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車美人,是最引人注目的。他們這輛車子就是那麼回事,窗簾是撩開的,扶着窗門的四名劍婢已經夠動人的了,更何況車中的虞莫愁流目四顧,萬種風情呢!
南宮俊像是個攜姬遊春的世家公子,一派從容,自得其樂,馬成則像個清客師爺,夾在裏面略顯不倫不類。
在車上,南宮俊把富貴山莊的情形問得很仔細,等到車經雞鳴寺,南宮俊向馬成説了幾句話,身形突閃,虞莫愁只眨了眨眼,就不見了他的影子。
馬成笑笑道:“這位少主真了不起,今天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施展輕功身法。虞娘子,這可不是我吹的,你這輩子見過這麼快的身法沒有,簡直就像陣風,連扶在車門的小丫頭們,恐怕也不知道有個人從她們身邊出去了。”
四名劍婢的臉是向外面的,她們的確不知道南宮俊從她們身邊出去了,即使車子裏的馬成與虞莫愁,他們只知道南宮俊突然失蹤了,卻也未能看清楚他是從哪一邊離開的。
虞莫愁驚問道:“少主上哪兒去了?”
馬成道:“他先要去找一些人,然後會到富貴山莊的。”
虞莫愁本想問找誰的,繼而一想,這或者涉及對方門户中的隱秘,故而止口不問了。
但馬成卻説了出來:“少主是去找東方倩與一位西門姑娘,她們還帶着兩個侍女,盯住了那兩個混小子,一定也到了富貴山莊,卻一直沒有消息,少主要先去找一下。”
虞莫愁不再問了,馬成的臉卻現了一層憂色,因為他想起了南宮俊跟他談的問題,的確是夠憂慮人的。
東方倩與西門姣蛟帶了月、海二女,據歐陽敬的説法是追蹤日、山二童下去了。
假如引走十二天魔女的是百寶齋下的手,日、山二童跟他們合作自然是不成問題,可是東方倩她們追蹤就大可不必了,因為月、海二女也是他們的人,自然會告訴她們的。
因此,這四個女孩子居然追蹤下去,可見事情另有變化,推翻了南宮俊原來的揣測。他決心先要去看一看究竟了,不過卻告訴馬成陪着虞莫愁一起察看動靜。
馬成也想事態的嚴重性,卻不便向虞莫愁解説,兩人悶坐相對,幸好沒多久,富貴山莊已然到了。
這倒是名副其實的富貴山莊,建造得金碧輝煌,畫棟雕樑,樓閣玲瓏,氣象萬千。
山莊依山而起,莊前一片大平地,釘滿了一截截的石椿,是給人拴馬用的,想見這兒經常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可是這一會兒卻蕩然無影,就只有他們這一輛車子。
門口聳立着一對巨大的石獅子,有兩個人來高,紅漆的大門卻是緊閉的。
虞莫愁下了車子,打量了一下後,不見半個人影,不免有氣道:“他們倒好,想關起門來裝成沒事兒人了,哪有那麼容易的事,打進去!”
馬成忙道:“虞娘子,不可造次,事情尚未確定。”
“那還用懷疑,除了他們再無別家,你看門都關了。”
“我們得到的消息只知道人往這邊來,卻沒有看見人進了這一家,所以你可莽撞不得。”
“依你説又如何呢?”
“先好好地問一聲,確定是落在這兒,再開口發作也還不遲,你這樣一鬧,是穩吃虧的。”
“也好!就由你去問問好了,隨便你怎麼樣説,總以套出實情為要。”
馬成笑了笑,然後才示意一名劍婢上前敲門,然後才低聲問道:“此間主人的姓名叫什麼?”
虞莫愁道:“姓翁,叫翁長健。”
“這個名字聽起來倒很不錯。”
“可不是,他能坐上户部尚書的位子,就是靠了他名字好,因為前皇上了年紀,一見他這名字就喜歡,扶搖直上,風光了有十年之久。先皇駕崩,新王即位,年紀還不太大,他才不受知,以致退了下來。”
“他今年多大歲數?有沒有家眷?”
“大概是六十多吧,家眷可多着呢。”
“我問的是他原配夫人,以及兒女有幾個。”
“老婆早已死了,續絃的太太一大堆。沒兒子,女兒卻有十來個,誰也弄不清是乾的親的,因為他向人介紹起來,都説是他的女兒,誰好意思去追根問底呢!”
馬成點點頭,在虞莫愁耳邊低語了幾句。
虞莫愁立刻神色一亮,道:“行嗎?這可不能露馬腳。”
馬成笑道:“當然成,而且也不算太冒充,我有個朋友已經進了那兒,硬要接我進去,給我了個身份,必要時要我幫幫他的忙,號牌還在身上。”
“毒蜂子,看不出你還是身居要職呢!”
“説來慚愧,江湖人誰願意混進那個圈子裏去,既拘束又不自在,要不是隻掛名不點卯,説什麼我也不肯幹,而且也不是光彩事,所以我從來也不提。”
這時門已開了,來應門的是一個老頭和一名年輕的漢子,開了門後,那老門人就道:
“這位先生有何貴幹?”
馬成身上穿的是一般的文士打份,所以他才如此稱呼,不過態度很倨傲。
馬成道:“咱們由京裏來,到此公幹,順便來看看翁老兒,你快去告訴他一聲……”
那老門人一怔,道:“請問老爺是……是……”
馬成一翻眼,説道:“咱家姓什麼你不用問,就告訴他是由廠裏出來的就行了。翁老兒簡直混球,他在任的時候,見了咱家像龜孫子似的,這一退下來,反倒抖起來了。”
由廠裏來的,這幾個字的確嚇住了老門子。
因為朝廷為了便於控制臣屬,以內監為首而設置了廠衞,那是一種密探組織,原來的性質是跟御前的侍衞錦衣衞差不多,後來慢慢地演變,廠衞的勢力日大,一個廠不夠,乃有東西廠之分。
不管怎麼説,只要沾上一個廠字,就足夠叫人頭痛了,因為他們不僅是勢力大,權力大,更兼其中全是些奇技異能之士,任何秘密都逃不過他們嚴密的搜索。
所以馬成一報這個身份,同時也把那塊腰牌一亮,老門子立刻把大門開大了,彎腰鞠躬,把他們迎了進去。
這所山莊的確是夠氣派的,進門就是一片園林,垂楊夾徑,柳枝拂面,然後推展出去,秋桃豔李,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無一不全,乍然一看,似乎是雜亂無章,隨便種植下去的,可是仔細一看,才發現大有學問。
因為那些桃李梅杏、秋菊春棠,看上去雖是東一堆,西一簇,但實際上卻構成了一幅幅的圖案,而這些小圖案,又構成一幅大圖案,予人有花團錦簇之感。
再者,儘管這些花草各因季節開放時令有異,春花秋凋,各具其性,但妙的是在園中,但見其榮,不見其敝,開花的那一種,總是能把衰敝之象遮掩住。
這是一般外行人的看法,真正內行的人,看了就更為驚奇了,這花樹之中,更具五行生剋,門户陣勢的變化,包藏着無窮的兇險殺機,一步走錯,可以導致人粉身碎骨。
馬成瞧了一下才低聲道:“虞娘子,你來過一次?”
虞莫愁道:“是的,那次只是草草地逛了一遍!”
馬成道:“你至少應該看出這個園子的不簡單而加以特別注意,報告總宮的,否則何至有今日之失!”
虞莫愁道:“我是報告了一下,總宮叫我就近監視,不過我沒提到這園子,這兒有什麼古怪?”
馬成道:“此地不僅有奧妙的陣圖之設,而且儼然地擺出一副君臨天下的意味,證明出這兒的人不簡單。”
虞莫愁道:“我不懂什麼陣圖之學!”
馬成道:“我已經不是百花宮中的人,無權申斥你,但是你卻不能以不懂為藉口,你不懂,就該派個懂的人來看看,這是你該注意的地方,豈可因不懂而略過。”
“正因我不懂,我根本看不出什麼來。”
馬成笑道:“這句話可以跟我説,卻不能對宮主説的,她對任何一個分宮的主持人,要求都是兼通百技的。”
虞莫愁低頭不語。
馬成又道:“幸好,這次你是跟我一起來,如果你是一個人蠻闖,這片園林就能把你活活地陷住了,你如果不服氣,可以試試看。”
虞莫愁可憐兮兮地道:“老馬,你我雖不是一家人了,究竟還是有點香火情吧,以前你到金陵我可沒虧待過你,現在我已經這麼慘了,你又何必説風涼話呀!”
馬成輕輕一嘆,想要説什麼,但結果還是忍了下去,他們因為談話,腳下略慢,那個引路的門子幾次都是停下來等他們,馬成笑笑道:“你倒是很不錯,就怕我們走錯了路,一直都在帶着路,沒存心想坑我們一下。”
老門子一驚,知道馬成已看出機關,忙賠笑道:“小的怎麼敢?老爺是京中來的貴客,小的理應侍候,不敢讓貴客受驚,不想老爺如此高明。”
馬成哼道:“你以為這個園子是容易進去的?翁長健老兒好逍遙,居然躲在這兒享福了。”
老門子又是一震道:“老爺!家主人來到這兒之後,種種花,看看書,跟朋友喝喝酒,談談天而已,什麼事都沒有做,不知是哪兒開罪了老爺?”
馬成冷笑道:“開罪了咱家沒關係,開罪了一個人卻是大大地不聰明,這個人是誰都惹不起。”
老門子試探着道:“老爺,您説的是誰?”
馬成沉聲道:“能把咱家千里迢迢,遠從京裏派出來的還會有誰?告訴翁老兒一聲,他這條老命全捏在咱家手裏,叫他回頭放聰明點,大家還可以商量,否則哼哼……”
他不再説下去,老門子嚇得不敢問了,倒是虞莫愁聽馬成煞有介事,越吹噓越起勁,心裏好笑,口中忍不住地問道:“否則會怎樣?你説話老是喜歡説一半!”
馬成笑道:“否則這富貴山莊就要變成貧賤山莊了,老翁頭兒豈僅是一命難保,還會禍延九族,雞犬不留!”
老門子忙賠笑道:“老爺,您在開玩笑。”
馬成哼道:“咱家吃飽了撐的,跑到這兒來逗你樂子,跟你開玩笑,你要是認為開玩笑,你就等着好了,反正這兒抄家砍頭的時候,你也有一份的。”
老門子道:“老爺,小的只是一名下人……”
馬成道:“凡是這個門兒裏的人都有份,你懂不懂得誅滅九族的意思,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都一個不漏……”
老門子臉色變了,失聲道:“老爺,這除非是叛逆造反才會有這麼大的罪,家主人難道會蒙上造反的嫌疑嗎?”
馬成哼道:“豈止是嫌疑而已!”
老門子神色更為倉惶,急急地把他們引進一所富麗堂皇的大廳落座後,一面命人送上了茶,一面就急急地走了。
虞莫愁低聲道:“老馬,你吹牛可別豁了邊!”
馬成卻暗中留了心,對這廳中的一切陳設,以及各種的用具款式都十分注意,然後才嘆口氣道:“虞娘子,我沒吹牛,也沒豁邊,只是這次卻搗了個馬蜂窩,撞進了大是非窩裏來了,你那十二名天魔女也認了賬吧!”
虞莫愁道:“那怎麼行,老馬你也不是不知總宮對這些天魔女的重視,這十二名撥給我還沒幾天,就從我的手中弄丟了,那還得了,天王老子我也得要回來。”
“不是天王老子,只是天王老子的兒子。”
虞莫愁莫名其妙地道:“老馬,你説的是什麼鬼話?”
“希望我説的只是鬼話,我擔心的事情別真叫我給蒙上了,否則的話,這場禍事真的就闖大了。”
“老馬,你到底要説些什麼?”
馬成來不及解説,因為已經有一名綵衣麗人挑起了後堂門的珠簾,然後有四名手執長宮扇的女郎,引着一個便裝的老人走了出來,馬成道:“你還是按照原來計劃,先做一下我的渾家吧!還有,這人是不是翁老兒?”
還幸虧他的心細,多問了這一句,才沒有穿了幫。
因為虞莫愁低聲道:“不是!”
馬成先為那個答案微微一愕,繼而才想起了對方的用意,於是含怒一拍桌子喝道:“翁老兒真不想活了,居然還給咱家端架子,不快快地滾出來。”
那個老人從容含笑過來,一拱手道:“這位兄台,翁某來遲,尚乞恕罪,不知兄台有何見教?”
馬成瞪了他一眼,道:“你趁早滾過一邊去,咱家又不是沒見過那老混球,你來蒙哪門子?”
然後他放開了喉嚨吼道:“翁長健,你這老混球,咱家是給你一個面子才跟你來文的,你他XX的,別打錯了主意,跟咱家來這手兒,弄火了咱家可有你瞧的。”
給他這一叫,從廳裏又出來一名花白鬍子的老人,相貌清癯中又帶着幹練,目光炯炯,身上卻也穿着便服,手中盤着兩顆亮的核桃,含笑道:“兄台,對不起,因為老朽已經退致,跟宮中人素無來往,但是卻又……”
才説到這兒,馬成已經從虞莫愁的眼中得到了暗示,跳前一步,一手握住了那老者的手腕問道:“老傢伙,你叫什麼名字?”
那老者惶然道:“老朽翁……”
馬成道:“你叫翁什麼都行,如果你是翁長健,老子就一掌劈了你。”
手底一使勁,那老者已痛得滿頭直流汗,跟着後廳又出一個人,相貌打扮,與被馬成抓住的這個老者差不多,連相貌也頗為相似,只是氣質上勝過多了。
馬成心中暗暗佩服虞莫愁,這娘們還有兩下子,雖然只見過一面,她居然能把對方的形象記得如此深刻。
最後出現的這個老兒,不用問也知道是真的了,他出來後,在另一個老者身上一搭,笑道:“不知舍弟哪兒衝撞貴客了,乃致閣下如此忿怒?”
馬成只覺得一股暗勁由對方的手上傳來,很巧妙地撞開了自己的掌握,不由暗驚對方的內力深厚。
當下臉色一沉道:“好啊!翁老兒,你倒真會裝蒜,沒想到你還有一身好功夫,這下子你就更難推脱了。”
翁長健很從容地把兩個替身都叫退了下去,在主位上坐定後,才淡淡地笑道:“閣下,一向少會,請教?”
“翁長健,咱家知道你是貴人多忘事,記不起咱家了,但是咱家可認得你,你弄那些鬼是什麼意思?”
翁長健含笑道:“這個老夫隨後自有解釋,請恕老夫健忘,老夫確是不記得在何處見過閣下了。”
馬成道:“你少來了,除了在京裏,還有哪兒見得着,不過那時你當紅,咱們套不近而已,拿去!”
他掏出那塊腰牌,丟了過去,翁長健接在手中,看了一下,交給一個侍女送了回來笑道:“原來是馬護衞!”
馬成道:“咱家這個二檔頭近幾年多半在外頭跑,不再幹護衞的活兒了,所以你不認識咱家,但是咱家對你卻不陌生,而且聽了很多有關你的事。”
翁長健真沉得住氣,笑着看虞莫愁道:“這位是……”
馬成開始覺得這老兒不太簡單了,預定的計劃也得打點折,扣,有些地方還是照實説的好。於是説道:“虞家娘子,咱家的老朋友。”
翁長健倒是像認識的樣子笑道:“莫愁湖莫愁山莊的女主人,老夫是聞名已久,只憾在下無緣識荊,幸會!幸會!”
虞莫愁聽對方一口道出自己的底細,才知道馬成為什麼不照原定計劃謊報身份了,原來對方是認識自己的,只不過還不夠詳細,自己以前曾經化名跟着別人來過一次,也跟他照過面,他卻記不起來了。
由此可知,他所以知道虞莫愁這個人,只是靠着別人的傳聞,馬成的身份還沒有弄清楚,還可以裝下去。
馬成根本不用她招呼,也已瞭解了情勢,裝模作樣地道:“咱家受費老大的指示,專司探聽消息的工作,自然要借重許多朋友,虞娘子是金陵最得力的朋友。”
翁長健笑道:“馬護衞今天上這兒來為的是什麼?”
馬成道:“是為了有人告你意圖不軌,蓄意謀反。”
“這可不能隨便説的!”
“當然!這是抄家誅九族的大罪,自然不能聽信一面之詞,一定要有證據,所以咱家才來看看。”
“那麼有沒有看出什麼證據?”
“雖然沒有找出你謀反的證據,卻也找到了足可使你殺頭抄家的證據,翁老兒,這次你死定了。”
“馬護衞,這話是怎麼説呢?”
“你不是在裝迷糊嗎?隨便抓一把都是證據,你的園子修建成君臨天下,南面而王的氣勢,就是不安分。”
翁長健道:“那是堪輿方士之説不足為信。”
“老頭兒,你別忘了,本朝最信望氣之説,再説你故意造成這個格局,就是心有異圖。”
“馬護衞!老朽這園子是請一個幕客代為督造的,他以前跟老朽過不去,所以才出這壞主意坑老夫一下,因為老夫不懂望氣之學。”
“但你卻懂得陣圖之學,出入你的園子很不簡單呀,一步走錯,兇險處處,你居然敢説不懂!”
“這……都是後來才學的,園林造成之後,那個幕客就不辭而別,老夫不知道原因,也是經常被困在園子中,只好在那方面下點功夫,才得知個大概……”
“你知道了後還是再用下去。”
“老夫絕無逆君之心,而且現在已經告退在鄉,度此風燭餘年,此心可表。”
“你不但把園子修成如此,你這兒的亭台樓閣,都是天子的制式,階高九級,與九重天子齊高。翁老兒,你曾為六部大臣之一,難道你連這個也不懂不成?”
“馬護衞,這也是那個混球督工時,跟老夫開玩笑,老夫雖然知道了,只因土木已成,再拆下重造,太費時費事,所以才將就用下去,只要不是有心的人,是不會看出來的,老夫住了幾年,也沒有人注意!”
馬成道:“咱家可不是第一個了,咱家是聞報而來的!”
翁長健道:“只要馬護衞高抬貴手,遮掩一二……”
“你要咱家不講話,咱們有這交情嗎?從進門開始,你老兒就一直在端架子!”
“總是老夫這富貴山莊的名起錯了,別人都以為咱家有多大的底子,所以打秋風的人特別多,不管識與不識,一天不知有多少,不認識的倒還好,一個小數目就應付過去了,最怕是一些昔日的熟人,一來就是獅子大開口,老夫實在無以為計,只好想出這個辦法!”
“這個辦法可不高明呀!真認識你的人,難道看不出是假的?那又有什麼用呢?”
“有用的,他們見主人是個不相識的人,不免張口結舌,而且他們是來求助告幫的,自然不能嚴詞究詰,萬一有個把不相識的人多問兩句,看到主人一問三不知,自己也不好問下去了。”
“他們如若當面指出冒充呢?”
“天下同名同姓的人很多,冒充二字是沒人敢提的,他們最多隻有道歉認錯了人。”
“儘管有人同姓同名,卻不會有人也做過户部尚書吧!”
“富貴山莊的主人姓翁不錯,可是老夫並沒有拿户部尚書作為幌子,且沒自己承認做過什麼,那都是別人説的。曾經有人提出相詢,老夫的替身告訴他,誰説的向誰問,就把對方打發走了。馬護衞,不是人人都有你這麼理直氣壯,膽氣十足的!”
“翁老兒,你可真好算計,只可惜好日子完了,今天如果不把咱家應酬好,以後登門的惡客多了!”
“馬護衞,你這又何必呢?貴上費楚天費老大,跟老夫一向交情不錯,承他的情,十分關照!”
“翁老兒,你也別套近乎,咱家知道你跟費老大有交情,他是大當頭也不錯,只不過有些事情,他並不能做主,比如説像你這兒,他一隻手也遮不了天,咱家在這兒先給你抖開,通知兵馬司,先把你這園子給封了,然後再拿了人往京裏報,誰都救不了你,即使你有皇上做後台也不行,因為你這兒不是行宮!”
翁長健不禁一震,馬成這一着實在太狠了。
馬成冷冷地笑着,又道:“咱家接到報告後,也知道你沒有那麼大的膽子敢造反,而且造反最重要的是招兵買馬,不會把金銀浪費在這種空架子虛名上。咱家知道官家的毛病,喜歡沒事出來逛逛,尤其特別喜歡江南風光,很可能你這兒是給官家預備的,所以才敢如此設置。”
“馬護衞果然是玲瓏心肝,完全猜對了,這件事因為要秘密,所以只讓費老大知道,馬護衞真要報上去,倒不會有問題,就怕知道的人太多……”
馬成冷笑道:“你這所園子是奉旨興建的了?”
“自然了,連老夫退致也是奉了口諭!”
“原來只是奉諭,並不是奉旨!”
“那還不是一樣嗎?反正都是聖意!”
“翁老兒,大大不一樣,你可別欺負咱家未做過官,不懂得這一套,旨意是下給廷臣,堂堂正正的書面令旨,口諭卻只是一句話,作不得數的!”
“出自御口金言,豈有虛假!”
“當然有虛假,因為口頭的密諭,所做的往往是見不得人的事,我們幹廠衞的經常辦這種事,見識也多了,事兒是替官家辦的,辦砸,卻要我們自家頂起來,與官家絲毫牽扯不上關係,咱家想你這所行宮大概也是見不得人的地方,不能公開的!”
虞莫愁忍不住道:“他幹嗎還要設行宮,這兒有的是故宮,還是太祖皇帝修建的,派有專人在管理着……”
馬成道:“虞娘子,你有所不知,那是正式的行宮,聖上每三年一臨,是為了來祭祖的,住進宮裏去,要帶一大批文武百官,吃齋禁戒,什麼樂子都沒有,那多乏味呀,官家又是個愛熱鬧的人,所以他要找個遊樂地方。”
虞莫愁道:“那就明白的叫人造一所好了,幹嗎要偷偷摸摸地,弄個人在這兒做幌子?”
馬成道:“皇帝雖然擁有天下,卻也有很多不自由的地方,他要為天下的表率,如果耽於遊樂,立刻就會受到羣臣的諫阻,何況太后還健在,皇帝太過荒唐時,太后可以請出她老人家的降龍杖,當殿廷責打他的龍股。”
翁長健道:“馬護衞!這話對聖駕太過冒瀆了!”
“這就是你見不得人的苦處,我在這兒罵他,你能往哪兒告我去,就算聖駕在此,我當面罵他,除非他能悄悄地把我給害了,否則也只有聽着。翁老兒,對咱家可別來歌頌聖德那一套,你我心裏都明白,那位皇帝跟你我一樣是人,並不是什麼聖主賢主!”
“可是他畢竟是一國之君,你不可侮辱他!”
“我只是罵了他而已,你則是導君於不義,如果公開追究,你比我更為罪大惡極,三公六部會審,給你一個凌遲的罪刑,還算輕饒了你的!”
翁長健翻着眼睛氣絕地道:“老夫是奉諭……”
“不受亂命,人臣之義,這是你罪之一;導君不義,誘人主佚樂失德,罪之二。”
翁長健剛要辯解,馬成又道:“最不可原諒的是,聖上要你為他設一個遊樂之所,那是秘密的,你卻有意採用宮中的行制,意圖張渲人君之失,讓人知道……”
翁長健這下冷汗直流了,連忙道:“沒有的事,這所廳殿平時不開放的,因為馬護衞亮出了廠衞身份,老夫才加以開放,以便於説明,平時不會有人知道。”
馬成道:“如果沒人知道,咱家怎會來此!”
翁長健為之語結,馬成又道:“聖諭不會叫你這麼做,這一定是你自做主張,你居心何在?”
“老夫只是想維持天子威儀,別無他意。”
“是嗎?你現在坐的是龍椅,用的是天子的鑾儀進出,這也是維持天子的威儀,是不是因為聖上不在,你每天要代天子以行威儀呢?”
翁長健慌忙站了起來,雙手連拱道:“馬護衞,老朽該死!老朽該死!費老大固然知道,可是別的人卻不知道,消息這一傳上去,此地的秘密就保不住了,聖駕來此時,原要求得一個秘密,每次都僅有一二人得知,如果知道的人一多,此地的一切都白費了。”
“你老兒這話又不實了,難道在你家中這許多武林高手,不是派來的廠衞?”
“馬護衞別開玩笑了,你明明知道不是的,他們是咱家另行聘請來護駕的江湖人!聖上行蹤秘密,才不給任何人知道,如果派出了廠衞,浩浩蕩蕩,不是全天下都知道了嗎?總而言之一句話,請馬護衞多多包涵,代為掩飾一二,老朽感激不盡。”
馬成笑笑道:“翁老兒,這可是咱家的職責,以實報虛,咱家擔待着多大的干係,你説咱們夠這份交情嗎?”
翁長健一聽馬成的語氣已經活動了,忙道:“以往多有得罪,今後自當補報,聽馬護衞吩咐。”
馬成臉色一沉道:“姓翁的,你居然還是幹過户部尚書的,怎麼也説這種話,在京裏辦事有這種規矩的嗎?要咱家先開口,你準能辦得到嗎?”
翁長健賠着笑道:“老朽自當量力以報。”
“咱家開得大了,你慢慢地討價還價,開得小了,你老兒就賺了是不是?姓翁的,別跟我打馬虎眼兒了,咱家沒精神跟你磨蹭,一句話,尺碼由你開出,正如你自己説的,量力而為,咱家不説第二句話,你拿得出咱就收得下。然後嘛,就要看了,你有多少誠意,咱家自然知道該怎麼説話。”
馬成的確不知道該如何談條件,很可能一開口就叫對方抓住了破綻,雖然自己這個護衞不假,可是叫對方看出自己對官場上的行情完全陌生,連帶對自己剛才所説的那一套也知道是瞎謅的了,那是很危險的事。
毫無疑問的,馬成的確抓住了對方的痛腳。
現在的問題在於馬成是否奉令而來了,假如對方知道馬成只是來到此地才有所發現,平時與京中毫無聯絡,那根本就不會讓他們把秘密帶出門去,因此馬成很老練而技巧地把這個開價的問題推回給了對方,而且還擺了一句莫測高深,巧妙無比的話,使得翁長健的眉頭皺了起來。
翁長健在宦海里沉浮多年,又主持着這麼一個任務,為人之精明白可想象而知,可是他發現這個姓馬的傢伙較他更為精明,使他不得不甘拜下風。
再度拱手,誠懇地道:“馬護衞,老朽平時與馬護衞不大稔熟,不知道馬護衞喜歡什麼,如果……”
馬成作色道:“咱家喜歡什麼,咱家自己會去買,翁老兒,你如果是這樣辦事,咱家也是很高興乾脆的人!”
他站了起來,作勢欲行,翁長健連忙攔住他道:“馬護衞請留步,是老朽太羅嗦,沒把話説清楚,咱家的意思,原是想討好一下馬護衞,因為有些東西,此間倒異於他處。”
他説着朝馬成遞了個暖昧的眼色,馬成哈哈笑道:“翁老兒,你不想虞娘子是咱家的老朋友,你的那些寶貝,難道還會比她那兒更精彩嗎?”
翁長健笑道:“失禮!失禮!老朽失言了……”
虞莫愁這時對馬成的應變本事,不禁大為折服,就憑他一進門就能抓住對方的弱點,就已是了不起的成就。
這時問題已經漸行接近到自己,倒也學乖了,不着痕跡地道:“馬兄抬愛了。奴家那兒,只是些庸俗脂粉,哪兒能跟此地的皇家佳麗相提並論。”
馬成笑道:“虞娘子,你這一説就錯了,宮廷之中固然個個都長得眉目清秀,但是古板呆痴,像一批木頭人似的,毫無情趣可言,要不然的話,咱們萬歲爺也不會要私設行宮,迢迢千里,趕來這兒悄悄地玩兒一下了!”
翁長健笑道:“馬護衞高明,想必是此中解人!”
“這一點倒不是咱家吹噓,南國胭脂,北地佳麗,甚至於遠及苗疆之邦,咱家都去逛過,也都領略過温柔滋味,雖然各異其趣,但若論温柔,總輸江南,六朝金粉屬金陵,風月陣仗也數第一。萬歲爺選中此地,的確是眼光獨到,足證他是個大行家!”
翁長健更為開心地笑道:“至論!至論!馬護衞的確是解人,下次聖駕要來時,老朽一定推薦馬護衞為伴,只憑馬護衞的那番話,已經可以使得龍心大悦了!”
馬成道:“可是若拿天下佳麗跟虞娘子的香巢一比,就差上十萬八千里了!”
翁長健悚然動容道:“哦!有這麼精彩法?”
“翁老兒,虞娘子是百花宮在金陵分宮的主持人,這個想必你是知道的。”
“老朽在這兒設立行站,為聖駕安全,自然要稍微注意一點,因此對附近一些江湖門派的人事,大致要有個瞭解。虞夫人的莫愁山莊雖然時有江湖人來往,但是進進出出,都是帶着一團和氣,所以老朽就不甚注意了。”
“她這金陵分宮是專事安慰一些本門中有功的人員,當然一個個都是笑着走的,咱家不是她們的人,卻也沾着一點兒的淵源,每次來,都得去她那兒混上兩天,可見她那兒的引人了!”
“這……老朽哪天倒要去見識一二!”
馬成道:“這個可不見得成了,他們不招待外人的,我這個外人是特別,你要去恐怕就……”
虞莫愁道:“翁老先生要去,奴家自然歡迎萬分,而且也可作一次特別的安排,把奴家一點不成氣候的玩意兒,都排出來請翁老先生指教一番……”
馬成道:“那可真不得了,翁老兒你可得小心點,別把一條老命送在那兒!”
翁長健笑道:“馬護衞未免把老朽看得太不濟了,老朽這麼一大把的歲數了,難道還會怎麼不成!”
馬成道:“就因為你的年紀大了,我才替你擔心,因為他們要把那些風月陣仗全排出來能把鐵人都化掉了。”
翁長健道:“這麼一説,老朽倒越發要領教了!”
馬成道:“你不要吹牛了,單單是虞娘子對你笑上一笑,恐怕你就會軟掉半邊呢!”
虞莫愁嫣然笑道:“馬兄,你怎麼把我這老太婆給扯出來了,人家翁老又不是沒見識過的。再説,他現在是在替皇上經營豔窟,手下自然是美女如雲!”
江湖女人就是江湖女人,虞莫愁儘管已經主持一處分宮,但畢竟是侍兒出身,上不了某些場面。
侍兒出身固不乏可人,但是缺少讀書及歷練,像剛才的那番話,就説得很不得體,雖然説的也是事實,但經營豔窟兩個字,卻不適合一位退休尚書的身份了。
話聽來刺耳,翁長健卻是發作不起來,虞莫愁的話雖然不好聽,她説話的神態與聲音卻豔媚之極!
翁長健不但上了年紀,而且內力修為已到了絕頂境界,絕對可以不動心的,可是虞莫愁的媚笑之下,他居然也有點不克自持的感覺,連忙整飾心神,使自己穩定下來,哈哈大笑,道:“高明!高明!虞夫人內媚功力之高,老夫算是領教了,老夫若是年輕十歲,此刻怕已行拜倒石榴裙下了,難怪夫人能主持一方,的確是大有道理,大有道理!”
虞莫愁的目的並不是要跟他較量內力的高低,所以只施展了一下便收起了功,笑笑道:
“翁老太客氣了,相信翁老這兒,一定也有些可觀之處,奴家是聽馬兄説這兒有一片好景緻,特地來見識一番的!”
翁長健道:“夫人出門一趟,倒是很威風!”
馬成知道他是指那四名劍婢,乃冷笑一聲道:“翁老兒,你真不上路,有些話放在肚子裏,比説出口來更為高明,你明知道虞夫人是咱家請幫忙的,咱家要賣你一份交情,所以才不便多帶廠裏的人來,但又不能孤身一個人,那很可能會叫你老兒給坑了,只有請虞娘子幫個忙,如此而已,我不相信你心裏不明白,你不説,別人不會以為你是傻瓜,你説了出來,可也沒人認為你明白!”
翁長健被他一頓搶白,不由得老臉微紅,拱手道:“是!是!老朽失儀,馬護衞請多擔待,老朽在朝中久了,舊時習氣一時難脱,沒有跟江湖豪傑相處過,請多原諒!”
虞莫愁笑道:“江湖人雖然講求直來直往,但有時也不妨稍稍含蓄,某些事略點就明,難道翁老居然倒反而要事事都排明瞭來嗎?我不信讀書人會這麼笨!”
馬成道:“誰也不笨,只是他們這些管錢的傢伙專好自以為聰明,處處挑剔人家的錯處,非此不足以現出他們的高明似的,天下最討厭的人,莫如此類。”
翁長健好似天生的賤骨頭,馬成越罵他,他反而越服貼,居然站立拱手道:“馬護衞一言中弊,老朽也知道舊時積習不為人所喜,無奈陷身多年,一時實難改過,以後老朽一定努力改過就是,今日得二位來此,實在湊巧……”
馬成道:“湊巧?翁老兒,這話怎麼説?”
翁長健笑道:“老朽才聽馬護衞談話,已知閣下為風月解人,而虞夫人更是此中佼者,在平時,老朽這兒的一些俗氣玩意還不敢拿來獻醜,今天恰好來了一批新伎,頗有一觀,想請二位指教一番!”
馬成知道快人港了,他要搬出十二天魔女了。
但不知日童跟山童是怎麼説的,但有一點可知,這兒跟百寶齋絕無關係,而且百寶齋指示他們,把十二天魔女帶到這兒來,可能還有另外用意,因為翁長健顯然還不知道那批天魔女的來歷,更不知道虞莫愁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