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雷笑了笑,傲然轉身,大步向樓上行去,柳葉青反倒落在後面,柳葉青想趕上去,似乎又失禮,聽任對方自行上去,也不太妥當,正在手足無措之際,慕容婉卻自動出來了。
她帶着另外三姐妹,在樓梯口迎上了宇文雷,淺淺一禮道:“宇文大當家寵蒞指教,慕容婉等幸何如之。”
宇文雷不禁為之一震,那是震於慕容婉所表現的那股柔和之氣。
宇文雷身上帶着一股鋭氣,這股鋭氣使得每一個靠近他的人,都會受到影響,不自而然地為他的鋭氣所懾。
可是他在慕容婉面前,才發現到自己的鋭氣對慕容婉不僅毫無影響,反而有被對方那股柔和之氣消化於無形的感覺。
這只是他本身的感受,別人是不會知道的,但無可否認,他一向在氣勢上所佔的優勢,現在已轉為劣勢了。
就是這第一度接觸,已經使字文雷感到他把對方估得太弱了,三十六紅粉金剛並不是他想象中那麼易與。
甚至他有點後悔來赴這個約會了,橫江一窩蜂縱橫江湖至今,固然是仗着他們雄厚的實力為底子,但是令人不可捉摸也是原因之一。
直到最近,他覺得江湖上已經沒有任何能動搖他們的力量了,也可以站出來了,只有這三十六紅粉金剛,這股新崛起於江湖的異軍,實力似乎稍可抗衡,而且行事往往又可能會衝突,所以才答應這一次約會,想作一個決定性的了斷,能合則合,不能合則訴於武力解決,他也有絕對把握。
但今天碰面之後,雖然也佔了一點上風,但是主要人物尚未露面,也吃了幾個小啞巴虧,算起來並沒有佔到便宜。
早知道這種情形,他就不來了,只是現在打退堂鼓已太遲了,是好是歹,只有見了真章再説。
於是打了個哈哈,雙手一拱道:“宇文雷來得冒昧,多有失禮!”
慕容婉淺淺一笑道:“大當家的客氣,請!請!”
把兩位客人邀入花廳,相互介紹了自己這邊的人,宇文雷發現一件泄氣的事,平時能説善道,一張油嘴能騙死人的老三卜天靈,到這個場合居然也是噤若寒蟬,一句話都説不出來,而且説起話來都是吞吞吐吐,完全不像從前的樣子。
不説話倒也罷,似乎連頭都不敢抬了,眼睛不敢正視對方,宇文雷暗自焦急下,暗踢卜天靈一腳。
這一腳使得卜天靈身子一震,強自打起精神,可是他一接觸到慕容婉那對含若春花,和若晨煦的眸子與滿臉的安詳時,卻又不自然地低下了頭。
宇文雷見狀又是一驚,以為對方用了什麼邪術,才使得老三一下子變得如此差勁。
可是看看慕容婉言笑從容舒坦,不像是在施什麼邪術,再説對方如果施術,受影響的該不止是卜天靈一人,自己也應該有所知覺的,何以會毫無感覺呢?
仔細一看深思究竟,他忽地明白了。
慕容婉並沒有施什麼邪術,她這股感化的力量是發乎自然的,尤其是她眼中的那一股神光,是發自本身的一股力量,沒有任何故意的做作。
所謂:“胸中正,則眸子亮焉。”就是這個説法,卜天靈之所以不敢逼視,主要是由於心術不正,邪不勝正,這是百跌不破的真理。
可是為什麼宇文雷自己不受影響呢?
那只有兩個解釋,一個是字文雷本身也居心無邪,不怕這種真理的逼視。
字文雷自問不是這個原因,他不信什麼邪,但也有自知之明,橫江一窩蜂所作所為,絕對無法在世道人心上站穩腳步,他們大部分做的都是眾所不容的壞事,偶而也對付了幾個惡徒,那也是為了利之所趨,絕不是為了行俠。
再就是第二個理由了,他宇文雷是個天生的鉅奸大惡之徒,慕容婉持正的修為不夠,不足以動搖他。火能克冰,冰炭不相容,這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可是在窮邊極北之地,常年封冰,那兒的人,都是疊冰為屋而居,在屋中生火而取暖,火卻化不掉冰蓋的房子,這就是一個程度深淺的問題,也是事無實態的道理。
這個理由比較接近事實,卻不是宇文雷所願接受的,所以他希望快點打破這個僵局,免得卜天靈的窘相在人前落個笑柄。
酒菜上來了,大家飲過門杯,道過寒暄之後,宇文雷迫不及待地道:“慕容女俠,多少年來,你我各行其事,從來也沒有碰過頭,今日見面,不知有何見教?”
慕容婉笑笑道:“大當家的既然見問,小妹也直説了,這次是想請當家的賞臉,求一個人情的。”
字文雷又是一怔,道:“慕容女俠這話怎麼説,敝弟兄在江湖上行事,雖説是百無禁忌,但在下記得還沒有開罪過慕容女俠姐妹。”
慕容婉笑笑道:“大當家的言重了,愚姐妹一向多承關照,小妹十分領情,只是聽説貴弟兄最近擬向金陵鏢局下手,故而小妹才有此不情之請。”
字文雷更是一愕,道:“慕容女俠此言是從哪兒聽來的?”
“這個小妹倒是不便奉告,大當家的想必也知道一個武林門户,都有本身的消息來源,這種來源是任何情況下都不能泄露的,現在小妹想請教的是這個消息是否確實?”
宇文雷沉吟了片刻,道:“慕容女俠,兄弟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希望知道這件事與貴姐妹有什麼相關?”
慕容婉笑笑道:“我跟金陵鏢局的總鏢頭‘一劍擎天’方世俊素不相識,沒有什麼關係。”
“那就是跟事主有淵源了?”
“更談不上了,事主劉鳳鳴劉老大人,是卸職退休的鹽道,官宦之家,也不可能跟江湖人有所關連來往。”
宇文雷笑笑道:“既是兩方面跟女俠都沒有瓜葛,敝兄弟就是對他們下手,也礙不着貴姐妹呀!”
慕容婉笑笑道:“看起來似乎是毫無關連,可是據小妹所知,這位劉大人在鹽道任上,仁民愛物,極有政聲。”
宇文雷笑笑道:“慕容女俠別為流言所蒙,做鹽官的沒有一個是清廉的,這是一個眾所周知的肥缺。”
慕容婉道:“小妹可不是輕易許人的,沒有證據的話,小妹絕不隨便出口,鹽官雖是肥缺,但是劉大人家道殷實,他是為了做事才去做官的,而不是為了發財才去做官的,他在鹽道任上這十年,家產不但沒有增,反而把祖上的良田賠出了幾百頃。”
宇文雷笑道:“劉老兒江南首富,擁有良田萬頃,那一點田算得了什麼?”
“但是做了三十年的官,佔的又是個極肥的缺,居然會賠老本,這件事就值得尊敬,再説這次他託交給金陵鏢局護送的百萬兩紋銀,是發自私囊,捐給兩淮賑濟災民的。”
宇文雷道:“劉老頭兒有的是錢,他拿得出。”
“大當家的!這話並不是這麼説,金陵鏢局這次也是盡義務護鏢,分文報酬不取!”
宇文雷淡然一笑道:“方世俊這些年來名成業就,從來沒碰過釘子,也該受些挫折,磨磨他的鋭氣,何況這一趟既是盡義務的,丟了也不要他賠。”
慕容婉忍不住道:“大當家,這是一筆賑銀,是救濟遭受水患的災民的!”
宇文雷道:“劉老頭兒在江南發了財,卻跑到江北去做好事,分明是有心沽名釣譽。江南一樣也有窮人,他要做好事,大可以就近佈施。”
慕容婉道:“可是兩淮受水災的人已是嗷嗷待哺,急待救濟。”
宇文雷一笑道:“黃河搶修,兩淮氾濫,這又不是新奇的事,每隔上幾年,總要來上二次,可是兩淮的人也沒有死光,就算真死光了也是活該,明知道危地不可居,為什麼偏要到那兒去住,他們自己都不怕死,又用得着別人去操心嗎?我認為他們都是多此一舉。”
慕容婉發現這個傢伙簡直是不可理喻,忍不住道:“宇文大當家,惻隱之心,人皆有之……”
宇文雷笑了一下,道:“我們就沒有,而且我也不相信這四個字,我手下的弟兄們當年都受過苦,捱過餓,在路上奄奄一息,也沒有看到誰發惻隱之心救濟一下。”
“可是貴屬下們並沒有餓死,一個個都好好地活下來了!”,“那是我把他們收容下來的,每年我都要在街道溝渠或是破廟中,救回來幾個人,可是最後活着的不到一成,有的還沒有抬到我家就死了,有的抬到我家後,拖上幾天,還是沒能活過來,眼前就有那麼多待救的人,他劉大善人又何必老遠地把銀子送到河北去?”
慕容婉哦了一聲,道:“這麼説來,橫江一窩蜂歷年所得,都是用來救濟貧困了?”
字文雷笑道:“這個在下沒有必要向芳駕交代清楚吧!反正在下認為那位劉大善人的銀子太多,沒處花銷,我們正缺錢使,向他借一點也不為過。”
慕容婉道:“大當家的是非下手不可了?”
宇文雷道:“我可沒這麼説,但我也沒説不下手,橫江一窩蜂行事一向獨來獨往,無須向誰交代!”
慕容婉道:“假如小妹向大當家討個人情,請貴屬放過這一票,大當家的是否肯賞個臉呢?”
宇文雷笑笑道:“慕容女俠,在下也有個不情之請,如果在下請求貴姐妹置身事外,別插這檔子事呢?”
慕容婉不禁一怔,覺得這個傢伙實在難纏,詞鋒之利,使人無法理順,他若是不講理,倒也罷了,偏偏他又能提出一套歪理。頓了一頓後,她決心攤開來談了,神色一正,道:
“大當家的,紅粉姐妹行道江湖,義理當先,義所當為,死而不辭,因此小妹不能不理!”
宇文雷哈哈大笑道:“可不是,橫江兄弟也有自己行事的一套,我不強人所難,可也不受人管,橫江一窩蜂之所以有今日,並不是靠着講人情託面子掙下來的,我們是憑着真本事打出來的天下,不管人,也不受人管,我們的談話到這兒為止,再談下去,就太傷和氣了。”
話講到這兒似乎已經沒有再繼續下去的必要了,宇文雷一拱手,淡淡地道:“慕容女俠,今日多蒙盛待,他日有機會再碰頭時,在下再回報,告辭了。”
卜天靈一聽宇文雷這麼説,如釋重負地站起來,連聲地道:“是!是!今天多有打擾,下次由敝兄弟作東,更好好地回請各位姑娘一頓。”
慕容婉一笑道:“大當家!三當家!何必如此匆匆,既來之,則安之,等終席再走也不遲。”
宇文雷笑道:“那大可不必了,今天敝兄弟前來,也不是為了擾席的,該談的話談完了,道不同不相為謀,再談下去反而無味,告辭!”
他不待主人答覆,已經轉身要朝門口走去。
從來沒有開口的東方倩卻搶先一步,擋在門口道:“請二位留步,小妹還有一句話請教。”
宇文雷淡淡地道:“東方女俠有何指教?”
東方倩道:“大當家的應該知道,賑災濟困的善款捐項是不能動的,否則必遭江湖之唾棄。”
字文雷一笑道:“這個毋勞女俠提醒,在下知道得很清楚,可是橫江兄弟在江湖上多年,從沒跟誰交過朋友,有過交情,倒是想動我們的大有人在,因此橫江兄弟等於是仇蹤滿天下,遭到大家的共棄,但我們兄弟一個個都活得很好。”
“那是因為找不到你們,今天就不同了!”
宇文雷哈哈大笑道:“在下看不出有什麼不同的地方,雖然我們露了相,可是隻要走出酒樓門口,準保一個也找不到我們,”
東方倩笑道:“不見得吧!大當家的別忘記,我們可不是進了酒樓才認出各位的,貴屬下的弟兄們在未進酒樓前,我們就一個個的點清楚了。”
宇文雷神色微變道:“東方女俠意下如何呢?”
東方倩道:“紅粉姐妹從不提過分的要求,可是提了出來,必然是無傷於義的正當要求,從不容人拒絕的。”
宇文雷冷聲道:“在下就是拒絕了,女俠又打算如何?是不是要留下我們?”
東方倩道:“不錯,除非大當家的能作個明白的交代,否則就請在這酒樓裏多坐一會兒。”
宇文雷笑道:“在下就是坐到明天,也不會改變主意的,東方女俠如是還想對在下説詞,大可不必費神了。”
東方倩道:“宇文大當家的如果能夠留到後天,你改不改主意都無所謂了!”
“這話怎麼説呢?”
“宇文大當家的不是明知故問嗎?你們這次追蹤而來,就是要動金陵鏢局的腦筋,不會連對方的行蹤都弄不清楚吧!”
“在下當然清楚,金陵鏢局的鏢車在十天前就起程,約計明天過此,在下就等他們一天,諒他們也跑不了多遠去,橫江一窩蜂是吃定了這票貨色,哪怕他躲到天邊去,我們也能把他追回來。”
東方倩笑了笑,説道:“那天大當家就不妨做個人情,在這兒做客,留到後天中午,在這段時間內,各位的吃喝,概由紅粉姐妹負責款待,過了後天中午,紅粉姐妹恭送各位出門,對這件事我們再不管了。”
卜天靈道:“大哥!有人管吃喝,咱們樂得歇歇腿,在這兒打攪一下等到後天中午好了。”
宇文雷真想給他一巴掌,沉聲説道:“老三,你是窮昏了頭,你也不想想,人家跟咱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憑什麼要對咱們這麼客氣。”
卜天靈笑道:“這個嘛,小弟倒是知道,紅粉姐妹的意思是後天中午,金陵鏢局車過了境,就有南宮世家的人接手上去幫忙護送,咱們就無法下手了。”
宇文雷道:“你也知道這個,南宮世家第一武林世家,他們若是接上手,咱們雖然不見得怕他們,但畢竟要增加很多麻煩,咱們又何必多添麻煩呢!你知道咱們橫江弟兄行事,一向是講究簡捷,越省事越好!”
卜天靈笑道:“這個小弟自然知道,大哥,這件事是小弟主持的,不是小弟吹牛,小弟早有了萬無一失的安排,別説是南宮世家出來接手,哪怕他們把鏢送到地頭,小弟也有十成的把握摘取到手。”
字文雷嘆了口氣道:“老三,平時看你很機靈的,怎麼今天腦子裏裝滿了豆腐渣,咱們在這兒呆到後天,能夠留下性命離開已經算運氣了,還想去撈一票,你這不是在做春秋大夢吧?”
這下輪到卜天靈發怔問道:“大哥,這怎麼説呀?”
字文雷冷笑道:“橫江一窩蜂在江湖的人緣好到什麼程度,你難道還不清楚,咱們是一羣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平日是虧咱們藏得緊,才沒有被人吊住尾巴,這下子公開露了臉,還要在這兒呆上兩天,那你看吧,等後天咱們出去的時候,整個城裏都塞滿了堵咱們的人。”
慕容婉不禁作色道:“宇文大當家的,這話就太侮我們紅粉姐妹了,紅粉姐妹行道迄今,從來也沒有要人助拳過!”
宇文雷淡然道:“慕容女俠請恕在下出言唐突,你們不必邀人助拳,自會有人前來。只要橫江一窩蜂在此地的消息泄出來,還怕沒人來找麻煩!”
柳葉青忙道:“不可能,我們在此約會的事是絕對秘密的,誰都沒有告訴,連彭胖子都是我們來了以後才知道……”
宇文雷笑道:“我相信柳女俠説的是真話,可是我們在門口那樣一鬧,消息早傳出去了,不必等到後天了,兩個時辰後,我相信就有人前後左右來請安了。”
東方倩冷笑道:“紅粉姐妹別的大話不敢説,這點擔保還有的,只要貴兄弟留在這兒到後天中午,敝姐妹敢保證沒有一個人敢前來打擾!”
慕容婉忙道:“老四,説話不可太滿,萬一有人來了呢?”
東方倩道:“那就是我們的事了!”
慕容婉剛要開口,宇文雷卻笑道:“慕容女俠不必為難了,就算各位願意擔保,橫江一窩蜂弟兄也不敢領這份情。”
慕容婉道:“小妹也不敢説擔保的話,因為小妹想到貴弟兄不會在乎別人找麻煩的。”
卜天靈這時才變得有些生氣了,笑笑道:“慕容女俠,橫江弟兄惡名滿天下,也不敢高攀,否則讓人誤會貴姐妹跟我們是一夥的,那就不上算了,所以我們還是早走的好!”
慕容婉道:“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紅粉姐妹倒是不怕人誤會,不過小妹要把話説在前面,既然大當家的不肯賞臉紅粉姐妹答應過的事,小妹也不能袖手,我們下次碰面時,很可能就要兵刃相見了!”
宇文雷一笑道:“慕容女俠答應為金陵鏢局挎刀了?”
慕容婉道:“小妹跟金陵鏢局素無往來,無所謂挎刀不挎刀,只是有位武林前輩向小妹説項,告訴小妹金陵鏢局這一趟鏢的性質,希望紅粉姐妹能照料一二,小妹想這種善舉,凡是江湖人理應襄助的,所以才答應下來。”
宇文雷大笑道:“好極了,女俠襄善舉,這一筆銀子要是能夠在慕容女俠以及貴姐妹手中得以保全,紅粉金剛又要大大地露一次臉了!”
他的話中充滿了挑戰的意味,慕容婉忍住了沒説話,東方倩又忍不住了,幾乎就想拔出刀來動手,宇文雷視如未見,只是笑着對卜天靈道:“老三!下去招呼那批活寶們一聲,該抹抹嘴巴滾蛋了,別看到好酒好菜就拼命地撐,要知道今天是來做客的!”
輕描淡寫一句話,便把東方倩冒起來的火給壓了下去,因為對方今天是應邀而來,無論如何,她們要保持一點做主人的風度。
卜天靈下樓去了,這兒的慕容婉也勉強地在禮貌上把宇文雷送到了樓下。忽然門口傳來一陣急蹄聲在門外突然停止,接着是兩個人匆匆地衝了進來。
前面是個八十來歲的老者,鬚眉皆白,精神倒顯得很矍鑠,後面則是一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身上帶着傷,血漬未乾,又染滿了沙塵,顯得十分狼狽。
這兩人衝進店堂後,立刻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倒是慕容婉先向來人招呼道:“杜前輩怎麼來了,這位是……”
那個姓杜的老者一抱拳道:“慕容女俠,很對不起,老朽未曾先容就匆匆地闖了來,這位是金陵鏢局的方總鏢頭擎天劍方世俊。”
眾人又是一怔,慕容婉忙道:“方總鏢頭怎麼會落得如此狼狽,莫非是那筆鏢銀……”
方世俊長嘆一聲,黯然道:“方謀無能,鏢車在距此五十里外的酸棗林遇伏,所有的護鏢弟兄以及四位隨行的朋友,俱告當場戰死,只有方某一人力戰得脱……”
慕容婉的眼光看向了宇文雷,他卻若無其事地説道:“這是什麼人,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
慕容婉道:“除了橫江一窩蜂之外,難道還有別人?”
宇文雷聳肩笑道:“慕容女俠,在下跟一夥弟兄,在今天早上就到了這兒。”
東方倩搶着道:“誰知道你們是什麼時候來的?”
宇文雷笑道:“慕容女俠知道。”
慕容婉微笑道:“我怎麼會知道?”
字文雷道:“女俠能把我的那些弟兄在人羣中一個不漏地叫了出來,可見對我們的底子很熟了,自然也知道是什麼時候來到彭城的。”
慕容婉語為之結,欲言又止。
宇文雷又用手一指道:“我的弟兄們全在這兒,方大俠不妨看看,劫取鏢銀的是否他們在內!”
方世俊困擾地看着那一堆形形色色的怪人,尤其是對那個叫萬人迷的女子看得最久,看得萬人迷有點不安地道:“你這老小子,死盯着老孃看什麼,你真要喜歡老孃,不妨帶了銀子來,老孃就在城南的花粉巷最後一家,你要是找不到,就向隨便一個住在那兒的人一提萬人迷,他都能帶你上老孃那兒去。”
方世俊被她的言語弄傻了,在這種場合下,對方居然冒出這一套話。
宇文雷笑笑道:“方大俠,這是我們橫江一窩蜂弟兄!”
方世俊又是一愕,連忙拱手道:“失敬!失敬!”
宇文雷道:“你看看清楚,劫鏢的人是不是他們?”
方世俊道:“那一批人共是十五個,個個身手奇絕,行事狠毒,出手就是殺着,而且也自報名號是橫江一窩蜂,只是跟這幾位倒不太相像。”
慕容婉道:“方總鏢頭,你看清楚了,你果真認為他們沒有參與劫鏢?”
方世俊道:“方某可以認定,方某雖不才,但只要見過一次的人,方某斷然不會忘記,在這幾位中,只有這位娘子,好像是在那一堆人中使一柄蛇口劍……”
萬人迷立刻叫了起來道:“你這沒良心的老小子,什麼好事不往老孃頭上套,偏偏就找上這一宗,是老孃那一天沒把你侍候舒服了,你要啃老孃這一口……”
方世俊忙道:“娘子別誤會,在下只是説那一批人中間有個女子很像你,卻沒有説是你。”
萬人迷哼了一聲,道:“你用那種眼光看着老孃,分明是已經認定是老孃了,還説是誤會。”
方世俊道:“在下可沒這麼説,那個女子似乎比娘子要瘦一點,高一點,也黑一點,還有她的唇角也有顆痣,只是長的位置與娘子相反,她是長在左角上,娘子卻是在右上角,除此之外,你們確是十分相像。”
萬人迷立刻雙手合掌道:“阿彌陀佛,上個月我還説唇角這顆痣命犯桃花,主一世無歸宿,想把它點掉的,可是,算命的卻説這顆痣是福痣,能夠引進財源,逢凶化吉,遇難呈祥,叫我千萬不可點掉,我幸虧聽了他的話,要不,今天可不是苦了?”
宇文雷道:“既然方大俠能夠指定這些人沒有參與劫鏢,那就沒我們的事了,大家走吧!”
慕容婉道:“字文大當家請慢一步,那些劫鏢的人口稱是橫江一窩蜂,大當家的有何感想呢?”
宇文雷笑笑道:“橫江弟兄似乎向來不先報名,也不會留活口,只這兩點就知道他們不是一夥了。”
慕容婉道:“可是,他們冒了橫江豪傑之名行事,大當家的難道也不聞不問嗎?”
她明知道宇文雷言不由衷,那批劫匪顯然他知道的,所以才故意地擠他一下,哪知道宇文雷滑到了家,哈哈大笑道:“慕容女俠説這話難怪,對橫江弟兄行事還不太清楚,我們對這點子臭名卻沒看得怎麼太重,更不會以為這是私有的,我們能用,別人也能用,如果貴姐妹有興趣,下次有什麼舉動時,不妨也用橫江一窩蜂的名號好了,在下不但不干預,而且還十分歡迎。”
慕容婉拿他真沒有辦法了,只有道:“可是別人誤會追究到貴弟兄頭上了,又怎麼辦呢?”
宇文雷雙肩一聳笑道:“這正如女俠説的,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好在失主方大俠親自在此,認得我這些弟兄都沒有嫌疑,大概誤會不到我們頭上來!”
字文雷臉色一沉,語音轉為冷厲道:“不過話又説回來,如果真有人不講道理,一定要硬栽在我們頭上,橫江弟兄們也不怕受誣,絕對接下來就是,所以在下再問一句,有沒有人認為那筆失鏢是要我負責的,如果有的話,在下好有所答覆。”
他把冷峻的目光掃了全廳一眼,殺氣頓盛,連慕容婉也不禁為之一震,其他的人更沒話説了。
宇文雷等了一下才得意地道:“既然大家都認為敝弟兄沒有嫌疑,我們就告辭了,哥兒們,謝謝紅粉姐妹們的款待,你們也吃夠喝足了,可以滾蛋了!”
於是橫江一窩蜂都同時一拱手,同聲叫出“謝謝”兩個字。這雖是禮貌,卻充滿了示威的意味!
誰都沒有想到那十四個人合起來的聲音會有如此大的威力,那簡直像是平空響起了一陣雷,把整個屋子都震得搖動了起來,而紅粉姐妹中,除了起頭的五個還能支持外,其餘的都被震得臉容失色。
受了傷的方世俊連退了幾步,若不是伸手扶住了桌子,差一點沒跌倒。
那個姓杜的老者也連退了兩步,不自而然地用手掩耳,字文雷又是一陣哈哈大笑,笑聲比那一句“謝謝”的威力並不遜色,大部分的人都用手掩上耳朵。
字文雷見示威的目的已達,才止住笑聲道:“小子們太沒規矩,這兒誰都不是聾子,那麼大聲幹嗎?滾吧!滾吧!別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一行人魚貫而出,眼看着他們即將離去,卻是誰都沒有一點辦法,東方倩實在有些不甘心,作最後的努力道:“大當家的,不久之前還聽你説,對這一批鏢銀志在必得,而且有了十分的把握,現在叫人捷足先登了,你怎麼辦?”
卜天靈對東方倩卻沒有那種氣勢上的怯情了,立刻又恢復那種嬉笑的態度,道:“我們自然也不甘心一塊肥肉落在別人嘴裏,怎麼樣也會想法子再吃過來的。”
“吃得到嗎?”
卜天靈哈哈大笑道:“這個很難説,因為我們目前連一點頭緒都沒有,只有盡力而為了。”
這一夥人,個個都油得成了精,一點口風都不漏,叫人空白恨得牙癢癢的,卻拿他們沒一點辦法。
卜天靈笑笑又道:“我們當然會去追查的,假如查到了,一定會第一個通知方大俠。”
宇文雷笑道:“我這兄弟是狗掀門簾,全仗一張嘴,各位要是聽他的,不是被騙死就是活活氣死。”
慕容婉道:“哪裏!三當家的説得太高明瞭,小妹愚笨,一時還未能完全明白,故而想請大當家的賜準,把三當家的留下,容小妹慢慢請教。”
話説得很客氣,但意思卻很明顯……她要留人了。
宇文雷裝糊塗地道:“慕容女俠,他是靠一張嘴混飯吃的,只能騙騙鄉下人,可不能認真。”
慕容婉笑道:“小妹要請教的不是他剛才説的那一套廢話。”
宇文雷笑道:“他從來就沒有説過一句正經話,慕容女俠如不想聽廢話,就沒有話可聽了。””
慕容婉臉上的笑意都收斂了,淡淡地道:“在這個酒樓上,小妹為金陵鏢局請求緩頰時,未蒙大當家的賞臉……”
宇文雷笑道:“現在説這些似乎是多餘的了,空白爭得面紅脖子粗,結果都落了一場空。”
慕容婉道:“小妹卻不以為然,記得三當家的曾拍拍胸膛説過,這件事是他負責的,他已有萬全的部署,絕對有把握。”
宇文雷道:“這小子説話向來漫天無際,不能聽的。”
慕容婉臉色一沉道:“小妹卻不以為如此,三當家的高明得很,他在談話時,那邊已經得手了,所以小妹才要請教一下他的神機妙算。”
宇文雷道:“慕容婉女俠,金陵鏢局出事是幾個時辰之前,那時我們都已來到彭城了。”
慕容婉道:“可是橫江一窩蜂不會只有這幾位吧?”
宇文雷道:“這個似乎沒有向女俠奉告的必要吧!”
慕容婉冷笑一聲道:“小妹不敢向大當家的請教,因事而言,已是三當家的全權負責,向他請教就不會錯了,大當家的有事儘管請便!”
字文雷一沉臉道:“女俠可是要強留老三?”
慕容婉道:“不敢當,只是想請教幾個問題,得到答覆後,立刻就恭送到貴處。”
宇文雷道:“橫江弟兄是在下帶領的,他們每一個人的言行都歸我負責,女俠有話就問我好了。”
慕容婉道:“那好極了,小妹只有一個問題,在前途劫去鏢銀的,是不是橫江一窩蜂?”
宇文雷一笑道:“他們自己都報了名號,我説不是也沒有人相信,不過我可以擔保,我們這兒的人都沒有參與。”
慕容婉道:“這一點小妹絕對相信,可是那一批動手的,是不是大當家的弟兄呢?”
宇文雷還沒開口,慕容婉又道:“宇文大當家的,我們今天雖是初會,但是小妹對大當家的一直很尊敬,因此小妹對大當家的説話,絕對深信不疑,只要大當家的説一聲不是,小妹立刻就向大當家的道歉,然後向江湖上公開宣明,這一次失鏢與貴弟兄無關!”
宇文雷避重就輕地説道:“這個……在下也沒有見到那些人,怎知是不是我的弟兄?”
慕容婉冷冷笑道:“宇文大當家的,男子漢大丈夫,要敢作敢當,你心裏明白,那批劫鏢者是不是你的弟兄,你難道連自己計劃過這次行動都不知道?”
宇文雷居然哈哈大笑道:“這事在下的確不知道,而且在下從不參加任何行動的計劃,只是在事前指示他們應該注意些什麼,橫江一窩蜂弟兄任何一個人都可以獨當一面,照他自己的意思斟酌情形,行其所宜,這就是我們一直得利,從未失手的原因,對你的問題,我回答得夠多了吧!”
慕容婉點點頭道:“夠多了,只差一個問題。”
“還有什麼問題?”
“到哪兒可以追回失鏢?”
宇文雷一怔道:“這個問題怎麼問我呢?”
“當然要問台端,因為閣下是橫江一窩蜂的老大,不管屬下是怎麼下手的,劫去的鏢銀總要交給閣下的,所以小妹才要請教一下,上哪兒可以找回來!”
“女俠似乎還少問了一個問題,你應該再問該用什麼方法才能追回失鏢。”
“不必問,我既然知道是橫江一窩蜂下的手,有你大當家的在此,我只問一個地點就行了。”
“問明白了地點又如何呢?你還準備去搶回來?”
慕容婉一笑道:“紅粉姐妹不會那麼霸道,小妹是打算照江湖規矩,登門拜山,索回失鏢。”
宇文雷道:“橫江弟兄行事一向不受江湖規矩的約束,也不接受這一套,更沒有想到要把吞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女俠這一問實在多餘。”
“你們是吞定了?”
“不錯!我再説句狂話,誰也別想從我們口中把吞下去的挖出來!”
“哈!這叫做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這次是南宮俊的聲音,他搖着扇子,從樓梯上施施然地走了下來。使得宇文雷為之一怔道:“你是什麼人?”
南宮俊微微一笑道:“我碰到很多人都問出這個蠢問題,這還用問嗎?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我是個讀書人,而且也是個男人。”
“你難道連個名字都沒有嗎?”
“誰説沒有,可是你沒問,我也不必自獻殷勤報上來。”
字文雷氣火了道:“小子!你年紀輕輕,別活得不耐煩了。你也不看看我們雙方都是些什麼人!”
“這又是個傻問題了,我在樓上想不聽都不行,你們的吵聲又大,聾子都聽見了,你們一夥是橫江一窩蜂,另一邊則是三十六紅粉金剛。”
“小子快説明你的身份來吧!還有你在樓上做什麼?”
南宮俊笑道:“自然是管閒事的,我覺得你這位大當家太不夠意思,居然連賑濟的銀子你也不放過,所以我決心出來,要你把那筆銀子還給人家,趕去救人。”
字文雷笑笑道:“小子!莫非你吃了燈草灰,才放這麼輕巧的屁,橫江一窩蜂弟兄只作收貨,從不退貨的,倒是你小子小心這條命,只怕難保。”
南宮俊臉上一直帶着笑,此時卻陡地一沉道:“宇文雷,你不過是一夥毛賊的頭子而已,人家看得起你,以為你多少有點人味兒,所以才約你一談,哪知道你連畜牲都不如,難怪你們叫什麼橫江一窩蜂,一窩大黃蜂……”
字文雷不禁怔住了,因為他自出孃胎以來,恐怕沒有人敢這樣罵過他。
紅粉姐妹雖然已經領略過一些南宮俊的神秘莫測,也不禁一個個變了臉色,尤其是東方倩,她對這個少年人本是一肚子的火,因為南宮俊先前對紅粉姐妹的行為也有點幾近戲弄,此刻見他居然挺身而出,當面又指責宇文雷,不知怎地又莫名其妙地替他擔上心,不覺地向他移近兩步,手又摸上刀柄。
她是怕宇文雷突然出手對南宮俊攻擊,想替他防備一二,但是她白操這份心了。
字文雷被這一罵後,首先的反應自然是臉色大變,但是很快地變成了一陣狂笑,笑聲嘹亮震耳,使很多人都皺起眉頭,感到不勝負擔。可是南宮俊卻像沒有聽見似的,至少他的神態上毫無異狀。
宇文雷笑過一陣後,見自己所發的音響並沒有給對方造成威脅,立刻又自動停下來,開始重新打量這個年輕人,使他又感到困惑了。
南宮俊的臉相神態上,簡直看不出什麼驚人的樣子,他長得英俊是不錯,但是略嫌瘦弱,而且還帶着一股嫩生生的味道。
看起來就是那種書生的樣子。
儘管老江湖都知道有三種人不可輕視,婦女、書生、出家人,這三種人如果混跡江湖,多少總有點真才實學,很可能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因此遇上了這三類陌生人,都要特別小心。
南宮俊是書生不錯,是那種應該要特別留神的人之一也沒錯,而他的表現行為,尤其是不可輕視。但是南宮俊看起來實在不像,因為他的年紀太輕,讓人擔心的書生文士,至少該是四十上下的中年人,人也必須到這個年齡,才能修為到不着皮相的境界。
年輕書生會武的不是沒有,好幾個年輕的白道高手都喜作書生打扮。只是他們那股英氣外露,是絕對瞞不了人的,南宮俊絕對沒有那種令人擔心的年歲境界。
然而這小後生又是怎麼能抵禦他以深厚內勁所貫注的笑聲呢?這使得字文雷對這小夥子更為莫測高深了。
因此他冷顧一下慕容婉道:“慕容女俠,想不到你還預埋了一支伏兵,這位小後生是貴會的什麼人,高明得很。”
慕容婉淡淡地道:“大當家的這次可看走眼了,小妹與這位公子,現在才初會。”
“哦!這麼説來你們也不認識他?”
“這也不然,比宇文大當家的早了一步,我五妹跟他談了幾句,因此我們知道他是什麼人。”
“他是什麼人?”
南宮俊立刻道:“你們為什麼不問我自己呢?”
宇文雷故作不屑地一哼,道:“你還不配!”
南宮俊微微一笑道:“我是個無名小卒,跟你們這些聲名狼藉的惡徒們相較,名氣是不如遠甚,可是我罵你們卻足足有餘,剛才我已經指着你的鼻子痛快淋漓地大罵了一頓,如果你還覺得不夠,我可以再罵幾句。”
宇文雷還沒作何表示,卜天靈已經忍不住了,沉聲道:“小子!橫江兄弟在江湖上名聲不好是事實,背地裏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罵我們,可是當面指名開口的倒還沒人有這個膽子。”
南宮俊笑道:“你別臭美了,以前你們像老鼠一樣,只會躲到洞裏偷偷地作怪,人家找不到你們,自然就無法當面罵你們,今天你們公然現身站了起來,我就立刻給你們一頓臭罵,只要你們今後不再藏頭縮尾,罵你的人多着呢,你們等着聽好了。”
卜天靈厲聲道:“小子!你知道你自己要受什麼罪嗎?”
南宮俊道:“沒有啊!我覺得我很好,以前大家對你們太客氣了,明知道你們幹了那些見不得人的事,還對你們好言相向,希望你們能夠稍具一點人性,把劫走的那筆鏢銀還出來,其實像你們這些冥頑不靈的毛賊們,該好好地受點教訓才對。”
卜天靈恨恨地道:“好!好!小子,你罵得痛快,老子要你嚐嚐罵人的滋味如何。”説着話,手中的報君知向前一探,點向南宮俊的前胸,東方倩見南宮俊毫無準備,怕他吃虧,早已蓄勢待發的大刀離鞘而出,封住了報君知的去路。
兩種兵器一接觸,發出了叮噹激響,還夾雜着東方倩的一聲厲叱道:“無恥!卑鄙!”
可是隨着一聲厲叱後,居然又接着哎呀地一聲厲呼,那是發自一旁的萬人迷口中。
她雙手掩胸,兩腳一跳丈許高,落下來時,整個屁股咚地一聲坐在地板上,口中怒罵着:“卜老三,臭算命的,老孃前天晚上身子不爽,沒讓你上牀,你王八蛋就記恨了,藉機會報仇,把這要命的玩意兒朝老孃招呼了!”
她已經疼得站不起來,口中仍是葷素夾雜的罵個不停,把卜天靈的祖宗八代都罵到了。
而在她的胸前大肉球上,赫然插着一把藍瑩瑩的無翼小鋼鏢,正是先前殺死禿頭鷹的那一種。
不用説,鏢是卜天靈發的,就在以報君知出手前點的那一刻發出,暗襲的對象自然是南宮俊,可是被東方倩出手一封,鏢就轉了向,彈到一側的自己人身上。
這是旁觀者一致的看法,但只有兩個人明白。
最明白的一個是卜天靈自己,可是他來不及分説,連忙過去,先掏出了兩顆藥,塞進了萬人迷的嘴裏,’然後伸手拔出了那支鋼鏢丟在一邊,毫不停歇地伸手一撕,嘩地一聲扯破了她的胸衣,也不過這一剎那工夫,萬人迷中鏢的左胸已變成了黑色。
這個女人的身材還真不錯,一對肉球滾圓結實,挺在胸前,只是一顆為黑,一顆雪白,形成怪異地對比。
南宮俊朝東方倩作了一揖道:“好險!好險!多承女俠解救,替我擋掉這一下,否則那兩鏢要是打在我身上,他們恐怕不會給解藥了。”
然後他轉過臉,朝向宇文雷道:“你是老大,居然允許手下的弟兄使用這種歹毒暗器,不僅如此,而且,出手之前,連個招呼都不打,這種行為實在太卑鄙了,而你竟讓手下胡作非為,罪過比他還要大。”
宇文雷自從出手誤傷萬人迷之後,臉色已為之一沉道:“小子!你究竟是什麼人?怎麼練成接引神功的?”
南宮俊笑笑道:“你倒真會裝糊塗,我這兒在數説你的罪證,你卻顧左右而言他,扯起武功來了。”
接引神功四個字使得慕容婉為之一震,在旁的人,似乎只有她一人聽得懂這種功夫。
宇文雷的火氣更大了:“小子!我在問你的話,説不定你的師門跟我有點淵源,裝糊塗對你可沒有好處……”
南宮俊卻笑道:“你説什麼,我一點都不知道!”
宇文雷冷笑道:“剛才老三攻你一招,那只是個幌子,真正的目的是要發他的奪命鏢,出手兩支,分攻左右中盤,從來也沒有失手過,正面的一招雖然有人替你接擋了,其實擋不擋都沒關係,殺手在左右兩邊的鏢上,被你用接引神功把鏢引向一邊去了。”
東方倩聽了臉色一變,抬眼看向南宮俊時,目中充滿了憤怒,厲聲道:“好,南宮俊!
你敢戲弄本姑娘!”
南宮俊這三個字,使得橫江一窩蜂都為之一震。
字文雷微驚低呼道:“南宮俊?他就是南宮長樂的孫子,南宮信的兒子,南宮世家的第三代?”
南宮俊道:“不錯,我是南宮世家的人。我的祖父跟父親都先後死了,可是江南武林的盟主令符還是由我家執掌着,在江南地面上,武林所發生的大小事務,南宮世家有責任要管。”
宇文雷冷冷地笑道:“慕容女俠,敝人是因為紅粉姐妹一向獨來獨往,不跟任何人搭幫,所以才答應了你這場約會,哪知你卻拉一個南宮世家的人來!”
慕容婉微微笑道:“宇文大當家的,這話就顯得沒見識了,南宮為江南武林第一世家,他們的人我拉得動嗎?尤其是這位南宮少主,閣下既然知道他的名字,自然也知道他的情形,他實在不能自算是南宮家的人。”
宇文雷道:“這……倒是不錯,南宮世家似乎不願意這僅留的一根苗再人江湖,所以沒讓他參加江湖事務,連南宮家成名的魚龍百變劍法都沒有傳給他,可是他的功力卻高得很,難道是南宮家的故意隱瞞嗎?”
慕容婉笑道:“這個問題我跟大當家的一樣不知道,因為小妹跟南宮少主也是剛見到面,不過對於閣下説故意隱瞞一語,小妹倒有個解釋,南宮為江南武林第一家,大概也不至於做這種事,因此南宮少主的武功,可能是另有師承,據小妹所知,接引神功和南宮世家扯不上關係。”
宇文雷點頭道:“是啊!我也在為這個問題困惑不解。”
語畢又轉向南宮俊,雙手一拘拳道:“閣下既是南宮世家的少主,想必不會做那些藏頭露尾的事,對閣下的武功,可以作個明白的交代嗎?”
南宮俊想了一下道:“還沒什麼不可以的,我的武功另有師承,不是家學,而且我另外學藝的事,連家裏人都不知道,這麼回答你滿意了嗎?”
宇文雷道:“不滿意,這只是解釋了南宮家沒有説謊,他們説你的武功平平,是不知道你另行投師,但是對你的師門淵源,卻必須再説清楚一點!”
南宮俊笑笑道:“這就怪了,為什麼我就非要作交代呢?一個人在武林中立足,在江湖上闖蕩,師門淵源並沒有很大的關係,重要的是本身的行為。”
宇文雷道:“不!在今天這一會就非常重要,因為你我的師門如有淵源,我就不能對你太絕情……”
南宮俊淡然地道:“你不必顧慮這些了,也還是不問的好,因為我對你不會客氣的,即使你是我的同門,我也不會放過你,非要你把那筆鏢銀吐出不可!”
宇文雷沉聲道:“小子!你別不識好歹,我可不是怕你,更不會怕你們南宮世家……”
南宮俊淡然道:“你不必提南宮世家堵我的口,南宮世家所作所為,仰可對天,俯不怍人。我雖然是南宮家子弟,今天找上你,只為的是武林正義……”
橫江一窩蜂已有幾個人不耐煩了,一個漢子道:“老大,我們跟他説這些廢話幹嗎?擺下他就算了!”
字文雷瞪了那漢子一眼,道:“擺下他,你倒説得很輕鬆,怎麼擺?就憑你那兩手?”
這漢子居然一昂頭道:“老大,不是我賣狂,除了您老大我不敢比,此外倒還沒有我瞧得上眼的對手呢!若是允許,就把這點子交給我。”
“要是你不行呢?”
“我不行還有別人,他要有本事把我們橫江一窩蜂的十三個人都放倒了,還有您老大呢!”
東方倩立刻道:“不行!你們打算用車輪戰!”
宇文雷笑道:“東方女俠,橫江弟兄一出手但求勝利,從來也不管是什麼戰,江湖規矩,武林道義,對我們來説,都是別人自縛手腳的笨事。”
那漢子也傲然地道:“不錯!我們以橫江一窩蜂為名號,就是這個講究,誰要是搗了我們一下,我們就一擁而上,不講規矩,不擇手段,非把對方鬥倒為止不可,蜂體雖小,蜂羣的數目跟人比起來,也少得可憐,可是每個人看見了蜂子,都遠遠地躲開……”
南宮俊道:“蜂螫之毒在尾上之利,你們呢?”
漢子傲然道:“我們憑仗的是手中的傢伙!”
南宮俊道:“很好,亮出你的傢伙來,我見識見識!”
漢子笑道:“你又説外行的話了,蜂螫扎人前,可不是把尾刺先亮出來的,到必要時才給你一下。”
他倒是不浪費時間,説動就動,話還沒有説完,身子已經搶進來,劈胸就是一拳!
這漢子從外形看,是粗豪一型的,從出手看,也像是沒什麼心機的人,這當胸一拳,打出來也很有氣勢,腳踏中宮,拳走胸坎,除了規規矩矩接下這一拳,看來別無花巧。
南宮俊果然接了下來,既不是用拳接,也不是用掌接,而是用他的那柄摺扇接的。
摺扇已經合攏,就在拳頭快要臨身時,他才用扇骨輕輕地敲出去,每個人的神情都緊張起來。
以漢子出拳的勢子而言,這一扇子是怎麼都擋不住的,東方倩儘管在心裏已經恨透了他,卻又不禁擔心地代他啊地輕呼出口。
可是這擔心又是多餘的,扇子敲在拳骨上發出了叮地一聲輕脆地音響,競像是敲在銅磬上的聲音。
那漢子也不知是自己煞住了拳勢,還是被南宮俊的內力給震了回來,居然一退兩步,呆呆地望着南宮俊,額上汗下如雨,臉色蒼白如病,於是橫江一窩蜂們都怔住了。
南宮俊鄙夷地看了那漢子一眼,冷冷地一哼,道:“朋友,你我沒什麼深仇大恨,我不下絕手,你也不必死要面子活受罪,趕緊去料理一下吧,以後最好安分一點!”
宇文雷沒有開腔,那漢子也不敢走,只是用眼睛乞憐地看着宇文雷,額上的汗流得更多,臉色已轉為鐵青,看似搖搖欲倒。
南宮俊冷冷地道:“字文雷,你別以為拼舍了一個人,就可保住秘密了,我照樣能叫出來。”
字文雷沉着臉道:“我自己的弟兄,我自然會照顧,但是你説你能叫出秘密,倒又使我不解了。”
南宮俊微微地笑着道:“原來你還想賴,以為我不知道,那可怪不得我要替你抖明瞭。”
宇文雷道:“你抖好了,我並不認為他有什麼秘密!”
南宮俊冷冷地道:“你這個弟兄外貌粗魯憨直,出手全無心機,看來像個實在人。”
“他本來就是個實在人,大家都叫他傻狗子。”
南宮俊笑道:“把他當傻狗的人才是傻瓜呢!他那一拳攻出中規中矩,攻人的部分都是無可閃避的,因為他逼近發拳,當胸出招,往哪一個方向都避不過,只有硬架硬接一途,這是一般人的對付方法,如果遇上想偷巧的對手,輕輕託開他一拳,就勢反擊,就能反制住他了。”
字文雷正色地説道:“吃虧就是佔便宜,想佔他便宜的人,未必能佔到他的便宜。”
南宮俊道:“不錯,閣下這句才是老實話,存心想佔便宜的人佔不到他的便宜,吃他虧的人卻吃定了。”
宇文雷道:“橫江弟兄向來只賺不賠,只有我們吃人,哪有便宜給人佔。”
南宮俊微微笑道:“今天遇到了我,恐怕他就要賠一次本了,而且賠得很慘,可以説是血本無歸!”
宇文雷笑道:“那也沒什麼,橫江弟兄也不是一直就駛足順風船的,多少年來,我們也折了十幾個弟兄,可是,在事畢後,我們把自己的傷亡弟兄都帶走了,沒留下一點痕跡而已,所以大家不知道,闖江湖嘛,就要闖得光棍,打落牙齒和血吞!”
南宮俊再看那漢子一眼,道:“你當真不要你這個弟兄活命了?”
宇文雷冷冷地道:“這個毋勞費心,我自然知道該如何處理,他的生死不是由我決定的!”
南宮俊詫然地道:“不是由你決定,由誰決定?”
宇文雷道:“你先説説看,你知道多少,我就告訴你我們每一個人的生死由誰去決定的。”
南宮俊道:“你已經很清楚我知道多少了。”
字文雷笑道:“不然,這中間有許多細微末節,你只要有一點不清楚,往往就會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所以我想聽聽看!”
南宮俊道:“好!那我就全抖出來好了。”
宇文雷道:“你儘管抖好了,此時不説,以後你也是會告訴別人的,我不相信你會替我們守秘密!”
南宮俊道:“不錯!我一向很少揭人隱私,但是有些事卻必須説出來讓大家知道,免得以後有人再上當。”
紅粉姐妹中的老五柳葉青跟南宮俊算是比較熟的一個,她忍不住問道:“南宮少主,你説了半天,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兩個大男人,講起話來婆婆媽媽,羅羅嗦嗦,拖泥帶水,比我們女人還不如!”
南宮俊笑道:“柳姑娘説得對,其實,也沒什麼,那位仁兄的拳法很正經,只是用正經的方法招架那一拳,就會吃足大虧。”
“怎麼,難道他的招式還有什麼古怪不成?”
招式中沒有,只是他的中指上戴着一枚鐵指環,指環表面是一具雕花的鬼頭。”
“這個我倒沒注意。”
“指環是他臨時才戴上的,戴好了就出手發拳攻擊,所以誰都沒注意,等他一拳攻出,對方用手一擋,鬼頭口中的兩枚獠牙就會射出……”
柳葉青哦了一聲道:“那上面是淬毒的!”
南宮俊笑道:“那兩枚獠牙細如鋼針,假如不淬毒,刺在人身上很難有什麼感覺,尤其是正在搏鬥中,這麼細微的一下根本不算什麼。”
“這種手法太卑劣了,你是怎麼……”
“我也沒怎麼費事,只是對準那鬼頭上一扇子敲回去,讓那枚獠牙反彈回去,紮在他自己的手指上,讓他自己也嚐嚐味道!”
紅粉姐妹連大姐慕容婉在內,都聽得臉上變色,她們做夢也沒有想到世界上有這種歹毒的手段。
慕容婉道:“宇文大當家的,貴弟兄這種手法太惡毒了,如此行為是犯江湖大忌的。”
宇文雷哈哈大笑道:“慕容女俠,你別老是把這一套搬在口中,橫江一窩蜂一般人心目中是怎麼一個看法,你也不是不清楚,假如我們循規蹈矩,光是憑武功取勝對方,就有人會説我們好話了?”
慕容婉不禁默然。
字文雷又冷冷地道:“江湖上對我們既然已恨之入骨,我們還講究什麼道義規矩,要想趕盡殺絕,不留痕跡,自然是越簡單省事越好。”
南宮俊無法否認這個事實,只有道:“疏急遺漏自所難免,為人蒙敝,也不過只有一時,而且在江湖上行事存心,當以仁厚為主,對一個犯了錯的人,勸導比懲罰更重要,刑期無刑,國家立法也是本着這個精神的,我們希望他是改過,以後不再犯,而不是對已經做過的錯事來加以嚴懲……”
宇文雷冷笑道:“菩薩心腸可救不了世,就在你們姑息之下,才愈形猖獗,處身江湖必須要霹靂手段,一鞭一條痕,一掌一摑血,不管你們南宮家勢力,名聲多響,仍然制止不了人為惡,可是隻要橫江弟兄透露一點風聲,對那一個地方注意上了,那兒的人,個個都惶然不安,誰也不敢做半點虧心事!”
南宮俊冷冷地笑道:“你強辯的本事倒真不錯。”
宇文雷笑道:“我説的是事實,事實遠勝雄辯。”
南宮俊道:“橫江一窩蜂光顧的對象是以利為先的,只有擁巨資的人,才會對你們的來到而心驚,跟做好事壞事沒關係,你們下手的對象全是有錢的人,卻不見得全是做過壞事的人。”
宇文雷笑道:“不錯!金錢為萬惡之源,只有那些有大錢的人,才能行大惡事而不受懲戒,也是此輩最可殺!”
南宮俊道:“你們下手對象,也有沒做過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