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馳眯起黑眸,審視着她愠怒的容顏。
那個曾經巧笑情巧、温柔可人的女人到哪裏去了?
難道現實的波濤和歲月還沒有沖淡兩人的感情,就已經先讓嫉妒毀了他們的愛嗎?
“我和你交往的時候,也不知道你會這麼保護、寵愛自己的乾妹妹,甚於自己的妻子。”她冷嘲道。
“我不想再跟你繼續這種無意義的爭執——”
“關馳,我們離婚吧!”綺薰心碎地説。
“你説什麼?!”關馳大步地殺到她的面前,惡狠狠地瞪住她。“你知道離婚的意思嗎?”
“就是讓兩個相愛的人,從此變成陌生人。”綺薰接口説道。
還以為脱口説出“離婚”兩個字會很困難,其實比自己想像中還容易啊!難的是往後一個人的生活吧?
“所以不要輕易開口説出那兩個字!”關馳沈聲警告。
“如果你要我別説出那兩個字,那就完完全全回到我的身邊,回到我們的家,在這個家裏會有我們幸福的未來……也許還會有‘關寶寶’……”她隱約地暗示道。
“我説了,照顧可雁是我的責任……”
關馳頹軟地重複道,完全受夠了這無意義的爭執與冷戰。
“所以我們離婚吧!”綺薰的心頭酸酸的,眼角浮現一抹心碎的淚光,哽咽地説:“關馳,我不要你了。”
如果他的愛,僅能帶給她傷害,不如不愛……
一星期後,關馳和綺薰在户政事務所辦妥離婚手續,綺薰搬出了兩人同居的宅邸。
一個月後,關馳結束手邊的工作,拎着簡單的行李飛往美國,他沒有跟童綺薰説再見,也沒有帶走唐可雁。
一道銀白的閃電伴隨着轟隆隆的雷聲劃過天際,屋外下起了滂沱大雨,嘩啦嘩啦的雨勢打在庭院的花架和梧桐樹上,叮叮咚咚的吵雜聲響將童綺薰的思緒由回憶中拉回現實。
她手裏捧着一杯熱茶,早已失了温度,煨暖不了她的手心。
六年了……
明明早該淡忘的記憶,為何回憶起來依然一幕一幕的刻骨銘心?
所有的爭執、冷戰,彷彿是昨天才發生的事,連心裏刺刺痛痛的感覺也是如此清晰。
“小薰,這是我的名片。”
坐在單人沙發上的關馳自西裝口袋裏的名片匣掏出一張名片,遞給綺薰。
當他修長有力的手指刻意碰觸到她的指尖時,她彷彿被燙着般,火遠地抽回來,劇烈的動作教關馳的嘴角揚起一抹輕笑。
“謝謝。”
她佯裝沒瞧見他臉上帶着戲譫的笑意,默默地收下名片,兀自捧起茶,輕輕啜飲着。
關馳細細地打量她柔麗細緻的五官,明明六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但歲月彷彿沒有在她的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依然清麗如昔。
唯一不同的是,她身上褪去了當年嬌柔純稚的氣息,一頭烏黑的長髮盤了起來,穿着一絲不苟的白襯衫和深色窄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多了幾分職場女性的嚴肅與專業,但依然教他的心起了一陣悸動。
過上綺薰之前,他不曾讓一個女人進入心底這麼深的程度,但她的絕然離去,也徹底傷了他。
離婚之後,他沒再談過戀愛,任何女人都完全激不起他想愛的衝動,再也沒有一個女人讓他那麼想擁有,想納入懷裏細細呵護。
關馳收攏散亂的思緒,朝她伸出手道:“名片。”
“什麼?”她怔愣了一下,眼底充滿困惑。
“你的名片。”關馳被她可愛的舉止逗笑,旋即又説道:“互相交換名片不是職場的基本禮貌嗎?還是你覺得我這個‘老朋友’連跟你要張名片的資格都沒有呢?”
綺薰揚眸睞了他一眼,反正就算她不給,他要是有心也能從梁姨的口中得知她的下落。
為了避免他從梁姨口中探詢出更多私事,綺薰只好從包包裏拿出一張名片遞給他。
他接過名片,認真地研究了一番後,説道:“‘尹恩設計公司’……為什麼取名為尹恩呢?”
“‘尹’字,是我合夥人尹心薇的名字,她是我以前在設計公司的同事,前兩年我們合夥一起開了這間工作室。”綺薰如實地説。
“既然你是合夥人之一,為什麼不叫‘尹童’?‘尹薰’?取做‘尹恩’又是為了什麼?”
關馳無聊透頂地研究起她的名片,只為了誘哄她説出更多近況。
“‘恩’字……”
綺薰頓了頓:心裏起了一股温柔的牽動,腦海裏浮現了兒子恩恩可愛的笑容,原本冷肅的神色不自覺變得温柔許多。
當初在想工作室的名字時,她下意識就把恩恩的名鑲上去了。
關馳邃亮的目光直勾勾地盯視着她的臉,等待她的答案。
“‘恩’字,是要提醒我,這一路走來,我並不是一無所有,上天還是有賜予我禮物。”
綺薰一語帶過“恩”字真正的涵義,也打定主意不讓他知道恩恩的事。
當年,她曾經給過他選擇的機會,要留在她的身邊,留在有兩個人未來和“關寶寶”的地方,抑或去當唐可雁那個沒血緣關係的幹訏哥。
但顯然他認為照顧唐可雁比留在他們母子身邊重要,所以“關寶寶”成為了“童恩恩”。
也許她當年的決定對恩恩來説太過自私,讓他必須在單親家庭中成長,但她有足夠的信心能給他一個健康的成長環境。
但如果留在關馳的身邊,她就沒有自信能過得好,畢竟誰能接受婚姻中多一個沒有血緣又覬覦着自己丈夫的乾妹妹呢?
她的目光不自覺地瞟向關馳的十指,注意到他兩隻手的蕪名指都是空蕩蕩的。
難道他沒和唐可雁在一起?
那時候,她雖然沒和唐可雁正面對峙爭執過,但從唐可雁的網誌、照片、穿着打扮及三番兩次約關馳出去的行徑,儼然是在向她示威……
罷了,那些往事都不是她該繼續採究的。
“禮物?”關馳喃喃地説,嘴角揚着一抹自嘲的笑容。“顯然我這個‘老朋友’也貢獻了不少心力。”
協議離婚時,關馳擔心她日後的生活不好過,所以將户頭下的積蓄分了一半給她,以現今台灣的物價,絕對買得起一間地段不錯的公寓。
“什麼意思?”
綺薰緊張了起來,手心微微地冒汗。他該不會已經知道恩恩的存在了?
“你不能否認我這個‘老朋友’當初贍養費給得很大方吧?”關馳望着她,低笑道:“所以你和朋友合夥開這間工作室,我也算是盡了一份心力。”
綺薰輕吁了一口氣,緊繃的神情舒緩下來,忍不住譏刺道:“謝謝關先生的大方。”
“接下我的案子吧!”
關馳挑了挑眉,一副和她纏鬥上的姿態。
他知道當年他待她不夠好,對她有愧也有怨。
事後證明,綺薰當年不是胡思亂想,唐可雁對他的確不是單純的兄妹之情,兩人離婚之後,她曾經向他告白……
那時,他低估了一個二十歲女生的心機,讓綺薰受了許多委屈。
這些年,他一直對綺薰深感歉疚,因為要履行對父親的承諾,好好照顧唐叮雁,卻讓她受了那麼多委屈。
離婚之後,他不是沒有試過找她,但她搬了家,屢次委託徵信社又探詢不到下落,最後他才赫然發現自己對綺薰的一切瞭解少得可憐,連她有些什麼朋友、親戚,他都鮮少過問。
再加上他那時紐約的工作太忙了,因此尋找她的事就這麼擱下了。
這次,他會願意以執行長的身份接下“聯旭電通”的經營管理工作,回來台灣,一方面也是因為她。
“為什麼我必須去設計你和唐可雁的家?”
她不假思索地開口,但話甫出口,立即就後悔了。
“我們沒有在一起。”關馳的眼底掠過一抹愧色。
“你無須向我報告你的感情狀況。”綺薰冷冷地説。
她不想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身邊有沒有人?是不是曾經想過她……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沉默的寂靜在關馳與綺薰之間蔓延開來,僅有窗外傳來滴滴答答的雨聲。
滂沱的大雨不知何時變小了,倒是梁太太結束電話之後,趿着室內拖鞋優雅地走了出來,加入兩人的談話之中。
“你們兩個老朋友敍舊敍得怎麼樣?”梁太太往綺薰的身邊坐下,親暱地將手放在她的膝蓋上,一臉慈愛地問道:“綺薰,你決定好要接關馳的案子了嗎?”
“梁姨,不好意思,我現在真的沒有時間。”綺薰漾出一抹淺笑,歉然地説道:“而且我下星期還要去張媽媽那兒看屋子,她的案子也很急。”
“剛才就是張媽媽打電話過來,她説,她兒子和女朋友的訂婚取消了,小倆口不知道為啥事吵架鬧到要分手,所以那間房子就先不要裝潢了。”梁姨頓了頓。“她不知道要怎麼跟你提,所以就想由我跟你説……”
“喔。”
綺薰輕咬着下唇,處境變得十分為難。
如果張媽媽的房子不需要裝潢,那她豈不是該接下關馳的案子?
“不過這樣正好,你就有時間接下小關的案子,而且我們大家都這麼熟了,張媽媽那筆違約金你就甭計較了,反正下間她想裝潢房屋還是會找你。”梁姨説。
“童小姐,那我的屋子就麻煩你嘍!”
關馳率先開口,完全不給她拒絕的空間。
“那就這樣説定了!本來你不是約好下星期三去張媽媽那兒看屋子嗎?現在就改去小關那兒看好了!”
梁姨打鐵趁熱,就怕因為姊妹淘張媽爽約的事,讓綺薰心底不怏,連忙再替她牽搭起一筆新生意。
“謝謝,童小姐。星期三我們約在哪兒見面比較方便呢?要不要我開車去你的工作室接你?”
關馳的眼底閃過一抹得意的神色,説話的語氣極為誠懇。
“不用麻煩關先生了,你直接給我住址就好了。”綺薰斷然拒絕。
“那設計的合約?”關馳一雙黑眸精明地盯着她。
“下星期三我一併帶過去,到時候我們依屋況再詳談。”綺薰説道。
“你們不是舊識嗎?怎麼關先生、童小姐叫來叫去的,這樣怪生疏的。”
梁太太調侃道,渾然沒發覺他們客套微笑下的暗潮洶湧。
綺薰捧起涼掉的茶,輕啜了一口,心情萬般複雜。
老天是不是在跟她開玩笑呢?在兩人處於婚姻關係時,她沒有機會佈置他們的家,連選購一件傢俱的機會也沒有。
如今,她卻要為前夫設計他的家……多諷刺啊!
十二月,天氣潮濕又多雨,伴隨着寒流來襲,將路上行人的臉都凍僵了。
沒有修補好的馬路,一窪一窪積着水,一不小心就濺濕了褲管。
即使已經在這座多雨的城市住了好些年,綺薰仍然不能習慣這樣陰雨綿綿的日子。
按着關馳給的住址,她搭着計程車來到位於市中心附近的一處高級住宅區,但才一開車門,高跟鞋就踩進一處水坑裏,黑色的鞋面糊着一塊泥。
她狼狽地鑽入騎樓底下,收起傘,低頭翻着包包欲取出紙巾,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抹偉岸昂藏的身影朗普她走來。
她還來不及和關馳打招呼,他便已經從口袋裏掏出紙巾,蹲在她的跟前,替她拭去鞋面上的泥漬。
“把腳稍微抬高一點。”關馳命令道。
“啊?”她怔愣了一下,下意識想把小腿往後縮,但整個腳踝卻被關馳給箝住。“放開我……你不用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