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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星頤電影公司”位於市區辦公大樓內的會議室正展開一場小小的試片會。由安至雍擔任製片籌拍的電影“茉莉物語”已經後製完成,所以邀請了導演、編劇、剪接師、演員和投資的廠商“傅氏企業”一起來參加試片會。

    傅喬雅排開了重要的會議,特地出席這次的試片會。其實這種事只要交由公關人員去接洽就可以了,因為整個行銷合作案都抵定了,根本不需要她這位“傅氏企業”的總經理親自出席,但是為了見安至雍一面,她還是來了。

    她坐在椅子上,戀慕的眼穿過人羣,落在熒幕前手持麥克風講解行銷案的安至雍身上。

    安至雍穿着一襲黑色的手工西裝,襯出他頤長的身軀及瀟灑俊朗的氣質。三十歲的黃金年齡,加上電影事業的成功,正在都彰顯出他個人的魅力與自信的丰采。

    他低沉醇厚的聲音,透過麥克風傳至會議室的每個角落。

    “……這次由韋振風所執導的‘茉莉物語’已經殺青,為了配合電影宣傳,我們剪接出三分鐘的預告片,準備在各大電視台、網路和電影院搶先播出。另外,為了感謝‘傅氏企業’的贊助,剪輯師特地剪出了一支三十秒的短片,可以做為‘傅氏企業’所推出的茉莉花系列的洗髮精廣告……”

    安至雍低首翻閲着會議內容,繼續説:“……因為純愛電影在市場上的反應不如動作片來得好,所以在行銷廣告上必須要多放點心思。目前我們擬定了幾個方案,例如舉辦電影見面座談會,安排導演、演員與觀眾互動,暢談拍片過程和播放幕後花絮,並推出預售套票,希望能在景氣低迷的國片市場裏創造出新的票房成績。”

    導演韋振風舉手説:“我代表‘茉莉物語’的劇組發言,這部電影是我拍過最好看的愛情電影之一,雖然沒有像商芷瑤那種大明星來扛票房,但是不管是劇本,選角或攝影都是一時之選,所以不論是平面、電子媒體或者是座談會等等宣傳活動,我和全體演員都願意傾全力配合。”

    “感謝韋導演及所有演員的全力配合。”安至雍説。

    “關於行銷方面,”傅喬雅優雅地接口説:“‘傅氏企業’願意贊助所有相關的活動,譬如在每次簽名會或座談會時提供小禮品,或者是本公司的商品禮券,來增加民眾進戲院的意願。”

    “謝謝傅總經理的熱情贊助。”安至雍對她淡淡一笑,繼續説:“在電影配樂方面,經由編劇和導演的建議,我們找來了新生代配樂師温語涵為我們寫曲。她為電影作的主題曲已經出來了,至於歌詞的方面,也找了幾個填詞人,應該下個星期就會選出適合的歌詞。”

    温語涵怯怯地從人羣裏站起身,淨麗的臉龐漾着笑容説:“謝謝編劇、導演和製片的推薦,我才有這個機會接任‘茉莉物語’的配樂工作。這次的主題曲,我採用了大提琴為基調,它悠揚低迴的音域最能表現出主角內心的掙扎不安、情感上的百轉千回,以及壓抑着説不出口的情緒起伏。”

    温語涵説完後坐了下來,望向講台上的安至雍,心跳莫名地加快,手心也不自覺地冒着汗。

    令她緊張的並不是現場的氣氛,而是安至雍本身。只是這樣盯着他高大俊朗的身影,她的心就發緊地跳動着,臉上一片燥熱。不敢對上他那雙深邃發亮的眼睛,她連忙將注意力放在桌面上的開會資料上。

    會議室內的燈光暗了下來,銀幕上開始播放着剪輯後的影片,所有人都將注意力放在銀幕上。

    黑暗中,傅雅喬的臉色十分難看。當她聽到配樂師是温語涵時,頓時覺得彷彿有一把怒焰燒上了她的身,令她渾身刺痛。

    她花了那麼多的時間與金錢在安至雍的身上,只得到“贊助商”這個頭銜,只能和他保持着客套又疏離的距離,而温語涵憑什麼可以得到他的愛呢?

    他為什麼那麼寵她,甚至公私不分地把電影的配樂交由她製作,替她完成夢想呢?為什麼?這不公平,不公平!

    她快被強大的忿怒與妒意給壓得喘不過氣,根本無暇埋會銀幕上播欣的影片,倏地站起身來。

    “總經理,你要去哪裏?”“傅氏企業”的公關人員低聲問道。

    “我出去外面透透氣、抽根煙,有什麼重要的事,再打手機給我。”傅喬雅拽起皮包,摸黑步出會議室。

    她掩上門,穿過長廊,來到洗手間。補妝後,看到女廁外有個小陽台,便推開門,倚在牆邊,從皮包裏掏出了煙盒,點燃。

    她無奈地噴了口煙,討厭自己像個妒婦般地恨着温語涵,卻又不曉得該怎麼面對自己的感情與安至雍已婚的事實。

    她被困住了,溺陷在一段痛苦的暗戀裏……

    趁着試片會的中場休息時間,温語涵拉着張書穎的手,一起進入洗手間裏,光潔敞亮的鏡子映出兩張秀麗的臉龐。

    她打開水龍頭,洗着手,撥弄着前額的髮絲,對著書穎説:“你覺得我們這樣手牽手上廁所,像不像回到大學時代?”

    “我實在搞不懂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為什麼上廁所老要拖一個人陪呢?”書穎沒好氣地睨了她一眼。

    “這樣才可以一邊摸魚,一邊聊八卦啊!”她笑得眼睛眯眯的。

    書穎用手肘頂着她的臂膀,問:“你最近是不是發生了什麼好事?”

    “你想聽私事還是公事?”她睨了書穎一眼,臉上漾着一抹幸福的笑意。

    “就先從公事談起吧!你是怎麼説服老闆讓你接下‘茉莉物語’的配樂工作?”書穎好奇地問。

    “當然是憑藉着我的實力與魅力啊!”她拍了拍胸口。

    書穎湊向前,拉開她衣服的前襟,往內瞄了一眼,調侃道:“不錯啊,發育得挺好的!”

    她趕緊拍掉書穎的手,拉整好衣襟,正色道:“人家説的才不是這個呢,你少想歪了!是因為韋振風導演和編劇都覺得我做的音樂不錯,向安至雍推薦,所以他才願意相信我的實力,給我這個機會。”

    “你那首曲子做得很好,不管是市場性或音樂性都很夠,要是‘茉莉物語’的票房能創出佳績的話,日後也許有機會能夠發行電影原聲帶。”書穎説。

    聞言,她興奮地捧頰,眼睛發亮地説:“哇!那就是一整張唱片都是我做的音樂耶!”

    “小姐,前提是票房要夠好,配樂也能夠打動人心,在市場上獲得迴響後,才有可能找唱片公司提出發行CD的可能性。”

    “那我回家後要好好跟安至雍撒嬌才行,這樣他才會賣力宣傳。”她甜甜一笑。

    “公事説完了,聊聊私事吧!你們和好了?”書穎問。

    她用力點頭。回想起兩人甜蜜的互動,粉嫩的臉頰不禁浮上一層明媚的光采,靈媚動人的眼波,淺笑的唇角,在在都是沉浸在愛河裏的幸福姿態。

    “那……你該不會是愛上他了吧?”

    她羞澀地咬着紅馥的下唇,算是默認。

    “那你們之間那張契約婚書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她一臉無辜地反問。

    書穎敲敲她為愛昏頭的腦袋,提醒道:“你們兩個人不是在婚前打了契約書,約定三年的婚期嗎?如果三年一到,你還愛着他,那怎麼辦呢?”

    “……我也不曉得。或許我們之間根本撐不到三年,不到一年就會把屋頂給吵翻了。”她輕笑道:“不過,如果期限一到,我還愛着他,那麼我就偷偷把契約書撕掉,再死命地巴住他的大腿,賴他一輩子嘍!”

    書穎失笑地搖搖頭。“你們的爸媽還沒有發現你們簽下契約婚書的事吧?”

    “沒發現。”她仰頭大笑,為兩人的計謀成功而感到得意。

    “也就只有你這種鬼靈精怪的丫頭才會配合安至雍提出的契約婚書,什麼職務給薪制、月薪三萬,還結愈久領愈多咧,真是太誇張了!”書穎嘖嘖稱奇。

    她原本還為兩人的婚姻生活捏了一把冷汗,沒想到最後反而成就了一樁姻緣,這對歡喜冤家真的萌生情芽,愛上對方了。

    “沒法子,誰叫安爸逼婚逼得那麼急,一副他不馬上結婚,就要把公司的經營權和股份賣出去的態度,安至雍被逼急了,才會找我合作,認憑我予取予求嘍!”她睜大瑩亮的眼睛,想着自己這樣做算是對安至雍落井下石,乘機打劫嗎?

    不管了,反正安至雍是她老公,讓她佔點便宜又沒關係,大不了晚上的時候,她再好好地補償他一頓,讓他“吃”個夠本嘍!

    話説回來,這樣算是用“身體償還”嗎?

    語涵害臊地掩唇偷笑着。都怪那傢伙教壞她,害她滿腦子黃色廢料。

    她以前怎麼都不曉得愛上一個人是那麼快樂的事情呢?整顆心就像浸在蜜裏一般,甜上眉梢。

    是因為愛情本身就是一個好玩的遊戲,還是她愛上的人太有趣,所以才會讓她覺得這麼開心,時時快樂得想跳舞呢?

    “張特助、温小姐,原來你們在這裏……”助理小姐氣喘吁吁地撫着胸口説:“安先生在找你們,好像是要跟温小姐拿‘茉莉物語’的曲譜,準備進行錄音……”

    “喔。”語涵回過神,説:“我放在揹包裏,我去拿給他。”

    三個人快步地離開洗手間。

    此時,站在陽台外的傅喬雅確定洗手間內沒人後,這才慢慢地走出來。從温語涵和張書穎的對話中,她慢慢地拼湊出安至雍結婚的動機──

    為了取得“星頤電影公司”的股份和經營權,安至雍迫不得已才和温語涵簽下一張契約婚書。

    怪不得他會毫無預警地宣佈婚訊,當她在派對上問他為什麼娶温語涵時,他也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

    聽到這驚人的內幕消息,她窒悶的心好像得到了解放般,一下子全舒展開來了。

    如果為了自己的愛情和幸福耍點小手段,應該不會太過分吧?

    再説,安至雍也沒有愛上温語涵,他不是自願娶她的……

    試片會結束後,大部分參與會議的工作人員都散去,只留下安至雍、導演和温語涵等人。

    “‘茉莉物語’的曲譜你帶來了吧?等會兒韋導演約了人要進行錄音、演奏的工作。”安至雍雙手插在腰桿上問。

    “有,我放在揹包裏。”語涵跨步越過安至雍,回到座位上,打開手提包翻找着。

    “快點,錄音室以小時計費,很貴的。”安至雍催促道。

    “語涵説希望能找到大提琴手、電吉他手和吹薩克斯風的人,這些人我都找到了,也約好了今天進錄音室。”韋振風説。

    聞言,她更加焦急地將整個揹包的東西都倒出來,化妝包、鑰匙、錄音筆、手機等,所有的物品全都散落一地。

    “對不起,我好像把樂譜和錄好音的MD放在家裏,忘記帶出來了……”她抬起頭,怯怯地説道。

    “你這女人──”安至雍沉下臉,忍不住想發飆,明明就已經提醒過她了。

    “算了算了,忘記帶譜只是小事而已,再回去拿就好了。”書穎連忙緩頰。

    “是啊,要不然我和至雍先過去,你回家拿譜後,直接到錄音室和我們會合。”韋振風也出面打圓場。

    “嗯。”她點點頭,連忙將散落一地的物品都收進包包裏,自責地説:“對不起,給你們添麻煩了。”

    “你要放機靈一點,不要再這麼迷迷糊糊的了。”安至雍沈聲叮囑。

    “好了,老婆是娶來疼的,不是娶來罵的,只是落了點東西而已嘛!”韋振風笑道。

    “時間就是金錢,錄音室很貴的,拿到譜後快點趕過去,知道嗎?”安至雍指着手腕上的表,再次提醒道。

    “嗯,我會馬上趕到錄音室的!等會兒見。”她拽起肩包,就像一陣風般,飛快地閃出會議室,消失在電梯口。

    安至雍雙手插在口袋裏,看着她消失的背影,依戀地收回目光。

    其實他不是有意要在眾人面前責備她的,只是不希望落人口實,説她是靠關係才取得配樂的工作,所以對她的要求自然較為嚴厲了些。

    “至雍,你太小題大作了,當心老婆被你罵走。”韋振風搭着他的肩頭調侃着。

    站在一旁的張書穎聞言後,忍不住掩唇偷笑。真想告訴韋導演,説他的擔心是多餘的,因為已經有人發誓要巴住安至雍的大腿,怎麼也不肯放棄他這張“長期飯票”啦!

    安至雍在錄音室外的走廊上不斷地來回踱步,明明這裏距離家裏才半個多小時的車程而已,就算是塞車也不可能遲到一個多小時還沒到吧?他隱忍着發飆的衝動,從口袋裏掏出手機,再度撥打語涵的行動電話,但卻依然沒有人接聽。

    “至雍,聯絡上語涵了沒?”韋振風詢問道。

    “她的手機沒接,一直聯絡不上人。”安至雍對着坐在長椅上等候的樂手點點頭,一臉歉意。

    “該不會是迷路了吧?”韋振風猜測着。

    “應該不可能,錄音室就在公司附近,她認得路。”他搔搔下顎,説:“我撥電話給書穎,請她去幫我找人。”

    “嗯。”

    他按着手機的鍵鈕,正準備撥電話給張書穎時,手機鈴聲恰好響起,他一見到小巧的熒幕上顯示着温語涵的名字,便立即接起,劈頭就吼道:“你這傢伙是跑到火星去拿譜了嗎?你知不知道全部的人都在錄音室等你一個,你到底在蘑菇什麼?我限你十分鐘之內出現在錄音室裏,否則我就把你作的曲目撤掉,把這個案子發給其他的作曲家去執行!”

    ‘呃……先生……’話筒另一端的女子,吶吶地出聲喊道。

    “幹麼?你現在是在跟我裝不熟嗎?難道你以為我對陌生人會客氣一點嗎?不要以為你是我老婆就可以享特權!因為你遲到而拖延到錄音行程所額外增加的金額,全由你的薪資里扣除!”

    ‘先生,你先冷靜一點聽我説……’電話那端的女子,鼓起勇氣打斷他的話。

    聲音不對!安至雍立刻噤聲,再次看了看來電顯示──

    是温語涵的各字沒錯啊!

    “你是誰?温語涵的手機怎麼會在你那裏?”安至雍緊張地問道。

    ‘請問,你是温語涵的家屬嗎?我看到她手機裏的電話簿上顯示着“老公”,所以打過來問一下。’

    “我是她老公。你是哪位?”陌生女子的來電,令安至雍的背脊竄起一股寒意,心猛然地揪住。

    ‘我是“懷生醫院”的護士,温語涵在康定路上發生連環車禍,被送到我們醫院來,我們從她的包包裏找到她的手機,所以試着打電話聯絡她的親友過來一趟。’

    “連環車禍……”他握住手機,臉色慘白,急忙追問道:“她現在情況怎麼樣?嚴不嚴重?”

    ‘電話裏説不清楚,你要不要現在先來醫院一趟呢?我再請醫生跟你詳細解説。這裏的地址是……’

    “好,我馬上趕過去。”他拿筆記下後,匆匆收線。

    韋振風見到他臉色蒼白,連忙上前問道:“發生什麼事了?誰打來的電話?”

    他神情有些慌亂地説:“語涵發生車禍,人在醫院裏,我現在要趕過去,這裏就先交給你處理。”

    “情況怎麼樣?”

    “我不太清楚,護士沒有説得很詳細……”他力持鎮定。“我先趕去醫院瞭解情況,錄音室先幫我取消,有什麼事你再聯絡書穎。”

    “好,你開車小心一點。”

    安至雍拿起放在椅子上的西裝外套,行色倉皇地衝出錄音室,等不及電梯下來,轉身奔下樓梯,只想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她的身邊。

    安至雍從錄音室一路飛車趕往醫院,在車上,他透過電台的路況報導得知,因為市區發生運鈔車搶案,歹徒為了躲避警察的追捕,行駛到康定路上時闖紅燈,失速撞上迎面而來的大貨車,而貨車後方的計程車和公車也煞車不及,追撞成一團,造成部分交通癱瘓。

    大批警察將現場封鎖起來,除了迫緝歹徒外,還忙着協助趕至的救護人員將病患送上救護車。

    安至雍將車子停在醫院附設的停車場內,甩上車門,快步奔進醫院裏頭。

    明明外頭炙熱的豔陽將他曬出一身汗,白色的襯衫黏貼在背脊上,但是他卻恍如置身在冰涼的地獄裏,直打哆嗦。

    他慌亂地衝向櫃枱,詢問温語涵的病況及下落後,在急診室內的A302病牀上看到她。

    汩汩鮮血由她的頭部、耳朵流出,濡濕了淡藍色的病牀,醫護人員忙着拿紗布替她做止血措施,並且在她纖細的手腕上注射點滴。

    “語涵……”見到她滿臉是血,安至雍覺得彷彿有塊火燙的鐵烙在他的心坎上,痛得他透不過氣來。

    “你是病患的家屬嗎?”護士抬頭看了他一眼,手上動作未停地詢問道。

    “我是她丈夫。”他點頭。

    當他承認自己是温語涵的丈夫時,自責的情緒一瞬間淹沒了他。

    如果他是她的丈夫,就該負起保護她的職責,替她擋去風雨與危險,而不是讓她躺在急診室裏,孤單地與死神搏鬥。

    “……包包……我、我的譜……”感覺死命拽在胸前的側背肩包不見了,她慌得胡亂揮手,痛得幾乎説不出話來。

    護士聽見她的話,將先前用力從她胸前抽開的包包拿了過來,遞交給安至雍。

    安至雍打開包包,拿出裏頭的樂譜,上面一樣沾滿了鮮紅的血漬。他的胸口發痛,心整個揪成一團。如果不是他一直催促着她、苛責她的迷糊,或許她就不會發生意外了……

    “語涵,是我,我是安至雍,你聽得見我的聲音嗎?”安至雍小心翼翼地撫着她沾着血跡的蒼白小臉,喚着她的名字。

    語涵撐開沉重的眼皮,看見安至雍焦急的臉龐,不禁伸手握住他的大掌,拚命道歉。“對、對不起,我搞砸了……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淚水不斷地溢出眼睫,模糊了她的視線,她分不清楚是因為疼痛還是來自於心裏的歉意。

    如果當初她夠細心,記得把MD和樂譜收進包包裏,再去參加試片會,就不會發生這件意外了。如果她不要這麼迷糊就好了……

    “沒有的事,你不要胡説。”安至雍俯身拭着她眼角湧出的淚水,心疼地問:“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對不起……”她仍是拚命地道歉。

    “乖,不要説話,不要哭了,一切有我在,不會有事的……”安至雍細聲地哄着她,接着轉頭問着一旁的護士。“我老婆的情況怎麼樣?嚴不嚴重?”

    “她頭部受到撞擊,經由X光掃瞄檢查後,證實裏頭有一小塊瘀血,有腦震盪的現象。最嚴重的部分,應該是左耳的聽小骨移位和鼓膜破裂,需要進行手術。其他只有一些外傷,目前並沒有發現骨折或內傷。”護士人員説。

    “手術後就能痊癒嗎?”安至雍不安地問,緊緊握住她沾滿血跡的小手。

    “這點要請主治醫生手術後才知道。麻煩你先到櫃枱辦理住院手續,並填妥手術同意書,我們要準備送入開刀房了。”

    “你在這裏等我一下,我去辦一下手續,馬上回來。”他柔聲説,緩緩地鬆開她的小手。

    他好害怕這一放手她就會從他的眼前消失,因此不斷地轉身,看着躺在病牀上的她,蒼白的臉龐因疼痛而扭曲着。

    越過忙碌的醫護人員,他快步走到櫃枱前辦妥手續後,再回到急診室時,護士已將她身上的物品褪下交給他,推着她進入手術室。

    他領着她的物品,協助警察作完筆錄後,再踅回手術室前,疲憊地坐在長椅上,打開她的包包,攤開那一疊疊沾着血漬的樂譜,雙眼悲痛得蒙上一層濕意。

    方才作筆錄時,經由警察和受傷的計程車司機口中拼湊出她車禍的真相,原來她返家拿譜後,準備前往錄音室的途中,因為深怕遲到耽誤了配音行程,所以不斷地催促司機加快速度。結果,車子行駛到康定路上,當運鈔車闖紅燈衝撞上貨車時,計程車司機也因為事發突然,車速又過快,所以煞車不及,追撞成一團。

    他自責地垂下臉,如果他體貼一點,送她回家拿樂譜,而不是讓她自己一個人搭乘計程車,或許就不會趕上那場連環車禍了。

    他從口袋裏掏出她的婚戒,拭去上面的血漬,透出一米小小的星光,眼眶又是一陣濕潤,心難受地揪緊着。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自己早已經愛上了温語涵。

    她是他賴以生存的氧氣,無色無味,卻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東西。

    她陪伴他走過純真的童年、浮躁的青春期,分享着生命裏每一個值得慶祝的階段。

    他恍惚地記起,他曾寄給她一張台灣飛往美國的機票,強迫她到紐約去參加他的畢業典禮。他們一起漫步在中央公園,參觀過自由女神像,還在午夜時分,一起乘坐着帝國大廈裏的快速電梯,登上觀望台,凝望着滿天的繁星和城市的燈火。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他早就愛上了她,會忽略內心抽長的情芽,是因為他太習慣她的存在,習慣得把一切視為理所當然。

    所以,當他被迫要結婚時,腦海裏才會馬上就浮現她巧笑倩兮的臉龐,不做他想。

    驀地,一股恐懼爬上他的心頭,這時候他才發現自己不能失去她。

    他愛她!

    這感情察覺得太晚,卻來得猛烈,洶湧的情潮伴隨着悔意,一波波地將他淹沒。

    他握着小小的婚戒,發現他該給的幸福都沒給,竟虧欠她這麼多……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安至雍忐忑不安地在手術室前來回踱步,掛心着她的病情。

    終於,手術室的大門滑開,他見到穿着綠色手術袍的主治醫生跨出來,立即迎上前,追問道:“醫生,温語涵的情況怎麼樣?”

    “手術進行得很順利,腦震盪的部分沒有大礙,而左側的耳朵已經做了聽小骨重建和鼓膜成型術。不過有一點你們要有心理準備,因為車禍的衝撞傷到她的聽神經,未來她的左耳將會喪失聽力。”

    喪失聽力?!

    安至雍激動地握住醫生的手臂,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聽見的。“你説喪失聽力是什麼意思?”

    “也就是説,未來她耳朵的傷口復原之後。左耳也永遠沒辦法恢復正常的聽力。”醫生解下口罩,詳細地解説。

    “不是已經動了手術嗎?為什麼她還會喪失聽力呢?”

    “我們做鼓膜成型術主要是減少病患的耳痛和耳鳴方面的困擾,至於聽神經受損,影響聽力這方面,實在沒有辦法補救。因為聽神經是十二對腦神經中的第八對,屬於中樞神經系統,中樞神經系統受傷是不可逆性,所以一旦受傷了,是無法恢復的。”醫生解釋道。

    霎時,安至雍臉色晦澀得猶如置身在地獄裏,深深的疚恨與悔痛盈滿他的胸臆。

    “病人現在在恢復室內休息,等會兒護士會送她去病房。”醫生説完便轉身離開。

    安至雍僵在原地,萬般痛苦地凝視着放在長椅上、沾着血漬的樂譜,不曉得該怎麼面對語涵。

    一個配樂師最重要的就是敏鋭的聽覺,而他的失誤竟害她失去了一半的聽覺。

    如果他再體貼一點,她就不會捲進這場車禍中,遺憾也不會發生。

    然而,再多的如果,也不能讓時間倒轉,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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