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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三 章

    綠珠曾習吐納采補之術,那是一名遊方的道姑私下看中她的資質而教授給她的,説她是天生尤物,習此雖是旁門,卻不難可以練成丹元而成道,同時也授了她內媚之術,使她能去迷惑男人。

    但綠珠卻是個冷靜、善良、忠心的女孩子。

    她忠於她的國家,所以交趾女王才遣她來侍奉王夫。

    她也忠於她的愛情,因此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司馬子明,她更為這兩項忠誠能並行不悻而高興。

    那知變故發生了,司馬子明被暗算了,死於一個惡毒而卑鄙的陷阱下。

    他們兩人一同飲酒,狂歡後而疲極睡下。

    綠珠由於司馬於明的過人體力,不得不借助於當年所習的邪術,才能應付那永無不止境的需求。

    司馬子明比她更累,更先入睡。

    一覺醒來,司馬子明居然死在自己的身邊,而且死因牽涉到另一個女人,這女人卻是石崇的七夫人。

    看來這是酒醉亂性,為情殺人後自殺的案子。

    但綠珠知道不可能,至少在那天不可能。

    在她運用了採伐術之後,任何一個男人都不會在一個對時內再去碰第二個女人,很顯然的,這是人為的陰謀。

    她也找到了陰謀的主兒石崇與幫兇萬能。

    從那個時候起,她立誓要報復這兩個人,而且不止是要他們的命,還要他們萬劫不復,落到悲慘無比的下場。

    石崇的勢力太大了,她先要弄垮他的勢力。

    在這之前,她卻必須要陪着石崇,因為石崇陷害司馬子明的原因,最主要的就是為了得到她。

    要接近石崇,才能使他一敗塗地。

    但是長久陪着這麼一個仇人傖夫,綠珠恐怕自己會發瘋。

    因此,她放縱自己,再度拿出了她的採伐術,叫石崇疲於報效,對她又愛又怕,她故意地不斷地尋求刺激,找男人,是怕石崇真會娶她。

    因為石崇把自己的侄子送到了洛陽老巢去了,而且勢力日張,漸漸不重視妻族的支持了。

    一個男人最受不了的就是綠巾壓頂,因此,石崇打消了將綠珠納為正室的意圖,但是他卻捨不得放棄這麼~個絕世尤物。

    所以,他勸慰道:“綠珠,你現在除了名份,還有什麼不滿足的?這府裏上上下下,誰都稱你夫人。”

    “但我究竟不是呀!”

    “這又有什麼差別?”

    “當然有了,宴會酬酢,我仍是要躲在後面,不能出來陪待客人,那是女主人才能做的事。”

    “這份工作有什麼意思?男人們大吃大喝、談天説笑,女人們只能呆坐在一邊,人家都視為苦事。”

    “我喜歡嘛!”

    “唉!我真拿你沒辦法!”

    “怎麼樣嘛?”

    石崇無可奈何的苦笑道:“除了沒有辦法正名,你喜歡,以後你就做女主人好了!”

    綠珠的目的達到了,她心中想的就是要接觸到當前的權貴,然後找尋能擊垮石崇的力量,石崇卻又關照一句道:“綠珠,有一點我必須先聲明在先。”

    “你説吧!”

    “就是你可以出來陪客,但是對人介紹時,我只能説你是我的妾,長安是個口舌是非很多的地方,可不能犯一點錯。”

    “沒問題,我難道還稀罕做你的老婆?”

    “還有,跟那些來的客人,你可不能亂來,那會給人家笑話的。”

    綠珠的火大了,一把揪着他的鬍子叫道:“石季倫,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女人了?見人就勾搭的?

    你請回來的客人都是些老頭子,你以為我會放在心上?再説,這是你自己不行,你要有本事把姑奶奶馴服了,我絕不打野食。”

    她撒起野的時候,都有一種野性的美,豐滿堅實的胸膛在薄紗中跳動着,一起一伏,把石崇又看呆了。

    綠珠像是知道她的意思,拖着他道:“在這裏不好意思跟你吵,你跟我進房去。我們談個明白。”

    “好!好!進去吵!別在外面惹人笑話,進去吵!”

    石崇明明知道進到了房裏面,將又是一場搏殺,會耗盡他的力氣,使他半天都起不了身。

    但是就像是一頭撲火的燈蛾,他已經深陷在她的魅力中無法自拔,只要有一絲精力,他都願意擠出來獻上去。

    石崇很矛盾。

    他為了綠珠,有時可以連性命都不要,但有時卻只想逃開她,他曾經試過很多方法去忘記她,但所有的努力都失敗了。

    有時,他回來時,看見後院的門關着,知道綠珠一定又引了野男人在裏面胡鬧。

    那時,他會憤不可抑,直想拔劍衝過去把她殺了。

    可是,只衝到門口,他就垂下了頭,再也不敢向前走一步,像鬥敗了公雞似的回來了。

    因為他聽見了綠珠放肆的笑聲。

    她在金谷園中的行動是毫無顧忌的,即使偷了男人來幽會,也是恣意地縱笑。

    那笑聲大誘人了,能使人血脈責張,心旌搖動。

    石崇由聲音又想到了她那美麗的臉,玲瓏的胴體毫無暇疵,細潤光潔,暗褐色而充滿了野性誘惑的肌膚,他就軟弱了,再也提不起殺機。

    就像女人養了一頭潔白的波斯貓,長毛又白又亮,抱在手中時,不僅温馴無比,而且人見人誇,愛逾性命。

    只不過貓的性子可不太好,有時對主人也會發作。

    假如它在撒嬌使性子時,把女主人輕輕地抓傷一下,女主人捨得把它摔死嗎?

    那答案是否定的,有些女主人手上經常帶着抓傷的爪痕,但她們仍然愛匿地摟着她們的貓兒。

    綠珠教給石崇的那番話,果然在王渾那兒生了效,於是石崇在王渾的暗中默許下,展開了對皇帝的“黃金外交”。

    那些王國在長安都有一所別府,當他們進京晉見時,就住在那兒。

    平時也有人留在那兒,專司蒐集消息,打通關節等連絡的事宜。

    石崇開始連絡工作時,當然第一個是從那兒開始,而且,首先他想從趙王府開始進行。

    因為趙王司馬倫是皇帝的叔叔,在宗室諸王中是最強的一個,其次是齊王司馬炯、汝南女司馬亮等,都是宗室中的要支。

    這幾天,他們恰好來到了京師。

    因為是王浚的大壽,他們是為祝壽而來的。

    王浚和王愷是同宗,王愷垮後台後,大權落在王渾的手上,但王愷的實力卻轉到了王浚的手中。

    他是新皇室派來,王渾因為跟他相處得不大好,所以王浚的壽辰,王渾根本不去搭理他。

    但是族中那些人跟王浚走得很近,都從自己的領地趕來祝壽,當然也是要看看京師的形勢。

    他們都遠遠地戍守外地,雖然本身有兵,數目卻不算多,不足以造成一股實力,除非他們大家集合起來,才是一股舉足輕重的力量。

    連絡他們的人自然是皇帝。

    但皇帝究竟是皇帝,不能倒過頭來,委屈求全説好話來拉攏他們,必須委託一個人來代理行之。

    這個人就是王浚,官拜上將軍,因此,他的壽辰,那些親王們也不能等閒視之。

    王浚今年也想藉機會炫耀一下,他把壽堂設在長安城外的樂遊原上。

    因為那個地方廣闊,可以容得下幾萬人,這樣才能款待得下各地擁來的賀客,以及他們的徒員。

    筵上佳餚美酒百珍俱陳是不必説了,單是周圍,他以紫絲布為屏籬,依照地形,蔓延四千裏之長,隔出一個圈子來。

    這個氣勢就夠驚人的了。

    紫絲布是用絲夾着線紡織成的布帛,一般富人都用作衣袍,普通人家根本穿不起這類的布料。

    一衣之費,為小康五日之家一歲之生計。

    但王浚卻用來作露天的屏障,一圍四十里。

    石崇和王渾同時來賀壽的,看了王俊的排場,兩個人心中很不自在。

    王渾冷哼了一聲:“這狗頭不過是有了幾個臭錢,居然如此擺闊法,這豈不是存心跟咱們過不去?季倫,咱們得跟他較量一下。”

    雖然是兩個人的口氣,但實際上是叫石崇一個人去準備。

    王渾自己雖然也有錢,可是比石崇還差得多,但他的權位比石崇高,勢力比石崇大,而且是石崇的最大靠山,最有力的支持者。

    所以,很多事情是兩個人出面,卻是石崇出錢,這已經是兩人間不成文的約定了,石崇反正有的是錢。

    石崇比王渾會動腦筋,斂財的門路多。

    有了王渾的撐腰,他可以放開手行事。

    兩個人合作時,明的財路是王渾吃大份,十成中淨拿五成,剩下的那另外五成則歸石崇。

    表面上看起來是均分的,只不過石崇卻要負擔下屬以及一切經手的人員份例,有時連一兩成都撈不到。

    石崇會弄錢,最重要的本事是他的眼光遠,不貪近利,懂得利益均等,所以明裏他拿得少一點。

    但是有許多附帶的利潤,暗盤的好處,他卻一手獨抓了。

    神不知,鬼不覺,既不要負責任,又能獲巨利。

    例如奉旨請準開鑿一條河川,國庫中撥出的經費是有限的,不足之數,須向地方籌措,這便是財源。

    石崇列出了計劃,哪一個鄉鎮該攤多少,由王渾權委派員收繳。

    這筆錢收來是明的,最多兩成用於公,八成落入了私囊。

    八成中,王渾獨佔了四成,餘下的四成,石崇必須要均分給每一個參與者,自己雖然也在其中吃一份較大的,但受得有限。

    可是石崇不在乎,底下的人因為上官慷慨,他們分潤較多,自然對石崇十分感激,唯命是從,盡力報效。

    石崇的好處呢?他不跟這些人爭骨縫裏剔出來的肉。

    他要吃的是大塊的肥肉,河川所經的民田必須徵用,有人來託人情,使河川流經之處改個方向,那就是一筆大收入。

    有人有大片的荒地,因水源之不足而無法開墾、石崇設法弄了過來,計劃稍作修改,使川道穿行其中,於是荒地變良田,價值立增百倍。

    石崇只要賺這個錢,就比任何一個人都多上幾倍,而且還不着痕跡,所以幾年的度支尚書下來,他的財產日增,已經到了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數字了。

    王渾現在開了口,石崇自然不能夠再裝糊塗,於是問道:“相國,您打算怎麼個比法呢?”

    “咱們也請次客,弄得比他更有氣派!”

    石崇看了一下道:“那倒不難,只是沒這麼大的地方,長安附近,只有一塊樂遊原上有空地,卻又叫他先佔了。

    因此無論如何是難以及得上了。”

    王渾一想也是,不禁有些氣餒。

    但想了一下道:“季倫,借你的小金谷園好了,那兒地方雖是小一點,但裏面的花草樹木卻比這兒好多了。”

    石崇一聽,先是皺皺眉頭,忽地開心地笑道:“相國,小弟的小金谷國用來宴客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此地所佔先者就是一個廣字,若是比下去了,再勝過他也沒意思。王浚只説一句,他的客人比咱們多,就封住了咱們的嘴。”

    “那你説怎麼辦?咱們就認輸了不成?”

    “相國一定不肯認輸,自然還是有辦法的,小弟的小金谷園靠近領山,只要把園子推出去就行了!”

    “那是御林軍操練地,私人不得侵用的。”

    “相國,御林軍的統領權在您的手中,那塊地僅如何動用,您自然能作主,只要另外再闢一處就行了。”

    “闢一處?這兒哪有這麼大的平原廣場?”

    石崇笑了一下道:“就是這兒,這樂遊原既是無主公產,又比那一塊操練場大多了,適合於操演縱馬戰騎。

    御林軍捍衞聖駕安全,射騎功夫必須要精熟,相國以這個理由奏對聖上,也是個極佳的理由。

    而且經此一來,別人再也無法動用此地,牽幕為盧作宴客之所了。咱們擴充開的那所園子,也就無人能及了。’”

    王渾想了一下,才點點頭笑道:“季倫,你早就打那塊地的主意了,是不是?”

    石崇也笑道:“相國,小弟的心思怎能瞞得住您的慧眼呢?小弟確是有意思想把園子推出去,但是卻並非為小弟自己,主要也是為了吾兄着想。”

    “哦!怎麼説?”

    “現在您已貴為相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府中的園林卻一直未能出人頭地,在長安城中比起來,恐怕連第十名也排不上。”

    這是王渾最苦惱的一件事,但是他發跡較遲,一些較佳的園林已經被人佔去了,他也無可奈何。

    聽了石崇的話,他不覺心動:“那園子可是你的?”

    “兄長可又來了!你我還分什麼彼此呢?目前兄長居相位,又掌御林軍的統帥,不便將那塊地劃到自己的名下來,可由小弟出資承購下來,日後等兄長不領御林軍了,小弟定然將整所園林為贈。”

    “季倫,你可是説真的?”

    石崇道:“小弟怎敢騙兄長,再説小弟在洛陽的金谷園足可安居,要兩所園子又有何用?”

    王渾道:“好!既是如此,咱家就擔個干係,你開始着手好了,一切責任就由咱家來扛着。

    皇帝若是不肯答應,咱家就跟他吵個沒完沒了,不過,季倫,那片地你可得出錢買下來,這樣才能塞住人家的嘴。”

    石崇笑道:“那是當然了,而且小弟出的價錢,絕對比人家高,叫那些人想搶都沒有辦法。”

    王揮道:“不!不!別出太高!”

    石崇道:“這是為何?”

    王渾笑道:“轉手之權在咱家手中,我點了頭,誰都不敢放個屁,錢只是要你先墊一下,以後咱家還得向你買過來。太高了,咱家可買不起。”

    石崇早知道王渾會有此一説,他也只是説得好聽而已,根本也沒打算出太多的錢承購那塊地。

    至於要擴充小金谷園,倒不是為了氣派,而是為了安全與秘密。

    他的園子靠近驪山,卻因為外面是御林軍的教場,居高就可以望到他的園中,甚至於還有些御林軍偷偷地越牆來到園中跟他家中的使女偷情。

    石崇一直想把那塊地弄到手,無奈這是御用的公產,再有錢也沒辦法,今天正好是個難得的機會。

    至於以後這片園林誰屬,他更看得透了。

    王渾在掌權時,為了避嫌,不會要這片園林。

    他下台時,自己如果還能罩得住,根本就不理王渾。

    如果自己也跟着失勢,乾脆回洛陽去了,這所園子也不需要了,到時候屬於誰都沒有關係了。

    王渾卻十分高興地道:“大後天小孫滿週歲,就用這個名義,咱們也好好地請一次客如何?”

    石崇點點頭道:“好!”

    “對了!季倫,咱家把這個孫子過繼給你,如此一來,咱們就可以聯名在你那兒宴客了。還有三天工夫,你來得及嗎?”

    “那似乎太急了一點!”

    “咱們可以拖,這些客人卻不得等,他們不少是遠地來的藩王,借晉京朝觀述職之便,順便應酬一下的,最多還有兩三天的逗留,接着就要回落地去了。”

    石崇道:“最好是在第五天。”

    王渾皺了皺眉道:“憑咱家的面子,多留個兩天當然是可以的,可是這麼一來,就費事多了!”

    石崇笑道:“第五天不但有更多的時間準備,而且還有一個理由把客人留下,小弟記得後天是貴妃的生日。”

    王渾的女兒入官為妃,這也是王渾能夠崛起掌權的原因之一,石崇這一提起,他倒是記得了。

    可是卻搖搖頭道:“這不行,太后尚在,小輩們做什麼生日呢?”

    石崇一笑道:“在宮中大事慶賀自然不行,但是皇帝倡導六孝慈親,相國以孃家的身份把貴妃接出宮來,小事歡聚一番總行的。皇帝愛熱鬧,也會答應的。”“這個大概沒問題,可是在你那兒就不行了。”

    “既然兄長與小弟結為通家之好,借座園林請個客又有何不可?何況貴妃出巡,行官應為新建。

    小弟擴充園林,新建的樓閣恰好使用。

    這其間還有一個最大的關鍵,今天是王浚過生日,他是上將軍,又是五十大壽,熱鬧一點沒有話説。

    若是我們為一個小孩子過週歲,而大事鋪張,不免會惹人批評,借上貴妃的光彩,就沒有人會説話了!”

    王渾一聽,大為動心道:“好!好!歷來我那女兒過生日,都是幾個家裏人進宮去跟她聚聚,可憐兮兮的。

    今年借了賢弟的光,倒是給她熱鬧一下了。

    行!今天我先跟大家透個口氣,想他們誰也不敢先溜了,到那一天,咱們也不必下貼子,他們自然會來了!”

    石崇笑道:“正是這話!既然要比,就得處處居先,連壽星也得比人家高一等才夠風光呀!”

    王渾道:“不過賢弟,你可得算算,接皇妃出來、可不能張布為幕,那得要建行宮,來得及嗎?”

    石崇笑道:“來得及,小弟在園中新建一座棲風樓還未完工,咱家回去叫人加加工就是了!”

    “一座行宮是不行的,還有很多宮人呢?”

    “那也不難,反正園中的一些閣樓都是新建沒多久,也沒什麼人住過,略加整修,可完整如新,至於外面那片空地,可以將就環境,種上花草。”

    “種花草,那還來得及嗎?”

    石崇笑笑道:“兄長,這個你就不必操心了,準保到了那天,小弟會給你一個全新的面貌。”

    在這些方面,王渾是自承不如,他知道石崇不僅有錢,而且手下還有一批能幹的門客,無所不能,無所不精。

    因此一笑道:“好!一切都交給你去辦,到時咱們老哥兒倆可得神氣一番,藐視這些王八蛋!再説我們就用清客的名義就行了。”

    他説的王八蛋,其實只有今天的主人王浚一人而已。

    王俊雖是與他同族,卻一直掌着權,貴族世家,富甲天下,對這些窮親戚,向來是趾高氣昂,不屑一顧的。

    王渾未顯之前,不知受了多少窩囊氣,現在發達了,王浚雖是略略客氣,卻仍然沒放在眼中。

    現在就是一個例子。

    照説王渾的年齡居長,應該是王浚的族兄,而且現在已居相國之尊,來給王浚祝壽,已經是很給面子了,主人應親自出迎才對。

    可是王浚這個上將軍卻硬得很,他跟那些藩王都是平起平坐,兄弟相稱,熱絡得很,那些藩王多半是皇帝的父叔輩,王澤也就長不起來了。

    他們站在園幕前説了半天活,才見一位幕客過來招呼道:“啊!相國跟尚書公駕到!失利!失禮!

    這些門下的人真是該死。也不趕緊過來通報一聲,在下這就去通知上將軍前來迎接二位……”

    目中説着,腳下卻沒有移動的意思。

    石崇一看這傢伙就有氣。

    他叫孫秀,原來在王愷的手下為門客,專門出鬼主意,石崇吃了很多暗虧,都是孫秀搗的鬼。

    王愷總算倒了下來,他又投到王浚這邊來了,而且看樣子頗受重用,這類的小人是不能得罪的。

    因此,石崇忙陪上笑臉説道:“孫先生不必如此麻煩了,我們自己進去就好了,上將軍是在……”

    孫秀一笑道:“上將軍正在與敝上以及各位王爺欣賞一件奇珍,故而才沒出來招呼。要在下代他照應一下,因為在下在京師久,差不多的貴賓全認識。”

    石崇哦了一聲,聽他口氣,似乎孫秀又不在王浚的門下,因此問道:“原來孫先生也是客人!”

    “那裏!那裏!在下算不得客人,在上將軍這兒,在下太熟了,他有吉慶事忙不過來,在下理應效勞。”

    王渾大為不耐道:“孫秀,你這小子以前仗着王愷那老小子的威風,處處跟咱家過不去找麻煩。

    現在那老兒垮了,你小子又鑽到哪棵樹上遮蔭了!

    最好是大一點兒的,才擋得住你,因為你小子得罪的人實在太多,想要找你麻煩的人也多了!”

    這位猛將軍罵起人來一向是不留面子,然而他今日的地位顯赫,孫秀也只有聽着的份了。

    等他寫完了,孫秀倒也厲害,居然全無怨意,反而笑嘻嘻地道:“多謝相爺關切,好叫相爺知道,小的自知在京師得罪了不少人,老相國下台之後,必然難以容身,只有出之在外,幸蒙趙王收留,這次是追隨王爺來的。”

    王渾為之一怔。

    石崇也只有透一口涼氣的份了。

    趙王司馬倫是宗室諸王中最勢盛的一位。

    輩份中,他是皇帝的叔叔,而且又隱然是諸王的首領,連皇帝對他都有點顧忌,倒是一位真正有權勢的人。

    王渾只能哈哈一笑道:“你小子倒是能鑽能爬!”

    好在他慣於裝瘋賣傻,剛才罵人時也未疾言厲色抓破臉,而是以玩笑的態度行之,現在他也以玩笑來收場。

    這是一種最高的政治藝術之運用,而孫秀也是個好角色,搭配得很好。

    一場尷尬風波過去,雙方都很佩服。

    王渾道:“他們在看什麼好東西呢?”

    孫秀道:“有人送禮來,道是南海奇珍,是一株白色的珊瑚樹,通樹潔白如玉,高有四尺,廣徑五尺餘,枝椏縱橫千馬,端的是稀世罕品。”

    王渾聽了忍不住道:“有這等好東西,那不是比咱家的那一株還要高出半尺去,這個咱家倒要瞧瞧去!”

    石崇一聽他們在觀賞珊瑚,心中已經沒勁兒了,也十分地放心。

    他知道若論珊瑚,自己收藏之豐,是無人能及。

    再一聽,才三尺多高,更為不在意了。

    不過,他也知道這一類海中奇珍,是論質不論積的,品質不佳,再高大也是賤物,但品質佳而高大者,就特別名貴了。

    在長安,三尺多高的確是了不起了,但石崇心中暗笑;自家庫中,五、六尺高的,也能搬出兩三株來。

    來到裏面,他們一直進到內棚。

    孫秀已先叫道:“相國大人到,度支尚書石大人到!”

    究竟這兩個人在朝也好,在長安也好,都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裏面的人都驚動了,大家紛紛起立。

    這時,王浚首先迎出來,哈哈笑道:“啊!老哥!這可不敢當!小弟賤辰,怎麼敢驚動您的大駕呢?”

    裏面還有七、八位藩王,因為司馬較多子,所以武帝掌朝時,這些爺爺叔輩都還健在,只有一律封王,撥給他們一塊土地,讓他們自己在那裏稱孤道寡去。

    當然他們也有大有小,其中趙王司馬倫卻是最大的一國,自己有軍隊,設銀安殿,照樣臨朝設官,儼然一小國之君。

    王渾看見了司馬倫,倒是不敢怠慢,拱拱手道:“王爺好!”

    然後再對王浚道:“老兄弟好,你有喜事,我這個做兄長的,自然要來恭喜一番的。自家人再不捧場,那不是自己鬧笑話嗎?”

    他説這話是有感而發,因為他看見有幾個賈家的勳戚都在,倒是王姓子弟不多,親疏立見。

    王、賈都是時下的巨族,而且都跟皇帝有着親誼。

    王渾的女兒為皇帝納為貴妃,而他的兒子又尚了公主,輩份有點亂,不過從末漢以降,風俗禮節日亂,這些早已不算回事了。

    但當今的皇后,卻是他們賈氏的。

    因此他們的勢力也頗為可觀,王渾特別地提了一句,是要王浚別忘了同族傾軋,不可搭上別家的祖訓。

    王浚自然聽得懂。卻只能裝糊塗,逮住了後面的石崇笑笑道:“季倫,你來瞧瞧這株珊瑚如何?你對這類珍品是鑑賞的權威。”

    石崇看見正中有一口青瓷大盆,盆中滿貯白色的圓石,栽着一株雪白的珊瑚,光潔圓潤。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真的失足,總之他的腳一滑,身子衝過去,撞在樹上,嘩啦一聲,樹倒了下來,跌成兩截了。

    這一下子使得舉室大驚。

    客人登門,把主人最貴重的禮物給弄毀了,這實在是非常失禮而尷尬的場面,誰都不能説什麼。

    還是孫秀開了口:“尚書公,這是王爺千方百計弄了來,原是想呈送給皇后的,因為上將軍的壽辰,要借來點綴一下,讓大家也能夠觀賞一下的,你卻把它弄斷了,這可怎麼辦才好?”

    王渾忙替石崇解圍道:“季倫是不小心,好在他家裏新奇的玩意兒多,叫他賠出一兩樣價值差不多的就是!”

    孫秀道:“相爺!似這類無價之寶,怎生估價去?”

    那知石崇拍拍身上的土,笑道:“沒關係!我是故意弄斷的……”

    “啊!你……”

    “因為這株珊瑚雖好卻太矮了一點,小妾最喜接技之術,弄斷了叫她拿去接長尺許,才更見名貴。”

    孫秀道“什麼?還可以接技?”

    石崇一笑道:“尋常人當然不行,小妾卻是出身交趾習得奇術,叫她去接上一截,還保天衣無縫,如同天生。”

    眾人將信將疑的看着他。

    司馬倫道:“石尚書,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能接得好嗎?”

    石崇笑道:“接得好,下官在這兒做抵押,叫個下人將這株斷樹送去,片刻即可接受送回,若是有半點斷痕,王爺儘可取石崇項上人頭。”

    司馬倫道:“這個我倒不信,就此等候領教一番。石大人!若是接得不像真的,本爵可要你做個交待。”

    石崇笑嘻嘻地把自己帶來的從人叫來,吩咐了幾句話,然後就叫從人用個盒子裝了斷樹去了。

    王輝在這兒陪着石崇,倒是憂心如焚。

    他低聲對石崇道:“季倫,你那位新寵叫綠珠吧!説她美絕人間,我承認,但是説她能接珊瑚,實在令人難信了2誰都知道這玩意是天生而成的,質堅而脆,斷了就無法再接回去的。”

    石崇笑道:“珊瑚本來是無法接續的,綠珠更不會接續斷樹,那只是小弟信口胡説而已!”

    “什麼?你是信口胡説的?”

    石崇道:“不錯,不過那一跤小弟倒是故意跌倒,目的就是推倒那株珊瑚樹,使它折斷的。”

    “季倫,你這是幹什麼?”

    “相爺不是要煞煞他們的鋭氣嗎?”

    “唉!賢弟!我是在事實上壓倒他們,可不是你這種方法,這麼一來,你將如何善後是好?”

    “相爺不必心急,接技雖然是不能,賠他們一株總行吧?”

    “你要怎麼賠?”

    “這種珊瑚樹,小弟家中還拿得出。”

    “跟那株一樣的?”

    “這是不可能的,別説是珊瑚了,就是最常見的楊柳,也不可能找到兩株完全一樣的!”

    “我不是説那種相同。”

    “那是什麼?”

    “我是説至少要質地、顏色、大小、光澤相差不多的。”

    “差不多的,小弟沒辦法,小弟的那一株跟這一株差得很多,至少高度上就多出一尺許。”

    “什麼?兄弟,你不是在開玩笑?”

    “當然不會,小弟之所以要壓壓他們,就是因為家中有一株更好的。”

    王渾相信這是真話,可是他又心痛了道:“賢弟,你有超過他們的,到時咱們自己放在園裏由人觀賞多妙,何必要用這方法來便宜他們呢?”

    石崇一笑道:“也不算是便宜,至少折了他們的氣焰,回頭等那些人看到小弟贈給他們的東西時,臉上又是怎麼一副神情,小弟覺得花點代價也值得。”

    王渾想起那時的情形,倒是的確很有意思。

    不過他又感到肉痛地道:“兄弟!你要賠他的那株既是比毀掉的那株強,為什麼不送給愚兄,放在大廳裏,讓這些狗頭吃上一驚,這也是很好呀!”

    他終於吐露出貪婪的心思來了。

    石崇心中暗笑,也有點暗恨你這狗頭,咱家送給你多少好東西,你還不滿足,見了好的就要但是石崇心中也有計較,笑了一笑道:“好叫兄長得知,兄弟家中的珊瑚樹還多着呢!

    其中有兩株形色、高矮、光澤都差不多,可稱天下之絕,再也找不出第三株來了,小弟準備分一株到兄長府上去。”

    這下子王渾才真的興奮異常。

    他用手握着石崇的肩膀,失聲叫道:“兄弟,你説的可是真話?可不能哄我開心的呀?”

    石崇道:“小弟怎敢與兄長開玩笑,方才已經吩咐從人們那樣做了,兄長一回去就可以看見。”

    王渾使勁一巴掌拍了下去道:“好兄弟,好兄弟,你真是咱家的好兄弟,咱家太高興了!”

    石崇痛得一咧嘴。

    王渾想亦發覺了,忙又替他揉着痛膀道:“對不起!

    兄弟,我實在是太高興了!”

    大概他也想到這番話太過於寒酸,忙又補充道:“咱家有了你這麼一個好兄弟,着實是高興。”

    然後他又放低了聲音道:“兄弟!你以前可是一名虎將,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怎麼現在連一巴掌都挨不起了?看來綠珠那美嬌娘是有點本事,把你的虎威都吸去了。”

    石崇臉上一熱,連忙道:“兄長別開玩笑了!兄長才是當世第一虎將,普天之下,有誰經得起你一掌。”

    王渾最得意的就是這一點,他自許神力無敵,雖是上了年紀,並沒有放下練武,每天總要舉舉石鎖,而且也喜歡找人較量。

    當然,以他現在的地位,誰也不敢跟他認真。

    所以,每次都是他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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