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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下)

    小金寶也感嘆地道:“烏家有了這麼一位精明的小王爺,倒真是回民的福星,半天雲想卷掉烏家牧場,恐怕很難!”

    白振英忙道:“半天雲要卷掉烏家牧場?”

    小金寶道:“是的,半天雲眼紅這一塊地方已經很久了,只是顧忌着烏家有回回在支持着,不敢來硬的,只好從佈置內應下手,慢慢地來,把他們擠走。”

    白振英倒是一怔道:“金實姑娘,這個我就不懂了,説半天雲想搶奪財貨還講得過去,把烏家擠走,難道半天雲還能在這兒根生立足不成………”

    “為什麼不可以,這兒是沙漠,什麼事都可以發生。”

    “但新疆已經是個行省,屬於政府的轄治,怎麼會允許巧取豪奪的事情公開發生呢?”

    “白爺,那也是説説而已,在大漠上,誰有槍桿子,誰有人誰就得勢,並不講究那些。

    何況,在內地,這個情形也差不了多少,還不是靠着槍桿子在打天下嗎?”

    白振英倒是為之一怔,沒想到在一個風塵女子的口中,會聽見這種話,事實上確如所言,國內的局勢並不安定,想做皇帝的袁世凱倒了下去,但整個並未統一,除了南方几個省,略見朝氣,大部份地區都是軍閥割據的狀態,什麼直系、皖系、奉系,都是一批軍人在翻雲覆雨。

    白振英離開北京時,剛好是黎元洪得孫傳芳之支持,回京復任執政總統,但這個總統似乎並沒有多大權限。

    因此白振英微微一笑:“半天雲難道也想在邊疆打出一片天下來,也倒是挺有雄心的呀。”

    小金寶輕輕嘆息了一聲:“他要幹什麼都不關我們的事,就算他在新疆當上了皇帝,我們也享不到榮華富貴。”

    “你不是為他出力的嗎?”

    “他有槍有人,捏住我的性命,我不幹行嗎?”

    白振英還要問什麼,小金寶已道:“白爺,我説過了,到了關家牧場,我什麼都説,現在我可不敢再説一個字了。”

    白振英道:“難道這兒還有他的人?”

    小金寶苦笑道:“半天雲縱橫大漠,那兒沒他的人,只有這附近五百里,有兩家牧場的勢力壓着他,使他不敢公然活動,可是難保沒人會打我的冷槍。”

    她説到這兒,不由地打了個冷噤,止口不説了,苦笑一聲道:“白爺!您請歇着吧,我也不敢回去了,有小王爺出了面,這家店子會有人照顧的,沒人敢來撒野,出了門,我就不知道是否能活得成了!”

    她自顧走到屋角,找張椅子坐了下來,閉上眼睛,看樣子大概準備這樣子蜷上一夜了。

    白振英上前道:“你就準備這樣子過夜了?”

    小金寶慘然道:“這兒很好,再壞的地方我也住過。”

    “那怎麼成,你不敢回去,可以叫店裏給你開間房間。”

    小金寶搖搖頭:“白爺,不行的,這兒不此別的地方,客棧裏是不准我們這種人借宿的,何況也沒有空餘的屋子了,一共才兩間,是您跟巴山虎的。”

    “我可以跟巴老兄擠一間,讓一間給你。”

    小金寶悽苦地一笑:“白爺,店裏有規矩,這是招待爺們的地方,我們可以上酒座來陪客,就是不準住宿,怕髒了屋子,店裏的忌諱大得很,再説我們也算不得人。”

    店夥在旁邊沒説話,看樣子確是有些忌諱。小金寶接着道:“而且我們也不敢一個人住間屋子,説不定見不着明兒的月頭了,您讓我們在這兒蜷着吧。”

    巴山虎道:“白爺,説的也是,這兒通宵都有人看守着,安全得多。”

    (此處缺文,大意可從上下文推出。OCR者按)

    夥計道:“那不同,你是關小王爺的朋友,現在又是烏小王爺的客人,誰也不敢碰您,否則就是吃不了兜着走了。至於這小金寶,她要真是半天雲的細作,半天雲派人拔了她,那是執行家法,誰也不能干涉的。”

    小金寶苦笑道:“再説像我們這種女人,死了拖出去喂狼,誰也不會為我們去追兇查問的。”

    白振英卻執着地道:“你到我屋裏去。”

    巴山虎忙道:“白爺,到了屋裏還不比這兒安全。”

    夥計也道:“白爺,您要是寂寞,不如干脆跟她一起上她的屋子去,有您在一起,就沒人敢動她了。”

    小金寶眼中射出了光芒道:“白爺,您要是不嫌棄,就移駕到我那個窩裏去吧,我一定盡力侍候你,同時也好收拾一下,我那兒還有點東西好帶着走。”

    白振英搖搖頭道:“金姑娘,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要你上我的屋裏去,只是為了要你好好睡一宿,沒有別的意思,而且我跟巴老兄陪着你,也使你能放心。”

    巴山虎忙道:“白爺,你要我也擠了去?”

    白振英笑道:“是的,大夥兒在一起也多個照應。”

    巴山虎曖昧地一笑道:“白爺,那張坑兩個人擠着還將就,三個人可就翻身都轉不開了,我的睡相不好,合上眼就打呼嚕,還是我一個人自己睡的好。”

    白振英道:“我們倆打地鋪,讓金寶姑娘睡坑。”

    巴山虎一怔道:“白爺,這個我可不敢從命。”

    白振英道:“為什麼,在野地裏你都能睡?”

    巴山虎道:“不錯!野地裏露宿是常事,可是我從來也沒讓個娘們兒睡得此我高一截去。

    白爺,憐香惜玉得看時候地方兒,在這兒可不興那個規矩。”

    白振英淡淡地道:“巴大哥,我知道你有忌諱,在我家裏情形也是一樣,我雖然跟左將軍同裏,但家父卻是李相鴻章公系下的僚屬,官至四品,雖然不如左家顯閥,但也是當地世家,規矩大得很,先祖母在家裏被尊為大夫人,族中子孫喊她老祖宗,也不過是口頭上尊敬而已,祭祖時她老人家還是沒有進祠堂的份,重男輕女的觀念,到處都一樣,我認為很不公平,大家都是人,為什麼要有高下之分?”

    巴山虎突笑道:“白爺,你別跟我説這些男女平等的大道理,我都懂,但懂跟做是兩碼子事兒,要把小金寶帶到屋裏睡覺我不反對,就是別把我拉在一起。”

    白振英的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好吧,金寶姑娘上我屋裏去,我不知道就罷,知道了絕沒有讓你在這兒蜷上一夜的道理,店裏,再送一份鋪蓋上我屋裏去。”

    夥計為難地道:“白爺,小店裏沒有多餘的鋪蓋,這兒不像內地的客棧,客人都是自備的行李,棧裏只有炕。”

    白振英知道他是故意為難,也不再多説,要了毯煤油燈,把小金寶帶到了房間裏,果然只有一張火炕,不過這天候暖,沒有燒火,白振英打開馬包,也只有一牀毛毯,他把毛毯給了小金寶道:“你在炕上睡!”

    “白爺,你自個兒呢?”

    白振英笑笑道:“我當然也在炕上睡,這炕大得很,睡四五個人都行,巴山虎這混蛋心裏想歪了才不一起過來,我們昨天在水二孃那兒過夜時,水二孃在他頭上跨過來跨過去,他也沒那些忌諱。”

    小金寶神色一動道:“白爺,昨天你們在水二孃那兒過夜的?沒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啊,那個婆子太黑心了,一碗水要賣我幾塊大洋,幸虧遇見了巴山虎,否則我連衣服都得叫她剝了去。”

    小金寶笑笑道:“她就是賺那個錢的,她本來不姓水,就因為賣水的原故,才被人叫做水二孃,專心欺侮一些外來陌生的客人,您該不是説來找關小王爺的吧?”

    “先沒説,後來巴山虎知道了,才把她榨去的錢要了同來,這個婆子也真狠,一個人住在荒漠野地裏敲榨旅客,要是遇上個不講理的怎麼辦?”

    小金寶微微一笑這:“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別看她胖得像口水缸,勁兒可大着呢,等閒三兩個漢於甭想沾得了她的邊兒,而且她腋下藏着技小鋼銃,一-六顆子彈可以閉着眼點着人放,發發不落空。”

    白振英哦了一聲:“想不到她還身懷奇技………”

    “那叫什麼奇技,在塞上混飯吃的,誰都得有兩手,白爺,沒想到一個公子哥兒,居然也是個練家子,今兒打黑山熊的那幾下子,乾淨俐落,實在是讓人欽佩,難怪你敢單身一個人就出塞來闖沙漠了。”

    “我是來訪友的,又不是來闖天下……”

    小金寶笑道:“話是這麼説,但你要不是會兩手,可不就要吃大虧了。黑山熊在烏家牧場也算把好手,可是他遇上您這位武當綿拳高手,可就碰上剋星了。”

    白振英心中一動,自己的確是學的武當拳法,那是小時候跟一個族叔練的,這位族叔又是天下第一名家柳森嚴的入室弟子,因為柳森嚴是湖南人,湘人從之習藝者很多,這時的武術已不太注重門派之分,武功流傳,只有招式而不計門户了。白振英不是武當門人,但的確練過武當的拳腳,而且還是相當有成就的一個。

    沒想到居然被小金寶給一口叫了出來,因此他對這個風塵流妓,也換了另一種眼光:

    “你也練過武?”

    小金寶悽然苦笑道:“白爺,我不是説過了嗎?我在風塵中流落了多少年,總會有我活下去的條件,否則早就叫人連骨頭渣子都吞下肚裏去了。何況半天雲派出來的人,多少也總會兩下子自衞的工夫。”

    “可是今天你受的委屈,不像是個會武功的人。”

    “你是説黑山熊打我的事,那是演就的圈套。”

    “我不是指黑山熊,而是指尤四明那樣對你。”

    “他也沒對我怎麼樣,不過是摑了我幾個嘴巴,那也是為了要掩飾我的身份,沒想到烏小王爺那麼精明,我這頓打是白捱了,而且她更厲害,一面用情勢擠得我無法再回到半天雲那邊去,一面又以白爺的俠義相責,使我咬着牙,逼得要離開半天雲那一邊兒。”

    “你既然能看出我的拳腳家數,自己一定也很高明?”

    小金寶悽然一笑:“練過幾天而已,高明是談不上的,尤其是在塞外,那一個沒兩下子,在半天雲的幾百個手下里,我連一手兒都邁不過,所以我必須要到關小王爺那邊去尋求庇護,否則我絕對逃不過半天雲的追殺!”

    白振英想了一下道:“金寶姑娘,假如你不想去,我負責請求烏小王爺讓你離開。”

    “不,白爺,我已經下定決心了,我如果真要走,回到我那個破窯裏,自然有辦法離開的,烏小王爺這些人還攔不住我,但是我不想再在那個圈子裏混下去了,我是個人,不是畜生,為情勢所逼,我寧操此賤業,但是我不想永遠賤下去,但是我在半天雲那兒,卻永遠翻不了身,幹到水二孃那把年紀,不還是在幹嗎?”

    “什麼,水二孃也是半天雲的人?”

    “要不是半天雲的手下,她能在那兒安身嗎?你別忘了沙漠是個人吃人的地方,半天雲除了這兩片牧場不敢犯之外,絕不會允許別的人在這兒立足的。”

    “這麼説來,他的勢力是很大了?”

    “可以這麼説,但沙漠是維吾爾人的生長地,只有他們才是沙漠真正的主人,半天雲的勢力固然大,還是惹不起他們,半天雲只有幾百人,維吾爾卻成千上萬,關家跟烏家都是有着一個大部族在撐腰,才能站得穩。”

    “那他並了這兩家牧場又有什麼用呢?”

    “有用的,他只要娶了烏小王爺,就是一個部族的酋長,把他的力量加上小王爺的族人,就能掃掉關家了。”

    白振英倒是深為這個消息吃驚了:“有這個可能嗎?”

    “誰知道呢?半天雲沒辦砸過一件事,這次很難説,他首先要破壞兩位小王爺的婚事,看來已經成功了。”

    “關大哥眼烏小姐的婚約已經解除了?”

    “還沒有,不過將來結合的可能性不大,這倒不是他的力量,而是他們兩個人本身就不投契,兩家雖是緊鄰,而且又有親約,可是他們始終就沒有緣份,碰上了就吵架,以前關小王爺都是讓着她,但是最近………”

    “最近怎麼樣呢?”

    “白爺,很對不起,我現在不能説,到了關家牧場,我再原原本本地説出來,唉,其實您見了關小王爺,不用我説也會明白了!天候不早了,我們歇下吧。”

    白振英吁了口氣,和衣倒在另一邊炕上,沒多久,居然睡着了,小金寶原以為他會有進一步動作的,直到聽見白振英輕微的鼾聲,才死心地拉起毯子蓋着身子睡了。

    伴着一個男人,同睡在一張炕上,卻一無其事,這是她解事以來從沒有過的事,在她的心中,男人就是在她身上尋求滿足的剝削者,今天她居然遇上了一個不剝削的男人,這是一種新奇的經驗,也使她微感失望。

    心裏翻騰着千萬複雜的思想,也為着今夜發生的一切以及將來的命運煩擾着,使她更難以入夢,由於心裏煩,跟着身上熱了起來,毯子蓋不住了,而且薄薄的衣服也穿不住了,於是她推開毯子,翻身坐了起來?才邁步下了炕,白振英忽然問道:“金寶姑娘,你要上那兒去?”

    乍然一問,倒是把小金寶嚇了一跳:“你沒睡着?”

    “睡着了,可是我很容易驚醒,”

    “真對不起,吵着你了,我………我要解手去!”

    “毛房在後屋,我送你去好了。”

    説着拿起了燈,小金寶本來沒這個意思,見他如此認真,倒是不好意思,忸怩地道:

    “怎麼敢麻煩您呢?”

    “沒關係,這是應該的,既然我邀你上來睡,自然就有保護你的責任,不讓你受到一點危險。”

    小金寶心裏很感動,只得跟在白振英後面出了門,來到了毛房,看着她進去,又等着她出來,回到屋子裏,看看還有半盆洗臉的殘水,她就在盆裏洗手,故意一按盆緣,把水潑出了一半,全淋在身上,哇的一聲輕呼:“糟了!這可怎麼可好,我………真是該死。”

    白振英笑了笑:“沒關係,脱下來,很快就會幹的,這又算得了什麼。”

    小金實心中暗暗得意,她先脱了上衣,裏面只有一條細小鮮紅的肚兜,豪壯的Rx房倒有一半擠在外面,她用眼角輕溜白振英,心裏更得意了,因為白振英的眼睛在看着她,並沒有避開去。接着她又脱下了長褲,只穿了一條過膝的短褲,露出了一截大腿,可是白振英的神情卻很自然,並不見得很特別,這倒又使小金寶拿不定主意了,因為在她的經驗中,她以這種姿態站在一個男人面前時,對方的動作就像頭餓狼似的撲上來,從沒有像白振英這樣無動於衷的,她不禁泛起了一個念頭:“是我不像個女人,還是他根本不是個男人?”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個不折不扣的女人,而且還是個很惹火的女人,可細看白振英,唇下有着須椿,喉頭核結高凸,也是個不折不扣的男人。

    那是什麼地方不對勁兒呢?可憐的小金寶,她實在不知道答案,,白振英,居然又和衣倒

    (此處看不清)

    在炕上睡了。

    她只好咬咬牙:“這傢伙簡直不是個男人。”

    她在心底咕嚕着,在隔壁的巴山虎也在咀嚼着同樣的一句話,和她卻是完全不同,巴山虎是充滿了敬意。

    打從到了屋裏躺下後,他就沒合過眼,木板牆上有着縫,兩間屋子又是緊挨着,何況這邊一直亮着燈。

    他看見小金寶在搗鬼,心裏一邊在暗罵狐狸精,一邊也怦然而跳,甚至於在轉着念頭,怎麼樣等他們温存過後,把小金寶也叫過來殺殺火。在內地,這或許是不允許的事,但是在塞外,這種行為是可以原諒的,因為女人太少了。

    可是白振英的平靜與視若無睹,使得巴山虎萬分的慚愧,巴山虎自覺從沒有像今天這麼正經過,在目睹這麼一個活色生香的女人後,還能立刻驅走了邪念。

    “這一定是個木頭人!”那是小金寶不是別人所下的詮釋,但是巴山虎的下一句卻是:

    “白爺是神。”

    這一夜是怎麼過去的,三個人都很迷糊,白振英早就睡着了,折騰了半夜的小金實,也無聊地睡了,巴山虎根本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睡的。

    但醒得最早的還是小金寶,白振英睜開眼睛時,她已經把半濕的衣服穿上了,白振英翻身坐起笑道:“金姑娘早!”

    一句很普通的問候,卻使小金寶的眼睛潤濕了。多少年來,她從沒有聽見有人這樣問候過她,因此她也很生澀,半天才擠出一句:“白爺,您早。”

    這也是她從沒説過的話,因為她既然沒有被人問候的機會,自然也沒有問候人的習慣了。

    晚上陪着生張熟魏,各種不同而又抱着同一目的男人,他們花了錢,就像是要撈足本錢似的,拼了命地折騰了,也折騰自己。而她,不管對方是什麼樣的人,都得打起精神應付着。

    好容易磨到人累了,陪着個死豬似的男人沉沉睡去,那已是過了大半夜,隱約可聞雞鳴了。等到真正地起來,已經是一般人用過中飯的午後了,也過了問早的時分。

    昨夜是她睡得最安靜的一夜,今天也是她起得最早的一個早晨,所以才有機會經歷到這非常難得的問候。

    白振英似乎根不知道這一句問候對她的意義,笑着看看窗紙上透過來早陽的紅光説:

    “這是一個好天氣。”

    那也是一句極為普通的寒暄,但小金寶卻聽得很新奇,因為她從來也沒注意到天氣的陰睛,笑着打開窗子,透進一股清新的空氣,深吸了一口道:“在塞上,就是好天氣不值錢,一年三百六十天,幾乎天天都是好天氣,難得有一兩天是陰天,更難得老天爺高興飄幾滴雨。”

    白振英哦了一聲,望了那翠綠的楊柳道:“雨水這麼稀罕,這些樹居然還是長得這麼好!”

    小金寶笑了笑道:“那是因為這兒有水源,雨水雖然稀,只要根種得深,伸得遠,還是能活下去的。”

    白振英點點頭:“是的,金寶姑娘,可見生根是多重要的事,只要把根生定了,往深處鑽,那怕再困難的地方也能生存的,也能枝茂葉盛。”

    小金寶看了他一眼,臉上流露出一個苦笑:“白爺,這道理我都懂,只是太遲了,環境逼得我無處着根了。”

    白振英卻笑道:“不,一棵樹能夠活下來。就一定有個紮根的地方,問題是在落根地點的好壞,只要知道了那個地方不適宜生存,立刻就挪地方,總不會嫌遲的,怕就怕在明知根生錯了地方,卻又沒勇氣遷移,慢慢地等待着枯萎,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裏的。”

    小金寶感激地望望他,沒再説話,樓下登登登地一陣腳步聲,是皮靴敲木板的聲響,然是烏賽珍那張明朗的臉,帶着明朗的笑,朝白振英點點頭:“白先生早,昨夜睡得還好嗎?”

    那笑容中有着一絲揶揄的意味,白振英卻坦然地道:“烏小姐早,昨天晚上睡得還真沉,不久前才醒。”

    “那倒很難得,我想你們從內地來的大少爺,來到這簡陋的客棧裏,一定很不習慣。”

    “沒有的事,人總要隨遇而安,我睡過此這更糟的客棧,牀上全是臭蟲,我還是一覺到天光!”

    “有臭蟲咬你還能睡得着?”

    “它咬它的,我睡我的,不去想它就睡得着了。”

    “白先生的定力真使人佩服。”

    白振英微微一怔:“定力,烏小姐,這是怎麼説暱?”

    小金寶本來一直是低着頭,這時勇敢地抬起來:“小王爺,昨夜是白爺憐憫我,讓我睡在屋裏,可是白爺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我們這種女人怎敢冒瀆他呢?”

    烏賽珍笑笑道:“你別解釋了,我都知道,這倒不是什麼身份高低的問題,主要的是人對人的看法,白爺是個有智識的人,他的眼中,你跟我完全一樣,都是個人,他拿你當個人看待,一樣的尊重你。”

    小金寶哽咽着道:“是的,我非常感激。”

    烏賽珍嫵媚地一笑:“感激倒不必,白爺也不是指望你報答,只要你不辜負白爺的一片看重,今後挺起胸膛,抬起頭做人就是了。白先生,是不是可以走了?”

    白振英忙道:“可以,我隨時都能上路,不過不能稍微耽擱一下讓金寶姑娘去收拾一下東西?”

    烏賽珍笑了一笑:“不必麻煩了,我已經派人代她收拾好了,錢財細軟都巴上了,一點都沒少。還有這個,你隨身帶着吧,説不定路上還用得着。”

    她遞過一把土名叫蓮蓬頭的左輪手槍,槍很新,也很小巧,連帶着一條皮帶,扣着廿幾發子彈。

    小金寶臉色變了一變,但仍道謝着接了過來,系在腰上,而且還抽出來放回去一次,試試別槍的位置,手法很熟練,動作也很快,白振英愕然道:“你會使用嗎?”

    小金寶淡然道:“這是我的東西,我當然會使用。”

    白振英搖搖頭道:“真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

    “在外面混的,尤其在塞上,差不多都會兩手的。”

    烏賽珍笑笑道:“小金寶,很抱歉我沒得人允許就替你收拾東西,這是我不得已。”

    小金寶笑笑道:“小王爺,這是什麼話,您已經知道我跟半天雲有關,沒把我當犯人看待,已經很感激了,您搜我的房間也是應該的,只是您白費心了,半天雲的手下都是些不識字的大老粗,一切消息都是口傳的,不會有一點痕跡留下,那也是為了謹慎。”

    烏賽珍笑笑:“我也不是為了要找證據,事實上你自己都承認了,還要什麼證據呢?最主要的是我怕你回去有危險,那兒的人太雜,一個疏神,讓你捱了一冷槍,豈不是害了你?

    我把你的槍還給你,就是沒有再戒備你。”

    小金寶仰頭道:“謝謝小王爺。”

    “昨夜你不肯回自己屋裏去,我就想到你害怕的是什麼。昨兒一夜,你這兒就沒斷過巡邏的人,而且我還派了兩個人澈夜沒睡,守在屋子外面。”

    白振英道:“我怎麼沒看見呢?”

    烏賽珍笑笑,掠掠鬢髮笑道:“白先生,要是讓你看見了,還能算是埋伏的暗椿嗎,這一夜雖是白忙,但是卻知道你白先生是位今之柳下惠,例也是值得的。”

    白振英也只有笑笑,於是大家一起下了樓,樓下已經停着一列回民裝束的馬隊,共有七個人,每人都揹着黑烏烏的長管馬槍,精神抖擻,巴山虎的馬已備好了,另外還有兩匹馬,一匹上面堆着個大包袱,想必是給小金寶準備的,另外一匹則是全身黑毛,十分英駿。

    白振英一見就喜愛了,這才是他心嚮往之的良駒,是真正的阿拉伯駒種,不但外形好,耐力、速度一切都是上乘的,上面裝着他買來的鞍子。

    白振英上前拍拍那頭馬的頸子,笑着道:“巴老哥,這是你給我新買的馬,真好,我一直就想要這麼一匹馬。”

    巴山虎聳聳肩:“白爺?這兒找匹走沙摸的馬不難,但是像這個樣兒的神駒,恐怕找遍新疆,也很難找到兩三頭,這恐怕是小王爺給您準備的,昨夜我給您找的是這一頭。”

    他指指小金寶的馬,白振英抬眼望着烏賽珍,她微微一笑:“它叫黑珍珠,白先生還喜歡嗎?”

    白振英道:“喜歡極了,可是………”

    烏賽珍道:“喜歡你就騎着吧,這原是我的座騎。”

    白振英一怔道:“那怎麼行呢?”

    “為什麼不行,寶馬贈英雄,白先生雖然是個讀書人,但從昨天到今天,白先生的表現,夠得上是個英雄,也配得上這匹馬。沙漠上的好馬雖多,但這種良駒卻是無價之寶,因此你不必説向我買的話,我家裏賣馬,我的馬卻是不賣的,走吧,請上馬,趁着天涼正好趕路。”

    “烏小姐,你的馬送給了我,你自己呢?”

    烏賽珍撮唇發出一聲哨音,遠處又跑來一頭駿騎,比那匹馬還要雄壯,全身毛片似火般的紅,跑到烏賽珍面前,搖頭奮蹄,似乎十分高興,烏賽珍上去摸着它的鬃毛笑道:“我還有一頭,它叫霹霹火,本來我想把它送給你的,可是它性子太烈,不肯讓陌生人騎,只好把黑珍珠送給你。”

    她扳鞍上馬,姿態十分輕盈美妙,那頭霹靂火還沒等她坐穩就撒腿跑了開來,但烏賽珍的騎術很精,她的身子任何一部份沾上了馬鞍,就好像粘上去了一般,一任那匹馬如何奔騰跳躍,她的身子也隨着上下,直等那匹馬在沙漠上飛繞了一大圈,泄了野性,才平穩地踏着碎步跑了回來,白振英忍不住笑道:“烏小姐的騎術真精。”

    烏賽珍微微一笑道:“俄國的騎術是世界聞名的,可是我在莫斯科讀書的四年中,包辦了騎術冠軍。”

    白振英道:“俄國在沙皇時代,騎術是皇家貴族重要功課之一,但他們前幾年鬧革命,推翻了帝制,改行共產社會政體,這些貴族化的玩意兒,應該不太重視了。”

    烏賽珍道:“沒有的事,只是由帝國專制改獨裁專制而已,驅走了舊的貴族,興起了另一種新的貴族,依然是過着奢侈的生活,騎在老百姓頭上,只是不再用那些公爵、伯爵等貴族的頭街而已,老百姓的生活並沒有改善。”

    白振英輕輕一嘆:“在北京的大學裏,有些人把俄國的兩次革命吹得神奇無比,把俄羅斯的共產主義社會説成了人間的天堂,看來是言過其實了。”

    烏賽珍微笑道:“他們應該到俄國去看看那些老百姓真正的生活,就知道什麼是天堂了,俄國老百姓也説自己是生活在天堂中,因為天堂是為人而設的。”

    白振英笑了起來,他發現這個女郎不僅充滿了智慧,而且還十分風趣,遺憾的是她跟關天月不能相投,否則這將是非常美妙的一對佳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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