因為公子宅心仁善,也許不會動手殺死我們女人的,可是主人卻堅決反對!”
金蒲抓一樹眉毛道:“劉素客以為我會殺死你們?”
劉寒梅搖頭道:
“不!主人也認為公子下不了這種毒手,他説這是公子唯一可乘之弱點,可是他不願意加以利用……”
金蒲孤微異道:“為什麼?”
劉寒梅一更莊容道:
“主人自己也是個讀書人,他最恨君子可欺其方也這句話,方正之心,乃天地正氣之所鍾,是天下最值得尊敬的一種胸懷,他不能做出這種卑鄙之事……”
金蒲孤頗感意外地道:“劉素客會有這種想法?”
劉寒梅正色道:
“主人也是個值得尊敬的大智大仁之士,公子怎麼可以對他懷有成見?”
金蒲孤哈哈一笑道:
“就我道聽途聞聽得,劉素客似乎不像你所説的那麼好,不過我也不懷疑你對他的看法,等我看見他本人之後,再作定論吧!”
劉寒梅輕輕一笑道:
“悠悠眾口雖可礫,然螢火不足以知月明,主人所為不求俗人瞭解,卻希望公子能多懂得他一點,此間四壁有幾幅圖畫,主人的一切都包含在內了,圖下的空白是留待知己品題的,公子若能將四幅圖畫都填了出來,自然會了解主人的為人了,那時主人自然會對公予傾心相交,否則……”
金蒲孤連忙問道:“否則如何?”
劉寒梅笑了一下道:
“否則就是公子不足以知主人,主人也不會以知己視公子,那下面的話賤妾就不必説了,反正敵友之分,全在此一舉
金蒲孤冷笑一聲道:“劉素客的一面還真難見……”
劉寒梅連忙道:
“這是最後的一次考驗,公子請勉強一試吧,賤妾等也不多作打擾了!”
説完她與劉寒竹二人各鞠了一個躬,回頭退到後面去了,金蒲孤實在懶得再去費心思,連忙跟在她們後面也想去找到劉素客直接解決!
可是説也奇怪,劉寒梅等二人的身形只在門口一恍,已經失去了蹤影,那扇門近在咫尺,他用盡力氣,就是跨不過去,每舉一步,暗中總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他推了回來。
金蒲孤連試幾次都無法成行,不禁心頭火起,褪下肩頭長弓,搭上一支乾翎金僕姑長箭。
“唉”的一聲,長箭離弦,穿過門後就如泥牛入海,連一點影子都看不見了,也沒有產生任何影響!
那門後是一面白色的粉壁,看去全無奧妙,他的箭又是直線射去的,壁上不見痕跡,箭卻失了蹤!
這個奇怪的現象使他怔住了。
門後卻傳出劉寒梅的笑聲道:
“公子這鷲翎長箭取材不易,請不要再浪費了,四幅圖畫填起來並非難事,不論公子填什麼,主人都會出來相見的,公子何必舍易而求難呢,案上筆墨已備……”
金蒲孤怒聲道:“我偏不受擺佈!”
劉寒梅的聲音笑着道:
“那公子就請在室中住下去吧,到時候我們自然會送上飲食,保證公子生活無匱,只是公子可別想離開了……”
話聲寂然而滅,金蒲孤一氣之下,又向來路退去,走到門口時,又被一股無形的潛力推了回來!
耿不取見狀一嘆道:
“小於!我們現在是甕中之鱉,進退都由不得自己了,還是聽人家的話吧!”
金蒲孤不服氣舉起一把椅子朝門中丟了出去,木椅一閃而滅,倒是順利通過了,可仍是不見反應。
後面傳來劉寒梅的笑語。“公子可千萬使不得性子,衣食定時供應,傢俱卻不再補充,公子若是丟光了,只有席地而坐卧,那可是苦自己!”
聽聲音就在附近,然而卻無法捉摸,金蒲孤抬眼四望,但見四壁空空,不見一物,不禁怒道:“你説的圖畫呢?這牆上一片空白……,,劉寒梅遙笑道:“公子若有意解圖,到時自然可見!”
金蒲孤怒道:“我放一把火燒了這間破屋子……”
劉寒梅道:
“公子千萬不可輕試,此屋為千古流傳最難解的玄天迷陣,主人也只知佈置之法,假如公子輕率地破壞了佈置,很可能就困頓其中,連主人也無法將你們放出來了!”
金蒲孤那裏信這些邪,搶着要去拿取屋角的燭火,卻被耿不取一口吹熄了道:
“小子!你別亂來!那婆娘講的是真話!”
室中四壁密閉,他們進來的那扇門是開着的,外面是通道,不透天光,另一扇通後面的門也不透光,室中原來儀仗那枝燭火照明,此刻已陷入一片黑暗!
金蒲孤在黑暗中摸索道:“老耿!你也太心急了,這一來我就是想看圖也沒法子了!”
話剛説完,門後擲進一團亮光,室中又恢復了光明,同時又傳來劉寒梅的聲音道:
“主人實在是愛惜公子,特別破例以夜明珠一顆奉上以供照明之用,也防備公子再作焚屋之舉,希望公子別再拿自己開玩笑了!”
耿不取拾起明珠置在燭台,明珠上發出的幽光照亮了全室,他才向呆立的金蒲孤招呼道:“小子!乖乖地聽人家話吧!我相信劉素客不是虛言恫嚇,我剛進這間屋子的時候就感到有點不太尋常,誰知道里面還藏着這麼大的學問……玄天迷陣是有史以來最深奧的一個謎結,真不知劉素客從那兒找來的……,,
金蒲孤本來還想説兩句氣話的,但是轉念一想,這樣反而顯得淺薄無知,給外面的劉素客平添笑料。
於是他閉起嘴,負起雙手,先踱到一面粉壁前,慢慢地移目望去,牆上隱約之間顯出一個淡淡的人影,他立刻集中注意力,盯着那人影看時,人影也漸漸地清楚了,不但須眉毫髮,肌膚畢現,連那人影后面的背景也隱隱可見。
畫中人是一個峨冠儒衣的中年人,丰神秀美,形貌飄逸,只是他的面容上卻流露出無限的惆悵。
背景是一處孤峯,那人就站在峯頂上,前後左右,都是蒼茫的雲海,此外再無別……
看着,看着,他忽然發現了一些異事,那畫面不是靜止的,雲氣氛氛,在作着百景千態的變幻。
獵獵的天風,吹得那人的衣服不住地抖動,而那人的眼睛裏,也經常流露出一些無以形容的表情。
這不是一幅圖畫,根本就是一幕實景,金蒲孤忍不住用手扣了上去,觸手冰涼,仍是一面牆壁而已!
而且牆上的畫面也消失了,直等他的手離開後,那畫面才恢復原狀,而畫中人還對他作了一個揶揄的微笑。
這下子金蒲孤可怔住了,他簡直無法猜測劉素客是用什麼方法畫成這幅圖的,不過他已決定不去想這個問題!
“劉素客的本意是要我猜測他圖中的含意,我不能在別的地方多費心思,以免心靈與意志在不知不覺間受惑!”
由於入門以來,他多次受到了各種迷魂心法的測試,使得他變為特別慎重,處處都要保留自己的神智清醒。
圖下留着一塊空白的地方,那是給他依圖題字所用!
筆墨就在手頭,金蒲孤一時興起,握管儒墨,就在那空白地地方題上了一首古詩,那是陳子昂登幽州台歌。
“前不見古人,後不來者,念天地之幽幽,獨愴然而淚下!”
全詩僅二十二個字,他在寫的時候,心中並未經過思索,也沒有經過猜測,自然而然地從圖中顯示的情景,想到了這首詩。
詩説之後,畫中人突然對他一笑道:
“得君一言,感知己於生平!尚祈毋吝餘墨,再作一品題,以説明公子對在下看法!”
金蒲孤大驚失色,畫中人嘴唇在動着,那聲音分明發自他的口中,可是當金蒲孤用手摸過去時,感覺上仍是一面粉牆,最奇怪的是他剛題上的一首詩畫,也寂然不見,原處依然是一片空白,而畫中人卻對他作了個邀請的手勢要他在空白處繼續題字!
金蒲孤心中一生氣,萌起了一種愚弄的屈辱之感,抓起筆來,在空白處題上了七個大字!
“自傲自大一狂徒。”
畫中人哈哈大笑,笑聲中對他作了一個長揖,接着笑聲與畫面俱隱,連他後來所寫的七個字也看不見了!
這時耿不取走過來道;
“小子!你拿了一枝筆,在牆上畫了半天,又不見一個字跡,發的是什麼瘋?”
金蒲孤詫然造:“你沒看見?也沒聽見?”
耿不取搖頭道:“看見什麼?聽見什麼?”
金蒲孤怔了片刻才道;
“算了!老耿!我現在承認劉素客的確是個了不起的人才,讓我們看看他還有些什麼花樣吧!”
説着拖了耿不取走向另一面粉牆而去。
耿不取對著那空白的牆壁發著餘道:“什麼都沒有,你叫我看啥?”
金蒲孤擺擺手道:“你別急!靜心澄慮,必能有所見,你一吵連我也看不成了!”
耿不取不樂地哼了一聲,卻把雙目盯在牆上,倒是沒有開口,過了一會,他突然叫起來道:“我看見了!”
金蒲孤倒是一呆,因為他什麼都沒看見,連忙問道:“你看見什麼了?”
職不取高興地道:“一幅圖畫!”
金蒲孤征了一才道;
“那一定是專門為你畫的,也是專為你所設的畫謎,劉素客在這四邊牆上所留的畫面很奇怪,一定要合乎他的心意才能有所見,譬若剛才的那一幅,你就一無所見……”
耿不取高興地道:“這幅圖只有我看得見,可見我總有一點地方比你高明吧!”
金蒲孤微微笑了一下道:
“老耿!我們是在對劉素客鬥智,你別弄錯了對象,跟我來比高低!”
耿不取十分高興地道:
“可是從進門到現在,一直都是你在表現,老頭子簡直一無可取,弄得我十分難受,現在終於有一個給我表現的機會了!”
金蒲孤卻淡淡一笑道:
“是了!這一次我沾了你的光,你快看看圖意是什麼,用你的意思填上去!”
耿不以興致正濃地拍起了筆,面對著粉牆,捉摸了半天,卻始終無法落筆,金蒲孤忍不住摧促道:“老耿!你是怎麼了?”
耿不取皺盾頭道:“這幅圖畫我簡直想不出它有什麼合意,叫我怎麼著筆呢?”
金蒲孤微怔道:“哦!那你不妨説出來給我聽聽,我幫你想想看!”
耿不取又等了一下,才萬分不情願地道:“小子!你是真的看不見?”
金蒲孤著急道:“我要是看得見,就自己動腦筋了,何必還要麻煩你説一遍!”
耿不取這才道:
“其實這幅圖意很簡單,一個小和尚牽著一條老牛,在月夜歸寺!充其量只能題上一個月夜歸牧圖,難道劉素客只叫我寫上這幾個字就行了?”
金蒲孤搖頭道:
“劉素客在這四幅圖中都有著深刻的含意,自然不會如此簡單,我們再想想看!”
壁後突然傳出一陣輕蔑的笑聲道:
“這是一幅最簡單的圖,耿老先生不必鑽牛角尖,往深奧處想,對圖上的小和尚與牛多看兩眼就明白了!”
發聲處好像距離很近,卻又好像很遠,總之神秘得令人無法捉摸,金蒲孤與耿不取都知道這是劉素客在故作神秘,也懶得去追索他究竟身在何處,只是努力去思索那圖中的意思。
金蒲孤苦於看不見,只好問道:“老耿!那小和尚與牛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耿不取想了片刻,突然把筆交在金蒲孤手中,憤然地道:
“劉素客!你對老夫如此輕視侮辱,我並不放在心上,而且我也承認比不上那小夥子,只是你幹萬記住別落到我手中,哪時就有你好受的!”
壁後傳來一陣大笑,然後再以不屑的口氣道:
“姓耿的!在我這萬象別府中,像你這種庸才車載斗量,劉某把他們玩弄於股掌之上,你要想報復我大概很不容易!”
耿不取紅著臉憤憤地道:
“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幹慮,總有一得,也許你失策之處,正好是我得手之時,那時你就神氣不起來了!”
壁後的笑聲停了下去,慢慢地傳出一聲嘆息,然後是劉素客的聲音道:
“耿老!衝著你這句話,劉某對你的看法要重作估價,剛才的失禮處,劉某願致無上歉意……”
耿不取哼了一聲,臉上猶是悻悻不平之狀。
金蒲孤不禁奇道:“老耿!你們究竟在説些什麼?”
耿不取怒聲道:“那圖上的小和尚是你,老牛畫的是我!”
金蒲孤不解道:“這算什麼呢?”
耿不取怒聲道:
“這是説我處處叫你牽著鼻子走,月下一僧,是説光頭跟着月亮,處處都沾你的光!”
金蒲孤也微微變色道:“這太過份,老耿!你……”
耿不取輕輕一嘆道:
“你別説了,我一點都不為了這個生氣,因為這本是事實,而且我很高興,劉素客畫了這幅圖來侮辱我,完全暴露了他的弱點,一個尖酸刻薄的人,胸中必然無法容物,他懂得再多,也不會成大器的,以智力而論,我是認輸了,可是我相信你一定能勝過他,因為你那渾厚博大,浩瀚無際的胸襟,是他永遠趕不上的!”
壁後的劉素客又是一嘆道:
“謹拜嘉言,劉某當永矢不忘,今後有機會尚望耿老多賜教誨!”
耿不取冷笑一聲道:
“你放心好了,只要見到你的面,我可以一口氣罵你個三天沒完了!”
劉素客變為恭聲道:
“劉某活到這麼大,所欠者即為恥老這種一針見血的痛罵,今後倒要多多請教!”
耿不取輕輕一嘆,卻不再跟他説話,轉向金蒲孤正色道:
“劉素客認為我不夠資格解他的畫,我也自己承認了,以下的場面你一個人去應付吧!
拖著我在一起也幫不了忙!”
金蒲孤不知道他是説真話還是説氣話,不過耿不取的脾氣他是深深瞭解的,當他板着臉説話時,就是拿定了主意,再無商量餘地,所以也不去強求他,自己端凝心神,默默地注視著粉牆。
片刻之後,牆上現出一行字跡:
“侮人自侮!耿老金玉良言,受益良多,為報盛情,此圖作罷,壁畫尚餘兩幅,謹情知己一解,倘蒙深邀餘心,立即頂禮相見……”
這行字倒是給他們兩個人都看見了。
金蒲孤微微一笑道:“老耿!你總算也解答一個難題了,劉素客居然被你罵服了。”
耿不取心中略感得意,臉上仍是淡淡地道:
“知道他是個賤骨頭,老頭子從進門就開始破口大罵了……”
金蒲孤笑著道:
“那你用錯了方法,劉素客一意孤行,你以為他挨的罵還少了,只是人家罵得不是地方,搔不著他心中癢處!無法使他心服而已,千萬人的唾罵中,他單單接受你的教訓,足見你有比人高明的地方,也可以證明劉素客這個人的心胸,不像你所想的那麼狹窄!”
説著他們已到第三面粉牆前,金蒲孤也不再跟耿不取多説,默默地注視著牆上,過了一會兒,牆上漸見痕跡!
還是先前所見的那個中年儒士,站在一所廟宇之前,舉頭向天,作著詢問的樣子,神情在倔傲中帶著惆悵!
金蒲孤先是不解,繼而看到廟宇的橫匾上直書著“大成殿”三個金字,心中略有點明白。
可是等他舉筆想在牆上作書時,在他準備落筆的地方卻先現出三個淡淡的墨字:
“西江月”。
金蒲孤怔了一怔道:“西江月!這是什麼意思?”
耿不取在旁道:
“西江月是曲調的名目,一首四句字,數為六六七六,一三四句末字叫韻!看來劉素客還想考考你的文才呢!”
金蒲孤不禁一皺眉頭道:“他有他的意思!我有我的意思,同樣的一句話,兩個人講起來還有不同呢,他怎麼可以規定我該怎麼做呢?”
那畫中的文士一笑道:“金公子!這個規定似乎不太合理,可是在下問天之語,剛好用這個格式才能表達完全,一字不能更易,在下唯恐公子誤會,所以才先把格式表明出來!”
説完又恢復原來的姿勢,金蒲孤想了一下道:
“光是這個格式還難不到我,不過要想把字句堆砌得跟你完全一樣,我又不是神仙……”
那文士又低頭道:“在下並未要求公子如此!”
金蒲孤笑笑道:
“我倒偏要試把你心中的原詞一字不漏地猜出來,猜謎必須要個謎面……”
文士微現疑色道:
“公子真有這個把握,在下倒是願意一試,我可以先寫前面兩句由公子接下去……”
金蒲孤搖頭道:
“不必!這樣子太容易了,你只要把每一句的最後一個字寫出來,我補填其餘的!”
那文土哈哈大笑道:
“好!好極了!這個別開生面的好方法,連造字的倉-都不敢輕言嘗試,公子有此奇才在下怎敢不奉陪!”
語畢恢復原狀,空白的牆上現出四個並列的字:
“遲”“時”“秋”“子”
金蒲孤想了一下,微微含笑,提筆就在那四個字上將一首西江月補齊了:
“問天生我何遲!
不與孔孟同時!
若得人壽起春秋,
萬世獨尊一子!”
當他把最後一個字寫完後,畫中的文士長嘆一聲,倏然隱滅無蹤,金蒲孤含笑問道;“劉素客!你的原稿是不是這樣子的?”
壁後寂然良久,才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在哭泣。
金蒲孤奇怪地道:“劉素客!你怎麼哭了?”
又過了半響,才聽見便咽的聲音道:
“未遇公子之前,我這一首西江月無人敢動一字,現在我卻必須要自動修改其中的文字了,叫我怎麼不哭……”
金蒲孤一笑道:“我倒底有沒有填錯了。”
劉素客在壁後道:
“公子一字不錯,錯在我自己,那最後一句中的‘一’字應該是個‘二’字,天下數英雄人物,唯我與公子……不那個‘獨’字也應該改為‘並’字……”
金蒲孤大笑道:“這麼説你倒是很看得起我!”
劉素客輕嘆道:“豈僅是看得起,即尊敬二字,亦不足以表達我對公子的傾佩之忱!”
金蒲孤笑著道:
“劉素客!你太客氣了,以你的才能而言,那首西江月倒是當之無愧,我是個平凡的人,實在不敢與先聖爭尊……”
劉素客立刻道:
“不然!假如我們生在那個時代,孔丘孟軻何足道哉;做我們的徒弟都不夠資格!”
金蒲孤卻搖搖頭道:“劉素客,假如你不介意的話,我想把你那首詞也改一下……”
劉素客忙道:“公子要怎樣改法?”
金蒲孤想了一下道:
“前一句我都不動你的,只有最後一句,我想改為‘萬世永鞭一屍!’你同意嗎?”
劉素客默然片刻問道:“公子這話怎麼講?”
金蒲孤豪笑道:
“你才堪為聖賢師,德不足為小人齒,以你的心性行為,那一點可以令人尊敬的,相反的只會引起千萬人的唾棄,唾棄不足,等你死了之後,還要把你從墳墓中拖出來,鞭屍三百以泄其憤,今天也鞭,明天也鞭,幹秋萬世之後,即使你的骨頭化成了灰,後人也要拿你鑄成銅像,刻上你的名字,使你受鞭苔之苦……”
劉素客怒聲道:“我對你如此恭維,你怎麼把我説得這麼惡毒?”
金蒲孤笑道:“是你自己做得太惡毒!”
劉素客又默然片刻才道:
“金蒲孤,我很遺憾到今天才遇見你,看來我們是無法成為朋友了。”
金蒲孤一笑道:
“道不同不相為謀,志不同不可言合,除非你能改變你的狂性!”劉素客又默然了,良久才嘆道:
“我能與你同享尊榮已經是很大的讓步了,要我改變是不可能的!”
金蒲孤笑笑道:“我也知道要你改變是很難的,所以我準備與你作一輩子的仇敵!”
劉素客哈哈大笑道:
“好!能有你這樣一個棋鼓相當的敵手,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我們要好好鬥一下……”
金蒲孤大聲道:“別廢話了,還有一幅圖畫,你快準備一下吧!”
劉素客冷冷一笑道:
“不忙!不忙!我還有幾句話沒説完,你目前準備與我作對還差了一點,我對你特別寬大,給你兩年的時間去充實一下自己,等你把世上各種學問武功都研究透澈了,我們再好好較量一下!”
金蒲孤怒道:“我沒有那份閒情,今天我就要殺死你,免得你在世上作惡!”
劉素客大笑道:
“對不起,今天我還不想跟你見面,你有本事就衝出這間屋子,否則你就老老實實在屋子裏坐著,飲食由我供給,充實你學識的各種興籍秘發也由我替你搜集,你好好地用功吧!”
説完聲音漸漸遠去。
耿不取大是著急,對著那面牆衝了過去,口中大叫道:“劉素客!你等一下……”
説也奇怪,那面牆在他衝到臨近時,牆上自動地開了一個缺口,耿不取連忙從缺口中跨了出去。
金蒲孤也想跟蹤而出,暗中湧來一股勁力,將他的身形推後了兩步,缺口複合,仍是一面完整的粉牆!
然而耿不取的身形已經不見了。
金蒲孤大驚,急聲高叫道:“老耿!老耿……”
第四面粉牆上現出一個人影,乃是那畫中文士的打扮,金蒲孤知道這人就是劉素客,也知道先前那兩幅畫中之人都是他,那些圖畫都是虛影,根本就是劉素客在現身説法,只是不知道他用什麼方法把影子投射在牆上。
因此他對那人影揮拳怒吼道:“劉素客!你把老耿弄到那裏去了?”
畫中人淡淡一笑道:
“你放心!耿老的罵人中頗有些發人深省的警語,我要好好跟他談談,你需要在此一人靜靜地用功,我不能讓他在這兒擾亂你,再見!年青的天才,兩年光陰彈指即過!你可不能虛擲了歲月,求學進取乘少年,到了我們這把年紀,腦子就不太管用了!”
語聲與人影慎寂,金蒲孤知道他是真正的走遠了,呆呆地站在屋中間,他不想白耗體力去找出路!
雖然前後都有門,劉素客説得那麼有把握,就不會輕易地放他出去,可是真的要在這兒困守兩年嗎?
金蒲孤長嘆一聲,心中湧起了一種從所未有的焦急!
兩年的時間並不長,可是常日困此斗室日子不太好過了,尤其是師父天山逸叟和耿不取都落在劉素客的手中。
劉素客會對他們怎樣呢?還有很多的武林知名之士也都被困在此地,兩年後,天下又將是怎麼的一個局面呢?
焦急儘管焦急,表面上卻裝若無其事的模樣,在屋中四下打量一番,隨即坐在一張白楊木的短榻上養神!
不知什麼時候,眼前人影一閃,卻是劉素客的大女兒劉日英進來了,金蒲孤卻徵了一怔!
他雖然閉著眼睛,敏鋭的觀察力還比睜開眼睛還要尖靈,那是他在天山學藝時所練的基本功夫!
可是劉日英是從那兒進來的?怎麼進來的?他居然一無所知,甚至於連一點感覺都沒有。
假如不是劉日英身藴奇技,就是劉素客在這間屋子中的佈置太神妙,兩者推測起來,後者居絕大的可能?
劉日英的臉上帶著一點羞色,也帶着一點憂色,她右手提著一個精美的食盒,左手卻提著一個有提柄的瓷桶。
在金蒲孤的目前半丈處站住,輕輕地招呼道:“金公子,用餐的時間快到了!”
金蒲孤淡淡地道:“有勞小姐了,令尊怎麼會給你做這種事呢?”
劉日英低著頭道:
“家父心敬公子,深恐別人侍候公子不周,特地指定賤妾管照公子起居!”
金蒲孤來了一呆道:“令尊要我在此地留兩年呢?”
劉日英點頭道:“是的!兩年中,兩年中飲食三餐俱由賤妾負責送來,這菜餚也是賤妾自己下廚做的!”
説著打開食盒,裏面是四色精織的小菜,一碗湯,一盤白麪的薄餅,香氣四溢,然後又是一小壺酒。
她把一切都安放在桌子上,然後道:
“賤妾雖不敢以易牙自居,然而對於刀砧之道頗有研究,相信公子還可以勉強下嚥!”
詞色温順,金蒲孤滿心的不情願,卻也無法對她發作,只得指著那灑壺道;“只給一壺酒,令尊未免也太小氣了吧!”
劉日英輕輕地道:
“此酒乃家父精心所釀,名曰‘一壺酒’,不管一個人的酒量大小,飲此一壺,都可以有五六分酒意,為飲中最高之境界,再多便要爛醉如泥了!”
金蒲孤這下子可找到發作的機會,大聲道:
“那就請小姐再拿一壺來,我就是想醉,事大如天醉亦休,醉得昏天黑地的,可以免去我胡思亂想!”
劉日英委婉地道:“公子要想排遣時光的方法很多,何必一定要在醉鄉中去渡過呢?”
金蒲孤一哼道:
“醉鄉路穩宜頻到,你父親把我關在這裏,使我失去了自由,除了一醉解憂……”
劉日英笑道:
“公子何必那麼喪氣呢,您在這裏可以得到世上最優厚的待遇,您要什麼都有,手談可以由白素容小姐相陪,聽樂有三妹星英,她會一切的樂器,談天有二妹月英,她除了精於刺織外,治學最豐,三填五典,人索九丘,只要公子提出來,她那能湊上幾句……”
金蒲孤嗯了一聲道。“她們倆沒被你父親關起來?”
劉日英微笑道:“二妹三妹聽了公子的當頭棒喝後,曾經找家父下過説詞,可是她們又被家父説服了!”
金蒲孤一愕道:“你父親用什麼話説服她們的?”
劉日英道:
“任何事物都有正反兩面的,公子能説出一面的理由,家父自然也有另一面的理由!”
金蒲孤不做聲了,端起酒壺一飲而盡,發覺那酒味果然絕佳,醺醺然已有五六分的酒意,便又開始就著小菜吃麪餅,餅鬆軟而脆,菜鮮美而可口,不知不覺間,吃得乾乾淨淨!
劉日英大感欣慰道:“多謝公子賞光!”
金蒲孤忽然一笑道;
“令尊對我的設想倒是周到,只是有一件事不知可曾替我準備著!”
劉日英連忙問道:“什麼事?”
金蒲孤故意斜眯著眼睛道:“我在此他衣食可保無虞,而且一切供應都是最好的,古人曾雲:‘飽暖而思……”
雖然他是故意作難,那淫慾二字,究竟不好意思講出口來,誰知劉日英卻大方地道;“這是人情之常,家父早已關照過了,只要公子指定一聲,愚姊妹三人都可以為公子薦枕蓆……公子要我們哪一個?”
金蒲孤倒是一怔,可是他依然故意作態道:
“令姊妹各有千秋,我真不知道如何取捨!”
劉日英依然大方地道:
“那也不要緊,愚姊妹可以同時委身公子,而且公子如覺得仍不滿足,家父的六個姨娘也可以聽由公子召喚……”
金蒲孤這下可不能再開玩笑了,連忙道:
“這是什麼話?劉素客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了?”
劉日莫笑笑道:“家父把公子看作人間第一奇才,所以才作那種吩咐.而且這也是對公子一種速成……”
金蒲孤大聲道:“胡説!這算什麼!……”
劉日英笑道:
“公子不要著急,聽我把話説完了……家父認為要你成一個非常之人,必須要經過非常的手段,公子天縱之資,可惜年紀太青,經歷的世事太少,為了要公子速成起見,他才安排了這一個環境,使公子能在短短的時間內,把一切人情的慾望全滿足了,然後才可以專心一志去鑽研學問,兩年之後,始可大成!”
金蒲孤對這種怪論調簡直從所未聞,不禁又掀起了好奇之念道:
“我一共才得兩年時間,那裏能體驗學習到這麼多?今尊未免把時間限制得太迫促了一點。”
劉日英笑笑道:
“不然!家父所立的兩年之期,説起來還算是最寬裕的,實際上家父把前一年半的時間,都作為公子恣情縱欲之用,真正給公子學習進修的期間只有半年,他許連半年都用不了……”
金蒲孤連忙搖手道:“慢來!慢來,你能解釋得更詳細一點嗎?”
劉日英笑道:
“人之所欲可分為兩方面,一是屬於心裏的,如權勢富貴等,這類慾望,永無滿足之境,剛好公子天性怕淡,對這些全不感興趣,於是只剩下身體本能上需要了,那比較簡單,口腹之甘,美色之賞,音樂之聽,也許不到一年公子就會厭倦了,那時公子必會在智識上感到不滿足,以公子過目不忘之資,半年之內!必可成為天下第一人!”
金蒲孤想了一下才道:
“劉素客把我造成天下第一人,他自己又置於何地呢?難道他肯屈居天下第二人嗎?”
劉日英一笑道:
“那就不知道了,不過家父不會肯以第二人為滿足,他一定想盡方法,與公子一爭上下,也許這就是家父要培育公子的原因!”
金蒲孤默然沉思,劉日英卻臉紅紅的,開始慢慢地解脱自己的衣服,金蒲孤見了大驚,連忙止住他這:“你這是幹什麼?”
劉日英低頭道:
“妾身已經把話對公幹全説明了,現在就開始實行,本來委身以為公子生性拘泥,也許不會這麼早提出要求的……”
金蒲孤連忙道:
“你不要胡鬧,剛才我是故意説著玩的,你怎麼可以認真呢!你去告訴劉素客,説我感謝他對我一切的安排,可是我不要他如此成全,我自知此刻也許不足以與他相爭,可是我願意用我自己的方法求進取!”
劉日英一怔道:
“家父窮數十年之研究心得,才想出這一個方法,若不通過人慾,公子絕不能有所大成!”
金蒲孤點頭道:
“這個我知道!眼空心空而後身空,空才能容物,才能接受身外之秀,佛家早就把這個道理研究出來了,所以他們才説出色空為一的大道……”
劉日莫道:
“公子既然明白這個道理,就應該接受家父的安排,賤妾之烹飪自信足以窮天下之甘味,愚姊妹加上六位姨娘,亦可稱天下絕色之最,家父還教過我們男女房中之術,公子到那裏都無法找到更好的環境了!”
金蒲孤一笑道:“你説的一切我都承認,可是有一項是今尊還無法替我安排的!”
劉日英想了半天才道:
“賤妾實在想不出公子還有什麼欠缺的了,公子不妨提出來!賤妾轉告家父替公子辦到!”
金蒲孤笑著追:“那很簡單!我要出去!”
劉日英愕然道:“這恐怕是唯一不可能的事,公子為什麼非出去不可呢?”
金蒲孤一笑道:
“我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我從小在天山長大的,天山上有一種鷹,大如車輪,那是一種野鷹,除非是從小把它們捉來,否則就是給它最美妙的食物,也無法將它養馴!……”
劉日英連忙道:
“我明白了,可是架上的鸚鵡一樣有翅膀,不用鏈子鎖它,它也不會飛走,因為它的智慧較高,知道在外面不會有更好的生活……”
金蒲孤大笑道:
“這就是鷹與鸚鵡不同的地方,假如我只是一頭學語依人的鸚鵡,令尊也不會如此替我操心了!”
劉日英頓了片刻,才肅容一拜道:
“公子是一頭翱翔長空的神鷹,也許家父是用錯方法了!”
金蒲孤大笑道:
“我不敢以神鷹自比,但是卻有著鷹一般無束的本性,請轉告令尊,不必再替我費心安排了,醇酒美人,也許只能使一個軟骨頭感到滿足,我的世界是海闊天空……”
剛一説完,牆後忽然傳出劉素客的喪氣聲息道:
“劉某自負聰明一世,卻忽略了一個最簡單的事實,金公子説得很對,你是一頭無羈的神鷹,只有從小把你捉來,才能使你馴優,可惜你從小跟著天山逸臾,白糟塌了一個天才!”
金蒲孤微笑道:
“劉素容,獵鷹是從小捉來的,結果卻被人造成行使殘暴的工具,我真幸運沒被你從小蒐羅……”
劉素容不作聲了,半響才道:“日英!你出來吧!”
劉日英正想動身,金蒲孤卻道:“劉小姐!你那瓷桶是作什麼用的?”
劉日英輕輕地道:
“我倒忘了,那是……那是供作公子方便的器具,這屋子裏沒有廁所……”
金蒲孤提起瓷桶大聲道:
“我用不着,説什麼我也要出去,絕不留在這間牢籠裏過一夜!”
説著把瓷桶朝牆上擲去,只聞轟然一聲巨響,瓷桶無由無故地炸裂開來,同時把牆也炸開了一個大洞,在洞中只見一箇中年文土,滿面鮮血,形相狼狽不堪……
這一個突變使得金蒲孤目瞪口呆,簡直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可是這是個千真萬確的事實,又使他無法不信!
劉日英吃驚的程度比他更厲害,忙衝了出去,走到那中年文士前急聲道:
“爹!您怎麼樣了……”
劉素客狠狠地將她推開了,厲聲罵道:“死賤婢!你做得好事……”
劉日英被推得跌坐在地上,帶著哭聲叫道:
“爹!您誤會我了,我根本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劉素客怒聲道;
“你不知道我倒知道,你們都長大了,大到自己會找男人了,為了這個小子,你連老子都出賣了……”
劉日英受了責罵,卻又無言可辯,含淚站了起來,急聲道;“爹!女兒受您撫育生身之思,怎麼會出賣您呢!那瓷桶怎麼會爆炸,女兒實在不知道,不過您一定不會相信的!女兒為了證明沒有出賣您,只有一死以明志……”
劉素客怒聲道:“好!你死吧!就死在我的眼前!”
劉日英一言不發,轉身朝一棵石柱上撞去,劉素客視如無睹,金蒲孤雖然在牆洞中看得很清楚,卻無法前去援救,眼看著地就要撞上了,忽地斜裏掠過一絲銀光,搭在她的衣服上.將她扯住了。
然後另一棵石柱旁閃出一個高大的人影,卻是在池邊垂釣的那個南海漁人,那道銀絲正是他手中的鈎線!
他先把劉日英拖回來,隨後笑道:
“劉素客!你別錯怪了你的女兒,她確是不知情,那瓷桶中的炸藥是我放進去的……”
劉素客見他突然在身邊出現,倒是相當震驚,一連嚇退了好幾步,才吶吶地道:
“你……是怎麼來的?”
南海漁人哈哈一笑道:“你這個地方雖然隱密,卻不見得能攔住我,尤其是你把全付精神都放在那小夥子身上了,好幾處門户都忘了關閉,我輕而易舉地溜了進來……”
劉素客臉色一變,雙腳在地下一頓,身前立刻噴出一蓬濃霞,將他的身子遮除了起來!
劉日英驚叫一聲,也撲向濃霧中,隱去身形!
南海漁人哈哈大笑道:“劉素客,你不必急着逃走,我在你這兒雖然被困了一年多,卻多蒙你盛情款待,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濃霧中傳來劉素客憤怒的聲音道:“那你為什麼要使用炸藥傷害我……”
南海漁人一笑道:“我欠了這小夥子一次人情,他又不要我報答,弄得我心中很是不安,所以也幫他一次,桶中的炸藥只是想幫助他脱困,誰知他性子太急,等不及我通知就丟了出來,好在你只受了一點輕傷,以你的醫術與良藥,很快就可以治好的……”
濃霧中沒有迴音,大概劉素客已經去遠了。
南海漁人這才對金蒲孤道:
“我好不容易才給你偷送進一顆流星炮珠,那是給你炸開這玄天迷陣的門户所用,誰知你心太急,白白地糟蹋了,現在要弄你出來,倒真要大費一番手腳手腳……”
金蒲孤聽了一呆道:“那前輩為什麼不早説呢?”
南海漁人道:!
“那流星珠炮是劉素客精心研製的一種炸藥,體積雖小,爆炸力卻很強,我是從他那兒偷來的,好不容易放在瓷桶中偷運給你,還附了一張應用方法的紙條,原是想你揭開桶蓋後,自然會發現的,誰知你會拿起來往牆上丟呢,那時我人在外面,想要阻止你也沒辦法,要是一出聲,劉素客也聽見了……”
金蒲孤想了一下道:“除了流星珠炮外,無法弄開此間的門户了嗎?”
南海漁人搖搖頭道:
“那倒不是,這流星珠炮只是用來發現門户而用的,你在屋子的正中間使他爆炸,發動玄天迷陣中反應最強烈的一面,就是它的門户,你按照正三反二的步法,才可以走出來,現在你把牆炸破了,陣中的排列順序也亂了,那門户更難找了……”
金蒲孤又想了一下才問道:
“非要找到門户才能出去嗎?我看別人從此地出入都沒有按照什麼步法……”
南海漁人神色微動,沉吟片刻才道;
“這倒不清楚,反正現在沒有別的辦法可想,你不妨試一試,先從正東開始,左三右二向前跨一步……”
金蒲孤走到廳中央,選定正東方向,照他所説的方法走了一次,結果毫無動靜,南海漁人在外面看了搖搖頭,又關照道:
“不對,現在你轉向正南!”
金蒲孤如言轉向又試了一次,結果仍是照舊,一直把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都試過了,周圍始終不見異樣。
南海漁人的臉色變為十分沉重,輕輕一嘆道:
“事情弄糟了,迷陣的佈置已亂,現在就是劉素客自己也找不到正確的門户了,唯一的方法就是把圓周三十六個方位都試一次,你再回到正東,利用心中的測距把方向定到第二個周位上……”
金蒲孤不耐煩地道:“這樣試下去太費事了!……”
南海漁人道: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而且你要非常正確,錯一點都不行,最好是先在地上定出位置……”金蒲孤想想問道:“找到門户就一定能出去嗎?”
南海漁人道:
“那可不敢説,但至少有一半希望!”
金蒲孤搖頭道:“那就不必試了,只為了一半希望要費那麼多的精神來免太不上算!”
南海漁人急道:
“你如不試一下,連一半的希望都沒有,難道你願意一輩子圍在這個地方?”
金蒲孤已搖搖頭道:
“那也不是,我已經看準了一條通路,這牆上已經作開一個洞……”
南海漁人急得雙手連搖道:
“你千萬別亂來,玄天迷陣是千古疑陣,錯一步就永遠出不來了!”
金蒲孤不待他説完,身子一縱,像飛鳥一般地向洞中穿去,南海漁人團目長嘆不忍看下去!
可是他突覺身邊微微一動,張開眼睛,金蒲孤卻好端端地站在前面,不禁大為吃驚,連連驚呼道:“怪事!怪事……”
金蒲孤淡淡一笑道:
“一點也不怪,你們都對劉素客估價太高,認為他是個了不起的奇才,博古通今,無所不能,其實他也沒有什麼了不起!這個玄天迷陣地就弄不懂,只是裝裝樣子而已!……”
南海漁人搖頭道:
“話不能這麼説,我曾經在屋中住過幾天,千方百計都無法出困,要不是劉素客把我放了出去,我也可能永遠出不來,正為了這原故,我才偷了他一粒流星珠炮!也把他的佈置圖形偷看了一下,才知道一點其中的奧妙……”
金蒲孤微笑道:“正因為這原故你才上了他的當,劉素客那人何等狡猾,假如他這個陣式真的有那麼神妙,還會讓你偷看到他的佈置圖形嗎?”
南海漁人一呆道:
“你在裏面呆過一陣,對裏面種種的奇妙現象都領略過了,那又作何解釋呢!”
金蒲孤笑道:
“他對這個陣式的運用,只能到那個程度而已,假如他在旁邊守着,我們也許無法出困,只要他不在暗中操縱,這間屋中絕對困不住人!”
南海漁人又是一呆道:“你怎麼知道的?”
金蒲孤笑了一下道:
“我本來也被他唬住了,可是他剛才脱身一溜,我就看出了毛病,假如這個陣式真能困住我,你又不會傷害他,他急着逃走幹嗎?”
南海漁人不作聲了。
金蒲孤笑笑又適:
“因為你在旁邊監視着,他無法操縱那些機械來阻止我突圍,又怕我出來後找他麻煩,他才急急地逃走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要是他不走,我真還想不出這個道理,只有老老實實被他關在屋子裏了!”
南海漁人輕輕一嘆道:
“劉素客已經夠聰明瞭,你比他還更進一步,無怪他對你那麼恐懼!……”
金蒲孤卻搖頭道:“我倒不這麼想,他懂得太多,我不過腦筋動得快一點,雖然我已經通過他好幾重佈置,但是處處都比他落後一步……”
南海漁人道:“他重重埋伏,並不能把你攔住,可見你的智力高於他……”
金蒲孤微笑道:
“智力並沒有用,那只是一種應變救急的能力,劉素客之長不在智力而在智識,憑他的智識,足可運天下於掌上,可是他犯了一個最大的錯誤,便是看不起武功……”
南海漁人道:“他不需要會武功,智慧比武功更有用,武功能傷人於咫尺有形,智慧都可以殺人於無形!”
金蒲孤一笑道:
“話是不錯的,可是我比他高明的地方就是我會武功,當他的智慧在無法制服我時,我的武功卻可以殺死他,所以他對我畏懼,我卻不怕他……”
南海漁人默然片刻才道:
“事實俱在,我不能説你不對,不過我覺得你要想利用武功夫對付劉素客,其收效不會太大,在這萬象谷中被他困住的人,武功高於你的太多了!……”
金蒲孤點頭道:
“這個自然,光靠武功是不夠的,不過以智力來行使武功,那效果便不同了!”
南海漁人輕輕一嘆道:
“劉素客現在一定報後悔沒有把武功好好地練一下了,他懂得的武功很多,真要在這方面下點功夫,他就是天下第一人了……”
金蒲孤微笑道:
“他若是把精神用在練武上,成就一定很高,可是他再也沒有精神去研究其他的學問了,因為武功是無法一蹴而就的,他是個聰明人,早就看穿了這一點,所以才不做這種笨事……”
南海漁人默思片刻才道:
“你年紀雖輕,懂得的卻不少,看來你跟劉素客倒是一對旗鼓相當的對手,你們好好地鬥一下吧!我也不能再幫你的忙了,欠你的一次人情,我已經還給你了!”
金蒲孤淡淡一笑道:
“我並沒有要前輩報償情分的意思,不過前輩這種説法我卻無法接受,前輩在池邊上為我走了三步,已經實踐了替我三次服務的諾言……”
南海漁人道:“那是你故意賣人情,我不能接受!”
金蒲孤道:
“不管前輩是否接受,我認為我們之間的瓜葛在那個時候已經清楚了,所以這一次我脱困出來,假如前輩認為是幫了我的忙,我就久前輩一次人情了!”
南海漁人一瞪眼道:“你這樣反覆解釋,倒底是什麼意思?”
金蒲孤淡淡地道;
“沒有意思,我也有個不輕易受人恩惠的脾氣,涓滴必報,假如我接受了前輩這一次的恩惠,日後無法還報,心中同樣會感到不安……”
南海漁人道:“我不要你還報!”
金蒲孤笑笑道:
“我無需還報,因為我並不欠情,前輩的本意是救我出困,然而我是自己出來的,假如我依照前輩的方法,可能現在還在裏面轉圈子呢!我特別聲明這一點,請前輩認清一件事,就是我們誰都不欠誰的情!”
南海漁人一怔道:“我的意思不是跟你一樣嗎?”
金蒲孤笑道:
“意思一樣,解釋不同,雖然前輩並不欠我什麼,這一次也沒有幫到我的忙,劉素客的玄天迷陣只是一個騙局,前輩就是不送那一顆流星珠炮進來,我也同樣能出去……”
南海漁人呆了半天才嘆道:“小夥子!你太狡猾了,你分明是告訴我這一次的報答不能作數,讓我再替你出一次力……”
金蒲孤哈哈一笑道:
“那是前輩的想法,我絕沒有那個意思,現在我沒有空陪前輩談天,前輩有事儘管請便,反正我們大家記住兩不相欠就是了!”
説完他昂然向走去,南海漁人呆了片刻,跟在他身後走來,金蒲孤自然是知道的,可是他連頭都不回,輕輕一笑道:
“我要去找劉素客,前輩無意與他為敵,便請不要跟我走在一起!”
南海漁人哼了一聲道:“我是被你這小滑頭套上了,這一次人情不還給你,我永遠也無法心安,只好跟著你再找機會了!”
金蒲孤冷冷地道:
“我再聲明一句,我不要幫助。前輩一定要參加與劉素客為難,只能説是你自己喜歡多事,千萬別推到我的身上!”
南海漁人的聲音中含有温意,大叫道:
“就算我自己多管閒事好了,這下你該滿意了吧?”
金蒲孤這才回頭對他作了一揖道:
“劉素客一意孤行,殘賊武林,前輩此舉尤見俠心,卻不能算是管閒事!”
南海漁人避開他的作揖道:“關你的什麼事?”
金蒲孤笑笑道:“再晚是對前輩高義表示崇敬之意!”
南海漁人氣得雙眼一瞪,大踏步超過他,向前急行而去,金蒲孤含笑跟在後面,臉上微有得色!
二人走了沒多遠,來到一片短牆之前,南海漁人停住身形,指著洞門上的‘養性園’牌匾道:“這是劉素客的最後一處居所了,只是不知道他將如何對付我們!”
金蒲孤聽他的口氣已與自己合成一道,心中暗喜,口中卻不經意地道:
“前輩認為他會採取什麼手段呢?”
南海漁人大聲道:“我知道了還會問你!”
金蒲孤笑著道:
“前輩與劉素客相處年餘,而我今天才見到他的面,這句話豈非問得多餘!……”
南海漁人怔了一怔才道:“我以為對他一天的認識,比我一年餘還知道得多一點!”
金蒲孤見他是誠意相商的樣子,遂也不再開玩笑了,想了一下才道:
“我對於劉素客這個人雖然很瞭解了,但是對他的行動卻一無所知,這裏既是他最後的一道防線,想來一定不會太簡單……”
南海漁人點點頭,想想才道:“這扇門一向是開著的,突然關了起來,恐怕大有文章,你不要動,我先從牆上跳進去看看!”
金蒲孤不等他有所動作,就把他拉住了道:
“前輩不必費事了,這道牆高不過丈餘,任何人都跳得過去,劉素客假如拿它來作為防線,前輩這越牆之舉不是冒險就是多餘!”
南海漁人一怔道:“那該怎麼辦?”
金蒲孤爽然一笑道:“正大光明地從門裏進去!”
説完用手在門上輕釦了兩下,裏面全無四應。
金蒲孤等了一會兒道:“先禮而後兵,我們敲過門了,他不肯開,只好破門而入了!”
南海漁人騰起一腳,對門上踢去,快要觸到門上的時候,金蒲孤忽地用手長弓一勾,套住他的腳尖,把他拖了回來。
南海漁人開口吼道:“你這是幹什麼?”
金蒲孤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南海漁人大笑道:“你怕他在門上弄鬼,劉素客大概不會做這種丟人的事吧!”
金蒲孤搖頭笑道:
“有一人丟了帽子,在屋中遺尋不獲,最後才發現帽子戴在頭上……”
南海漁人瞪著眼道。“這是什麼意思”
金蒲孤微笑道:
“這就是目前的這扇門,他把最笨的方法放在最聰明的地方,才能使聰明的人上當,因為他們往往以聰明的眼光去看笨事……”
南海漁人將信將疑地退後,搬了一條青石,遙遙作勢欲擲。金蒲孤則抽出一枝長箭,搭在弓上朝南海漁人作了個手勢,叫他把石條在門前尺許之處!
南海漁人雖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仍是照了他的指示將石條豎好,金蒲孤則已退到牆下,距門約有四五丈,同時也叫南海漁人到另一邊站好!
南海漁人剛到達那個位置:
金蒲孤的長箭已然脱弦而出,繞了一個圓圈,向石條撞去,石條受力後,又向門撞去,砰然巨響中,那兩扇門被撞開了。
門中全無動靜,南海漁人剛要笑金蒲孤過份聰明,那門上的匾額上突然灑下一蓬水露,把方圓數丈盡罩在內!
在水霧中,那木製的厚門,鐵鑄的銅環,以及石塊砌成的短牆,都被蝕得一塊塊地剝落下來!
南海漁人看得咋舌道:
“厲害!厲害!劉素客的這一手佈置雖然俗氣,卻也是最具威力,從這蓬水霧的烈性來看,就是大羅神仙,也不免骨銷膚熔,老弟台……我真佩服你了,你怎麼算得那麼準的!”
金蒲孤看得雖也心驚,卻淡淡一笑道:“此亦不過人情之常耳,算不得什麼!”
南海漁人想了一下才道:“老弟台!這一層機關雖然沒有害到你,我倒還有一點不明白的地方,老弟可以賜予開導一番否?”
金蒲孤笑道:“開導是不敢當,前輩不妨説説着,我當盡其所知來解答看看!”
南海漁人手指著門口退:
“從開門到發出水霧,中間還有一段空間;假如我們一直衝進去,大概也可以逃過水霧籠罩的範圍,那他這道機關不是等於白設嗎?”
金蒲孤微笑道:
“前輩觀察得很仔細,照前輩的想法,劉素客這道機關只是用來嚇嚇人的了!”
南海漁人皺眉道:
“這就是我不解地方,照理説這已經是劉素客最後的關頭了,他的目的絕不會只嚇嚇人就夠了,可是事實上傷人的可能性又不太大!”
金蒲孤笑著道:
“這道機關是他真正想致人於死命的煞手佈置,前面的種種佈置雖然高明,卻都是以困人為目的,只有此處,才直接威脅到人的生命!否則他就不會使用這麼劇烈的毒藥!”
南海漁人道:“我也是這麼想,可是他為什麼要留下這一段空隙的時間內!”
金蒲孤一笑道:
“假如一個人能通過前面的重重難關,必定不會是個見門即衝的莽夫,所以他高明處就在這一段空隙,假如門剛開,機關也跟著發動,以前輩與我的身手,緊急撤退還來得及!……”
南海漁人道:“有了這段空隙,我們撤退不是更從容了嗎?”
金蒲孤笑道;
“那就不會這麼容易了,前輩可曾注意到那蓬水霧的降落方向,它們是從四面開始,向中央聚攏的,假如我們等到機關發動後再想退出,已經是身人重圍,上天入地俱無門矣!”
南海漁人愕然一嘆道:“如此説來,老弟早已洞燭先機了!”
金蒲抓搖搖頭道:
“那倒不然,我不過是按照心中所慮及的事而採取了預防的措施,事實上我根本不敢確定這門上一定會有機關,不管如何小心一點總是不錯,猜對了則可以全命,猜不對也無以為害,不過居然給我猜中了,足證劉素客的存心惡毒……”
南海漁人又嘆道:“老弟既然連那一點空間餘閒的用意都猜到了,為什麼不將計就計,利用那一點空間,趁勢就衝了進去呢?”
金蒲孤大笑道:“假如我那樣做的話,劉素客一定高興死了,他預留那一點時間,一定也想出了使我們不能即時進去的方法!”
南海漁人道:“我不信!”
金蒲孤笑著道:“那我們可以過去看一下!”
由於他們此刻貼牆而立,看不見門中的情形,所以只好耐心地等著,片刻之後,水霧已經散去!
金蒲孤朝南海漁人招招手,二人到了門口會合,卻不禁一怔,因為朱衣綸巾的劉素客正含笑當門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