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國忠心裏早就在想掌握兵權了,他發覺自己雖是權勢大,卻缺乏可以支持的實力,若是有了兵,那就不同,他曾以此向他的妹妹楊玉環懇求。
但是那位貴妃娘娘對這個哥哥卻最是瞧不起,當場就給了他一番難堪:“哥哥,你安分點吧!有這個丞相給你做,已經是你的運氣了。你除了會撈錢,幹什麼都不是材料,你別看老李對我言聽計從,那只是有限的一點小事,軍國大計,他從不聽我的,話又説回來,就是老李真的答應你掌軍,我也會首先反對,因為你會把我們楊家搞得家敗人亡,落個千秋罵名的。”
楊國忠一頭熱望被澆了這盆冷水,不得不把心涼下來,那知道一向反對他掌軍的太子黨居然改變了態度,變為極力支持起來,人前人後,廷間朝議,都在捧他的場,使他那顆冷卻的心又熱絡了起來。
這個時候,自然不能去刺激那些人,尤其是三原護國公李氏,不僅是太子門下的主力支持考,還是功勳子弟中的領袖人物,萬萬不可得罪。
他既然要以韓宏之文為準,就把韓宏取了,豈不是省了麻煩嚕嗉,所以他也給了那兩個做副主考的心腹一紙秘令,要他們務必取中韓宏。
這卻苦了那兩位副主考,他們把初審推薦上來的卷子一一審核過了,就是沒找到韓宏的名字,又把汰下的卷子中再審查了一遍,也沒有韓宏卷子。
這下子可要了命了,恩相的指示不可不從,但是找不到卷子卻又如何中法,身在闈中,又無法向外請示……
無可奈何中,只有把闈中閲卷的考官中較為心腹的找來密議,而且出示了楊國忠的秘密手令指示!
那閲卷官笑道:“原來是他呀!卷子是卑職初閲的,已經薦上去了。”
“什麼?薦上去了!我們怎麼沒看見?”
“這韓宏今歲的文章實在好,只是聽説品行不端,常在平康里巷娼寮中出入,因此卑職把卷子薦到主考王大人處,由他去斟酌錄取與否。”
“這……你不是自作聰明嗎?逛逛窖子算那門子的品行不端?你難道沒去過?王老兒那個老古板,倒很可能把人才給埋沒了,真是誤事……”
這閲卷官被斥得莫名其妙地道:“卑職知道王老兒是個古板,所以才弄根臘叫他坐坐,他對士子的品德最為重視,這韓宏有儇薄之名,在他手上一定會被刷下來,如此一來,他若對二位大人所選中的人有所異議,二位大人也可以反詰過去,問得他閉口無言。”
“糊塗!糊塗!我們雖然有幾個人是內定要選中的,那是恩相的指示,不怕他不認帳,再説我們也要弄幾篇好文章雜在一起,表示我們的大公無私呀!我問你,這姓韓的文章究竟如何?”
“好!的確好!這一次居然一改前次的積弊,不徒在語言文辭上修飾,所言也極有見地。
老實説,卑職都不忍心刷下來,所以明知其必然會被汰除,也樂得把個惡人讓給那王老兒去做。”
“你們怎麼知道他一定汰除?”
“王老兒在入闈之初,就説明了本科閲卷的標準,先以品德,而後器識,最後才及文字……”
“這些考生來自天下四方,如何知其品德?”
“品德乃人本性之表現,有意無意間,常流露於文字之中,即使故意偽飾也不容易,所以大比命題,範圍極廣,經史詩賦無不包羅,就是要多方探討其性向所在。”
“那韓宏的詩文可有什麼品德不端之症?”
“這……倒沒有,因為卑職一見其名,即已知其人,倒是不必去從文學中探討了。”
“胡鬧!胡鬧,吾輩為國家取士,不可心存偏見,尤不可因一己之好惡,埋沒人才,以後再有這種人才,該先經我們那兒推薦,取上個一兩本,也可以理直氣壯的向人説話。”
這位閲卷官卻被斥得一頭霧水,不知道兩位上憲這次何以大公無私起來了。平時他們手中一大堆的名單,比可推薦的名額還要多,完全給他們做人情尚且不夠,那裏還有空額去接受別人?
所以極佳的文章,若無人情關説,都是往主考那兒塞,由他在矽裏鑠金,取其精華去。
正副三位主考,每人圈取二十名,十名一甲,十名二甲,再由三十名一甲中,會商決定十名一甲,呈報朝廷,再經廷試後,由皇帝親自主考,以定鼎甲。
前三名為狀元、榜眼、探花,那是御點的。簪花騎馬遊街,備極榮寵,但這些人不會有太多的出息前程,因為他們為天子門生,照例在翰林院供職,經常奉召入宮,去陪陪皇帝做詩,弄弄音樂,談天下棋,有時也問問他們對國事的意見,但不見得會重視,事實上他們不習政務,也拿不出什麼真才實學來。
第四至五名才是真正有出息的,能力強,器識佳,爭相為各部所羅,當京官升遷容易,機會多結人緣也容易。會做官的,十年之內,不難爬到個二二品侍郎,再上去就是尚書,進而為大學土入閣拜相了。當然以一個小京官困頓終身也大有人在,但總也比在外面當老虎知縣強。
十名之外,概列三甲,有的經吏部發放在各部為吏,大部份則是派出去做地方父母官,雖是進士及第,同樣有幸與不幸,有人一帆風順扶搖直上,也有人終其一生,老死任上,依然是個七品縣令,這其中原因根多,際遇不同,時命各異,當然,人為的因素也佔了一半。
那兩位副主考訓了屬員一頓,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想法子轉圈道:“只要薦上去了,我們就不怕王老兒有偏見,説什麼也得跟他爭上一爭……咦!對了,我們已經查過王老兒的名單,沒有韓栩的名單呀!莫不成這老兒把韓宏的名字都勾掉了?”
閲卷官道:“這諒他不敢吧!應試考生,不管取或不取,貢院都有存檔,應該名單公佈在外,考卷封存歸檔,這是誰都改不了的,他可以不取,卻無權除名的。”
“是真的沒有,我看了好幾遍了,總共只得兩名姓韓的,一個韓大壽是我的妻舅,另一個叫韓君平,就沒有韓栩的名字!”
閲券官這才知道兩位副主考大人都是從外地新調回來,對長安的人事都不太熟悉,以致沒聽過韓宏的大名,乃笑道:“回稟大人,這韓君平是韓宏的正名,韓宏是他的本名,他是南陽舉子,昌黎韓氏一族,倒是出了不少的人才,只有這韓君平有才而無行……”
“你又來了,這次我看見王老兒居然把韓君平高中在一甲之內,他都沒有心存偏見,你又憑什麼亂給人評議。”
這位閲卷官又捱了一頓斥責,只怪自己時運不佳了,他再也沒想到一個韓宏會引起如此重視的。
但是主考大人及副主考大人都對韓君平看好,他也聊覺安慰,因為這個人,畢竟是他推薦上去的!
若是在他手中一丟,這個士子的終身就定了一大半,雖然還有人會覆閲,再看一遍是否有遺才,但複閲的人除非是特別用心,否則幾百份卷子,一一細讀,恐怕也沒有那麼好的耐心,匆匆掃一眼就丟開了。
只有初閲及格的文卷才會被較細心地審閲,然後再淘汰一批下來。因此頭道的閲卷官雖然沒有多大的實權,卻往往是最具決定性的人物。
也只有他們比較公平地衡文,當然受了人情關説之後,即使是不通的文字,他們也得送上去,但只是送上去而已,跟他們選中的好文章同樣地有入選的機會,而且那些文章,他們即使不選,覆選的人照樣也會補薦上去的。
韓君平的文章這次是最易獲得公認的,主考把他定在一甲第四名,也就是二甲的第一名歷來,這是最受爭議的名次,倒是前三名,由皇帝圈定,省了許多爭議。
排命第四,倒不是鐵定的,那要再經一次面試再定案的,這十個人最先發榜,立即要打點入官面試,因此他們的名次只是暫定的。
捷報傳到,韓宏倒是嚇了一跳,他自知這一榜中試的可能很大,卻沒想到有這麼高!
高中已定,卻沒空定下心來慶祝,因為他立刻要安排準備入宮殿試,由天子親自命題主試。
所以他立刻更衣去拜座師,然後與其他九名同年一起預習廷儀,準備入覲殿試。
皇帝又在文華閣欽試本科俊才,韓宏總算看見了這位萬民之尊的皇帝,他很失望,在他的想像中,皇帝一定是極品威儀的人物。
但是他看見的只是一個衰態畢現的老人,滿頭白髮,一臉皺紋,雖然,皇帝對他們根和氣,而且對韓宏還特別問了幾句,那是有關於他在長安平康里巷的風流韻事,韓宏的回答卻根枸謹,那使皇帝有點掃興。
皇帝是個愛熱鬧、愛玩的人。早年,他是雄才大略的,從危殆的局勢下接掌了政權,然後,又以大刀闊斧的手段,為大唐又振起了盛世。
天寶之初,四夷歸心,胡兒懾伏,是太宗皇帝之後,第二個明主,只是他現在老了,老人不再有進取心,不再有多餘的精力去征服人,所以他只想保住目前的所有的。
他著眼的重點不在明日而在今日,不在未來而在眼前,本來他以為韓宏也是個風月場中的玩家,所以才多問了幾句,那知韓宏卻不是那一類人,他落拓風塵是出於無奈和同情,其實他私心之中是頗為嚴肅的。
雖然他並不古板,但是他對風花雪月的感受,缺少綺思,對鬥雞走狗和犬馬聲色那一套很隔膜,皇帝問了幾句後,就意興索然了。
倒是幾個年輕人,跟皇帝很談得來,不過皇帝究竟不是真的很昏庸,對韓宏的才華還是作了一番嘉賞。
因此殿試在等候結果時,韓宏明白,自己在前三名中無望了,他也不希望在翰林館中插上一腳。
全殿唱名宣佈了。韓宏的名次降了一名,一甲第五名進士,也就是二甲第二名。
前三名都給年輕人包去了,皇帝愛熱鬧,常常喜歡跟些年輕小夥子混在一起,以掩飾自己的老態。
再者,官裏的女人太多,也希望多看見一些俊美的年輕男子,翰林館的供奉經常應召入官,這也是讓官中那些飢渴的女人一個望梅止渴的機會。
韓宏對這個宣佈十分滿意,只恨不得能立刻飛向柳青兒報告這個好消息。
但是麻煩還多,金殿賜宴,再拜座師,會同年等等,一連串瑣碎事過去了,好容易才得脱身,他連家都來不及回,一腳就趕到了柳青兒的別館,卻已是人去樓空。
柳青兒已經脱籍,前兩天就被一家豪門接走了。
這個打擊對韓宏而言,無異是一個晴天的焦雷,打得他目瞪口呆,半晌都做聲不得,這時以欲哭無淚來形容他的心情,倒是再恰當不過了。
柳青兒是答應他脱籍相候的,卻等不及這兩天,居然被一家豪門接走了。
女人!唉!女人!你難道連這幾天都等不及嗎?不過才幾天呀……
他呆呆地想著,望著零亂的屋子,連找人問訊都不得,看屋子的老頭兒是才來的,他什麼也不知道,只知道柳青兒遣嫁的次日,柳婆子也摒當了一切,返鄉養老去了,她在柳青兒身上已著實賺了一筆,最後又撈進了一票鉅款,心滿意足地回鄉風光去了。
至於柳青兒被那一家接走,倒不清楚,反正是很有錢的人家,也很有勢力,有大隊的隨從,主人騎了白馬,十分年輕英俊,寶馬香車,把柳青兒接走了。而且連她的大丫頭玉芹也一塊接走了。
韓宏忙問道:“那柳青兒上車時,是否很不情願?”
老頭兒偏著頭想了一下道:“好像沒有,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像個新嫁娘,高高興興的,歡天喜地的上了車子,跟著那位貴公子走了!”
韓宏又怔住了,底下也不知該問什麼了。
老頭兒是屋子的新買主僱來的,這兒整修一下,大概又有別的姐兒們要進來大張豔幟的了。所以他倒是很懂人情世故。同情地看著韓宏道:“這位相公,你大概是柳青兒的知己客人吧!跟她有了婚嫁之約的是不是?”
韓宏含混的應了一聲,老頭兒嘆了口氣道:“相公還是看開些吧!這風塵中的女子嘛,眼中只有勢力……”
韓宏立刻道:“不!青娘不是這樣子的人。”
老頭兒搖搖頭道:“柳青娘也許比別的姑娘家,見識高一點,所以才能為相公你看中,因此才為了相公而拒絕了許多豪門的迎娶,那是因為要娶她的對象,未如你相公年輕當意。
這次接她走的那位公子可不同,又年輕,又英俊,又有財,又有勢。看相公的模樣,是來應試的吧!”
韓宏點點頭,老頭兒又道:“相公!我不知道你這一科有沒有高中,但就算你中了吧?
也不過是剛剛跨進了官兒的門,那位少年公子卻多半是個世襲的前程,相公怎麼得意都要比人家差上一大截呢!因此,你也不必太往心裏擱,若你真的喜歡柳青娘,該為她歡喜才對,她選擇的一定是她認為比較適合的一邊……”
這些話實在不怎麼高明,因為那都是些理智性的剖析,對一個失意的人,是很難聽得進去。
但韓宏居然聽進去了,因為他懂得愛,他對柳青孃的感情不同於流俗,所以他也能較為理智地接受了。
“青娘是個有知識的女子,而且,有了侯司馬大人的幫忙與關照,已經沒有力量能壓迫她做不願做的事了,她棄我他嫁,必然對方的條件比我好出太多。”
“她能有個幸福的歸宿,我該為她高興才是!她若是跟了我又能如何呢?雖然説秋榜已揭,今年算考中,但正如那老頭兒所説,不過才跨進了官兒的門而已,兩袖清風,家無恆產,一絲一縷,一瓦一木都得從頭置起,要吃的苦還多著呢!我又憑什麼去怪她薄倖負情呢?”
韓宏在心裏把這些思潮反覆地咀嚼了幾遍,總算慢慢地使情緒平復下來,回頭走向了自己的寓所。
雖然,他已能從失意的深淵中把自己拉了出來,而且對青兒不再怨恨,但是對自己的新科得意,卻也沒了什麼意緒,説良心話,他對仕途雖末死心,然已沒存多大的指望了,尤其是這一科,他等於是為了青兒去考的。
伊人已杳,芳蹤無覓處,這富貴又有什麼意思妮?
“風拋柳絮舞,撒鹽安可擬,
輕狂入雲去,拋卻護根泥。
莫忘卿無根,爾後應自勵,
常保芳霏色,不叫人相棄。”
韓宏多少還是右點怨懣的,在一闋小詩中,他的怨意卻已化為更多的關切,祝福與勉勵了。
他低著頭,佝著腰,儘量走在僻靜的路上,這兩天長安市上,經常可以看見這種情態的讀書人,他們都是榜發而無名的,本身既有愧見人的感覺,也沒心情去與人寒喧,去接受那些無聊的慰藉或鼓勵,更沒心情去欣賞那些已中試者的氣焰,在街上昂首潤步,逢人誇耀的張狂。
寒暖世態,這兩天在長安是最明顯的,一般人看見那些瑟縮獨行的讀書人,也都遠遠的避開了,不願去自惹沒趣,因為他們一肚子的不痛快,正在無以發泄呢!
韓宏應該是屬於昂首潤步的得意者。
可是他卻是一副失意的樣子,倒是把許多認識的人擋過了,他們不會接到捷報的通知,中與否,全看各人自己的表情,極少有人中了試之後,還擺出一副沮喪相的,大家只以為韓大郎又落第了,都自動地讓著他一點,更沒人去問訊了。
韓宏平時在市並販夫走卒之間人緣極佳,因為他慷慨,樂於助人,沒有架子,又公平正直,有時還打抱不平,幫助一些小百姓跟那些仗勢凌人的豪門惡奴理論,也極得一般人的尊敬,這時見了他的臉色,都沒敢去撩撥他。
回到寓所,屋子裏空空的,半個人影都沒有。
他已兩天沒回來了,由於要應付金殿的面試,他跟前十名的舉子都被留在座師的家中見習宮儀。
家中沒有別的人,只有一個小書僮,年紀還輕,好熱鬧,一定是溜出去玩兒了。
韓宏對這種事也習慣了,以前他很少在家,出去了什麼時候回家也沒準,兩三天不回來是常有的事,當然不能要求一個小孩子整天日夜不離地等著他。
好在那小鬼沒偷懶,把他的房間整理得乾乾淨淨,而且把乾淨的衣服也放在牀上供他替換。因為韓宏經常一回來,換身衣服又出門了。
所以他的牀上,必定有一身乾淨的衣服在準備著的,包著棉圍子的銅吊壺中,也始終是沏好了一壺熱茶,這也是韓宏的習慣,不管天多熱,他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要喝口熱茶,即使是半夜裏歸家也不例外。
夜中烹茶不便,還是柳青兒給他出的主意,用藤編了個筐,四面都塞滿了棉絮,護著一口銅水吊子,底下則用火炭煨著一塊檀香木,燒著又能使屋子裏保持著香氣,也能經常地雜持著壺中的温度。
韓宏自己倒了杯茶,這是雲南的普洱,茶色濃而不苦,香而不冽,最宜作醒酒、消食之用。
他呷了兩口,這是柳青兒上次照顧他生病時帶來的茶,帶來的茶具,帶來的香……
她在這兒侍了他三夭的病,這個細小慧巧的小女人,為他簡陋的生活作了根多改善。
以後的半年,為了要策勵他用功讀書,青兒沒再來看他,可是經常還遣玉芹送點東西來的。
卻想不到她就此不聲不響的嫁人走了。
看著茶具,韓宏才感到一陣心痛,失去了青兒,他的生命中將不再有春天了。
雖然,他為她祝福,為她慶幸,但是自己今後漫長的歲月,將如何去排遣那刻骨的思念呢?
想著,想著,他的眼淚掉下來……
忽然外面劈哩啪啦地響起了爆竹聲,跟著有暄譁吵鬧的人聲,卻是報子來報喜了。
一二甲是殿榜,結果是與試者先知道了,慶幸的效果自然沒有太多的戲劇性,但是這卻是給左近的街坊們知道而增添一份的虛榮,報喜的人則為了貪圖一份賞錢,自然也不肯放過的。
往往還有好幾道來報喜的人,這些都是在貢院服役的公差號役,平時收入微薄,就靠這三年一比時發筆小財,而中式的舉子則因喜事臨身,也不在乎這點花費,所以這種皆大歡喜的場面,也是京師考期中的一大特色。
京中的邸抄由驛馬分達各州縣,中試的舉子在各州縣都右底名冊,邸抄上註明了鄉籍,縱有同名也不會弄錯,那份好事就由州縣的差役們攤了,報到舉子們家中,多少總也有份好處的。
韓宏寄居京師,自然懂得這一套人情世故的,他本人雖因柳青兒之去而沮喪,但是卻不忍使別人失望,抓了兩把錢正想出去打發,走到門口,卻見李存信的貼身小廝興兒笑吟吟地走過來,向他屈了一腿行禮笑道:“韓先生,恭喜您金榜題名,祝您今後青雲直上。”
李侯返回三原時,興兒留下來,照顧了韓宏一個多月才回去?想不到又來了,韓宏倒是很高興,連忙拉住他道:“小兄弟,謝謝你,什麼時候來的?”
“昨天就隨侯爺到了,是專程來給先生賀喜的。”
聽説李存信來了。韓宏心中立生知己之感,李存信是個真正瞭解他、賞識他的人,這次科場,如非李侯力促,自己就不會去應試,自然也不可能有今日之中式了。
可是想到了柳青兒,韓宏心中的喜悦之情又淡了下來,為了不叫興兒看出什麼來,忙問道:“侯爺在那裏?”
“住在侯司馬府中,侯爺之來,原是為先生的考試來作聲援的,來到之後,聽説先生已高中在十名之內,認為衡文那些考官還算有眼光的,於是就一心等著為先生賀喜了,侯司馬一直派人在四處探聽先生的下落,知道先生已出來了。立刻就命小的來相告了,他們隨後就到……”
“啊!這可不敢當,該是我去拜見侯爺的才是,小兄弟,你等一下,我把前面打發了就跟你一起走。”
興兒笑道:“外面報喜的您不必去麻煩了,侯司馬家人正為您開發。”
“這……怎麼好麻煩他們呢!”
“這也沒什麼,司馬大人知道您這兒人手不足,只有一個升兄弟,年紀太輕,怕應付不了這場面,特地叫兩個人來招呼著,您就別管了,還是請穿上衣服吧!”
“穿上衣服?這是做什麼?”
興兒笑了笑道:“小的一時沒把話説清楚,侯爺跟司馬大人今天一共是兩件喜事,都在這附近,一是您金榜題名,二是他有位故人今天洞房花燭娶新婦,他們一定要去吃喜酒的,故而到了您這兒後,邀您一起去吃喜酒,所以才請您換身衣服。”
“這個……我也要去嗎?”
“您當然要去……不,侯爺説雖是委屈您一下,可是他十分想念您,想跟您好好談談,司馬大人也要為您日後補缺放官的事跟您談一談。而他們卻又必須到新婚的朋友那兒去,因為李侯是男方大媒,司馬大人是女方大媒,兩個人都不能不到,只有請您一起去了……”
韓宏心中實在沒有興趣去喝人家的喜酒,因此問道:“我跟人家非親非故,怎好前去打擾?”
“沒關係!韓相公,那位新郎跟您是一樣的性情,你們碰了面,必無會有相見恨晚之感,何況您也不是平白地打擾,人家備了帖子過來相請的。”
“帖子呢?我沒看見呀?”
“昨天是我送來,升兄弟接了下來的,也許是您不在,他沒來得及告訴您。”
“升兒這小鬼也不知溜到那兒去了!”
“您可別怪他,他是為您到那一家去行人情送禮去了-.”
“他去送禮?他拿什麼來送?”
“禮是侯爺代您備下的,但總得要您出頭,您不在,升兄弟去了倒是一樣的。”
“這……怎能要侯爺破費呢?”
“韓相公,您説這話就見外了,侯爺跟司馬大人都是因為想見您一面,所以才把您拉了去,自然要替您把一切都準備了,再説侯爺跟您的交情如同手足,您要計較這些,則是拒侯爺於千里之外了。韓相公,吉時將屆,去遲了可就不好意思了,小的是特地來侍候您的,您快更衣吧!侯爺他們一來就要動身的。”
韓宏還待説下去的,可是一想李存信與侯希逸是雙方的大媒,為了要來看自己,先擱下人家的事,彎上這一下,可見他們心有多虔了。自己若再拿躇,是真的不知好歹了。身子被興兒推進了屋子,口中還道:“既然侯爺跟司馬大人今日不得閒,改天好了,何必急在一時…。”
“先生可能還不知道,太子殿下奉旨駐節靈武練兵,明天一早起程,侯爺與司馬大人都要隨駕前往的,他們只有今天空暇,否則也不會如此冒瀆先生的。”
韓宏聽了倒覺不安,他們兩個原來都將於明天離京,難怪要急著的如此相唔了。
興兒拿起屋中的新衣,卻是一身鮮紅的新衣,刺繡錦簇。不禁詫然道。“這衣服不是我的。”
“是侯司馬為您準備的,也得知您金榜題名後,已經給您準備好了……”
然後又從衣櫃中取出了靴子、腰帶、帽冠等,都是新的,可見他早已準備好了。
長安習俗,在榜發之後,中榜的舉子在聞報之後,穿著新衣新帽,由親朋等人簇擁,騎馬外出訪友拜會,這也是一種炫耀之意。
韓宏以前對這種事很不以為然,那是他落第之後,心中多少有點不自在,現在輪到自己頭上,倒又不覺有何不妥了。十載寒窗,一舉成名,這其間的苦況和辛酸,實在是難以盡言的,好容易熬到今天,如果不炫耀一番,就如同衣錦夜行,總有那麼一點遺憾的。
韓宏究竟是個人,未能免俗,這一打扮起來,照照鏡子,居然也是一表人才,不知不覺鼻子又酸了。
他自己也難以説出此刻的心情。
載甫畢,門外又是一陣爆竹聲,有人喊著:“三原開國府李侯爺、兵都司馬侯大人登門道賀……”
興兒推著他道:“侯爺來了,相公快出吧!”
貴賓臨門,韓宏理當出迎的,來到門外,只見李存信與侯希逸都穿了一身吉服滿臉喜氣地騎在馬上,韓宏拱揖行禮,李存信已笑著道:“君平兄,恭喜!恭喜!很抱歉,我跟老侯都不得空,只有委屈你一下,來!來!我們上了馬,一面走,一面談吧!”
他們帶來了一頭空的駿馬,黃金為鞍,十分華麗,馬身上也披了採帶。興兒過去拉住了馬,侍候韓宏騎上馬,於是執事人員就鳴鑼喝道前行了。
每個人都有執事,李存信是開國侯,侯希逸是當朝司馬,聲勢何等顯赫,可是他們的執事牌卻居於韓宏之後,那是紅紙寫了新科進士及第幾個字而已。
別説韓宏只是新中試,就是等吏部正式銓敍分發上任,當個十年的官之後,也離那兩人有一大截呢!更別説是爬在他們的前頭去了。
因此韓宏不安地道:“侯爺,司馬大人!這太僭越了,我是愧不敢當的。”
他的馬也走在中間,李存信與侯希逸左右相陪,侯希逸笑道:“韓先生,沒關係,這幾天是你驕傲的日子,沒有人會認為不妥的,倒是你排在後面,別人反而會罵我們不識趣,人家要看的是你呀!”
一般新科進士遊行街上時,有時也拉了親朋友好的執事牌同行以壯聲勢,也是退居其後以壯聲勢!
只不過,別人拉來捧場的官銜沒韓雄的顯赫而已。
而且,別人派塊執事,舉出官銜來捧場,已經算是給足面子了,極少有人親自出馬隨行的。
所以韓宏這一個行列是十分引人注意的,他雖是第五名,卻比鼎甲三名,御賜遊街還要風光一些。
鹿鳴宴後,新貴人簪金花,由御賜鑾駕為導,引新貴人遊行市上,造成為人爭觀。
但是他們卻沒有一位侯爵和一位司馬大人伴行,行列走出去,許多人家的閨閣女兒,在樓上開了窗子,探頭出來看望,然後撒下大把花朵、彩紙……
李存信高興地笑道:“有意思,有意思,我到長安先後也不下十餘次了,從沒有受到如此盛況歡迎,君平兄,這可都是沾了你的光。”
韓宏忙道:“侯爺言重了,是韓宏叨了二位的栽培。”
侯希逸笑道:“韓先生這話可不然,我們雖是官爵大一點,卻沒有你的風光。今天若沒有你新科進士及第的頭銜前導,我們即使把全付執事擺出來,也沒有一個女孩子會開窗拋朵花下來。”
這倒是實話,少女拋花是專為科場新貴而作的歡迎儀式,而官場執事則是莊嚴隆重的典儀,兩者扯不到一堆去的,所以韓雄也只有笑笑,卻無話可説,不過他心中多少也有一絲得意。
喧喧鬧鬧的走了幾條街,人聲吵雜,他們也沒機會説到話,好不容易來到一所宅子面前,披紅結采,正在辦喜事。
馬到這兒停了,有人喊:“新貴人來了!新貴人來了!”
劈劈啪啪又放起爆竹來了,韓宏微覺愕然,因為那些人紛紛向他道喜,好像他是主人似的!
李存信笑道:“金榜題名是大登科,洞房花燭是小登科,小的蓋不過大的去,人家當然要表示賀意。”
這話倒也説得合理,韓宏走了進去,仍是李存信與侯希逸相陪著。
大廳上花燭高燒,一片喜氣,每個人都向他們拱手道喜,韓宏有的認識,有的卻是陌生,只不過他們都是斯文或冠帶中人,韓宏以為大家是恭賀他中試,於是也拱手回禮,連道著:
“多謝多謝!”
來到禮堂前,新娘已經紅巾蒙面在等著,卻見一個小廝,穿了滿身吉服,把一根絲帶塞進他手中。
韓宏這才怔住了道:“這怎麼給我呢?”
“相公,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自然要交給您。”
聲音根熟,仟細一看,那卻是自己的貼身童兒韓升,韓宏更奇了道:“升兒,你沒弄錯吧?”
韓升笑嘻嘻地道:“侯爺安排的,錯不了的。”
鼓樂聲起,贊禮生也一局唱起喜歌。
韓升拉著他跟新娘站在一起,李存信與侯希逸各就了大媒的位子。
韓宏才知道果然不是開玩笑,今天是為自己娶親!自己是雙科的新貴,大登科而兼小登科了。
不過,他連新娘是誰都不知道,這不是笑話嗎?
莫非,他們已經知道柳青兒他適,為了彌補自己情天之殘,才為自己另娶了一户妻室嗎?
但事前卻沒跟自己商量一下,天下那有這種荒唐事呢?
但是天下就有這種荒唐事,韓宏就這樣糊里糊塗的被推上了喜堂,跟那個不知名的新婦拜了堂,然後被簇擁進了新房,新婦被送進了洞房,低頭坐在牙牀上,新郎卻被追來的賀客們留在外間的堂屋中,鬧成一團。
李存信與侯希逸都來了,他們的臉上都流露著神秘的笑意,但是卻又顯得有些納悶,因為韓宏太鎮定了……
終於李存信忍不住了道:“君平,很對不起,我們跟你開了個小玩笑,未徵得你同意,就替你安排好了一切。”
韓宏卻長揖道:“二公成全之德,韓宏沒齒難忘,這一揖只為謝大媒,至於韓宏其他地方,身受大隆,非一言而能盡,大恩不言謝,韓宏只能記在心裏了!”
他説的話很得體,充分地表現出一個讀書人不卑不亢的態度,不忘記對方所施的恩德,但也沒有做出那種感激涕零的樣子,從容而自然。
李存信卻忍不住道:“君平,你剛才是真的成親!不是兒戲,也不是開玩笑!”
“這個我知道,有二公為大媒以及這麼多親朋好友為證,縱是兒戲婚姻,也得是成真的了。”
“君平,你知道你娶的是誰嗎?”
“蓋頭還沒揭開,目前尚不得而知,但既是二公作的大媒,想必錯不到那裏去的。”
“荒唐!荒唐!你至少也應該問問新婦是誰家的吧!”
韓宏居然一笑道:“以二公愛我之切,自然不會害我,為我娶個大丑八怪吧!”
李存信瞪大了眼睛道:“什麼?你只是持著這點理由就糊里糊塗的拜了堂?”
韓宏道:“那點理由已足夠了。”
“就算你對我們十分信任,也不能這麼糊里糊塗的拜堂吧?要知道這是你的婚姻大事,有關終身幸福的!”
韓宏笑笑道:“我到了門口,已經諸事俱竣,鼓樂聲起,一切都定了案,我再問有什麼用呢?總不成為了我反對,二公還把新婦給退了回去?反正我尚未娶妻,而且年已逾而立,也該成家了,有這種現成的新郎倌,何樂而不為呢?”
李存信道:“君平!你別忘記你跟青娘有齒臂之盟,難道你將她棄而不顧了嗎?”
“沒有呀!我從座師那兒出來,連家都沒回,一腳就跑到她那兒去了,可是竟然撲了個空,她已在前兩天被豪門接走了,這是她負我,不是我負她。”
侯希逸見他説話時居然是一派蠻不在乎之狀;也不禁有點愠意道:“韓先生,你至少該問問她是被那一家接走的,是為了什麼原因而被接走的吧!”
韓宏道:“我問了那兒守門的一個老兒,他卻全然不知,既是豪門,總是勢大的顯閥門户,連侯爺與司馬大人都惹不起的,我也不必問了……”
李存信道:“怎見得是我們惹不起的?”
韓宏道:“記得青娘脱籍的時候,是仗著侯爺支持之力,而侯爺還託了司馬大人力成此事,現在突生變卦,二公豈有不知之理?而二公既知有變,仍然一無表示,必然是那一方面勢力太大,二公對之無可奈何,以二公之身家尚且噤若寒蟬,我這一個書生,更是不用去爭了,因此我乾脆不問了,免得徒增苦惱。”
侯希逸與李存信兩個人聽了面面相覦,半晌作聲不得,最後還是李存信一嘆説道:“君平,我不知怎麼説才好,你若是果真如你所説的那樣,則你這個人的修為太深了,已經到了凡事不動心的地步,庶幾超凡入聖矣!假如你是心有所怨而故意如此,則你這個人的城府又太深……”
正説著,興兒已笑嘻嘻地過來道:“侯爺,司馬大人,您們都被韓先生誆了,他早已知道新婦是誰了,胸有成竹,在嘔二位呢-.”
李存信與侯希逸都為之一怔,李存信道:“莫非你這小鬼頭先透了消息?”
興兒道:“奴才絕對沒有泄漏半個字!”
侯希逸道:“我相信他不至於,而且我們去接韓先生的時候,他還無精打采,一副沒勁的樣子,分明是心情沉重,嗒然若有所失,一直到行禮時,他才變得輕鬆起來,很可能是他們心有靈犀一點通,早已暗通了款曲。”
李存信道:“這個我相信不可能,我一直十分注意,他們始終沒一點機會遞消息,而且我也不信君平真能知道所娶的新婦是誰。”
興兒道:“這倒一點都不假,韓相公一進新房,就寫了催妝詩,叫小的送進去,要新娘和一首,看他的詩意,明明是知道新婦的!”
李存信道:“什麼?君平,你好快的手腳,我們差不多是追著你們進來的,就怕你們有機會對談而拆了馬腳,你居然在一眨眼之間作了催妝詩了,快拿出來看看。”
興兒把韓雄的原詩取出來,卻是題在一個嫩線色荷包上的,荷包是綠綾為底,繡著一個仕女,手託香腮,望著窗外微風中飄拂的垂柳,十分傳神。
韓宏的詩是題在空白處的:
“章台柳、章台柳,
昔日青青今在否?
縱使長條似舊垂,
亦應攀折他人手。”
那圖中仕女,眉目宛約就是柳青兒的形狀,李存信看了第一個叫好,不過他卻説:“我是説這荷包的制工好,圖畫得好,繡工尤佳,只那催妝詩卻不怎麼樣,而且後面兩句簡直該打!君平,你説,這是什麼意思?”
韓宏輕輕一嘆道:“圖是我手繪的,荷包與繡工卻是青孃的,這個荷包原是去歲定情之夕,青娘送我為記念的,我一直珍藏,捨不得拿出來用,今天我去找青娘不遇,回家後百感一父集,乃題了那首小詩,並沒有打算作催妝之用……”
李存信道:“這還像話,你這首詩若説用以催妝。新人不對你臉上摔過來才怪,可是既非催妝,你怎麼又將它當作催妝詩,叫興兒送進去?”
“行禮時,我已經知道是青娘了。看二公種種安排,我也知道二公是要給我一個驚喜,而青娘必也是得到二公的囑附在考驗我一下的。我如當時説穿,豈非掃了二公的興?若是裝糊塗下去,青娘誤會我當真有意他娶,豈不更為冤枉?
因此一想,剛好興兒為我著衣時,把這個荷包替我係上了,我叫他把荷包送進去,青娘一看就明白了。小兄弟,當時我只請你送給新娘去,沒説這是催妝詩吧?”
興兒摸著頭道:“韓先生是沒説,可是這時候送去的,自然是催妝詩了,害得我硬逼著新娘和了一首詩出來。”
侯希逸笑道:“那倒是要拜讀一番了,久聞青娘有詠詩高材,始終無緣領教,今天可是要先睹為快了,我是女方大媒,這是誰也不能搶的!”
李存信正想翻過荷包去看和詩,被侯希逸搶了過去,他又想搶回來,聞言才止了手,侯希逸湊著燭光,看著上面絹秀的小楷,首先讀了一陣,然後才念道:
“楊柳枝,芳菲節。
所恨年年贈離別,
一葉隨風忽報秋,
縱使君來豈堪折。”
唸完了,他大聲地笑道:“好!好!弱柳之質,冰玉之心,哀婉幽怨,別具風格,不但回答了你的問題,卻多少也怪你出言無狀,縱使君來豈堪折!韓先生,看來你今天晚上,折柳不易,要頗費一番心思呢!”
説得大家哈哈大笑起來。
李存信是性情中人,被荷包上的一唱一和,兩首哀婉的情詩引得呆了,良久之後才一嘆道:“君平!你們這一對情海怨禽,經過了不少苦難,總算團圓在一起了,我們雖是出了一點力,但也得要你們雙方的堅貞不移,才能有今天美滿的結局,這一個荷包裏的息義太重大了,又是你們的定情之物,否則我一定要了來,當作一件珍玩。”
韓宏十分感動,李存信的這番話説得有點婆婆媽媽,這兩首詩,更算不上是什麼名山佳作,但李存信卻説得如此貴重,分明是看重他與青娘這兩個人。
照説這件東西送給李存信也沒什麼,雖是定情之物,但只要他能與青娘長相廝守,身外之物又算什麼?
但是李存信既將他們看得這麼重,他們就該自重,定情之物,是萬萬不能隨便送人的。
所以他只能一拱手道:“侯爺知己之意,成全之德,韓宏與青娘永銘心懷,等過幾天,我一定加意繪幅圖,叫青娘用心繡了專誠奉上。”
這是聊表寸心於萬一,論意義自是萬萬不及這一個荷包,所以李存信並不十分的熱衷,但也不便拒絕,因為這是他們夫婦唯一能報答自己的地方,因此一笑道:“君平兄的丹青,青孃的繡工,堪稱當世兩絕,我就先謝了!”
説完又道:“君平兄,説良心話,我心中實在難以相信你是怎麼認出新人是青孃的,我相信青娘沒有向你暗通款曲,也沒一個人給你遞過消息,我一直都在注意你,你是在將要拜堂時才突然領悟的,我要問你是由何而來的靈感?”
韓宏的確是在拜花堂時,才辨認出新娘就是柳青兒的,但那個靈感卻來自十分平凡的一個理由他看見了扶著新娘的伴娘是玉芹,是青兒的貼身侍兒。
玉芹早就説了這一輩子追隨侍候柳青兒的,柳青兒嫁人,她一定跟著陪嫁過去。
玉芹在此為伴娘,新娘自然是柳青兒了,也因此,韓宏才明白一切都是李存信安排,要給自己一個驚喜的。
可是若説出這個理由,那實在太平淡了,也會使大家很失望,因為每個人都望著他,期待著從他口中聽到一些新鮮奇特的理由,他可不能使大家太失望。
因此,他想了一下才笑道:“來到此地,得知新郎是我之後,我已經知道新婦必是青娘了。”
“何以見得一定是青娘?”
韓宏道:“首先我對二公知之甚詳,二公早已知道我與青孃的感情,司馬大人更是拍胸膛擔下來的,而我對青孃的忠貞也是萬分信任的,若是沒有什麼不可抗禦的壓力來強迫她,誰也無法逞強將她娶走的。而且有司馬大人的庇護,大概也沒有人強娶她。”
侯希逸大笑道:“韓先生,你太看得起我了,在長安城中,我可不是什麼大人物,我惹不起的豪家還很多呢!”
韓宏道:“司馬大人雖非長安最有權勢的人,但是天下無不知內有司馬,外有李侯,俱是不避權勢的正直之士,以二公之聲望,保護一個女子,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這番話使兩位大媒十分開心。
鬧了一陣,大家都散了。
韓宏才真正走入了洞房,遂了多年相思之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