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瘦小老人笑聲一斂,正色搖手道:“賢母子請勿誤會,老夫的意思是説,想替賢母子
略效微勞,調解你們與程家之間的糾紛。”
彩虹女許萍“呵!”了一聲,訕訕地道:“老丈,你……”
是疑訝,是迷惑,也是歉疚的謝意,這個轉變太快了,她有點不相信,更也無法接受。
那瘦老人抑色一肅道:“令郎氣度非凡,小小年紀便能如此持正不阿,有節有度,老夫
甚是欣賞,前言相戲耳,請夫人不要放在心。”
彩虹女許萍欠身一福道:“多謝老丈美意,只是……”
那瘦老人不讓彩虹女許萍有説“不”字的機會,截口道:“夫人,請怨老夫説一句活,
就是天下的事情,老夫在北劍程中程面前,也能擔待一二,請夫人相信老夫不是自不量力之
人。”
這人與北劍程中和既有這好的交情,為什麼還要折磨北劍的子女呢?史莒迷惑地瞧了瞧
程家四小姐一眼,忍不住道:“老前輩,他們……”
那瘦小老人蕪爾一笑道:“老夫索聞北劍程中和對子女疏於教養,這不過是替故人教訓
教訓他們罷了,其實沒有什麼,請少俠不要誤會。”
言罷,凌空彈指解開了程雅珍等四人的穴道。
程雅珍向三位兄弟一呶嘴,立即急射而起,向外掠去。竟連招呼也不打一個。那瘦小老
人暴喝一聲,道:“站住!”
程雅珍姐弟四人,這時可真聽話,乖乖地停住了身形。
總算四小姐程雅珍還能鼓起勇氣,顫聲道:“老前輩,您……您……不是説與家父很有
交情麼?”
那瘦小老人沉聲道:“你知道就好,對人的起碼禮貌難道你爸也沒有教過你們麼?”
程雅珍敢情受過那瘦小老人的不少教訓了,這時大氣都不敢哼一聲,向三個兄弟打了一
個眼色,齊齊向那瘦小老人萬般無奈的一禮,道:“晚輩們多謝老前輩教誨。”
禮畢轉身又要走,那瘦小老人又喝住道:“還有這位夫人。”
四小姐程雅珍一怔,道:“她,她……”她想説彩虹女許萍只是她家中的奶媽,卻見那
瘦小老人臉色不對,不敢説出來。
那瘦小老人冷哼了一聲,瞪眼瞧着她。
她心頭一顫,只好又委委屈屈地向彩虹女許萍一點頭,也算是行禮地道:“我們回去
了。”
彩虹女許萍微笑一福道:“小姐請替難婦向令堂致歉。”
那瘦小老人見程雅珍心不誠意不懇,搖頭一嘆,道:“丫頭,回去告訴你們老子,這位
夫人母子二人的事,不要小題大作了,一切有老夫陪同他們回莊説話。”
四小姐程雅珍應了一聲:“是!”秀眉一瘦又道:“老前輩,你是……”
那瘦小老人扳着面孔道:“你説起老夫的相貌,你爸會知道的,去吧!”
瘦小老人話聲剛落,四小姐程雅珍身形待動之際,彩虹女許萍適時説道:“老丈,盛情
心領,我們母子決不再回梵淨山莊去了。”
程雅珍姐弟四人待動的身子一停,一齊投目向瘦小老人望去,等待他最後明確的吩咐。
那瘦小老人一怔,道:“夫人是不相信老夫的誠意?抑是認為老夫言出誇大?”彩虹女
許萍強顏為笑道:“難婦決無此意。”
那瘦小老人追問道:“那為什麼要這樣固執?”
彩虹女許萍深深一嘆道:“難婦母子有難言之隱。”
真的,彩虹女許萍母子二人,人微言輕,哪能和一言九鼎的北劍程中和分庭抗辯,不要
説事情弄不清楚,只怕把話説出來,人家相不相信他們就是南刀史烈的遺屬都很難説,如此
徒然無益的爭議,倒不如免了的好。
那瘦小老人失望地一嘆道:“據老夫所知北劍程中和不是不講理的人,有什麼話最好三
人對六面,説了開來,也就大事化小事,小事化為無事了。”
此老倒也是一個頗知分寸的人,一聽彩虹女許萍有難言之隱,遂不加追問只用好言勸
説。
彩虹女許萍暗中一咬銀牙,道:“人各有志,我們母子甚是愧歉,有負老丈一片仁
心。”
轉臉向史莒一頷首道:“官兒,我們也該走了!”
史莒聞言向那瘦小老人一抱拳道:“老前輩盛情可感,晚輩永誌不忘。”轉身扶持乃母
彩虹女許萍大步向外走去。
那瘦小老人晃身擋住出口,正色道:“老朽仍擬請夫人三思。”
彩虹女許萍微皺眉頭道:“難婦已經想了十四年了!”
那瘦小老人一震之後,搖頭一嘆道:“夫人現欲何往?”
彩虹女許萍見這老人如此熱心對人,不便虛言搪塞,實話實説道:“難婦母子,原本打
算在此藏些日子再走,想不到我們自認為隱密之處,竟是最不隱密的地方,看來只好不顧一
切地向外闖了。”忍不住又轉向四小姐程雅珍道:“小姐,你是怎樣知道我們會來此處
的。”
四小姐程雅珍在一聽了半天,已聽出何媽的事情不太簡單,知道目前不是她耍習任性的
時候,當下老老實實地道:“我過去經常發現莒兒一個人偷偷跑來此處,所以猜想他會躲到
這裏來。”
彩虹女許萍瞧了史莒一眼,喃喃地道:“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孩子,天下沒有瞞
得住別人的事物,要能心安,只有坦蕩心正。”
史莒肅容道:“孩兒領會得媽的深意。”
那瘦小老人越看越喜歡史莒,也越想幫他們母子的忙,仍不灰心地道:“夫人,有自信
能闖得出去麼?”
彩虹女許萍皺了一皺眉頭,道:“這個麼……”
史莒雙目精光陡盛,接口道:“老前輩儘可放心,只要北劍程中和不親自出手,諒他
‘梵淨山莊’還無人阻得住晚輩母子!”
那瘦小老人一震,雙目暴射芒,落在史莒臉上,久久不發一言。
四小姐程雅珍不由大為不服,小性兒一發,柳眉雙挑中,哼聲道:“少吹牛,你們要是
有本事逃走,還退回來做什麼?”
史莒郎聲一笑道:“自然另有道理!”
四小姐程雅珍冷笑一聲道:“我就不信還會有什麼道理,敗軍之將,何足言勇。”她對
他真是清楚得很,他幾時在她手下走滿過二十招了?史莒劍眉一揚,就要説出一番話來,卻
給彩虹女許萍喝聲止住道:“莒兒,不得與四小姐頂嘴。”
史莒忍氣一低頭,道:“孩兒幾乎又忍不住了。”
那瘦小老人笑道:“少俠的話老夫完全相信,同時我也推想得出母子何以不硬闖的理
由。”
史莒一愣道:“老前輩你……”
那瘦小老人微微含笑道:“少俠英華內藴,如非你剛才一時失檢,露出了本相,老夫也
幾乎走眼了。”
史莒一凜,暗忖道:“這老人好厲害的眼光,我在梵淨山莊這多年,就沒有一個人看出
我的真正功力。”
一念未了,只聽那瘦小老人又道:“至於,賢母子不願力拚硬闖的用意,想必是賢母子
一片仁心,不願多事殺傷,故舊而寧願自己委屈一時之故吧?”
史莒看了乃母一眼,對老人倍增敬服之心。
那瘦小老人見史莒默不作聲,情知已給他猜個正着,如此心胸的賢母賢子,使他既感動
又悚然地忖道:“程中和是怎麼搞的,有目如盲,怎會樹立了這種仇家,唉!我縱不能化解
此事,也總得替雙方略盡心意,預留一條進言的退步。”念動至此,於是又道:“賢母子生
天俠骨,既然心存仁善,何不多忍一口氣,化戾氣為祥和,如此豈不皆大歡喜?”
彩虹女許萍唉聲一嘆,道:“老丈的話説得甚是,只是難婦母子勢逼如此,再也沒有退
步了。”這話説得相當沉重,已不容人再有進言的餘地。
那瘦小老人眉頭一皺,沉思了半天,道:“賢母子志堅如鐵,老朽只好言盡於此……”
話聲一頓,伸手懷中取出一塊枯黃的竹片,託在手中,道:“這是老夫早年行道江湖時的一
件信物,請賢母子收下,萬一出山之時,有人出面阻攔,賢母子可出示此物,或能助成賢母
子不願殺傷的心願。”
彩虹女許萍母子舉目望去,只見那塊竹片,長不過三寸,寬僅二指,上面火烙着一個
“西”字,不過那個“西”字寫得龍飛風舞,頗見神韻。
史宮不知這竹片來歷,也不敢擅作取捨的主張,閃退一邊,叫了一聲:“媽!”意在請
示。
彩虹女許萍卻是見多識廣,輕“咦”了一聲,道:“西今!”
那瘦小老人微笑道:“夫人識得這塊東西?”
彩虹女許萍又道:“老支可是西令之主?”
那瘦小老人微微頷首道:“老夫正是羅驥。”
彩虹女許萍臉色微變,沉思有頃,深深一福,道:“難婦失敬了!”
要知,南刀史烈與北劍程中和固然是江湖上不可一世的風雲人物,而西令羅驥與東幡陳
鍔也是江湖上東西兩方之霸。尤其這位西令羅驥與南刀史烈及北劍程中和都有過命的交情。
當年南北武林團結對付“七煞神君”之議,此老倡之最力。
是以,彩虹女許萍雖未見過他,但對他為人的古道熱腸,卻是耳熟能詳,因此不免又檢
討了一下自己原先的決定。
可是,殺夫之恨,非比等閒,同時對方又太過厲害,一橫心,仍決意不露口風,只盡了
應有的禮貌。
西令羅驥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只道彩虹女許萍會大吃一驚,稱仰倍至,哪知她只以平輩
之禮相見,而口中的稱呼“老丈”二字,也照舊未變。
此老何等江湖閲歷,已看出當面這其貌不揚的婦人,必定大有來頭。
只是,他挖空腦子,也想不出絲毫結果,只好苦笑還了一禮道:“夫人少禮!”一仰手
將令符遞給史莒道:“這個請少俠賞臉收下”
史莒仍待婉拒,剛道得一聲:“這”
彩虹女許萍已是開口道:“莒兒,我們不可幸負了羅今主的一片盛意。”
史莒道謝聲中,雙手接過了令符,放人懷中,笑道:“北劍程中和人稱武林君子,晚輩
與之為敵,老前輩能不深慮麼?”
西令羅駐哈哈一笑道:“老朽老眼不花,自詡頗有識人之明,憑少俠賢母子的氣度胸
襟,老朽相信得過,你們不會無理生事。”
史莒見他一見之下,便如此信託,一種知己之感油然而生,心誠意誠一禮道:“晚輩不
會讓老前輩失望。”
西令羅驥更是高興地道:“想當年南刀北劍結盟之事,有許多人都警告老夫不要高興過
份,認為可能會替北劍程中和招來無盡的麻煩,但後來的事實卻證明老朽獨具慧眼,沒有看
錯南刀老弟那鐵錚錚的漢子。”
史莒見西令稱讚他父親,忍不住一陣激動,“哈!哈”笑了兩聲,笑聲中,心頭倏地掠
過一道陰影,笑聲頓止,道:“可是北…”
幾乎脱口説出了心中的隱密,幸好發覺得早,只説了一個“北”字。
他要説而未説的是:北劍那狠心狗肺之人,老前輩不是看走眼了麼?西令羅驥見他欲言
忽隱。一皺眉頭説:“少俠還有什麼話,儘可直言無忌。”
史莒平了平激動的情緒,緩緩地道:“沒有什麼了,將來時間會説出晚輩的未盡之
言。”轉身幫着彩虹女許萍道:“媽,我們走吧!”
又向西令羅驥行了一個禮和程家四小打了招呼,扶着乃母大步走了出去。
西令羅驥怔怔地瞧着史莒母子消失了半天,長聲一嘆,指着四小姐程雅珍道:“你爸到
底是怎麼搞的,你看人家可恨死他了。”
四小姐程雅珍突然之間似是懂事多了,一低頭道:“我不知道。”
西令羅驥道:“那孩子在你們家中多久了?”他明明已聽説過十四年,可是沒有理由
地,仍要問上這樣一句。
四小姐程雅珍直覺地道:“他比我大不了幾個月,在我們家中已是十四年了。”西令羅
驥有氣道:“十四年了,你爸真瞎了眼睛,有這樣好的一個孩子在面前,不知造就他倒也罷
了,還和他結上了仇,真是天知道!”
四小姐程雅珍恨恨地道:“我爸一天到晚只知有姓史的,自己的兒女都不問,哪還能顧
到別人的?”
西令羅驥見她也發起牢騷來,一瞪目,厲聲道:“這話也是你們孩子們説的,豈有此
理!”
四小姐程雅珍原是順着西今的口氣説的話,想不到又捱了罵,心中恨煞,可是不敢還
嘴,眼睛一紅,委屈極了。
西令羅驥滿腔煩惱,根本沒有注意這些小事情,仍然厲聲道:“你們快回去,對你們老
子説,就説老夫説的,要他下令撤銷攔阻,那小子心雄志大,要是逼急了他,只怕你們梵淨
山莊也沒有好處。”
四小姐程雅珍悻悻地道:“你不到寒舍去了?”
又是“你”,但這時西令羅驥已顧不得教訓她,“哼!”了一聲。道:“老夫沒空。”
身形一晃,哪裏還有他的人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