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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俠道削耳結血怨

    灰衣道人與乾瘦漢子不請自來,驟然出現在這悠關兩幫榮辱禍福的賽武會上,卻給五行幫和漁人幫帶來了出乎意表的驚奇。

    他們這種百步藉物傳功的本領,今個可真是給大夥兒開了眼界,誰也料不到會碰見這等奇事。

    五行幫掌門邵傅見青灰道人,瀟灑俊逸的從武聖宮向自己走來,知道便是在千鈞一髮之際,施以援手的救命恩人,急忙邁步向前,説道:

    “在下邵傅,江湖朋友謬稱‘洞庭鯤’,適才幸蒙道長高抬貴手,施援傾亡之際,大恩不敢言報,請暫受在下一拜。”

    説着,也不顧人家是否阻攔,就要躬身下拜。

    那年青道人,見“洞庭鯤”邵傅較自己年長,剛才出手“藉物傳功”,也不過是因為路見不平,出於一己的良知之念。

    今見這邵傅竟在自己幫眾及敵人面前屈身下拜,心中自足不忍,急忙彎身阻攔,説道:“貧道不敢。”

    那面漁人幫掌門閻昔吾見乾瘦壯年漢子自碑後走出來,也急忙迎將上去,雙拳一抱高聲説道:

    “朋友,你可真行!要不是你那一手,我可幾乎到陰曹地府向閻王老爺,俺的本家見過面咧!朋友,漁人幫的掌門閻昔吾及咱的幫友們,這裏要謝你啦!”

    説過,竟然領先雙膝一屈,跪倒在那乾瘦漢子跟前,漁人幫不管是高的矮的,一聽掌門有令,那還不齊屈雙膝。

    那乾瘦漢子神情傲岸,大嘴巴向上翹着,氣也未哼,望着一干眾人,受之無愧樣的,聽恁他們跪了下去。

    只聽這乾瘦漢子望着那邊青衣道人説:“小道人哪!你放着清靜日子不過,跑來給大爺搬弄什麼能耐呀!”

    不屑之色,溢於言表。

    又刻薄的説道:“大爺劍下不死無名無姓的私養漢子,你還不報名納命,尚待何時?”

    青衣道人雖當年青氣盛之年,卻似具有極高的人生涵養,聽得苗光宗這般胡天胡地叫喊,兀自還不浮不燥,只淡淡地回説道:“道爺道號雲中,狂徒休逞嘴罷,也快給你道爺報上名姓?師承何人來?”

    這自稱“雲中”的道人,大概出山不久,江湖上可還陌生得很。

    那乾瘦漢子大嘴一斜,黃面額頭並縐了幾條縐紋,老氣橫秋的説:

    “雲中小道豎起耳朵聽着,大爺我姓苗,叫苗光宗,方自五雷山隨五雷真入學藝下山,路過洞庭,趕上了這場熱鬧,怎麼樣哪,小道人,你那鬼崽仔耳朵是不是被你大爺的名號給震破了!”

    兩幫眾人一聽是慈利五雷山五雷真人的大弟子,不覺一起被嚇得張大了眼睛。

    五雷真人的名頭在湖廣黑白兩道上,真是如雷貫耳,誰人不知,哪個不曉?人説名師出高徒,五雷真人的弟子還能差到哪兒去了呢!

    五行幫的人雖見雲中道人神態自若,似有所恃,也禁不住替他捏着一把冷汗。

    雲中道人乃東天目山一音道長的高足,聞多識廣,素知這五雷真人不僅功力渾厚,抑且慣以邪術取勝,遂即凝神貫氣,準備小心對敵,便道:“狂徒還不劃出道兒,讓道爺為你渡化!”

    苗光宗冷嗤一聲,反手去掣兵雙,只聽“釘釘鈴鈴!”一串響聲,出現在眾人驚奇眼光內的,竟是一個烏光油亮的魚脊骨。

    這怪東西,長約三尺五寸,骨端形尖如刺,骨刃兩面,各有五條寸長的巨刺,骨根為把,繫有陰陽二鈴。

    這奇異兵器,名喚“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乃先朝蠻邦貢獻古物,系千年靈魚背脊,倍以奇珍異藥,歷經磨鏈而成,奪命追魂,厲害無比。

    苗光宗呶着他那寬大的嘴巴,睥睨着眾人驚異的神色,狂嘯一聲,口道:“雜毛子小道,看你苗大爺的傢伙到了!”

    話尚未完,“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的凌厲攻勢已然欺進,“落霞孤騖”“東偶西榆”兩大毒招,以虛為實,以實化虛,隨着“鈴鈴!噹噹!”的鈴聲,分從上下左右四方襲來,聲勢逼人,一看便知道中高手。

    雲中道人心存謹慎,早有準備,對手出招欲發未發之際,急按鞘簧,一支光焰奪目,文彩耀空的青光“莫邪”長劍,已經在握。

    既見對方手發毒招,不便硬接,雙足一點,三尺開外,躲過來招。

    移步欺身,輕嘯一聲,“騰蛟起鳳”“俊彩星馳”,也發出了“莫邪”劍法中的快猛招術。

    苗光宗既見自己“落霞孤鴻”“東偶西榆”兩招被人家輕輕躲過,知道對方劍中帝王,遂即心生一計,見來招攻得且近,急切“萍水相逢”索將上去。

    雲中見“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迎將上來,自己進招已老,無法撤回,只聽“當!”的一聲,隨着一片龍吟之音,劍刺已然交着在一起。

    雲中道人以為苗光宗必藉雙方兵器交着之時,互較內功,急忙運起道家獨門罡氣功夫,靜待對方功力逼來。

    一眨眼的當兒,對方只顧恨兇兇地呶着大嘴,毫無使出真功的徵候,雲中悟知會錯主意,忙蕩魚刺,意欲擺脱纏繞,展開“莫邪”長劍的獨特劍法。

    雙方功力相若,雲中又運有罡氣,撥劍蕩刺,原木是很容易的事,可想不到自己的劍,被一股纏綿柔軟的極大韌力纏扯着,掙脱不開。

    雲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這稱雄武林的罡氣功力,威猛絕倫,反彈反震之力何等厲害,今天竟被人家一根魚骨頭,輕輕纏着掙脱不開來。

    心有未甘,再試惘然,“莫邪”神劍,竟然硬生生的脱不出人家的魚骨頭。

    “嘿嘿!”只聽苗光宗兩聲冷笑。

    兩幫徒眾看得真切,尤其那漁人幫的閻昔吾,狐假虎滅,連連喝彩。

    雲中道人不覺面上一紅,“莫邪”長劍被人家纏住了,卻不知道人家是用的什麼章法,書劍苦習,十年面壁,豈不白費?

    心下思忖至此,忙向“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瞧去,不瞧猶可,這一瞧,可把這個一音道長的高足嚇壤了!

    那支被他師父視之如命,光射牛斗的寶劍上,此刻光芒頓減,那美麗的青色劍面上,竟有數處被一種黃色的毒液浸蝕着,眼見浸蝕的範圍,越來越大。

    苗光宗欣見對手驚惶失措的神色,不禁又“嘿嘿!嘿嘿!……”的連連暗笑不已,直把五行、漁人幫的眾人笑得毛骨悚然。

    笑聲裏也順眼往兩支交着在一起的兵器一瞧,這一下驚惶失措的卻輪到了苗光宗。

    苗光宗手中所持的“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系五雷山的鎮山之寶,他趁着五雷真人云遊青藏之際,偷攜下山。

    這隻奇異兵器雖名不見經傳,卻是一件了不得的兵器,尤其它綁黃色的毒液,一般兵器,遇之即熔,鮮少例外。

    今番小道人手中的那支劍,竟然只損傷些皮毛,實在大出所料。

    這一驚,除了苗光宗自己心裏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外,別人可誰也弄不清楚。

    可是他這臉上的神色即刻被雲中看在眼內,猜想:“‘莫邪’神劍皮表雖損,恐怕還沒有達到他的目的,則神劍之仍為神劍無疑。”

    忖至此處,精神陡振,猛地長劍一翻,“暮卷朱簾”,把苗光宗手內的“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撥開之後,跟着“雁陣驚寒”,運足真力逕往對方,“七坎”重穴疾刺而去。

    雙方切近,苗光宗無法閃躲,忙將捲上去的魚刺順勢下壓,“炊婦撥薪”,準備盪開來招。

    苗光宗“炊婦撥薪”這一招,如果以純防護的眼光來説,顯然不如跨步扭身來得快速,其所以如此做,內中卻藴藏着他的狠毒。

    他是這麼想:“對方的長劍,在五雷刺的毒液下雖未溶化為一灘鐵水,總也應該吃不住我這狠狠地一個擋架,震得飛碎開去!”

    故爾他特別使着這硬接的招術。

    只聽“噹啷!嗆嗆……!”一陣聲響。

    眾人不覺同驚一呼,只見那“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上的五條寸許長刺,已然挨根削去。

    又只聽到一聲怒喝,隨之而起的是一縷劍音飛舞之聲,苗光宗的一支斷刺兵刃,立刻化為一片烏光,繚繞於一朵青色的劍花裏。

    忽颶颶地劍風與二人的輕嘯狂吼,連五行、漁人兩位掌門邵傅與閻昔吾,都分不清楚哪是人影,哪是劍影。

    這樣大約持續了盞茶功夫,那龍吟似的劍音,漸微漸渺。

    代之而起的是另外一種奇特,令人聞之慾醉、欲仙、欲神的美妙聲音,禁不住令人心神貫注在這美妙的聲音裏。

    正當五行、漁人兩幫的眾人,聽得欲醉欲仙的昏噩之際,神妙的聲音悠然而止,不知何時,那雲中道人已去得不見了影兒。

    只有苗光宗在那兒顯露着睥睨驕傲,勝利的微笑。

    這邊“湘江之鰥”閻昔吾正欲上前表達他們衷心的敬仰之時,只見他右掌一揮,不曉得是用功夫,還是不耐煩他們奴顏膝婢的嘴臉,隨着這一揮掌,一條瘦長漢子直似“白日飛昇”不見了影兒。

    人説:“踏雪無痕”、“凌空虛渡”就已是輕功的頂尖功夫了,但是那最最上等的輕功,也能形容出個“輕”“快”二字。

    今番兩個人的隱去,卻使人連個“快”字都無法形容,便不見了蹤影,這是何等高強而神奇的輕功啊!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五行、漁人兩幫的掌門及眾人們,自愧技藝淺薄,驟然失去賽武興致,便各自散了。

    你説青衣雲中道人既然削壤對方兵刃,交手似乎又未分出什麼勝負,怎麼便匆匆離去了呢?

    原來苗光宗於“陰陽五雷奪侖追魂刺”被削之後,便霍然震怒,使出自己的獨門秘術——鯨齒,也便是適才比劍時那令人慾醉欲仙的美妙聲音。

    “鯨齒”這聲音,奧妙之處乃是隻要對手聞見這種由內功真力凝聚的聲音,一時之間,便漸漸失去心智,步法,劍法,掌法忘得一乾二淨,恁聽敵人宰割。

    雲中道人練功有素,起先對“鯨齒”這聲音尚能抵擋,後來漸次不支。

    就在他僅存一絲心智,急欲敗走之時,心神一分,劍法一懈,便被苗光宗平白的削去了一隻耳朵。

    這便是雲中道人為什麼於十五年後,來到南疆遍尋,日後成名江湖的“海天白鯨”的道理。

    瞧雲中道人在“海同春”菜館樓上,霍然擊桌離去的神色,便知他必有奇辱在身。

    可惜石揚義秉於一船之主的尊嚴未曾前往請教,否則他必然義無反顧,願意參加海南幫與石揚義這個約會,則石揚義有此一宇內高手,便不至落得如此悲慘下場了。

    且説石揚義在“海同春”酒飯既畢,便帶着幾個健壯船友,向欽州大街走去。

    石揚義看得真切,他一出“海同春”菜館,正忙壞了不少海南幫佈置的暗椿,一個個急忙奔走相告。

    不多時,猛見街心閃出一個矮瘦子,細眯着一雙小眼哈腰攔路説道:

    “尊駕敢情是‘玉蟾號’的石船主!敞幫總舵主已在‘重熙’門外候駕,待命我來給石船主引路。”

    説罷也不等石揚義回答,便自顧自邁開細碎步子,快速向前行去。

    石揚義不禁心下納悶,原先約場子較量是“南海黑水獺”鄒阿七,難道那鄒阿七竟是海南幫的總舵主?心下實在有些不敢輕於相信。

    納悶思慮之間,不覺已然跨出“重熙”門,那瘦小矮子還不斷的引着向前走去,過得一條生滿野菠蘿的細長小丘,方才看見一行人在那兒等着。

    一個黃臉瘦長中年漢子,咧着大嘴巴説道:“好小子石揚義,竟然想到苗大爺跟前來討便宜,我看你簡直是吃了熊心,吞了豹膽!”

    石揚義看不出這自稱“苗大爺”的有什麼特殊能耐,除了一雙如灼的兇睛之外,全身上下也剔不出四兩肥肉。

    不過依照“南海黑水獺”鄒阿七在他旁邊那付依順的樣子,想必就是那街心報訊瘦矮子所説的“總舵主”了!

    “四海神龍”既見他出言不遜,也就不客氣的説道:“石揚義半生書劍,行俠仗義,從來不知‘討便宜’三字的講法。”

    又不屑地説道:“南海劫鏢,欽州約場,都是貴幫鄒阿七的主意,倒不知‘討便宜’三字應該誰來承當的好!”

    石揚義看來,這幾句骨中帶刺的話,直把個“海天白鯨”苗光宗説得黃臉膛上不住的變化。

    當下兇睛一翻,指手向石揚義説道:“白臉小子別隻顧逞嘴,快劃出道兒,讓苗大爺來收拾你。”

    石揚義素有涵養,尤其在交手之前沉着冷靜,從不發愁,剛才聽苗光宗這一派言語,也不禁一股念然之氣升將上來,遂説道:“你石爺可不識得你叫苗什麼東西,快給我報上名兒來,讓大爺發招。”

    説着掣出孽龍錘,只見一道黃爍爍的金光,直衝雲漢之上。

    海南幫總舵主“嘿嘿!”一陣陰笑説道:“你苗大爺的大名叫光宗,人稱‘海天白鯨’,小子,你可別嚇破了狗膽喲!”

    “四海神龍”石揚義不待説完,便即將“孽龍錘”猛然掣出,“毒龍吐岫”迅極往苗光宗的“丹田”之處疾點而去。

    苗光宗一聲“嘿嘿!”訕笑,急跨左步,身形亦是快速之極,口中説道:“苗大爺先讓你三招!小子,你可好自為之啊!”

    石揚義闖蕩四海,幾時可曾吃過這種鳥氣,心中一沉,功行右臂,跟着使出“孽龍錘”中的厲害招式。

    “飛觴醉月”,“舸艦迷津”,“青雀黃龍”腳下展開“雙劍乾坤”燕公來所傳授的“南天樵”的輕凌步法,孽龍寶錘也即刻化為千萬條金光,向“海天白鯨”上、中、下盤飛繞而去。

    “海天白鯨”苗光宗這黃臉瘦子也真是厲害,躲過三招攻勢即刻取出“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展開威猛招術迎敵。

    論功力,論邪術,論交手經驗,“四海神龍”石揚義實在不是“海天白鯨”苗光宗十招以內的對手。

    其所以讓石揚義這般錘舞生花,也是苗光宗存心在部屬們面前露眼,叫他們知道這壯年

    船主也不是一個好惹的傢伙,然後再使出煞手鐧,一舉將其擊敗,這也是其心術卑鄙不正之處。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石揚義這一陣奇猛招式,直把海南幫的眾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想:“無怪海南幫一等高手瓊州分舵主‘南海黑水獺’鄒阿七都敗在他的錘下!”

    戰至四十幾合,只見“海天白鯨”霍地騰身向上數丈,跟着鷂子翻身,落在石揚義的身後數尺之處。

    石揚義亦非弱者急忙跨步旋身,“孽龍錘”已然介乎虛實之間的護住胸前。

    苗光宗見對手態勢果如所料,冷笑一聲,“長風破浪”已把那支只剩一邊五條刺的怪兵器,搭上了孽龍錘,跟着急進“解元真功”,透過“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發出。

    石揚義見對方既以真功相較,也忙運起“乾坤正氣”相抵。

    以石揚義“乾坤正氣”的火候,抵擋“海天白鯨”的“解元真功”原有一段距離,石揚義所以能夠從容接着這一招,還是佔了“孽龍錘”的便宜。

    原來功力透過“孽龍錘”,即可倍增。

    再之因為石揚義在“玉蟾號”上已經嘗過鄒阿七的功夫,故在接手之初,心存謹慎,胸無他念,神志完全集中而一貫。

    “海天白鯨”竟然看見,這瀟灑的石船主,硬把自己的真功給接住了,心忖:“這小子倒還真有一套,天底下能接住我這一手的,嘿嘿!還真不多呢!”

    想至此處,不覺猛一貫氣,“解元真功”也便增添了一股巨烈的力量。

    只見“四海神龍”石揚義肩頭一幌,似有敗退的模樣,所幸很快的又被他穩住了。

    石揚義既見對方功力渾厚,高出自己,知道今天取勝希望不多,可是自己師出名門,即使要敗,也要堅持些時候,不能夠一上場就被人家的內功打敗呀!於是不覺間猛,貫氣,用出七成真力。

    這一貫氣實在是貫得太猛了,只見那“孽龍錘”的劍尖之上,霍然閃出一道金色的光亮,眩人雙目。

    跟着只見苗光宗的“陰陽五雷奪侖追魄刺”,像是被一股極為猛烈的力量壓制,竟然往下沉了數寸。

    海南幫及“玉蟾號”上的眾人不覺出於本能的一聲喝彩。

    “海天白鯨”苗光宗,自覺自己的“解元真功”,天下武林甚少匹敵,今天卻遇着了會家,內心甚為之不服,只見他臉色又是一沉,功力已然使出八成。

    他這八成真力,真是非比等閒,天下武林,黑白兩道,絕對找不出三五個人可以接得住的。

    石揚義既見對方又增功力,也於不覺間將自己的“乾坤正氣”使盡九成,這九成真力透過“孽龍錘”倍增之後,功力之強大自可想見。

    “嗆啷!”一聲脆響,只見一支烏光油亮的“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已然硬生生地盪開。

    “海天白鯨”苗光宗一聲驚愕,虎口跟着一絲痛楚如針刺一樣襲來。

    “啊呀!”海南幫的幾位幫眾,連鄒阿七在內都不覺同時發出一聲驚喊。

    “陰陽五雷奪侖追魂刺”之所以能被石揚義的九成“乾坤正氣”盪開去,除了功力因素之外,主要的還是由於苗光宗的過份輕敵。

    十多年來,他吒嗟海南交趾瓊州甚及兩廣,哪兒可曾遇上半個敵手,故爾雖然使出八成真力,也抵不住石揚義強烈正氣的奇襲。

    所幸,苗光宗兵刃雖被盪開,卻未曾受什麼傷害,這因為他功力特別渾厚之故,換個別人怕不早已七孔流血,倒地嗚呼了呢!

    “海天白鯨”既見“鮮元真功”敗於人手,不覺感到一股羞惱,隨即歹念頓生。

    只聽見一縷清涼的悲愴之音,隨着苗光宗“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的起舞,如清溪之越野,潺潺流放出來。

    並且有一種粉紅色,看去極為柔和美麗的輕霧,像那紅粉佳人的晨縷樣,一片一朵地,自“海天白鯨”的口中呼出。

    這就是“海天白鯨”苗光宗較“鯨齒”更為毒烈的另一獨門邪術,此術名喚“鯨嘯”。

    自從苗魔稱雄南疆以來,多少武林劍俠豪傑,不知就裏,喪生在邪門惡毒的“鯨嘯”裏,多少少年英雄的魁梧身軀抵不住它的侵染,髮指變朽,骨肉化為一灘黑水。

    那清涼悲愴的聲音,迴盪在空間,並不像是出自苗光宗的大嘴巴里,這聲音使在場的眾人,都有一縷灰心喪志,悽楚斷腸的感覺。

    雖不能説都有一種立刻自求解脱那般嚴重的念頭,總也覺得精神恍惚,頓然失去生趣。

    最毒的還是那粉紅色,如蟬翼輕紗一般飄渺而美豔的霧,這霧氣只要你吸進胸腹一口,三日之內,無藥可解,必將化為一灘黑色的污水。

    只見鄒阿七一揮手,在場的海南幫幫眾便即刻離開場子,“玉蟾號”的船友們雖為石船主擔着一把心事,也是欲救無門,只得惶悚地退到一邊。

    石揚義忽見對方使出這種邪門邪道,知道厲害不可抵擋,腳下急忙暗踩乾坤八卦方位,口唸八八六十四卦歌訣,企以寶錘化解邪音毒氣。

    只見金光閃閃,跟着是一陣陣明快爽朗,令人興奮的金屬之聲響起,並如千軍萬馬往一處枯嶺上聚集而來。

    這奇異的聲音與閃爍的金光,是“孽龍錘”可貴可愛之處。

    “海天白鯨”苗光宗這一驚非同小可,幾乎失去自己手裏的“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

    原來“孽龍錘”閃爍刺目的金光,帶着無比的強勁之力,已將苗光宗口內噴出的片片紅霧,照澈滅敵於無影無形。

    那聞之令人悽愴斷腸的悽楚之音,也被他高亢明快的金屬交鳴之聲,化解得聽不到了半點。

    苗光宗見自己稱雄中國南強,無人識得的獨門秘術“鯨嘯”,竟然被那一隻奇形怪狀的劍錘破解,不禁“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

    遂即忙撤去“鯨嘯”邪術的法訣,擺開手中“陰陽五雷奪命追魂刺”,上下翻舞,左右貫勁,一連使出“落霞孤騖”“東偶西榆”“風捲殘葉二”三招,招招以虛化實,以實為虛,威猛絕倫,端的不同凡響。

    那邊“四海神龍”石揚義知道對方功力渾厚,招沉勁猛,不可硬接,也急忙錘化萬點雲帶,步走輕凌霓虹,防護周身,閃躲來招。

    三招之後,霍見“海天白鯨”怒吼一聲,身若巨鵬,一躍丈外,怒目圓睜的喝道:“好小子,石揚義,還不替你苗大爺納下狗命來。”

    伸手往袋中一撈,一把黑沙子樣的東西攤置掌心,雙足一頓,猛吹一吹真氣,那把黑沙子,便即刻化為天邊的一堆黑雲。

    又見苗光宗伸手往那黑雲一招,奇怪得很,那片黑雲像是懂得他的心意,立刻之間隨着狂吼暴風,怒騰急雨,聲勢凌厲,宛如千尺浪頭,卷山而下,直往“四海神龍”石揚義頭頂籠罩而來。

    這是苗光宗另一獨門邪術——“鯨呼”,觸之即無救藥。

    石揚義這下可就長了臉啦!

    因為“雙劍乾坤”燕公來在泰山古剎的五年之內,根據考證,這“孽龍錘”只能以聲與光破解邪術,他這狂吼的急風定然不能見諸效果。

    無計可施,情知不妙,暴風狂雨,又以切近,急忙提神吸氣,展開快速輕功,逃避而去。

    想不到那暴風狂雨,直似生了眼睛,不管你怎樣轉彎抹角,怎樣迴轉旋身,仍如影隨形,窮追不捨,急得石揚義氣喘咻咻,汗如泉湧。

    “海天白鯨”苗魔頭也未追來。

    所幸,這暴風狂雨由於石揚義的迴轉靈活,故爾其速度為之減低。

    他狂縱疾躍約有盞茶功夫,去較場處已經甚遠,忽覺那狂風暴雨速力驟然增加,危險當頭,不知何處可去可藏,急得一身冷汗直冒。

    忽見前面有一方圓數十丈的池塘,遂不計其他,縱身躍下,心想:我在水底,你這狂風暴雨,總無法損我毫毛了罷!

    縱身入池,猛鑽水底。

    那片黑雲化作的暴風狂雨,也便於池塘上空全部傾瀉之後停消。

    石揚義是個水性非常好的人,鑽進水底之後,抬頭仰觀,只見水面即刻落下黑色的驟雨,並像一層烏色的油漬樣,浮在水面上不往下沉。

    “這怎麼辦呢?”石揚義不禁心中發愁,“這層毒油怎麼通過呢?”

    試着遊近水面,將手中的孽龍錘-伸去,輕輕地試着,企圖把那層油撥開一片空隙,乘隙鑽將出去。

    “怪咧!”撥得開合得快,原來任何液汁的東西都是這個道理。

    試想,你能撥開池中的水,分成一條路嗎?

    石揚義這下子可就更感到愁悶了,欲求無恙鑽出這層油膜,顯然是件極為不容易的事。

    又試着在油層下面翻攬塘水,試把這可惡的毒液撥盪開去。

    撥蕩仍是撥蕩得開,可是在下面略一停手,便立刻匯合攏來,阻住出處。

    “玉蟾號”上的船友們又不知道他在這裏,否則也可以來這裏共同想個法子,施以援手。

    這樣坐困水中何時是了,思想着不禁覺得非常餒喪……。

    “這層烏油是非常毒烈的,如果冒險鑽出,必將受傷!”石揚義這麼忖度着。“可是不冒險往上鑽老是沉溺水底,又有什麼好的結局呢?還不是要溺死,餓死,愁死!所以還是非冒險不可。”

    “玉蟾號的船友們或者極有可能來尋找我,可是他們怎麼能猜想到我躲在這處池塘裏面呢?”

    想至此處,霍然躍起,撕下一片衣襟矇住頭臉,雙足一夾,勁直鑽將出去。

    出得水來,一步跨至岸邊,丟掉矇頭衣布,俯身察看,已見周身及雙手均沾有此種污穢的油漬,斑斑點點,情知不好,趕緊擦拭雙手,再脱周身濕衣。

    雙手已覺隱隱作痛,那油漬甚難擦拭得去,況爾身處深山壙野,缺少擦拭之物。

    周身的油漬似也已經穿透單薄的衣衫,浸及肌膚,因為周身覺得非常痛癢。

    石揚義身處困危,思慮未竭,猛然想起自己身邊帶有“避水驅火靈散”,系孽龍鱗甲烘製而成,專治水火邪毒。

    “海天白鯨”苗光宗這廝的烏油想也不過是屬於水火之性,何不先吃些預防毒氣浸身呢隨即忙拿出,就唇涎吞下。

    吞下“避水驅火靈散”之後,隨即忙辨清方向,展開輕功,穿着單薄內衣,逕往龍門港“玉蟾號”“飛”去。

    行至中途,雙掌痛癢漸覺加驟,知道自己隨時可以倒下,腳下隨格外加快。

    眼見“玉蟾號”停泊在龍門港內,石揚義已經大汗淋漓,氣喘如牛,而此時腳下卻已癱軟,無法移動,耳朵裏只聽“玉蟾號”上一個熟悉的聲音,説道:“那不是石船主已經回來了嗎?”

    下面的話已經聽不清楚,昏倒於地。

    另一個陌生的口音説道:“快把他抬上船來,看看能否有救?”

    只見這發話之人,青衫長袖,眉清目朋,面如古月,時已中壯之齡。

    他不是別人,正是欽州“海同春”菜館樓上,以奇異方式喝酒夾菜的那個青衣道人——雲中。

    雲中自“海同春”菜館出去後,即準備搭船遠赴海南,尋找仇家——即當年削其只耳的“海天白鯨”苗光宗,搭上“玉蟾號”,他那裏知道仇人竟是咫尺天涯,也在欽州?

    等到他聽“玉蟾號”幾位觀看石揚義與苗光宗交手的健壯漢子回來告知經過情形後,他們業已駕若快船揚帆而去。

    世間許多事可遇而不可求,此處又獲一明證。

    且説“玉蟾號”的船友見石船主倒地,急忙飛跑下船,上前扶回艙內。

    雲中道人一看受傷情形不禁搖頭嘆息,知道所中之毒乃無藥可解之毒。

    “玉蟾號”上的船友,與船主朝夕相處,生死與共,情逾手足,聽青衣雲中道人説無藥可解,拗信參半,一致懇求,期能再聽石船主講一次話,即已願足。

    雲中被迫,執拗不過,乃自懷中掏出一枚赭紅色,梧桐子般大小的藥丸,剝去臘衣,裏面是一顆青豆般大小的紫色藥丸,啓開他緊閉的雙唇,塞進嘴中,一按喉頭,藥丸便已經下肚。

    約莫盞茶時光,石揚義的臉上泛出一片桃花似的紅潤,呼吸漸趨增強,睫毛輕輕閃動。

    忽然見他悠悠醒來,依在一個水手的懷裏,以微弱的聲音,向屏息靜聽的水手們説:“我中了海南幫苗光宗的劇毒,而且中毒已深……”

    説至此處看了看那青衣道人,他的心智似乎還非常清楚,只見他以哀求的眼光説:“千祈這位高人憐憫我垂死之人,答應將我小犬石劍鳴培育成人,手刃血仇。”

    説罷又看了看“玉蟾號”上的眾人一眼,隨即撒手人寰。

    只見“玉蟾號”上上下下,一干眾人,個個面呈沮喪悲悽之色……。

    雲中道人本來要去海南報削耳之仇,可是自己思及石劍鳴這個失去父親孩子的殺父之仇時,自己便覺得沒有理由,去搶着人家的仇人,圖逞自己的快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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