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威嘆了口氣,悽然又道:“是侄兒糊塗。只記着家母新婚未久,便守節撫孤,一生坎
坷,又逢此武林大變,不免一念為私,想為她老人家略盡心意,當時,卻沒想到此舉會擾亂
人心,有失江湖義氣,現在,小侄奉家母之命,特來向伯父伯母陳明,她老人家已打消了離
莊之議,並叫小侄請伯父原諒小侄的一念之錯。”
北劍程中和點頭笑道:“孩子,你對令堂這分孝心,乃是人子之道,理當如此,令堂的
胸襟,不讓鬚眉,也更增愚伯顧慮不周之愧歉,剛才你伯母説得也是,明日之戰,絲毫分心
不得,尤其不能有致命的弱點,遣走家小,正是堅固心防的上策,剛才是我錯了,一時本末
倒置,拘於小義而忘了大局,”話聲一頓,正色接道:“你過去是對的,現在卻錯了,試問
令堂留在莊中,對我心理上是多麼大的負擔,所以,令堂必須離開‘梵淨山莊’……”
史威暗中得意,罵道:“老鬼,你是什麼變的,小爺摸得清清楚楚,怕你不跟着小爺的
意思走。”
他一面暗罵,一面口是心非地申辯道:“伯父,這……”
北劍程中和擺手打斷他的話題,回顧閃電娘娘藍紉秋道:“秋妹,這事就交給你辦了,
索興將全莊老弱婦孺撤出莊去,我們也好集中全力對付‘紫府神宮’。”
全莊老弱婦孺撤退,那是整個的問題,史威再沒任何理由申辯,一種感激晶瑩的淚水在
他雙目之中流了出來。
他真會表演,任誰也看不出他的深心。
好一串鱷魚淚!
北劍程中和不忍與他正目相對,一揮手道:“時不我與,你們還不下去快快行動。”
史威還想説什麼,卻被閃電娘娘藍紉秋一把拉出室外而去。
北劍程中和喟然嘆道:“妻賢子孝,烈弟比我強得太多了。”
窗外隱隱傳來焦樓鼓聲,“咚!咚!咚!”四更又到了。
“梵淨山莊”大廳之上坐了五十三位堪稱中原武林道上一時之選的絕頂高手。
大家都是瞑目而坐,靜靜的沒有一點聲音。
只有北劍程中和不時流目四掃,時而軒眉,時而擺首,在期待,也在擔心着那即將到
來,決定中原武林存亡命運的一戰。
李順從門口走了進來,輕聲道:“來了!”
北劍程中和道:“多少人?”
李順道:“明着現身的只有四十八人。”
北劍中和道:“我們沒有出迎,他們有什麼反應?”
李順道:“平靜得很,毫未以此為侮。”
北劍程中和雙眉一蹙,道:“是個個如此?還是僅只‘紫府神君’一人?”
李順道:“個個神色都是一樣的不在乎。”
北劍程中和道:“他們臉上有無驕狂之色?”
李順搖頭道:“這個小的沒注意。”
北劍程中和深深一嘆,大聲道:“看來我們今天是栽到家了,人家簡直就不受激,我們
也沒有架式可擺了,還是大家一同出去吧!”
羣雄之中不少身份地位高過北劍程中和的武林前輩,但,由於北劍程中和是大家推舉的
首腦,是以由他前導,率領羣雄向早已佈置好的一片廣闊的夾谷盆地之中走去。
那草交谷地之上,分別在南北兩端設有座位,中間留出一片空地,是準備搏殺的戰場。
“紫府神宮”來人佔了北面的位置,面朝着南方,“紫府神君”居中而坐,其他一眾高
手,則分列站在他兩邊,那氣勢,南面王不過如此。
北劍程中和一行人進入場地。被“紫府神宮”氣勢所壓之下,就像是戰敗求和,前來請
罪的一樣。
這種情形的演成,完全是北劍程中和與一眾中原高手自己造成的,因為他們有鑑於“紫
府神宮”氣焰太壯,想出這種冷落的方法,以期折辱對方。
哪知,“紫府神君”高人一等,見景生情,反客為主,一時氣勢顯得更大更盛了。
北劍程中和等人,無一不是中原武林道上不可一世的人物,一入場便感覺到了這種不利
情勢,大家相對愕然,暗暗心驚不已。
大家色厲內荏地只好入了南端座位,北劍程中和卻使不出“紫府神君”那種威風,不能
要大家分站在他的兩側。
説句不客氣的話,這五十三位高手,不是一派掌門之尊,就是隱世已久,這次特別出山
前來助陣的前輩人物,大家跟在他後面走,已是夠捧場的了,他哪能要求更多。
行軍對陣,不比明堂論理,講究的就是氣蓋山河,儘量地在氣勢上壓制對方。
而目前的情形,“紫府神宮”正佔了絕對的優勢。
北劍程中和等人一落座,“紫府神宮”方面更先發制人,只見一條紫色的人影,橫空飛
掠而來。
南北兩方之間的距離,多了沒有,至少也在二十丈左右,而那人影,竟身不沾塵,腳不
點地,一飛就是二十多丈,落於中原武林羣雄之前。
這分輕身功夫,放眼中原武林羣雄之中,已是無人能及。
大家不由得更是相顧失色!
來人落地定身,抱拳為禮道:“老夫‘紫府神宮’孫文揚,代表敝宮神君與各位懇切一
談。”
“紫府神君”自高身份,不屑親自與中原羣雄交談,只派了一個代表出來,叫人見了好
不氣惱,當時羣雄之中便有人冷哼一聲,道:“好大的架子。”
“紫府神宮”孫文揚微微一笑道:“貴方如覺不便由首腦人物與老夫交談,老夫絕不自
高身份,就請貴方也派一位代表如何?”
話聲一頓,接着又鄭重地道:“不過老夫經敝神君授權,可以全權行事,如貴方選派代
表時,應請考慮一點,”
也就是説,你們的代表如果作不了主,最好就不要出來現眼了。
那原先答話的人,不慮孫文揚有此一手,頓被説得答不出話來,這種關係中原武林榮辱
存亡的大事,豈是隨便一個代表能作得了主的。
那原先答話的人,簡直下不了台,大是懊悔不已。
幸好,北劍程中和及時推座而起。朗聲笑道:“久聞孫主事乃是‘紫府神君’以下的第
二位實權人物,如以武林輩份來説,更是前輩中的前輩,與貴宮神君身份不相上下,歡迎之
至,歡迎之至。”
這話雖然答得勉強,總算敷衍過去了。
接着,一聲:“看座!”
便有一位值事之人,搬了一張椅子,放在北劍程中和對面,請孫文揚入座。
孫文揚哈哈一笑,道:“程大俠名不虛傳,佩服!佩服!”大馬金刀地坐了下去。
北劍程中和道:“孫主事有何見教?”
孫文揚道:“本宮神君博愛為懷,事到如今仍不願對貴方採助斷然手段,特命老夫與各
位商量一個兩全之策,不知貴方有無誠意一談?”
北劍程中和道:“願聞其詳。”
孫文揚道:“首先,本人重申本宮此番進入中原,除了為本宮神君愛女復仇雪恨之外,
絕無任何其它企圖。”
北劍程中和振聲大笑道:“就算孫主事説的是實話吧,其次呢?”
孫文揚道:“其次麼!還是老話一句,只要貴方能先交出禍首東幡陳鍔,今日之會,就
此作罷,敝方立時退出貴莊,兇手查明,擒獲之後。馬上回轉南海。”
北劍程中和道:“還有第三麼?”
孫文揚道:“以上所説,貴方如果同意,請即交回本宮少宮主,以示誠意。”
由這話聽來,莫非韋靈珠仍未迴轉“紫府神宮”?北劍程中和一震,本待説明當日事實
真像,話到口邊,猛覺如此只有加重嫌疑,萬萬不可輕易透露,當下一仰首發出一陣狂笑,
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詞,貴宮少宮主幾時又落到我們手中了?”
孫文揚眉頭微皺道:“那我們少宮主哪裏去了?”
北劍程中和道:“這個我們又如何知道?”
孫文揚話聲一沉道:“本宮少宮主人在貴莊附近失蹤,難道貴莊以‘不知道’三個字,
就可以完全推卻責任麼?”
按江湖規矩説,“梵淨山莊”確難推説毫無責任,因為人到底是在他們地面上失蹤的,
問題是人是否真的失蹤了,關於這一點,卻又找不出反證。
何況,韋靈珠確是從東幡陳鍔手中被人搶去的,説起來“梵淨山莊”更脱不了關係。
要知,程雅珍雖親見韋靈珠已被史莒救出,由於她自己的事都因鬧情緒,三緘其口,自
然更不會向別人提起韋靈珠之事,北劍程中和之茫無所知,乃是實情。
北劍程中和被逼得無法否認,只好咬牙點頭,道:“好,本人承認責無旁貸,本莊答應
替貴宮找尋少宮主就是。”
孫文揚呵呵而笑道:“程大俠很會説話,推推拖拖,説得好不輕鬆愉快,如果程大俠有
心以此來搪塞,那就看錯對象了。”話聲一頓,接着雙眉一剔,怒聲道:“本宮對貴方已是
仁至義盡,説不得只好有力使力了。”
北劍程中和軒眉道:“欺人還帶個‘理’字,這種面面俱到的欺人手法,除了貴宮之
外,只怕普天之下,更無別人做得出來,可惜的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何必多費唇舌,敝
方早巳準備多時,悉聽貴宮尊意吧。”
孫文揚一笑而起道:“程大快快人快語,老夫不自量力,先請貴方哪位朋友指教一
二!”
忽聽一個細聲細氣的聲音,從羣雄之中傳出道:“笨鳥兒先飛,老夫大膽拋磚引玉
了。”
一個身穿灰衣的瘦長老人,從第三排位子中踱了出來。
孫文揚向那人打量了一眼,道:“原來是青囊劍客黃乙吾大俠,久仰!久仰!”
青囊劍客黃乙吾暗吃一驚,忖道:“老夫二十多年來未曾出山,此人一眼便能識出老
夫,真是不可想象。”
念動間,不由脱口道:“孫主事好利的眼力!”
孫文揚微笑道:“黃大俠七七四十九手青冥劍法曠古絕今,今日得會,幸如之何,黃大
俠清亮劍,老夫陪你五十招。”
言罷,一掀長袍,從腰中取出一條紫色緞帶,軟軟地握在左手。
青囊劍客黃乙吾怔了一怔,道:“五十招?此話怎講?”
孫文揚道:“前四十九招乃是討教黃大俠絕世劍法,第五十招麼!那是要回敬黃大俠一
式。”説話的聲音,文謅謅的,沒有半點火氣,但那語意之狂,卻直把個青囊劍容黃乙吾氣
得半死。
此話不但聽得青囊劍客黃乙吾大為冒火,就是座中羣雄亦無不暗笑孫文揚狂妄過份。
要知,這青囊劍客黃乙吾在中原武林之中,名氣之大,也不過稍遜三九散人文尚義,如
單論他的青冥劍法,應是中原五大劍術宗匠之一,平常人要逃過他七七四十九招劍法,已是
不易,就算“紫府神宮”武學別具奧妙,不會被他七七四十九招青冥劍法制住,但要想一招
取勝,豈非痴人説夢。
青囊劍客黃乙吾一聲冷笑,道:“老夫不慣大言自欺,孫主事接招。”
話聲未落,突然一道寒芒,從青囊劍客黃乙吾手中暴漲而出,疾向孫文揚射了過去。
青囊劍客黃乙吾説話之時,兩手空空,並未握有兵刃,大家也未看清他是如何拔劍,如
何出手,只見寒芒一閃,劍鋒已是夾着一股強烈的劍風,逼近孫文揚前胸。
這出劍之快,已是看得大家暴叫了一聲:“好!”
同時,大家心中也是這樣想着:“這一劍縱殺不死你,至少也叫你出一聲冷汗。”
誰知孫文揚竟是微笑如故,雙腳駐立不動,甚至手中軟帶亦未施展,只見他上身忽的一
折,便在間不容髮之下,閃開了青囊劍客黃乙吾一劍。
青囊劍客黃乙吾一劍落空,心中一凜,知道這位“紫府神宮”主事,確不等閒,手下更
不敢緩慢,全力施為,一口氣發出了三十七劍,劍劍如風,在孫文揚上身繞來繞去。
那孫文揚的上身,更似迴風擺柳,隨着青囊劍客黃乙吾的劍勢,閃動無常,他雙腳始終
未移動半步,青囊劍客黃乙吾竟未能沾上他一片衣襟。
青囊劍客黃乙吾長嘯一聲,劍勢一變,把孫文揚全身上下完全裹在劍光之中。
這才逼得孫文揚腳步移動,但也未走出五步之外。
而他手中那條軟帶,更是沒有出手回擊。
青囊劍客黃乙吾使出全身功力,一招接着一招,攻勢愈來愈猛,一眨眼又是十餘招過
去。
孫文揚腦上微笑如故,身形步法反而更見輕靈了。
青囊劍客黃乙吾卻是汗水滾落,勉強使完七七四十九招青實劍法,陡聞孫文揚一聲喝
道:“第五十招了,看老夫的!”
手中軟帶,穿過青囊劍客黃乙吾劍光,卷向他握劍右腕。
青囊劍客黃乙吾一個措手不及,右手手腕被孫文揚軟帶纏個正着,接着,孫文揚左手一
抖,青囊劍客黃乙吾手中寶劍再把握不住,化作一道霞光,脱手飛出十數丈之外。
孫文揚這一抖腕,力道甚重,同時也震得青囊劍客黃乙吾一連後退了七八步,才拿樁站
住。
孫文揚一收軟帶,緩緩説道:“承讓了!”
青囊劍客黃乙吾臉色鐵青,慘然道:“老夫認敗了!”
頹然反身退回座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