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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九 章

    第二天,有幾個人的毒性開始發作了,周身的骨骼彷佛一把鋸子在鋸着,那是一種椎心的痛苦。

    歐陽子陵無法可施,只好將他們穴道閉住,以稍減痛苦。

    突然李不問想到乃師雪老人,早歲曾遊南海,現在尚有不少人在那邊,或許能知紫貝的所在與形狀。

    只是他此刻無力行動,自無法詢問,更無能力搬請救兵了。

    歐陽子陵見有此一線希望,自是不肯放棄,自願代往一謁,請李不問上書述明所發生變故。

    李不問因此次事變,其師弟萬自剛亦為從逆之一,為請理門户計,自是義不容辭。

    次晨,歐陽子陵正擬出發,莊丁忽然來報告道:“廳前正樑上貼着一張紙條,並放有一包東西。”

    大家跑去一看,可不正是一個方形紙包,壓住一張素箋,歐陽子陵正想跳上去拿下來看看。

    左棠一把拖住道:“使不得,謹防詭計。”

    説着拿了一枝竹棒,輕輕一縱,連條紙帶包裹一起挑將下來。

    箋上赫然寫着:“冒昧手觸此包者死,略做疏忽之罪,包紙外層亦含劇毒,可以竹棒拆開火焚,灰須埋於深。”

    眾人才覺得這七毒天王果然毒得可以,同時也佩服左棠細心。

    竹棒挑開包紙後,裏處有一封信。

    信封上又寫着幾個字道:“此信無毒,可以拆閲!”

    左棠依然不放心,仍是以竹棒將信封劃開,才見一張低箋上書道:“心念故人,漏夜造訪,見諸君霍然而蘇,欣然大悦,蓋此足證中原並非無人,尚可與我一相抗拒。

    君等愛人以德,特將止痛丹方見告,可以地衣、牛黃、白木、松苓各二錢,燒灰吞服,即可止痛,然仍無法解毒,若無紫貝肉煎湯服之,三月後華陀束手矣,二姝暫留餘處,未得諸君死訊,絕不令其易志,以全江湖道義。端木賜良謹留。”

    莊佑看罷笑道:“這老毒物人雖毒,這番行為猶不失為江湖道義!”

    遂命從人將信紙均送去火化,同時令人飛速出山買藥備用不提。

    歐陽子陵見諸事已定,便首途阿爾泰山而去。

    莊中的日於是平靜的,莊佑跟左棠兩個人比較辛苦些,他們白天要到處照顧,晚上又得巡邏,很少有睡覺的機會。

    心情最挹鬱的是諸葛晦,好夢成空,望伊人兮何方,相思難寄,對明月而長嘆!所以幾天過後,他的人瘦多了。

    眾兄弟們雖然有時勸勸他,可都是些不關痛癢之言,而且他們自己的心情也不見得好,身罹奇毒,目前雖無痛苦,到時候紫貝是否能準時找到呢!

    人最痛苦之事,莫過於已經知道死期,死並不可伯,尤其是學武的人,對生死事本看得很淡,可是日復一日的坐在那兒等死,絕不是一回事,而且明知敵人在前,卻無法前去灑血拚死,更是痛苦非常。

    因此愛喝酒的人鎮日縱酒,靜一點的人則多半聚在無非道長的房中聽他講道。

    只赤龍子崔萍最達觀,他不是與莊佑傾談,便是獨坐弄箏,把兒女牽掛,名利羈留的心情都挑開了,他解釋得很好:吾生須臾,縱得陳博之壽,今又安在哉,若與草木同朽的,生何異蜉蝣,早晚都不免一死了之,莊子鼓盆而歌,良有以也。

    一天,小和尚自莊外急奔進來,不斷高聲歡呼道:“歐陽大俠回來了……歐陽大俠回來了!”是的,歐陽子陵回來了,旁邊還有一個龍鍾的老人,他正是李不問和萬自剛的師父雪老人。

    他們來了會帶給大傢什麼呢?每個人心中都急着想知道!

    歐陽子陵與雪老人在摩雪山莊上一現身,立刻引起了大家的齊聲歡呼,紛紛圍攏來。

    李不問首先參見師尊,然後為羣俠一一引見雪老人。

    眾人中除崔萍曾獲數面之緣外,其餘皆是心儀斯老已久。

    一旦真個見面,但見他步履從容,精神矍鑠,尤其是面色紅潤如嬰兒,分明是內功修為已達脱胎換骨,返真歸元之無上境界,不由得心生敬意。

    叩見已畢,延至堂上坐下。

    雪老人環顧四周,慨然動容地説道:“老朽以就木之軀,本不作出岫之想,奈誤收逆徒,結交匪人,令致諸君道此巨禍,衷心實感歉咎。故接到歐陽少俠傳訊之後,星夜馳步,一則為清理門户,拘懲逆徒,再則亦為面詣諸君,一申歉意。”

    大家見他語調沉痛,自是紛紛謙讓。

    老人面色稍定,接着又道:“端木賜良之師毒神辛天害,與老朽曾有數面之識,此人的是奇才,天下各種毒物,罔不詳知,而其一身技業,亦罕有匹比,然玩火者終遭焚身,某日於南海巧獲此毒龍香,見獵心喜,乃以身試毒,中毒後,雖知解法,不意對毒性未充份瞭解,醒後全身功力全失。

    其所謂解方,即端木賜良留交諸君之方,乃藉此延長三月之生命,一面將畢生所知,傳授門下惟一弟子端木賜良,一面窮研毒龍香,於死前二日,方知欲解此劇毒,必需海底紫貝肉燒末吞服,惜為時已晚,取貝無及,逐化膿血而終。

    端木賜良自乃師死後,苦習毒功,廣加研究,一身所得,居然青出於藍,更勝於辛無害,為求毒龍香解藥紫貝,曾數往南海,怎奈此貝深藏百丈海底,無法取得,廢然而返。”

    來人聽到這裏,聞道解藥如此難求,一個個俱如跌入萬丈深淵,臉上泛起失望的神色,有的更出聲長嘆。

    雪老人卻不理大家臉上的表情,繼續講道:“諸君且莫心急,話雖如此説,卻非完全無望,且老朽粗解相人之術,諾君目前雖然面帶晦色,卻非夭相,看來事情尚不至於不可收拾。”

    羣俠見他説話口氣,不像開玩笑,才把一腔失望的心情暫且放下。

    明月小和尚最是忍不住,跑出來向雪老人跪下叩頭:“老神仙,老菩薩,您有什麼辦法,趕快説出來吧,我實在等不及了!”

    大家肚子裏也都是急得要命,只是不好意思出口催促,被他這一來,臉上不由得引出了笑意,心底下未嘗不覺得小和尚可人解意。

    歐陽子陵惟恐他衝撞了雪老人,忙喝道:“明月,別胡説八道,還不快走開,雪老前輩在講話,也有你開口岔嘴的餘地。”

    雪老人呵呵笑道:“少俠別罵他,小師父一片熱腸,心切大家安危,老朽説話過於瑣碎,倒是怪不得他。”

    緩了一口氣,又説道:“紫貝僅產於南海瓊島,色作淡紫,大如海碗,黑夜目射奇光,世所謂夜明珠即產於其中,只是此物稀少難求,百年艱遇其一,除肉可解毒龍香外,其貝殼及珠寶,均另有許多妙用。

    老朽昔年涉遊南海,交了幾個朋友,風聞瓊島之側,有一小嶼,名曰漩珠。

    嶼上居有一對夫婦,獲有數只稀世奇珍,自然引起一般人垂涎,巧取豪奪,怎奈這一對夫婦,武功極高,島上又有許多陣形及毒蟲怪獸為伏,所以有許多人喪生其間。

    端木賜良可能也在那兒吃過苦頭,所以致公然告知解藥及產地,無非是想借刀殺人之計吧。”

    雪老人講了半天,才算把紫貝的來龍去脈説清楚。

    大家都吁了一口氣,藥既是有地可尋,不過取之不易,這取藥之責,由誰來負呢?

    每個人都把眼睛瞅定歐陽子陵,天外玉龍功力未失,又是眾人間功夫最高的一個,這個人選當然以他最合適。

    所以歐陽子陵也毫不考慮地站起來道:“小弟不才,願當南海取藥之責,嶼上夫婦既是武林同道,以情相求,應無不允之理,若是他們不通情理,人命關天,説不得只好強取了。”

    雪老人點頭道:“少俠一身所學,窮天地之奧,此去自無不當,只是少俠行道日淺,江湖閲歷較淺,璇珠嶼主夫婦性情極是乖僻,身手亦非易與,最好能得左老師伴同前往,則萬無一失矣!”

    陰掌鬼見愁左棠本就是個閒不得的人,這些日子因情勢所逼,困在摩雲山莊上。

    每天伴着大家唉聲嘆氣,內心裏説不出有多難受,一聽雪老人提議要他一起去南海,正中下懷。

    而且這種事也不容推辭,忙不迭的答應了。

    當下又説了一些歐陽子陵會晤雪老人的情形,一宵無話,次日清晨,一老一少就勿匆下山,徑奔南海而去。

    南海即今廣東沿海一帶。

    那時人文會萃,俱在中原,故沿海一帶,尚未開發。

    而廣東瓊州海峽對岸之瓊島(即今海南島)尤為荒涼。

    斯時由雲南往廣東之途有二,一為逕長江,至江西越五嶺而入粵東。

    一為順瀾滄江入海,乘舟之粵。

    歐陽子陵與左棠二人一商量,覺得兩條路都太費時,最近的路莫若直接翻山而行,只要對準方向……。

    好在二人都有一身輕功,崇巒峽谷都不放在心上,所以二人馬匹行李都不需攜帶,只准備了一些乾糧,就直認東南而行。

    雲南多山,雖不甚高,翻崗越嶺,也的確麻煩。

    歐陽子陵與左棠心急趕路,就這些幾十尋的高山顯然不放在心上。

    可是也不敢過份大意,因為山上叢林密佈,有的廣可幾百裏,渺無人跡,這些密林的落葉,堆積在地上,雨淋日曬,極易黴爛,幻成五色雲氣,嫋嫋浮游地面,即所謂瘴氣,往往含有劇毒,中人立斃。

    歐陽子陵早年飽食玉芝,一身百泰不侵。

    左棠可不敢託大,鼻中早就塞好解瘴的藥,這樣走了五六天,看看已將走出雲南境界,而二人身上所攜的乾糧也恰好吃完了。

    左棠笑着對歐陽子陵道:“照我們現在的腳程來看,最多半個月,絕對可以趕到瓊島,目前馬上就要進六詔山,一過此山,就是廣西,這座山相當大,恐怕要走兩天。今天不如在山腳下找個地方歇一晚,準備一下糧食,明日再作越山之計,未審意下如何?”

    歐陽子陵見他已是那麼大的歲數了,這些日子跟着自己翻山越嶺,極少休息,雖説功力深厚,臉上也難免有一絲風塵之色,忙連口答應了。

    二人逐放慢腳步,朝一個小鎮走去。

    這是一個漢苗瑤族雜居的小市集,名叫碧色寨,大抵系販藥材的行商在此休息,所以倒頗為熱鬧。

    這時將近掌燈時分,二人揀了一家較為幹掙的旅邸住下,一面叫店小二送來茶水酒菜,一面準備乾糧。

    店小二聽完,把眼睛盯住他們二人道:“聽二位客人口氣,好盡是想要過山抄近路到廣西,我勸你們還是多繞幾步,到文山轉大路去吧!”

    左棠聽了不由感到奇怪道:“怎麼,小路不好走,莫非有強盜剪徑不成?我們叔侄兩個人,身上不過幾兩銀子,送給他算了。”

    小二陪笑道:“二位大概是第一次走這條路,所以不太清楚,山上強盜倒是沒有,不過近兩年來,就是沒有人活着過山的。”

    歐陽子陵見他説得很神秘,忍不住插口間説:“既不是強盜,那麼是什麼呢?”

    小二臉上帶着一點驚懼的神態説:“是什麼我也弄不清楚,不過前年有幾個採藥的客人上去,結果只有一個人跑回來,到了山下,嚇得話也説不出來,活了三天,也追隨他的同伴去了。

    去年秋天,有兩個鏢客不相信,帶了傢伙上去,也沒有見到下來,山上本來住了幾家人,經常隔個十幾天要下來買東西的,現在兩年沒有來,大概也是完蛋了。

    大家都説是山神在那裏住腳,所以抬了兩隻牛、十隻羊去祭祀,他們不敢上山,遠遠地放在半山上就跑回來了。

    過一天去看,嘿!牛羊都只剩下骨頭了,也不知道山神有多大的肚子,那麼多的肉,一頓就啃得光光的……”

    旅店的小二總是多話,他這一講開頭,就指手劃腳,沫星飛舞地説個沒完。

    歐陽子陵與左棠一聽,心中已有了着落。

    他們當然不信神靈,心知必是什麼猛獸盤踞,當時也不説破。

    那小二還待伸頸咧嘴地講下去,卻聽見遠遠有個尖鋭的嗓子在叫夥計。

    店小二才閉上口,嘟嘟噥噥的説:“龜兒子的女娃娃家,單身一個人跑出來,住不店還不老實,整天叫魂,歇下還不到兩個時辰,叫了七八趟人了,又是添酒,又是添菜,賣的啥子騷。”

    説完朝二人行了個禮道:“前屋有位女客人叫我,二位客人要是有興趣,等下我再來講給你們聽。”説着出屋去了。

    歐陽子陵待他出去了,才替左棠斟了一杯酒道:“老前輩對山上的事作何見解?”

    左棠沉吟了一下道:“山民無知,誤託為神靈之説,以我看來,必是什麼野獸伏在那兒。”

    歐陽子陵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説:“晚輩亦有同感,老前輩如若有興趣,晚上何妨上去一探,我輩行道江湖,當以除暴安良為己任,真要是什麼害人的野獸,相機將它除去,未始不是一件功德。”

    左棠欣然同意。

    二人草草用過酒飯,命人來收拾了,推説行路疲憊,需要早些休息。

    天色才黑,就已熄燭上牀,略作調坐養息。

    二更時分,一老一少,已然結束定當,推開窗子,一逕朝山路奔夫。

    月色黯淡,只有星辰閃爍,光線雖然很暗,可是在他們二人説來,何異白晝光明。

    歐陽子陵的輕功本來可以走在左棠前面,可是他為人謙遜,連並排都不敢僭越,始終是跟在五六步的後面。

    左棠知他生性如此,倒也不跟他客氣。

    二人這一氣飛奔,沒有多久,就到達了山頂,但見羣峯聳峙,風搖枯枝,瑟瑟作響,老樹枝模,別具一種猙獰恐怖的氣氛。

    歐陽子陵突然“噫”的輕呼一聲。

    左棠聽見他出聲,站下來回頭問道:“少俠莫非有所見?”

    歐陽子陵見問,慢慢地説道:“晚輩恰才見樹叢中似有黑影一閃,只是動作太快,不敢斷定是什麼?”

    左棠驚疑道:“真的嗎,老夫眼目昏花,倒底比不上你們少年人,我倒是沒注意。”

    歐陽子陵見他如此説法,感到很不好意思。

    他訕訕地説道:“我們黑夜奔走,也許驚動了宿鳥,老前輩不在意,故以沒看見,也許是晚輩一時眼花,亦未可知。”

    歐陽子陵明明是見有人影一掠,不過身形太快,是以連他自己也覺得驚疑那人的功夫,再加左棠一客氣,自己連忙解繹,心慌詞亂,説得個語無倫次。

    左棠輕輕一笑,逐把事情帶過。

    只是經此一來,二人不再施展輕功,一步步地慢慢向前搜索,同時更加倍注意向四周探望,一點也不放過。

    二人又兢兢業業的走了裏許。

    驀而聽得對面的山峯上揚起一聲厲嘯,聲言慘越淒厲,令人毛骨悚然。

    歐陽子陵與左棠腳下不敢怠慢,慌忙趕上前去一看,饒他天外玉龍藝高膽大,也不禁目搖神駭。

    只見峯前大石下踞立着兩三丈高的一個怪物,狀如人形,只是遍體長毛,面目猙獰,望着二人,嘻開一張血盆似的大口呼呼地笑着。

    左棠一向身上不帶武器,這時也不免有點氣短,忙向歐陽子陵道:“少俠快拔龍泉劍應敵,同時請借魚腸一用,似這等巨物若非利器,恐不易制服。”

    歐陽子陵聞言忙在胸前掏出短劍遞過,一面放出龍泉應變。

    那怪物似對他們手上兩柄寒如秋水的利吸稍有一絲懼意,臉上的獰笑陡地收斂,長嘯了一聲,伸開樹杆似的手指就朝左棠抓到。

    別看兩下相距十數丈,那怪物輕輕一跨就已撲到。

    陰掌鬼見愁是何等人物,豈能讓它輕易抓到,雙腳一墊,已然退至七八丈外。

    那怪物一把抓空,卻將地上的石頭生生地抓起一大把,怒吼一聲,巨掌一揚,就把那把碎石朝一邊旁觀的歐陽子陵打去。

    天外玉龍看它一把能將立足下的巨石抓裂,就知道此物不可易與。

    等到碎石快打上身時,存心一試斤量,故意不加躲避,默運青蓮心功護體。

    那石塊果然在近他身子兩尺遠近,就為心功所發的真氣所阻,可是那衝擊的力量卻把他推後了五六步。

    歐陽子陵試出厲害,不敢怠慢,恐怕左棠不明底細吃虧,一面挺劍朝怪物撲去。

    他一面口中喊道:“左老前輩注意,此物力大無窮,只宜智取,晚輩在前面誘敵,請老前輩取它背面。”

    説完後,一抖劍花,就朝怪物面上剌到。

    那怪物對刺來的劍光不甚作理會,只是以一手護定雙目,一手扣去格擋,龍泉千古名劍,砍在怪物的手上,僅只削落一片護身的長毛。

    那時左棠亦在後面,奮起全力,魚腸對準怪物的後腰刺到。

    在左棠的意中,以為這一下必可沒柄而入,生伯血腥染在身上,是以力量剛及身上,隨即停住向後急蹤。

    幸而有此一舉,他才沒吃大虧。

    原來魚腸短劍剛紮上,就有一股彈力反震而上,刃尖僅剌進半分。

    那怪物吃痛,反掌一拍,若不是左棠退得快,捱上這一下,非至斷筋碎骨不可。

    二人夾擊無效,都只好退至一旁。

    可是那怪物卻觸發了兇性,怪吼連連,引得山谷震動,枯葉搖落。

    而且遠遠的地方亦響起類似的咆哮,好似這怪物還不止一頭。

    二人不由大為吃驚,慌忙遁至一塊巨巖底下。

    歐陽子陵道:“此物皮堅肉厚,神器亦不能傷,只是方才晚輩進攻時,見它以手護目,想必惟有此處可圖,老前輩有何善策?”

    左棠略一沉吟道:“老朽生平走遍深山異澤,從未見過有如此厲害之怪物,既是此物雙目較弱,少時還是由你以輕功遊鬥,老朽躲在一旁,相機一試了!”

    歐陽子陵聞言,竄出巖下,怒喝一聲,揮動劍光,向它攻去。

    那怪物吃歐陽子陵一劍掃落臂毛少許,想是亦稍有顧忌,揮舞着兩隻巨掌,身材雖巨,動作卻極是伶俐,而且是專一想攫取歐陽子陵的寶劍。

    於是吼聲,腳步聲,山石碎裂翻動聲,劍刃劈風聲,間而夾雜着呼喝聲,許多聲音亂成一片。

    歐陽子陵接連地施展了好幾種劍法,可是都沒有辦法制服眼前這個怪物。

    幸而他仗着身體靈便,手中又是一口斬鐵的寶劍,真力所至,還能削斷一些它身上的長毛,給予它一點微小的劍痛。

    假若換了一柄凡鐵,恐怕早已斷折了。

    左棠躲在一邊,想相機以魚腸作暗器,去刺瞎那怪物的眼睛,然而那怪物機靈得緊,知道自己惟一致命傷就是雙目,雖想不到旁伺的敵人會加以暗害,但是它伯歐陽子陵的劍會傷害到眼瞎,所以一直保護得很好。

    如此相持了片刻,那怪物見打了很久都傷害不了敵人,而身上毛片凌飛,隱隱還有些痛的感覺。

    一時性起,撮口長呼,四谷響應,連一些已歸宿的飛鳥,也都敕敕地驚飛起來。

    驀而對面的山崗上,又出現一條巨大的身影,一個相似的怪物,凌空直撲,向歐陽子陵背上抓來。

    少年俠士耳目何等聰明,早知腹背受敵,可是躲又躲不過,只好咬緊牙關,運起護身罡氣,準備硬拚一下。

    可是倒底沒多大把握,心頭突然的亂跳。

    這時旁邊的左棠再也躲不住了。

    就在巨爪將要抓上之際,蒼老的喉嚨發出一聲悶喝:“孽畜,敢爾!”手持魚腸短刀,電也似的朝怪物目上刺去。

    那後來的怪物眼看就要得手,突然眼前明光一晃,它那地方何等重要,如何肯由人刺傷,本能的舉手一掄,把個陰掌鬼見愁撩出將有廿丈遠,魚腸劍也脱手跌落地上。

    歐陽子陵見左棠為搶救自己,被怪物撤出,顧不得纏鬥,矮身避過迎面怪物的一撈,兩腳一蹬,箭也似的射出去,恰好接住左棠落下的身軀,他腳下還不敢停,恐怕怪物追擊而至,左腳虛點右腳,展開梯雲縱身法,凌空一翻,輕飄飄地落在一塊突出的巨石底了。

    先一看接住懷中的左棠,只見他雙目緊閉,口中汨汨地淌出鮮血,滴在銀絲似的鬍鬚上面。

    這一生行事乖違莫測的老人,自從認識自己以來,卻一直都是披肝瀝膽,這回為了救自己,竟受了重傷。

    青年俠士見了,不由得義憤填膺,勿勿為他閉住經脈,以免血液繼續流出,將身軀放下,口中長嘯一聲,長身一縱,拔起十餘丈高,懷中掏一樣東西,也不問是什麼,用足力氣,脱手就朝一個怪物揚去。

    説也奇怪,錯有錯着,以歐陽子陵的功力,龍泉寶劍的鋒利,都不致怪物以死命,這一樣東西出去,擊在怪物的頭上,居然把一顆鬥籮大的怪頭擊得粉碎,厲嗥了一聲,兩丈高的身軀朝上一衝七八丈,“叭!”的一響,摔落在地上,再也不能動彈了。

    那東西也滾了下來,叮咚作響,卻是無堅不摧的伏魔利器七情金環。

    歐陽子陵一擊成功,連自己也想盡不到,身體飄落至地上,卻驚愕得呆住了。

    突然耳邊響起了一聲清脆的呼喝:“好厲害的暗器!”

    眼前黑影一恍,落下一高一矮兩個身形,高的是個身着玄衣的女子,清麗脱俗,矮的卻是一頭小牛般大的猛獸,似虎非虎,似豹非豹,通體遍長金毛,神情異常威猛,落地以後,兩隻前足搭地,後體聳起,目中碧光直射,瞪住另一頭未死的怪物,口中嗚嗚直吼。

    那怪物初見同伴已死,呆了一下,繼而憤極而嘯,一對巨目四處亂射,像是要找出敵人替同伴報仇,可是一見後來的猛獸,連忙將身一縮,神情中帶着一絲懼畏,看着死在地上同伴的屍體,想要逃走,卻又心有不甘。

    女郎見狀似乎有點不耐煩,又嬌叱了一聲:“金兒!你還不快點把它打發掉,這東西凶死了,不知道害了多少人!”

    怪獸聽了話,鋼尾一剪,低吼一聲,舉爪就朝前猛撲。

    照理講這怪獸的身材,比怪物不知小了多少倍,兩相比較,根本不應是怪物的敵手。

    可是怪物它卻是懍懼異常,見它撲來,反而不敢硬接,兩腿一蹬,向後就逃。

    就是慢了一步,怪獸的利爪一搭上它的背,連皮背毛,生生的扯下一大片來,痛得厲聲大吼,沒命的向峯上竄去。

    那女郎又叫起來了:“金兒,它要跑了,快追上去,要是跑掉了,注意我打你!”

    其實這幾句話是冤枉叫的,那怪獸何等靈敏,吼了一聲,四腿凌空起前,空中一個翻身,落下來剛好檔在怪物的前面,踞地作勢,那目中的碧光激射,看上去令人心膽俱栗,怪物一看逃不了,心知必然無免,哀鳴了一聲,叉開兩手,蓄勢存心拼命了。

    怪獸見它居然敢存抵抗之意,不由更為憤怒,猛吼一聲,又自撲上。

    這次怪物不再躲避,兩手也朝它掄去,“拍!”的一聲,四爪接實。

    説來難以相信怪物那麼大而重的身軀,再加上刀劍不入的厚皮,居然叫小小怪獸打出五六丈去,滾地慘嗥,想來雙掌必是已經摺斷了。

    而怪獸也被它的巨力打了一個滾翻,起來後更是暴怒,跳上去兩爪朝怪物前胸一陣猛抓去。

    又是幾聲厲嘯,龐然巨物,已是膛破腸流,巨腿撐了幾下,倒把堅硬的石地蹬出兩個深坑。

    一場驚天動地的獸鬥,片刻間就已結束。

    歐陽子陵在怪獸前去接鬥時,就扶起左棠來為他推宮活脈,可是眼睛並沒有閒着,對剛才那一場戰鬥,一點也沒有放過。

    見自己費盡力氣都無可奈何的怪物,兩三個接觸就為小小的怪獸所斃,心中不但驚悚,更還有些慚愧的感覺。

    這時左棠業已醒轉,臉上氣色亦稍見好轉,瞪着一對大眼,對目前的情景詫異之至。

    歐陽子陵逐將他靠在巖壁上休息,起身朝女郎長揖道:“多承小姐仗義援手,在下歐陽子陵衷心致謝!”

    那女郎亦朝他回了一福道:“那裏,那裏,歐陽公子太客氣了,剛才你一出手不也是殺了一頭麼?只是我奇怪你有那麼厲害的武器,為什麼不早加使用,而害得這位老伯伯受傷呢?”

    歐陽子陵被她説得萬分慚愧,紅着一張臉道:“這怪物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那麼厲害,在下手中所持龍泉劍,系前古名刃,依然無法剌傷它,是以想不到懷中的七情金環反能奏效,剛才不過是情切之舉,能一擊而斃,連我自己都想不到呢!”

    女郎見他連比帶劃解釋,滿臉漲得通紅,情狀十分可笑,早就赫赫一聲笑了出來,後來見他提到七情金還,忙把笑容斂起,莊嚴地問道:“七情金環系悟非大師成名武器,不知歐陽公子與家師叔是何淵源?”

    歐陽子陵見她將悟非大師叫成師叔,心中十分奇怪,他並沒有直接受悟非傳技,對於師門淵源更不清楚。

    當下忙把昔日由寧機子帶至洞中,根據遺笈習技的經過,一一很恭敬的説了一遍。

    女郎聽罷才哦然一聲,然後亦莊容道:“小妹辛紅絹,家師上清下曇,與悟非大師為同門,百年前悟非師叔仗手中七情金環,行道江湖,家師遠離紅塵,結髮修心於哀牢山,從不涉足人間。

    行年兩百餘歲,依然不老神仙,八年前收得小妹為徒,藝成下山之際,才告知有這麼一位師叔,囑小妹尋訪,不意師叔已而仙去,幸尚有師兄作為傳人,端的可喜……”

    歐陽子陵才知道自己尚有一位師伯健存人間,心中十分欣喜,同時又問起辛紅絹何以也到了這兒來。

    辛紅絹略作思索道:“小妹前月經此,聽説山上異狀,黑夜來探,遇見這兩個孽畜,當時亦不知是什麼東西,同時皮堅肉厚,弄得劍也折了,鏢也丟了,幸而仗着輕功,才狼狽而退,只好重上哀牢山,找師父幫忙,又遇見師父坐關,等到前天師父出關,才問清楚。

    此物名叫猩魈,系天山特產一類巨種黃猩子與人熊交合而生,稟性兇殘,尤甚於一般山野間之山魈木客,周身皮毛特別堅韌,幾乎沒有一種刀劍可傷,又喜殺生,只是所棲息地方,必為崇山峻嶺,從不至平地,所以世人不甚熟知。

    師父知道憑我的能力,絕不能除掉他,所以把她守洞的神獸狻猊金兒交給我帶來,狻猊是龍的變種,天生是百獸的剋星。

    尤其是金兒,小的時候被悟非師叔在一個深山裏發現,費了很多事才將他收服,取掉了腦後的兇骨,因為帶着它不方便,百忙中將它送到哀牢山託我師父豢養。

    這些年來跟着我師父的確學了不少本事,那一身能耐恐怕這個世界上就很少能制服它。

    師父這些坐關入定,靜中生慧,頗有一些神通,把金兒交給我時對我説,金兒雖跟了她多少年,倒底不是她的。此次下山,必有所遇。還説了一些話,叫我……”

    辛紅絹一口氣講了半天,突然臉上一紅,就收住了話頭,沒有講下去。

    歐陽子陵聽得津津有味,見她不講了,忍不住問道:“師妹,師伯叫你怎麼樣?”

    辛紅絹被他一問,臉更紅了,吱唔了半天才慢吞吞的説:“師父叫我下山行道江湖,説我不是佛門中人……”

    歐陽子陵以為師伯一定有什麼重要的訓示呢,所以急切想知道,誰曉得是這麼兩句無關緊要的話。

    心想這是根普通的事,有什麼值得臉紅的呢,不過他為人謹厚,聽後微微地笑了一下,沒有再説什麼。

    辛紅娟言不盡意的説完話,臉上猶是飛紅,見歐陽子陵笑了起來,以為他也許已經知道自己師父的意思,臉上紅得更是厲害了,忙道:“師兄,你笑什麼,莫非悟非師叔在遺笈上也跟你説起什麼嗎?”

    話雖是問出口,卻羞得粉臉滾熱,若不是夜色遮掩住一大半,那她的臉必已像只熟透的蘋果。

    歐陽子陵被他這一間,倒是怔住了,在腦中反覆思索了半天,始終想不起恩師所留的秘笈上有什麼其他的指示。

    因此歇了半晌,才歉然地説道:“小兄兩位恩師論技可臻天人,對於術數卻沒有什麼神通,因此我想遍秘籍,並沒有發現對我未來之事有何指示,是以小兄亦深感迷惘而莫知所從,我想日後再去進謁師伯,一來拜識慈顏,再者也想領受一點教誨。”

    辛紅腹見他前面幾句説明,才知道自己疑神弄鬼想左了,方才把一顆跳蕩的心定了下來,臨到後來幾句,不由得不急起來,慌忙道:“我師父又入關了,這下子要好久才出定,我們以後再去吧!”

    辛紅絹空自着急得又攔又阻,卻沒有想到歐陽子陵目前急務在身,那裏有空就去呢?

    這當兒左棠卻咳嗽了一聲,老頭兒早就醒了過來,悶聲不響地在旁邊,聽他們認師兄妹,敍舊,講事情,一大篇話奇乎也哉,聽了不少見聞,出神得連傷痛全忘了。

    這下子見一個羞怯怯地難以出口,一個偏又痴呆,他這個局外人倒是旁觀者清,把辛紅絹的滿肚子彆扭猜得個八九不離十。

    再一看辛紅絹雖在暗中,依然風華絕代,明豔照人,較之陳慧珠嬌愍天真,依人小烏,又是別是一般風情。

    心中既替歐陽子陵高興,又為他好生作難,熊掌與魚,孰取孰舍,就是要他這第三者來判斷,也是難以決定。

    繼而一想,辛紅絹的師父清曇神尼既然術可通神,事可前知,當然早有妥善安排,要自己操的那門子心,想到這裏,認為事情目前只好到此為止,所以故意咳了一下,想不到這一咳,倒又牽動到傷勢,痛得皺起下肩頭。

    歐陽子陵因為初識師門淵源,心中一高興,忘記了左棠,聽他一咳嗽,這才想起,連忙替辛紅絹介紹道:“師妹!這是鬼見愁左老前輩,方才老前輩為救護我,被那猩魈掄了一下,你看要緊嗎?”

    辛紅絹也忙上前見禮已畢,然後道:“家師深精岐黃,晚輩略知醫理,猩魈力可碎山裂石,常人難當其鋒,幸老前輩功力深厚,內臟略受震動,且師兄推拿得法,此刻淤血已經吐出,傷勢已無大礙,只是元氣大傷,不宜多作勞動,若得家師九天大轉丹一粒,則立可恢復了,只可惜此藥過於珍貴,未嘗帶出,少時將老前輩扶往山下店中休養,待晚輩返山一趟吧。”

    歐陽子陵見她説得頗為嚴重:心中頗為着急,因為南海取貝刻不容緩,然左棠為了救自己受傷,也不能説不理,心中十分作難。

    左棠知道他的心意,正想開口説話,突然見他一拍手道:“有了!”

    伸手在價中掏出一個小布包,速到辛紅絹面前道:“師妹,我這兒有一株大還芝,據説也是靈藥,不知是否能抵得上師伯九天大轉丹的功效!”

    辛紅絹聽他説是大還芝,心中還不相信,待把布包一打開,見果然是大還芝,不由雀躍三丈,歡聲道:“真的,師兄,你那來這寶貝,這比我師父的九天大轉丹強多了,前年我陪師父採藥,無意中發現兩株,師父高興得了不得,當時給我吃了一株,助我打通了奇經八脈,剩下的那一株合了其他的靈藥才練了一爐九天大轉丹,我那兩株論成色還比不上這一株呢。”

    口中在説着,手上並不休息,一面將芝茵餵給左棠吃下去,一面用掌抵住左棠氣海穴道:

    “老前輩請納氣丹田,徐走血脈,任它流走十二週天后,不但傷勢痊癒,而功力尚可增進二成。”

    左棠聞言,忙閉目垂瞼,神氣內斂,逐覺有一股熱流,由體外透入,知道是辛紅絹在以她的功力幫助自己,心中十分感激,卻無暇開口。

    忙運神迎合那股熱流,隨着經脈,慢慢布向全身,而剛才吞下的那顆芝菌,亦化成一股祥泰無比的衝力向遍體流散,熱流衝至生死玄關之處,似稍受阻遏,為芝菌的衝力一衝,豁然貫通,逐覺天人交泰,神我合一,進入一種從所未有的至高境界。

    片刻之後,神凝于丹田,睜眼一看,只見兩個年輕人笑吟吟地站在面前。

    辛紅絹嫣然作禮道:“恭喜老前輩,這一來生死玄關已通,已至不壞之身,倘有機緣能再獲道家丹訣,可期永壽。”

    左棠慌忙還禮不迭道:“辛女俠全命之德,已銘感五中,更蒙成全,老朽真不知道將如何以報,能多活一輩子,看着你們少年英俠,震譽武林,為願已足,要是談到長生不死,不獨是天不容我,恐怕也遭鬼物所忌吧。”

    歐陽子陵道:“不然,老前輩外號鬼見愁,鬼物是絕對不敢惹您的。”

    一句話招得老少三人哈哈大笑,笑聲中那神獸狻猊,卻在地上銜起金環,口中鳴鳴直叫,狀似十分眷戀。

    辛紅絹忙向它道:“金兒,這是我歐陽師兄,他是你舊主人悟非師叔的弟子,也是你的新主人,你還不趕快上前去拜見他!”

    神獸通靈,完全聽得懂人言,忙伏在歐陽子陵面前,口中嗚嗚,目中碧光乍斂,居然淚水盈眶,似乎既哀傷舊主之仙逝,又喜悦新主之相逢。

    歐陽子陵上前,收起七情金環,手撫着它的金毛,想到師門恩重如山,不禁也是泫然泣下。

    辛紅絹孩子氣重,想到猩魈的皮堅,用來製造軟甲,豈不是很好護身衣。

    歐陽子陵與左棠也都認為不錯,拿起龍泉魚腸來割了半天,還是隻切了一點點,幸而想到金兒的利爪與此物正好相剋,忙叫它來幫忙。

    一陣撕拉,拽下四五塊圓桌大小的魈皮,捲成一堆,馱在金兒身上。

    三人一獸,迎着黎明,直向山下而來。

    大清早,碧色寨的大部份人都還蜷縮在温暖的被窩裏。

    深冬的冷風呼呼吹着,誰願意那麼早起來挨凍呢?

    可是客棧裏的夥計卻沒有那份好福氣。

    他縮着脖子,揉着惺忪的眼睛,一步步地走出房門。

    先走過一間屋子,門關得緊緊的,裏面沒有一絲聲息,他點一下頭,心想倒底是讀書的人斯文,連睡相都是文文靜靜的,一點鼾聲都沒有。

    點頭擺腦的又到了另一間屋子的門口,心中立刻又浮起一陣綺念。

    昨晚那個女客人的形相又浮在他的眼前,那模樣多美啊,簡直像是仙女下凡。

    現在她一定枕靠香腮,悄然熟睡吧!

    想到那嬌慵的神態,這年歲不大的店夥居然無法抑制住自己內心的衝動,忍不住湊頭靠門,想在隙縫中朝裏面張一下,眼睛才捱上門板,裏面還是黑黝黝的一片模糊。

    他定一定神,希望眼睛能漸漸習慣那黑暗的光線,進而能欣賞到那一幅香豔綺麗的畫面來。

    突然,也覺得不對頭,是誰在他的後頭上咻咻呼氣呢。

    他猛一回頭,嘴吧只喊出一句:“媽呀!”兩條腿立刻軟軟的不管事,咕咚一聲坐在地上。

    而面前的那個怪東西沒有放過他,反而促狹地蹲在他前面,張開碧綠的眼睛瞪住他。

    這自命多情的店小二馬上又覺得屁股底下一陣冰涼,而且濕淋淋的極不好受。

    大凡一個人到了駭絕的時候,就是這份尿屎不禁的德性。

    可是還有更令他訝異的事呢,驀而耳際傳來一陣清脆的呼喝:“金兒把那狗頭給我提過來,這混帳東西今天非好好地懲戒他一番不可!”

    聲音與昨夜呼茶要酒的相同,當然出自一人。

    可是卻令得那小二覺有一股涼氣,從頭頂直涼到腳底。

    那神獸果然聽話,一口咬起他胸前的衣服,輕輕一提,店小二立刻四肢騰空,向前走了幾步“叭”的一響,結結實實的摔在院子的地下。

    店小二好容易才僵手僵腳的爬起來,一看,可不是那位美麗的女客人滿臉秋霜的站在面前,旁邊還有一老一少的兩位讀書人。

    心中在奇怪,一大清早他們三個人怎麼搞在一塊兒去了,可是當前的情勢實在不容他更想西想了。

    倒底是當夥計的心眼兒靈活,立刻又朝下一跪,頭如搗蒜,口中還不住地哀懇道:“姑娘,請你家高抬貴手,饒了我吧,小的一時糊塗,實在該死,該死!”

    姑娘絲毫不為所動,依然冷冷地道:“好,既然你自己知道該死,那倒不必麻煩,乖乖地把頭拿來吧!”

    嗆鋃一聲,寶劍出鞘。

    店小二一見,又是“媽呀”的叫了一聲,咕咚一響,倒在地上一動也不動了。

    辛紅絹見他嚇暈過了,怒氣似乎消了一點,又把劍歸了鞘。

    “這樣膿包的東西,宰了你倒怕污了我的劍,金兒,你給我揍他幾下,看他以後還敢這樣不規矩?”她恨恨地道。

    金兒間言上前,伸出前爪,對他屁股上就是一掌打過去,直把他打得接連騰翻幾個滾,這一來倒是痛醒了。

    立刻姑娘、神仙、祖宗、奶奶,沒口的喊着救命來了。

    這一陣叫間,立刻把店中的客人,掌櫃的,以及其他的夥計雜人都給招來了,瞧着院中神定氣聞的站着三個人,都是神儀俊朗,而一隻説不出名字的怪獸,形狀兇猛,追着店小二直打。

    誰都在心裏咚嗦着不敢上前動問。

    最後掌櫃的瞧店小二已經聲嘶力竭,恐怕在店中會鬧出人命,勉強壯起膽子,小心翼翼地邁步上前。

    還沒開口,歐陽子陵已經知道他的來意,扭頭朝辛紅絹道:“師妹,俗人無知,打了這半天,你的氣也出了,饒了他吧。金兒,住手!”

    神獸聞聲卻步,掌櫃的才戰戰兢兢的上來向二人見禮。

    左棠也逐把自己等三人上山殺死猩魈,回來恰好遇見店小二扒在門上偷窺的情形一説。

    果然人的名,樹的影,陰掌鬼見愁左棠,飲譽武林,可是行事飄忽,知道的人還不太多呢。

    歐陽子陵南京炫技,榮膺天下第一,卻是盡人皆知。

    江湖傳聞,未免失實,把個天外玉龍簡直説成天上有,地下無的神人。

    現在這一條玉龍居然降到這一個小鎮,而且星月上山,為大眾除了為患甚久的禍患,那還不轟動。

    立即地方上幾個有頭臉的士紳,聯名投帖,設筵堅請,也有些過路的武林人士拜會叩見。

    歐陽子陵人本和易,左棠也改了脾氣,辛紅絹愛玩兒,所以大夥兒倒也融融洽治。

    這一天鎮上簡直比賽會還要熱鬧,晚上近黃昏時,一些好事之徒馳馬上山,把那兩個猩魈的屍體給運了下來。

    當然他們原先沒有大的膽子,多虧辛姑娘小孩兒脾氣,吩附了神獸金兒一番話,在它的保護與幫助之下,才把那兩具千餘斤的獸品,用車子載到寨上。

    大家一看它們那巨大的身軀,試過刀槍難傷的皮革之後,更是咋舌驚歎。

    辛紅絹見聞頗廣,告訴大家,這東西肉可強身提神,骨浸酒後,可療傷癆。

    片刻之間,偌大的兩具屍體,骨肉無存。

    其間更有個西來的波斯胡賈,頗識異寶,逕前要求擔任制甲之責,雲那捲猩皮,能避刀槍水火之厄,他有辦法可以速成,只要求以一件軟甲為酬。

    歐陽子陵等人正在為這一玩意兒傷腦筋,當然一口答應。

    一日夜後,胡人如約交出九件軟甲。

    歐陽子陵心喜,額外多賞了他一件。

    三個人,一頭靈獸,帶着七件武林視如奇珍的軟甲,在大家夾道的歡送中,飄然地上了山道。

    在碧色寨停留的這段時間內。

    歐陽子陵將金陵較技,點蒼比武,與羣俠訂交,直至陳慧珠、崔珏被擄,摩雲山莊上眾人中毒,自己與左棠南下求貝之事一一告訴給自己從未謀面的師妹聽。

    辛紅絹對陳慧珠似乎問得特別詳細。

    歐陽子陵自是言來稍顧忌。

    辛紅絹何等聰明,見他吱吱唔唔的,心中還能不明白,因此悉落調侃,把歐陽子陵窘得滿臉通紅。

    幸好左棠在旁不時解圍,而且趁歐陽子陵忙着應酬別人的時候,偷偷的對辛紅絹作了一番解釋。

    老頭子自己一身孤零,對男女間的事卻洞若燭照。

    他知道女孩子心腸偏窄,一個弄不好,根可能演成悲劇。

    因此一開始就談到正題,他告訴姑娘,歐陽子陵與陳慧珠一直耳鬢廝磨,當然不免有情,更進一步猜測清曇神尼對辛紅絹的終身也必是有一番指示。

    説天外玉龍軒昂丈夫必不肯負義,但也不至違背師門之命,最妥善的辦法只有一雙兩好。

    也瞭解到女兒家有些事情自己不好意思出口,拍胸膛鋭身自任到時候負責為姑娘作伐。

    也幸虧有他這一番話,避免了天外玉龍許多無謂的夾纏。

    提到歐陽子陵將大還芝送給武當門中煉藥。

    辛紅絹倒是鼓掌稱佳,説是惟有如此才不負靈藥。

    又聽説他的義兄及陳氏兄妹各服了一株則跌足稱可惜,如當時能適當地加以曲導,當可增無數功力,不過事已過去,悔亦無益。

    聽説歐陽子陵拜在四絕神君膝下,姑娘靈機一動,立刻要認左棠為義父。

    大姑娘有她的想法,一來是自感身世孤露,再者心想我成了你的乾女兒,我的事你能不盡力。

    老頭子平空得了個嬌滴滴的乾女兒,喜得眉開眼笑。

    歐陽子陵就對此亦頗感欣慰。

    辛紅絹原奉師命下山行道,本無一定去處,當然要跟着他們一起上南海。

    神獸金兒頗堪借重,而且對新主人眷戀之至,不盡依依,雖然有稍感不便,但亦將它帶着。

    人獸的功夫都是絕頂的,不下三兩天,即已越過六詔山,進入廣西境內。

    這一日來到左江岸旁的一個縣城,名叫太平。

    三人因連日趕路,啃乾糧,喝冷水,雖是體質超人,不至因而病倒,卻也感到口中淡然無味。

    左棠逐提議在此地稍作休息,同時也好好地吃他一頓。

    兩個年輕人自然也贊成了。

    先找了店房歇下,命店小二打水進來各洗了一個澡,換上乾淨衣服。

    金兒沒處安放,只好也替它開了個房間,可是它兇猛的狀相沒有敢去伺候,而且把店中原有的住客都嚇跑了。

    店主沒辦法,只好上來苦苦哀求,請歐陽子陵等人換家旅館。

    左棠老於江湖,知道跟這些人沒別的話商量,乾脆脱手擲給一錠五兩重的金塊,聲明包下全部店房。

    果然有錢使得鬼推磨,店主認定財神上門,吩咐大家死心塌地把他們當祖宗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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