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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秘笈所載文字,極為艱深,所幸在洞中一無所事,終日參研,偶有所得,必起立至二人遺蜕前,虔心通告致謝。

    一如師尊生時,半絲不存稍侮之念,如是六七載之後,已深得其中奧秘,再一檢視師尊遺物,發現悟非大師僅有七情寶環一枚,用法亦載於笈上。

    寧機子卻涉學甚豐,琴棋書畫詩詞劍等典籍,罔不應有盡有,遂在後幾年中,一方面温習秘笈中絕學,一方面旁治雜學。

    最後又發現寧機子遺物中有金骨絹扇一柄,遂滲合自己所學的大羅劍招式,另劍三十六式大羅扇絕招。

    時光荏苒,十載已逝,自己看來各種功夫都已差不多了,遂在恩師遺蜕前拜別,遵命下山行道。

    後洞玉芝,十年來以此為食,每數月服食一枝,亦祈剩無幾,遂一併採下,留作靈藥,以備濟世之用。

    出得洞口,峯壑依照,想起十年以來,自己常在這兒眺望練功,一但遽別,心下不無依依之感,為恐再有別人進去幹擾恩師遺蜕,遂以大力金剛法移下一塊山石,塞住洞口,重又憑弔一番,悽然含淚作別。

    寧機子在洞中留下金珠甚多,他稍微變賣了一點,換上一身儒生的服裝,心儀金陵勝景,而且正是秋天,擬一訪棲霞紅葉,拾道而來,結識了陳金城,沿途也打聽得不少當今武林知名人物。

    有時也偷偷地去試了一下,覺得遠不如傳聞中那麼神手其技,這才知道自己兩位師尊,果然技挾天下。

    武林大會,自己本不想參加,及至聽説有一柄龍泉古劍為-,不由砰然心動,原來寧機子曾傳下駁氣駕劍的口訣,惟不得前古名刃,無緣一試,心想爭取此劍,練成獨步神技,光大師門,這才現身參加。

    現在劍也有了,名也有了,卻惹下許多是非,這時才真正地瞭解先師悟非退出武林,結隱古洞的真正涵意,浮生偷得半日閒,天下至貴者,莫若得閒中之趣啊!

    金陵雞鳴寺在北極閣麓下。

    北極閣並不是樓,而是一座土丘,四周古木未葱籠,佳蔭相屬,景陽樓上望出去,江山勝蹟盡收眼底下台城一曲,秋草鋪黃,古木千章,霜葉凝紫,明窗遠眺,心目一空。

    “江雨霏霏江草齊,六朝如夢鳥空啼,無情最是台城柳,依舊煙籠十里堤”這四句詩,倒是充份地能寫出白頻秋老的金陵景色。

    樓下有一口古井,井闌以青石築成,光滑平整,了無刀斧鑿痕,可見初建時之精細匠心的。

    這時井畔有一雙青年男女佇立。

    男的風度超人,正默然地凝視着井底,良久不作一語。

    女的等了很長的一段時間後,彷佛有點不耐煩,輕輕地拉他衣袖道:“陵哥哥,你怎麼發猷了,往者已逝,對着一口空井,盡看有什麼意思。”

    男的這才收回遙遠的遐思,微微地嘆息了一聲道:“我想起昔日陳後主帶着她的愛妃張麗華,為了躲避兵燹,藏身井中,一時感到富貴榮華,都不過浮雲春夢,從前鳳凰龍閣連霄漢,如今呢?玉樹歌殘秋露冷,胭脂井畔寒蜇泣,悠悠此生,是多麼無常啊!”

    女的嫣然一笑道:“看你懷了一身本事,婆婆媽媽的,就不像個男子漢,人生及時尋樂耳,何必老是跟自己過不去呢!你不是要找了性大師嗎?別淨在這兒耗了。”

    原來這口井正是有名的古蹟胭脂井。

    這一男一女,男的是歐陽子陵,女的正是陳慧珠。

    年輕人容易混熟,兩天工夫,已經是哥哥妹妹的叫上口了。

    歐陽子陵淡淡一笑,也沒有答,話就隨着她一同走向寺中去了。

    知客僧聽説他倆是找了性的,馬上換了一幅端容,恭敬將他們引到客舍,獻茶甫罷。

    了性大師清矍的身形已跟着進來,朝二人合什作禮道:“少俠折節下訪,老衲實在不敢當,昨日盛會,疏野之人,未敢躬與,乃恐敗了大家豪興,失禮處謹在此地致歉。少俠膺號天外玉龍,今後可領袖武林,為我中原武學,一放異-!”

    歐陽子陵連忙站起來道:“大師説那裏話來,晚輩此次幸託先師餘蔭,得略勝崔萍老前輩一籌,若雲天下第一,實不敢當此豪名,晚輩今日前來,皆因崔老前輩柬邀二度較技,時訂明年上元日,場設點蒼山摩雲山莊內,晚輩擬請大師同往參與以無邊佛法,渡煞化魔,為後輩援一臂之力。”

    了性大師聞言一笑道:“少俠抬愛過甚,老衲些微末技,自知甚詳,此次對厲氏兄弟,若非少俠加以指點,猶不得全身而退,點蒼之約,湊數或許可以,真到須要老衲出手,恐怕只有誤事辱名而已。”

    歐陽子陵等他説罷,才笑道:“大師之言不然,武事固需勤練,悟訣卻在片刻,若不得其道,窮一生之苦練亦無法登其堂奧,一旦貫通,立上千層,大師已得須彌心功之鑰,即此一端,已足與赤龍子相抗拒,若再能進一步,則慧燈空明,由忘我至無我,是即泰山置於頂,黃河決於前,亦不能傷毫髮矣!”

    了性凝神細聽,似略有所悟,突然問曰:“何謂忘我?”

    歐陽子陵肅容答曰:“目不迷色,舌無覺味,斧鉞加身而了無痛楚。”

    “何謂無我?”了性再問。

    “無人相;無我相,有大我;無小我,以博愛為懷,以天下為公,是為無我。”

    陳慧珠搶作答了,並轉臉問歐陽子陵道:“陵哥哥以為然否?”

    歐陽子陵笑答道:“對極!對極!我倒忘了你這個女才子了!可惜呀!可惜!”

    陳姑娘呸了一聲道:“我不過信口説了兩句,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又有什麼可惜的。”

    説完白了他一眼。

    歐陽子陵這才發覺自己失態,不覺臉紅紅的,徐徐道:“我一直對恩師遺下的秘笈,學起來總有些摸不着邊際的地方,聽你這一講,才整個明白了,我可惜的是假若那本秘笈要是由你來學的話,恐怕成就比我好多了。”

    老和尚還不曉得子陵的身世,聽來有些糊塗。

    陳慧珠是明白的,立即莊容道:“青蓮秘笈蓋世奇珍,兩位老前輩選你作了傳人又豈是偶然的,固是半由天意,半由緣份,卻是希望你能夠光大絕學,造福人羣,責任何等重大,你怎麼可以這樣自薄!”

    歐陽子陵悚然心驚,正色恭身道:“珠妹妹責得極是,還希望你以後不時規告,作我箴貶。愚兄感激不盡。”

    老和尚半聰明半糊塗地哈哈笑道:“倆人誰也別客氣,將來日子長呢,一個不妨多作箴貶,另一個做再傳師父,反正藝傳不到外人去,那天梁鴻接了孟光案,老衲戒葷不戒酒,別忘了請我喝一杯。”

    了性大師素來不拘言笑,今天大概是歡喜過了度,居然破例打起哈哈來了。

    姑娘再大方也受不住,恨恨地一跺腳,向歐陽子陵恨恨地説道:“看!都是你。”

    歐陽子陵被她埋怨得莫名其妙,想想自己並沒有做錯什麼事,可是又好像確實是自己的不對,訕訕地站在那裏答不出一句話。

    老和尚一瞧心説糟,這個玩笑究竟開得太早一點,雖然看樣子兩個人都是一相情願,可也不能當面給抖了出來。

    好在客堂裏只有三個人,忙着打圓場道:“寺陋廟簡,委實沒有好的招待,幸好還有自制松苓佳釀,足可娛賓,不過在這兒喝沒意思,二位若是有興,棲霞紅葉正好,何不攜甕前往,把酒臨風,應是別有一番滋味。

    此處去棲霞甚近,以我等的腳力,不過盞茶工夫,只是光天化日之下,未免太驚世駭俗一點。”

    歐陽子陵正想找個機會下台,聽見這話自然是千肯萬肯,忙接着道:“不為形役,方是性情中人,事實上我們就是慢慢地走,也不見得清淨,那一場擂台打下來,我們都是出了名了。”

    了性大師慨然長嘆道:“可見虛名之累人,笑他碌碌眾生,沉緬其中而不自覺,恩得患失,渾不知是非成敗轉頭空,逞什麼狠,稱什麼雄,貴為天子難不死,束髮瞬間白頭翁了……”

    感嘆甫罷,遂命小沙彌去拿酒。

    不一會兒,酒是拿來了,慧珠姑娘看了卻直皺眉頭,原來那酒是裝在一個白青色的瓷-中,每隻約五斤上下,説大不大,説小也不小。

    姑娘蹙眉説道:“我們一路飛奔,尚自可説,每人再挾上這麼一個酒罈子,可實在不像話。”

    了性大師舒眉莞爾道:“這點不勞姑娘費心,老衲在此數年,閒中無事,曾調理了一個弟子,少時命他一肩兩擔,跟在後面,大約不致落後太遠。”

    一切準備舒齊,大家上路。

    小和尚明月才十五六歲,模樣生得呆頭呆腦,挑了酒跟着,神情忒是滑稽。

    老和尚袈裟飄拂,舉步甚是從容,然身去如飛。

    歐陽子陵更是悠閒之至,可是步步不離老和尚左右。

    姑娘輕功幼得家傳,超過父兄,追他們兩個人依然有點吃力。

    小和尚則咬牙埋頭,亦步亦趨。

    一行人就這麼古里古怪的奔棲霞而去。

    棲霞山舊名攝山,以山中多藥茸,可以攝生而致名,後唐高宗御書棲霞二字,固以名山。

    秋來楓樹千木障天,樹高有類白楊,葉呈三裂掌狀,霜後葉子變紅,白雲自深湛的碧空飛過。

    這些點山橫蒲的丹楓,真是蜀錦胭脂,如醉欲燃,千林似火,一抹如霞,潑丹砂似的光彩,把滿山半天都烘染成丹青世界。

    他們來至最高的鳳翔峯。

    小和尚明月也氣吁吁地趕到,只差一腳工夫,的確不容易,在大石上將酒排好,最難得的是這小鬼頭頗為細心,還帶了筍乾鹽豆,以為下酒之用。

    歐陽子陵贊憐地望了他一眼。

    小和尚福至心靈,馬上跪下叩頭道:“大俠客若可憐弟子這一趟跑得辛苦,弟子別無所求,只想也跟到點蒼去見識一下。”

    了性大師微笑假罵道:“沒有出息的東西,剛做了一點事,就老着臉皮要酬勞了,求也要求好的,歐陽公子一身絕藝,隨便傳你一手,也足夠終身受益,誰知道你只想去看熱鬧,點蒼山武林人物都視作畏途,何異龍潭虎穴,你以為這熱鬧是好瞧的。”

    小和尚相蠢人不蠢,跪在地下道:“弟子知道此行險多,故而才要求前去,歐陽大俠必不願損人辱師,定有成全之道,將來有點成就,也不致於跌了您師父一生的名望。”

    話剛説完,後面樹林中就有人笑着接口道:“老和尚歸隱了十幾年,卻學得一肚子賴皮本事,自己教不好徒弟,卻着他出來訛入,該打,該打。”

    大家定睛一看,來的正是上官雲彬、諸葛晦和陳一鳴父子。

    雲夢狂叟一面向峯上走來,口中還沒閒着:“老和尚一生小氣,我説他今天怎麼大方起來,捨得把整壇的酒拿出來請客,原來還是沒安着好心,替徒弟要傢俬來看,我説窮酸哪,咱們可別客氣,這種機會難得,反正是禿子跟着月亮走借光啦,喝他個痛快的。”

    吵吵嚷嚷的上了峯頭。

    了性大師被他嘔得啼笑皆非,知道他一張嘴刁損到了家,一開口而且還沒完,乾脆不去理他。

    小和尚一聽可着了急,生怕他這一吵,將好事給吹了,馬上又移過來向他叩頭道:“上官師叔,您老做做老事成全弟子吧,您老愛喝酒,回頭我再去給您稍幾壇來,讓您喝個痛快行嗎?”

    那份又可憐又可笑的樣子招的大家都忍俊不止。

    最後還是歐陽子陵不過意,朝他説道:“小師父請起來吧,點蒼之行只要你師父願意帶你去,我是絕對沒問題,至於學功夫,令師的須彌心功已是天下無敵的了,不過我有辦法助你速成,好在時間還早,過些時在路上,一面走一面教吧!”

    明月這一聽簡直比登了天還要高興,恭敬地叩了三個頭才起立站在一邊。

    上官雲彬笑罵道:“你這小禿子怎麼撿了便宜就要賴,這麼多人兩壇酒如何夠喝,還不趕忙回去把你師父的好酒再搬幾壇來,老和尚這回包你不會心疼。”

    明月聽了話一晃小腦袋又跑下山去了。

    了性大師見歐陽子陵答應幫自己授徒,心裏也十分高興,笑嘻嘻地道:“你這老頭子的一張嘴,既饞又貧,我們做和尚的吃十方,你吃到我們頭上來了,竟是十一方,和尚吃了人家,至少還幫人家念兩句經咒稍災,你是吃完了還沒好話説。”

    大家又笑譫了一陣,才在石上踞地坐下。

    這時秋光正好,金風吹得滿山紅葉飛舞,間而還夾雜着一陣桂花的香味,令人異樣地沉醉。

    松苓酒系採松根茯苓所釀,開口香醇。

    大家都是杜康迷,忍不住叫起好來,馬上你一杯我一杯地喝起來。

    諸葛晦帶點遺憾地説:“如此美景,佳釀在即,若有兩隻板鴨,則神仙不求也。”

    陳一鳴笑着馭他的話道:“凡事還是稍留餘味的好,一切都如願了,這世界上還有什麼可追求的事呢?”

    語雖平淡,含意頗深,大家都默默地體味着那幾句話,一時誰也沒出聲,埋頭悶酒喝得快,頃刻兩壇酒就報銷了。

    上官雲彬忍不住就叫起來道:“我們上廟裏一打聽,知道老和尚上這兒喝酒來了,滿心想來擾一頓的,誰知道老禿子實在小家子氣,一共才帶了這麼一點來,喝得人喉嚨癢癢的,小禿子雖説是去拿酒了,還不知要什麼時候來,這樣下去,非把人憋死不可。”

    説完了還在那兒恨恨不已,就聽得峯下小和尚喊道:“上官師叔,您別罵了,這下包夠您喝的。”

    遂見他搖搖擺擺的挑着四罈子酒上來,扁擔頭上居然還掛着兩隻板鴨一隻熟鵝,這一來不但是老頭子嘻了嘴直笑。

    諸葛晦和陳一鳴、歐陽子陵等也連呼小和尚可人。

    明月滿懷得意地上了峯頭,歇下擔子道:“我知道大家都是酒罈好手,所以多帶了一點,再想到有酒沒菜依然美中不足,特別讓燒火的工人趕去買來,雖是慢了一點,請師叔念弟子一片孝心,免於責罵吧!”

    上官雲彬笑着道:“算你小禿子這下馬屁拍準了,還不趕快把酒開上來,再慢一步,你師叔的酒蟲就要爬出來了。”

    酒美餚豐,大家重新開悽暢飲。

    諸葛晦一時興來,停杯道:“枯飲無聊,我們也該行個酒令,不負滿山秋光。”

    慧珠姑娘本來閒得難受,聞言第一個贊成道:“對!而且我們來個應景的,每人背古人詩一句,而且一定要是誦楓的,五言七言不拘,背不出的罰他不準喝酒。”

    最後一句是針對着上官雲彬説的。

    因為老頭子張着嘴要表示反對,這一招果然有效,老頭子嘴閉上不響了。

    其他人肚子裏都不含糊,當然不會反對。

    序以齒尊應推了性大師,老和尚略加思索念道:“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似二月花-

    杜牧句”唸完飲了一杯。

    下該上官雲彬:“湛湛長江水,上有楓樹林-阮藉句”。

    輪至陳一鳴:“含風翠壁孤雲細,背日丹楓萬木凋-杜甫句。”

    再下就是諸葛晦:“一塢藏深秋,楓葉翻蜀錦-郭祥正句。”

    應是陳金城了:“千龕晚煙寂,雙壁紅樹秋-梅堯臣句。”

    歐陽子陵:“題詩滿紅葉,何必院花箋-鄭谷簡句。”他吟完了還意味深長地看了陳慧珠一眼。

    姑娘接口道:“萬黑江楓夜,相思秋已深-馮琦句。”

    吟吟唱唱,轉瞬又是黃昏,斷虹照晚之下,恍若晴霞的紅葉青林,渾如燃起滿山的熊熊野燒,煙深千里,紅翦一抹,渲染着濃濃的秋意。

    歐陽子陵量最淺,斜斜的倚着意珠姑娘,口中還在哺哺的吟着:“我醉欲眠君且去……”

    陳金城也醉了。

    慧珠姑娘有八分酒意,支着歐陽子陵,雖不好意思,卻又不願把他放在地上,幾個老人看在眼裏,都微微作笑,為了伯姑娘不好意思,沒有作聲。

    最後還是了性大師説:“今日之會興已盡,稍過一兩天就要打點入滇的事,我看大家還是準備回去吧。”

    説完大家喊醒了歐陽子陵和陳金城,踏着十七稍缺的殘月下山去了。

    口口口口口口

    蕭蕭的秋風吹着江水,也送着一張飽滿的帆前進。

    船上是一羣奇怪的客人,有翩翩的少年公子,也有倩然含笑的妙齡少女,有文質彬彬的儒士,有老頭子,老和尚,更有個呆頭呆腦的小和尚。

    這正是歐陽子陵等一行人,為了踐重陽聚首武當的約會。

    陳一鳴是個練武的人,對於點蒼山那種盛會是不願放棄一睹的。

    陳金城認為男兒應該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所以也跟着來了。

    慧珠姑娘那裏肯一個人留在家裏,而且她心裏有數,放着像歐陽子陵那種人,打着燈籠也找不到,如何肯放鬆一步。

    因為時間還充份,大家主張先乘一段船,然後才換馬趕路。

    天假其便,船雖然逆水恰碰着順風,十幾天工夫已經趕至湖北境內,再換上快馬,終於在九月初八到達武當山下。

    無非道長已命入在路側恭候。

    當頭一人年紀約摸三十幾歲,稍留了一些短鬚,相貌端正,身着道裝,躬身上前道:

    “來者莫非是歐陽大俠暨諸位前輩,弟子清玄奉掌門之命恭迓俠駕。”

    説罷舉手肅客,狀極鄭重。

    歐陽子陵忙上前致謝,同時又替同行諸人介紹了。

    清玄一一執禮甚恭。

    即使對明月小和尚也不例外,大家心中都極為欽佩,倒底是名門正派,門下弟子的禮貌不差。

    拾級登山,清玄一面指點沿途的勝蹟,一面告知日來山上已到的各派人物!

    計有四川峨嵋金頂佛光寺主持覺殘大師、邛崍掌門鐵掌無敵阮來風,此老掌上工夫精絕,上次未見出手,這回不甘寂寞,回去摒擋了一下幫務,依然趕來。

    另有江南窮家幫長老百結神乞徐亮、太極門丁一鶴等。

    他們都是噪名一時的人物。

    看看行至半山,斜坡上有一座亭子,朱欄石砌,建造得十分精細,上書“解劍亭”三個大字。

    陳一鳴怕歐陽子陵不懂其中意思,慌忙走上來,附着他的耳邊道:“武當自張三丰祖師創派時,即定下規條,貴為天子,至此亦須解下佩劍,否則觸犯禁忌,舉幫羣起為敵。”

    歐陽子陵聞言,慌忙從身上解下佩劍。

    清玄見狀,甚為感激,忙道:“敝派雖有至此解劍之陋規,但另有一條附註,即謂若武林中有特別值得尊敬的人物蒞山時,可依舊佩劍直上,歐陽俠士人瑞,方才掌門已命弟子傳言,敬請佩劍登山,以薄示敝派敬意。”

    這也是武林中尊敬俠士的特規,今歐陽子陵既被公推為天下第一稱號,武當派自以能迎接他上武當山為榮。

    歐陽子陵人本來就謙恭,那裏肯將劍重新佩上,只將它交給明月雙手捧持,自己還是空身隨着清玄前進。

    這一來隨行的許多武當門下弟子,也感客人對本門禮數周到,心中對這位年輕入,增加了不少好感。

    行抵上清宮,觀中已接獲傳報,兩行羽士各持長劍,雁列門前,鈴鼓齊鳴,無非道人竟以隆重幫禮迎接這位青年俠士。

    慌得歐陽子陵急步上前,躬身施禮道:“小子何德何能,敢勞道長以如此重禮接待,實愧不敢當,愧不敢當。”

    無非道長攜住他的手,掀髯長笑道:“少俠武林奇士,得迓俠駕,乃本觀百年來第一大事,區區微禮,正嫌過簡,少俠何謙遜乃爾。”

    同至客舍,分賓主坐定,大家一一見禮。

    上官雲彬人頭最熟,各人中他大部份是舊交,東打趣,西調侃,一張嘴簡直沒有停歇的時間。

    丐幫領袖百結神乞徐亮與歐陽子陵尚屬初會,雖然已從門下弟子口中得悉年輕人打擂時所施神技,心中始終不信這麼一個小夥子會有那麼大本事,贏得大家如此尊敬。

    所以一俟坐定,那在座上欠身道:“金陵盛會,老朽適因幫中有事,未克一識少俠神功,至為遺憾,故而一聞有二度掃魔之舉,不揣愚拙,自薦一附驥尾,諒少俠不致見拒。”

    歐陽子陵早就聽説此公剛正不阿,惟僻性高傲,門下遍及江南,勢力甚大,聞言不敢侮慢,忙起立道:“徐老前輩一代宗主,晚輩早就有意識荊,惟憾緣-,此次再應點蒼之約,得老前輩參加,無形增不少勝望,尚盼老前輩不以頑劣,時加賜誨,晚輩終生感激。”

    話既謙虛,情又誠懇,徐亮就是再不服氣,也無由發作,心中想道:“你這小鬼別狡猾,老化子遲早要摸摸你的底,看看你的斤兩有多重。”

    當晚在觀中設筵款客,因為明日為正式會期,主人尚須多作準備,故而草草終席,各送至精舍安歇。

    次日上午,各派門中人俱已陸續來齊。

    如無因師太、東北三傑,開外兩雄等俱是舊識,新來的人雖也有幾個,俱非絕頂的高手。

    雲夢狂叟不禁慨然而嘆:“中原武林凋蔽,委實人才太少,而且還各行其是,爭強鬥氣,或則固步自封,夜郎自大,難怪要受邊域魔崽子凌辱,少俠此次團結各家,共負時艱,正自有深意存焉,希望少俠能不吝賜教,使各派技藝,去蕪存菁,光大技藝,亦中原武林之幸。”

    語出舉座默然,見過歐陽子陵身手者,點頭深以為然,不明底細的,未免有點不服氣,覺得將這個年輕人,實在捧得太高。

    其中尤以徐亮為最,不過他倒底是個一幫之主,見主人沒開口,也不好意思出言挺撞了。

    不想無非道人,正和上官雲彬一樣意思,聞言首先贊同,並且提議道:“上官大俠之言,貧道深有同感,此去點蒼,關係整個中原聲譽,好在為時尚早,貧道意以三天為期,在此由各家代表演示本門工夫,請少俠逐一指點,苛有所獲,亦可壯行色,本門忝為主人,首先請教,乞少俠勿辭。”

    歐陽子陵做夢也想不到人家一下子給了自己這麼一個大題目,欲待推託,無非已下令弟子準備了,再覺得老道長一片誠意,卻之實在不恭。

    他又想起師門遺命光大武學,此舉正是機會,遂也不好推辭,只得隨着眾人起身,走至-練武場內。

    大家都眼睜睜看着他,瞧他如何糾正缺點。

    三清觀內的練武場地方很大,一旁列有觀席。

    無非道人先請大家坐好,然後朝歐陽子陵拱手道:“本門技以劍傳,拳掌次之,其中尤以護觀劍陣,允稱不傳之秘,歷來雖有一二高手闖陣,鮮能破解,然以本門自度之,總算其中尚有不妥處。

    惟此陣沿傳以來,將有二百年曆尺,歷代掌門人,窮究其中破綻,皆不得其門,少俠天人,幸有以教之。”

    説完拍手示意,進來了十三個道士,俱有四十上下年紀,長劍閃閃,行步輕穩,一望而知為內家高手,向座上稽首獻禮,然後各照方位站好,靜待令下。

    無非又道:“此十三人為本門目前二代弟子,功力略遜於貧道及師弟覺非,除首座弟子清空不在內,可算是本門二等高手,比肩聯陣,貧道憑本身功力,且熟黯其中奧妙,僅能維持百合,少俠具絕世神功,片時貧道令他們操演一遍,敬請指點。”

    説罷微一點頭。

    場上陣勢業已發動,劍影如林,劍氣燭天,而且此十三人功力個個不凡,劍過處帶起陣陣黃窿,颯颯的劍風夾着攻招時的叱吒聲,端地驚人非凡。

    座人有多少武林高手,莫不鼓掌喝-,歎為觀止。

    惟獨歐陽子陵凝神諦視,才發現此陣乃按兩儀三才八卦而設,十三人恰好各佔一個方位,互為呼應,陰生陽絕,天地人三才一體,外合生死傷景休開杜晦八門,的確嚴密緊湊。

    然其中實在仍稍有微疵,只不過一般庸手不易發現而己,因而臉上淺淺的含着笑意,繼續仔細地看下去。

    約莫有半刻時光,全陣劍招走完,一聲低呼,各自收身,依然是各站在原位的位置。

    無非道人站起來走至歐陽子陵面前,笑道:“少俠適才已看過一遍,想必成竹在胸,便請入陣指導如何。”

    歐陽子凌含笑起身道:“晚輩已略窺門徑,但是否真能從容應付,尚未可知,老道長在旁多加照顧,蓋先師對於奇門八卦,雖曾稍示堂奧,究竟不甚深切,故以晚輩未敢自專。”

    無非道人見他一出口即將陣勢方位明白指出,心中又驚又喜,驚得是此子所學果然非凡,喜的是本門武技,經他指點後,必可臻至無懈可擊之境界。

    正想請歐陽子陵下陣一試,不想一旁惱怒了百結神乞徐亮,他既不滿意大家將一個青年捧為天人,更不滿無非道人將一個小小劍陣誇説如此厲害,暗忖自己亦為一派宗主,平素傲嘯江湖,幾曾服過人來。

    他雖然明知道今天身為客人,不宜過份囂張,可是心中實在忍不下這一口氣,邁進一步上前道:“歐陽少俠且請稍待作壁上觀,老朽不才,願先作試陣之行,然後少俠再入陣指點時,當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此言一出,四座皆驚,武當護觀陣法,聞名武林,輕易無人敢試其鋒,並不僅因武當人多難惹,此陣玄奇莫測亦是原因之一。

    現見徐亮竟然肯以一派之主的身份,輕易要求一試,安得不驚。

    要知武林中成名不易,譭譽卻在旦夕之間,是以歷來得保全名以終者,鮮有其人,皆是過剛易折之故。

    歐陽子陵當然不能勸阻他,然不知此老功力究竟如何,可是心中還是替他魷心的,臉上自然而然地現出一種不忍之色。

    無非道人看在眼裏,忙稽首致禮道:“徐幫主願意率先指教,自是歡迎不過,好在今日大家原是觀摩性質,不必一定要拚出你死我活,因此到時希望幫主手下略予擔待。”

    徐亮聽了明知道這是老道士故意點醒自己適可而退,以免萬一失手墮了多年名頭,心下當也有一絲自悔孟浪,但他是何等高傲的人,焉能説了不算,故而還是周身束備了一番,腰中抽出丐幫幫主信物綠竹打狗棒下陣而去。

    走至陣前,略作計較,方才自歐陽子陵口中,已然聽出此陣大概。

    現在仔細一打量此陣方位,果按八宮之數,只是中間五人,不知應何而設,只有相對付了。

    當下輕喝一聲:“僭禮了。”展開棒法,逕點生付二門,閃身攻入,陣勢立即發動,背後有傷景兩門劍到,前面兩儀陣內二人,亦是長劍揮處“陰陽交泰”,劍勁凌厲異常。

    好徐亮不愧為一派宗主,武功的確有過人之點,單掌野火燎天,硬以勁風逼退前面兩人,另一手持棒,“餓狗搖尾”,棒影如山,架住攻進來的兩劍。

    乍聞一陣金鐵交鳴之聲,來劍的勁道之強,竟然只比他略差一籌。

    那一支千載寒竹所制的打狗棒上,激起一溜火花。

    這邊一招方罷,橫裏有死杜兩門又已攻到,三才陣中劍走輕靈,三支劍交成萬點寒芒,罩將上來,當下不敢怠慢,忙將自己平生絕學,一百零八招棒法使出。

    練武場上頓時掀起一陣無比狂飆,劍風叟叟,外面八人若走馬燈似的,圍着他邊打邊轉着。

    中間的五個人則分成兩組,輪流向他遞招,不但功力深厚,而且更兼招式新奇。

    任你徐亮棒法如何厲害,一味的狠攻硬碰,這樣打法最耗力氣,看看走了六十幾個照面,徐亮的頂門上已開始滾下汗珠,手也開始感到痠麻無比,這此才深知武當劍陣果是名不虛傳,很想就此擱手,可是進陣容易出陣難。

    此刻主動進退之勢,全由別人操縱,自己只是隨着轉移,而且處處受制,幾乎處於捱打的地位,若非內勁雄渾,恐怕全身早已像個馬蜂窩了,若是喊停,自己也丟不起這個人。

    不單是他着急,場外的人也莫不替他擔心。

    最急的是無非道人,為了本門的聲譽,他既不能令弟子露出破綻來讓他把陣攻破,為了江湖道義他也不能眼看着這位一代宗主活生生地毀在陣中,急得他兩手連搓,直是想不出一個兩全的法子來。

    歐陽子陵從他進陣起第一招後,就知道他要糟。

    不意此老功力畢竟精純,居然能硬拆硬接六十多招,要知道高手相較,往往一擊即定勝負,似此等連接地對六十多招,豈非等於六十幾位高手輪流向他遞招較勁,即此一舉,該老的耐戰工夫,已足夠驚人了。

    他心下益念他成名不易,更生成全之意,惟其要做到兩面俱全,而且不落痕跡,的確是一件難事。

    雷光火電似的又走了十幾招,徐亮實在無法支持了,將牙根一咬,心説我今天即使栽倒在這裏,好歹也要拉一兩個作陪的。

    他暗中凝聚剩餘功力,貫注右掌,準備等一下拚着以身喂劍,倫隙以掌功擊兩傷三人。

    那裏想到此陣寶窮武當兩三百年來浸淫之精,十三人綿綿相應,而且他們一手揮劍,一手開掌,望之似乎並無作用,實則十三人掌勁連而為,敵人人不生此念此還好,一生此念則更糟。

    因為一人之力,無論你大到如何程度,也無法與十三人相抗拒。

    蓋此陣若有一人受傷,則全陣立破,創始人早就想到這一層而預加以防備之道了。

    徐亮急怒攻心,根本想不到這一點,心心念念就想兩敗俱傷,剛好陣勢轉到背後有景杜兩門劍攻,而面前兩儀卻好是以背對敵,徐亮一見大喜,認為機會來了,夙不知此招乃陣法中最精奧的一手。

    大凡人打久了,則躁進求勝之心愈切,必不肯放棄任何可資利用的機會。

    此招陰轉陽離,正是誘敵之招。

    其實大家早巳轉至恰當地位,掌凝一氣,敵人若搶身前攻,則對掌背受劍,若返身自救,則掌風自背後襲至。

    合十三人數十年功力,雖大羅神仙亦難當此一擊。

    徐亮掌已舉起,正預備“錦鱗逆遊”攻上,耳際突然傳來一陣輕語:“不可,守坤位,攻離坎,以‘水火既濟’攻敵,‘六丁開山’出陣。”

    聲音雖小,句句聽得清楚,而且具有無上威力,身不由主地一一依言照辦,果然輕而易舉地誘敵自保,恰好露出一絲空擋,飄身出外。

    他心中好生感激,心想是誰有此等功力,能以內家上乘傳音工夫,相助自己出困。抬頭頭來一看,只見歐陽子陵笑吟吟地站在面前道:“老前輩果然好身手,能應付至九十五招全身而退,雖本若無非道長滿百招之數,然一客一主,彼生此熟,功力可稱悉敵,令晚輩等好生欽佩。”

    説完致禮相賀,座中各入亦紛紛起立致賀。

    無非道人臉上亦釋然呈歡。

    而徐亮目中對歐陽子陵更隱隱有感激之意,因為他那一番話,面面顧到,雙方都不失面子,反而互相褒揚,遂知道適才傳言指示出陣,一定亦是他所為。

    再看他俊胡神逸的氣度,想到自己心胸偏窄,不禁又愧又感,一把執定他的手道:“徐亮井蛙識天,妄圖以米粒之珠,共秋月邀輝,實乃自招其辱,蒙少俠慨施臂援,今後有生之年,盡為戴德之時,嗣後少俠若有差遺,徐亮與門下數千弟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老叫化子這一番話倒的確是肺腑之言,他這個人強項雖在所不免,卻是最至性的人,一旦服了人,便心服口服,你就是要他的命,他也絕不遲疑。

    然而歐陽子陵何等虛懷若谷,那裏肯容他這樣説辭,慌忙屈下一腿道:“老前輩如此抬愛,晚輩怎生消受得起,如蒙不棄,請結為忘年之交,異日江南道上,共相盤桓,豈非人生一大快事,何必一定要鬧些江湖俗套呢!”

    這些話在歐陽子陵説來已經是很難得了;在年齡上説來,他這個要求確實太過份,可是在師門淵源説來,他又可以這些人的師門同輩,因此急了半天,他才算擠出了這麼似合理似不合理的辦法。

    他剛一出口,又怕人家拒絕,罵自已太狂妄,沒想到百結神乞哈哈大笑,一把將他從地上拉起來。

    百結神乞滿臉歡愉之色道:“這一來老叫化子可攀上高技了,行!我就託大做你一個老哥哥,有了你這麼一個老弟,叫化子真是拾了黃金,以後窮家幫有人撐腰,誰還敢欺侮咱們,老化子有了這麼一個闊親戚,皇帝老子我也敢揪他下馬。”

    老叫化大概是興奮過了度,又説又笑,手舞足蹈。

    四座的人都面有羨色,不是羨慕歐陽子陵攀上了幫主,而是羨慕徐亮認了個好弟弟。

    上官雲彬第一個不服氣,搖搖晃晃地過來,齜牙裂嘴地道:“歐陽少俠,咱們大夥兒一路上過來,你滿口前輩大俠的直鬧虛文,怎麼一見了老叫化就論兄弟了呢?莫非我們這幾個人都不夠材料作你哥哥,還是你認為老叫化天生就該比我們矮一輩。”

    這幾句話詼諧調侃,兼而有之,座中人都隨聲附和。

    天外玉龍雖然出道未久,誰都以一交為榮,眼見得窮家幫獨得豐-,不免都瞧得眼紅了是以上官雲彬一開口,大家都紛紛地叫嚷起來。

    百結神乞怪眼一翻,哇哇大嚷道:“不行,不行,你們各大宗派都有鎮山護派之寶,就是窮家幫最寒酸,什麼也沒有,好容易上天垂憐,送咱這麼一位好弟弟,你們怎地為富不仁,也想分沾一分了,叫化子有了這麼一位老弟,別説矮一輩,就是矮三輩,叫咱當曾孫子都幹。”

    徐亮一身衣服千孔百補,十足的鴆衣百結,百結神乞以此得名,再加上這一份窮兇極惡的樣,逗得大家忍俊不置,一方面為了嘔他,另一方面也為了確有存心,益發地叫鬧不依。

    這其間唯一笑不出的是歐陽子陵,他本是無心之舉,而且又是事急從權,沒有想到卻因此牽惹出無限麻煩,怔怔地把眼睛看住無非道長乞援,這青年饒他學究天人,兩個師父都沒有教他應付這一手的方法。

    最後還是做主人的無非道長出來解圍,乾脆主張大家一起交換蘭譜,如此不但在感情上融洽,而且整個中原武林亦可團結一致,化解許多因門户而產生的嫌隙,真正做到四海一家的空前創舉,以齒序尊。

    這一來獲得大家一致同意。

    徐亮也答應了。

    無非道長等風波平息了,才向歐陽子陵繼續請教。

    年輕人略作謙詞,解下腰間佩劍,緩步走至場中,忽然想起手上乃龍泉古劍,凡鐵恐難與抗衡,當面削折人家的長劍對武當顏面不好,因而遲疑的舉步不前。

    大家都急着的要看他如何破陣,見他站着不動心中都非常着急。

    歐陽子陵欲待開口要求換劍,又怕武當門人誤會他驕傲,心中好生作難。

    還是慧珠姑娘女孩子心細,解下自己雙劍遞過道:“陵哥哥,你早就説要教我大羅劍的,這一路上急着趕路沒有機會,現在一舉兩便,你就用我的雙劍順便教教我吧!”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解了歐陽子陵悶在心中的圍,不由他心中十分感激,接過雙劍,朝她深情的瞟了一眼。

    姑娘嫣然微笑,翻身回座去了。

    歐陽子陵抽出雙劍,雖然不是前古名刃,一泓秋水,映日生輝,卻也是輕鋼製就,非常鋒利,在手中揮了一下,份量也還稱手。遂步至陣前,喝了一個諾道:“在下告罪了。”

    劍隨身至,卻是由死門攻入,雙劍前攻三才,右揮兩儀,一出手就是大羅劍中精招。

    大羅劍為道家劍,用來對武當劍招,恰好是剋星。

    那十三人反覺處處地方都受到自己人的牽制。

    同時歐陽子陵劍上強沉的內力,也震得他們手顫不已,個個都感到自保都不足,那有工夫聯手攻敵。

    轉眼間走了七八十招,武當弟子每人都是心力交瘁,眼看着就要崩潰,忽而歐陽子陵劍勢一變,身形突然睨離了敵對地位,也加入陣勢中。

    十三入驟覺壓力減輕,而且身體隨他的劍力所引,隨着走動起來,這一來將一場比劍,變為操演了。

    歐陽子陵身處陣中央,劍指處,陰會陽合,三才聚而彌六合,八卦變而有六十四爻,一共十四人將一個劍陣布得密不透風,而且一劍所至,卻隱含十四人之力。

    坐在數丈外的眾人,都感到勁風拂面,逼住呼吸。

    無非道長在一旁目定神注,喜動眉梢。

    而那十三個武當弟子,卻益發精神陡長,隨着歐陽子陵的指示,抖動長劍,虎虎生風,覺得自從練陣以來,從未如今日這等順利,而這一個劍陣也從未似今天這搛,將威力充份發揮過。

    約莫有半個時辰,歐陽子陵長嘯一聲,收劍出陣,而陣勢也跟着停止,大家才松然地舒一口氣。

    無非道長喜極將至涕下,泅着歐陽子陵長揖道:“今日蒙少俠成就之德,敞派感激無狀,縱有千語也難申此意。”

    歐陽子陵欠身還禮,誠懇地道:“貴派前輩創此陣,實已窮天地之奧,所遺憾者,陣中尚少一人,蓋無極而太極,太極生兩儀,而後才生四象八卦,故此陣若增一劍術高強之人為主,內含陰陽三才,外應八卦,則天下無敵矣!”

    無非道長在他一開始指揮劍陣時,即已留意了,只是還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現在聽他一解釋,茅塞頓開。

    本來學武的人最重恩怨,一技之授,終身以保事之,何況歐陽子陵所傳的,有關全派興衰,若非自己身為掌門,早就要拜下去了。

    他心中充滿感激,口裏吶吶的卻不知要説些什麼才好。

    百結神乞徐亮走上來道:“老弟,武當有這一個劍陣,可以高枕無憂了,老要飯的身為你哥哥,可不能太寒蠢了,事完後,你到江南去,我把你那些要飯的侄兒侄孫集合起來,你也得給敬一個討飯陣才好。”

    歐陽子陵心知這又是一層麻煩,-又不能推託,少不得只有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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