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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
十幾分鍾後,急促的剎車聲劃破了雨夜的寧靜。
一輛灰藍色的出租車驟停在東城綜合醫院正門口,兩個人影一前一後從車裏迅速鑽了出來。快步走在前面的藤星衣,眉頭緊鎖,神色凝重,正為腦海中不斷盤旋的對話困擾。
“啊啊啊——有黑影、黑影……星衣!救救我……救救我……”
“學姐?你怎麼了?什麼黑影?你現在在哪裏?”
“黑影!它過來了!它要吃掉我!星衣!快點來救救我啊……”
剛剛生日宴上,打來那個恐怖的電話竟是孟青霓學姐!她還幾近崩潰地反覆強調着什麼黑影……
黑影?
想到這裏,藤星衣的思緒不由飄回到那晚發生在學校後山的黑白影事件上。似乎從那一刻開始,古怪的事情總接連不斷地在他身邊發生,讓他措手不及。難道……那團詭異的黑影又出來作祟了?
“藤星衣,都是你!好端端的講什麼鬼故事!現在倒好,全變成真的了!最近怎麼怪事比我家老頭的小弟還多,我得去避避邪!”緊跟在後的春河源罵咧着走了兩步,突然想起什麼,回頭大嚷,“光頭!田雞!你們兩個還在車裏磨蹭什麼?快點出來啊!”
“老……老大……”坐在後座中間的田雞,死命托住像蔫掉的黃豆芽一般的光頭,“光頭好像……好像快不行了!”
田雞話音未落,斜癱在他身上的光頭雙眼翻白,面頰一窩,喉結向上一抽,一副強忍嘔吐的樣子!
“算啦算啦!那你就留下照顧光頭!我和藤星衣進醫院去辦大事!”春河源焦躁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眉毛擰成了一個“8”字,嘟囔着快步追上藤星衣,“可惡,收的這兩個小弟真是沒用,一點屁大事就變成這樣一副衰樣,簡直跟那個楊夢臣一樣……以後還能幹什麼大事!”
見春河源的背影閃入醫院大門,田雞的眼珠子滴溜一轉,突然精神一振,用力拍了兩下光頭光溜溜的頭。
“喂!喂!光頭!起來啦!已經沒事啦!”
“啊?啊?已經沒事了嗎?!”光頭聞言,如靈魂附體般挺直身子,探頭掃視一週。見藤星衣和春河源都已不在,這才長舒一口氣,身體往座位裏一陷,“唉……總算是逃過了一劫……今天孟青霓學姐的電話真嚇人!以後我再也不想過生日了……”
“説、説的也是……”田雞如受驚的鵪鶉般哆嗦成一團,瞪着快擠到一處的眼珠,“光、光頭,説老實話,我總覺得這個醫院陰森森的,邪門的很,連、連連大門都有三個!該不會真的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吧……對、對了,師傅,你你你、你不要讓車熄火,如果等會發現情況不對,直接踩一大腳油門去五蓮路159弄67號!千、千萬不要猶豫啊……”
叩叩叩!叩叩叩!
在住院部三樓的一間病房前,藤星衣抬手輕叩了幾下。
剛才在問訊處查到了病房號碼,藤星衣和春河源徑直來到了孟青霓所在的305號病房。
一路上,他們感覺到醫院裏的氣氛異常緊張,除了值班的醫生和護士外,不少身着警服的人在附近巡視。走到一樓盡頭的樓梯口時,更有兩名刑警正在值班室裏盤問一個留着齊耳短髮的小護士!
連刑警都已經介入了,事情似乎比想像中更要複雜嚴重呢……
藤星衣正皺眉思索着,病房裏傳出一個怯弱的聲音。
“是星衣嗎?……”
“是我,學姐。”聽見孟青霓的聲音,藤星衣輕聲回答。
“星衣!!……”
接下來病房裏悄然無聲,藤星衣輕輕扭動把手推門進去,可還沒有看清楚病房裏的情況,一個人影朝他飛撲過來,一把摟住他的脖子,牢牢掛在他的身上!
“星衣!你總算來了!!黑影!黑影就在我牀邊!我好怕!我好怕啊!嗚嗚嗚嗚嗚嗚!!”
“啊……孟……孟青霓學姐,你先不要激動,你放開我,有什麼話好好説……呵呵呵呵……”孟青霓僅着單薄睡裙,緊貼着藤星衣。突如其來的大膽舉動讓藤星衣驚得臉頰緋紅,不知所措地掰着她如藤蔓般纏住脖子的手臂,冷汗狂流!
“……”春河源綠着臉,斜眼瞪向藤星衣,嘴更是不滿地高高撅起,彷彿可以同時掛上10把雨傘,“哼!”
就這樣僵持了好幾分鐘,孟青霓總算稍稍安定了下來。她鬆開了摟住藤星衣脖子的手,一邊低頭抽泣着,一邊被藤星衣攙扶回病牀上,蓋上被子。
或許還沉浸在恐懼中,此刻的孟青霓仍有些驚魂未定,雨打海棠般瑟瑟發抖。原本豐腴的臉龐形容憔悴,波浪長髮也稍許有些蓬亂。卷長的睫毛下水汪汪的大眼睛還掬着未乾的淚花,茫然無神。平日裏鮮紅的櫻桃小嘴,更是看不到點滴血色。
“學姐,剛才你在電話裏説牀邊出現了黑影,究竟是怎麼回事?”藤星衣在牀邊擺放的一張椅子上坐下,雙手十指相扣,認真盯向孟青霓,“這會不會是你上次在後山看見魔鏡後受了驚嚇,留下的後遺症?也許,只是幻覺……”
“不是的……”孟青霓剛接過春河源遞來的一杯温水,聞言握緊手中的杯子,焦急地搖了搖頭,“我記得前幾天,隔壁病房的小惠姐也跟我説,她晚上睡覺醒來,發現一個黑影在她的窗外遊蕩!小惠姐是我在醫院裏認識的朋友,是水族館的管理員,非常温柔善良。本來再過幾天,小惠姐就可以出院了。可她竟然離奇失蹤了,就在她告訴我看到黑影的當晚!……警察到現在都還沒有找到小惠姐的下落,太可怕了!……當時,我還笑她説那只是幻覺,沒想到……嗚嗚嗚嗚嗚嗚……”孟青霓手一鬆,水杯翻倒在被子上,但她絲毫沒有察覺,雙手捂臉,害怕得嚶嚶啜泣!
“學姐,你先不要這麼難過,”藤星衣與站在牀榻另一邊的春河源互換了一個眼神,輕聲撫慰道,“你剛才説的那個小惠姐會不會是已經出院了,忘記跟你打招呼了呢?”
“不會的!”孟青霓瞪大朦朧的淚眼,劇烈地搖着頭,急促辯駁道,“小惠姐失蹤的第二天早上,我去過病房。她的行李、手機都在,而且她從不離身的那條貝殼項鍊也沒有帶走!小惠姐説過那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朋友送給她的,如果她離開不可能不把項鍊帶走。小惠姐、小惠姐一定被那個黑影給抓走了……嗚嗚嗚嗚……星衣,我現在也看到了黑影,我一定會被抓走的!我好怕!星衣!星衣!你一定要相信我!!”
“黑影……”藤星衣眉頭緊皺,右手握拳壓在鼻子底下,沉吟片刻,堅定地看向有些歇斯底里的孟青霓,“學姐,你放心!現在警方派了很多警力在保護你,不會有事的!你先休息,明天我會再來看你。”
“星衣,你不要走!!我要你保護!不然那個黑影一定會來抓走我的!嗚嗚嗚嗚嗚!”孟青霓見藤星衣要走,猛地抹去臉上的眼淚,緊緊抓着藤星衣的手臂,説什麼也不肯鬆開!
“學姐……我……”
咔嚓。
就在他們僵持不下的時候,病房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一個穿着深藍色警服,挺着啤酒肚,身形壯碩的中年大叔一臉威嚴地走了進來,身後跟着一個同樣穿着深藍色警服,頭髮有些亂糟糟,擺着一張臭臉的瘦高個中年人。
“藤星衣!那麼晚了你在這裏幹什麼!”瘦高個中年男人看見藤星衣,驚聲問道。
“藤星衣?呵呵,無極,這個就是你經常掛在嘴邊的準女婿麼?”胖大叔威嚴的表情微微融化了一點兒,目光炯炯地注視着藤星衣,聲音洪亮地調侃道。
“哼!”費無極沒好氣地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隨後兩道濃黑的眉毛朝中間一擠,濃密的一字胡向上翹了起來。
藤星衣心裏頓時敲響“大事不妙”的警鐘,腳步不由自主向門口移動,但為了真相,卻又只能硬生生停了下來。
費無極和藤星衣的老爸藤世雄從念中學開始就是好朋友,不過因為兩人都生性好強不喜歡服輸,一到意見相左的時候便會成為一對勢不兩立的死對頭!藤星衣還記得,費無極和藤世雄有次一起去美容店修剪鬍子,為評論哪種鬍子的形狀更漂亮而起了爭執,結果兩個人當場翻臉,之後整整一個月沒有説話!而且費無極還有一個習慣,就是他每次生氣的時候,他上嘴唇的那道一字胡就會向上翹!
現在,費無極的那道一字胡幾乎要彎成一個“U”字了,看來他現在一定遇到了非常惱火的事情……偏偏在這個時候碰到他,還是小心説話為妙,以免惹禍上身遭受無妄之災……
費無極瞪着那雙像鋭利的鷹眼,再轉頭打量了一下站在旁邊的春河源:“你……就是經常和星衣作對的蠢河源?”
2
“蠢……蠢……”蠢河源嘴巴抽動了兩下,漲紅臉瞪向藤星衣,眼裏燃燒着熊熊怒火,“藤星衣!為什麼連這個大叔都叫我蠢河源!!你想害我揹着這個該死的蠢名字一輩子都翻不了身嗎?!”
“呵呵呵呵……小蠢,你先安靜一下啦!”藤星衣向後微仰身體,雙臂用力禁錮住像發狂的猴子般又叫又跳的春河源,邊吃力地看着神情疲倦的費無極,“費叔叔,我們是來看望一個住院的朋友,您這麼晚還在醫院裏,是在查什麼案子嗎?”
“去去去!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瞎問!”費無極雙手背後,面若磐石,翹着鬍鬚瞪向藤星衣和春河源,“就算有什麼事情,有我們派出所的人在,也輪不到你們插手。快點回家!”
“老費啊,你年紀也不小了脾氣還這麼火爆,小心傷身體啊!既然我們刑警隊已經介入了這個案子,我看你就早點回家休息吧!這裏的事情由我們負責!”那個威風凜凜的壯碩大叔意氣風發地朗笑幾聲,伸手拍了拍費無極的肩膀,再轉頭望向躺在病牀上的孟青霓,“孟青霓同學,請你配合一下,披上衣服,我們現在去一樓的刑警中隊臨時辦事處錄個口供!”
“好……”孟青霓淚光漣漣地點了點頭,披上一件外套,跟着壯碩大叔朝外走去。臨到病房門口,她還不忘轉過頭看着藤星衣,楚楚可憐地嗚咽一句,“星衣……保護我……”
“嗯。”藤星衣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孟青霓這才安心地走了出去。
“哇!這個威風的大叔是誰啊?腰上插了一把手槍耶!酷斃了!”春河源兩眼放光地盯着漸漸走遠的壯碩大叔,興奮地直嚷嚷。
“那位是……刑警大隊的邢隊長吧……”藤星衣喃喃地説,他記得有一次在費藍家吃飯,費無極在餐桌旁看《法治報》時突然大發脾氣,竟然當着所有人的面,把報紙揉成一團狠狠砸進湯碗裏。藤星衣後來因為好奇把報紙撈出來一看,只見報紙頭條上赫然登着“原高行鎮派出所所長邢禮勳擔任刑警隊大隊長”,新聞裏那張黑白照片上的人,應該就是剛剛那個壯碩大叔。
“可惡,有什麼了不起的,居然對自己的小學同學擺譜,哼!什麼玩意兒!”費無極黑着臉,那撇鬍子幾乎折成了一個“7”字,滿不服氣地低聲嘟囔,“剛入伍的時候空手道比賽他還輸給我了呢!在部隊的時候還跟我稱兄道弟,自從靠親戚的關係混了個刑警隊大隊長居然就抖起來了!醫院最近發生的這幾起少女失蹤案件,要不是我費無極帶着金橋派出所的兄弟們一直在查,他怎麼可能這麼順利接手?現在倒好,我只是想知道一點案子的內部情報,居然還給我打官腔,説什麼我沒有知情權!簡直就是狗屁!!”
什麼?!少女失蹤?而且還有好幾起?……藤星衣拼命地控制住自己臉上驚訝的表情,不讓費無極察覺到自己也在關注這一個案子。
“好了好了!星衣,我還有事要辦!你們早點回去!”費無極暴躁地嚷嚷道,雙手背後徑直朝前面走去,直到他消失在走廊對面的樓梯口時,藤星衣和春河源都還能聽見絮絮叨叨的抱怨聲,“孃的……有什麼了不起的?!好歹我也是金橋派出所的所長,我不會讓別人小看我們金橋派出所的!哼……”
兩人隨後走出病房,春河源雙手插在褲子口袋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催促藤星衣快點回去。
藤星衣看着正在走廊另一端,與兩名刑警交代着什麼的刑禮勳,低頭陷入沉思。心裏那一大團亂得像麻一樣的困惑讓他感覺格外心煩氣躁!
之前還有一大堆的事情都沒有弄清楚,現在突然又多出了一樁刑事案件,而且這樁案件也跟黑影有關……黑影……到底是什麼?還有那團白氣……真是越來越想知道了……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喂,你好……嗯,是我,好的,我知道了……明天晚上見。”
啪嗒!
第二天是週日,藤星衣吃完午飯剛回到房間,便接到了孟青霓的電話。合上電話後,他苦悶地坐在自己的電腦桌前,靠向椅背仰起頭,繼續從昨晚離開醫院時就開始的思考。
黑影……竟然又是黑影!
學校後山那團詭異到不可思議的黑影;社區診所的王醫生無故被人催眠,被一團擁有生命般的黑影纏繞,想要取走小乖的一滴血……自從調查BBS怪帖開始,黑影無處不在,儼然成了這一系列怪事的影子!原本以為,醫院黑影可能只是學姐的幻覺,但現在費叔叔和刑大隊長都已介入此事。那麼……這個黑影應該確實存在!可是,那麼多事件,究竟是同一個嫌犯所為,還是……團伙作案?
還真是傷腦筋啊……藤星衣有些頭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不管怎麼樣,如果明天晚上想要逮住黑影,弄清事實真相,光靠自己一個人是不夠的,還得把春河源算上才行!而且……
叩叩叩!
“星衣,我可以進來嗎?”費藍熟悉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打斷了藤星衣的思緒。
藤星衣雙手十指交叉地墊在腦後,轉過椅子看向門口:“小藍啊,進來吧!”
“嘻嘻——”費藍把門推開一條縫,探頭對藤星衣揚起一抹神秘的微笑,隨後慢慢打開門。她把站在自己身後,一個頭戴白色滾藍邊水手帽,身穿藍色揹帶水手服,洋娃娃般的小男孩往藤星衣面前一推,“看,這是我媽媽幫小乖買的新衣服!很可愛吧?”
“小乖……可愛……”小乖的目光一接觸到藤星衣,立刻扯了扯自己的帽子,昂起臉驕傲宣佈。
“嗚……可愛是可愛……”藤星衣翹起二郎腿,一隻手撐着下巴,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小乖。突然,他毫無焦距的眼裏劃過一道睿智的光,“啊,有了!”
“咦?星衣,你説什麼有了?”似乎看見藤星衣頭頂上突然冒出一個亮閃閃的大燈泡,費藍困惑地眨了眨眼。
“嘻嘻……小藍……”藤星衣高深莫測地瞟了費藍一眼,雙手一撐轉椅扶手,湊近費藍!
“幹……幹嗎?幹嗎用這麼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看見藤星衣熠熠生輝的陽光微笑,就算是青梅竹馬的費藍也抵擋不住強勁電力,臉上登時浮現出兩片紅雲。
“小藍,明天晚上我要去東城綜合醫院看望孟青霓學姐,有件事情想要拜託你……”看見已成功地讓費藍陣腳大亂,藤星衣立刻把計劃和盤托出,“……事情就是這樣了,小藍,明天晚上——”
“明天晚上我不想去。”出乎意料,小藍臉色一變,低垂着眼簾,背過身。語氣裏的冷淡讓藤星衣大吃一驚。
“為什麼?小藍?”藤星衣用力扳住小藍的肩膀,急切地追問,“這件事情無論如何也需要你和小蠢的幫忙,我一個人是沒有辦法完成的!小藍,你這是怎麼了?這一次,你一定要幫我!”
“星衣……”費藍依舊低着頭,手指來回摩挲着桌上的茶杯,聲音細不可聞,“上一次在後山,你為了孟青霓學姐奮不顧身地追黑影……昨天晚上你接到學姐的電話後,那麼晚還叫上小春、光頭、田雞趕去醫院……明天,你更是將生死置之度外要去保護她……”説到這裏,費藍的手指忽然頓住,話音哽咽,臉上儼然有了淚痕,“星衣,難道孟青霓學姐在你心中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3
費藍臉上的點點嬌淚讓藤星衣周身一震,腦子裏嗡嗡亂作一團。
“小藍,你誤會了!”藤星衣胡亂地抓了一把自己的頭髮,生平頭一次對自己的口才感覺到極度不滿,“雖然我答應孟青霓學姐要保護她,但是,我是想弄清楚那個黑影到底是怎麼回事才會去醫院的!小藍,其實我對你……”
“好了啦,看你急成那個樣子,”看見向來腦子轉得比馬達還快的藤星衣像熱鍋上的螞蟻在地板上來回踱步,小藍終於忍不住撲哧一笑,抬手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星衣,你放心啦,明天我會去的!”
“小藍……”
“好了!”費藍説着伸直手臂舒展了一下身體,踮起腳尖,温柔地為藤星衣整理了一下稍許凌亂的衣領,“我知道這件事情對星衣來説非常重要,而且星衣是為了要抓兇手,保護大家的安全才那樣拼命努力呢。對我來説,只要是星衣你要我幫忙的事情,不管是什麼我都會盡量去做的……”
“小藍……”費藍善解人意的話語,字字都撞擊着藤星衣的心,一時間,他竟然有些語塞。
“好了!”費藍朝他擺擺手,細心帶上門,“明天我會在約定的時間過來這裏跟你碰面的。對了,媽媽還要我去幫她買些東西,星衣,我就先走了,你要好好照顧小乖哦!拜拜!”
“……”
門再次關了。
費藍的腳步聲漸行漸遠,但藤星衣的心湖卻像是被扔進了一顆石子,泛起陣陣漣漪。從小到大,在自己記憶裏,費藍永遠帶着熟悉的温柔淺笑,不問任何理由,點頭應允自己所有的要求。就像這杯薄荷奶茶,總是默默散發着暖暖的香氣,在最適當的時候出現。可是回想起來,自己從未為費藍做過什麼,甚至很少顧及她的感受,尤其是這段時間,幾乎完全忽略了她……
藤星衣跌坐回椅子,輕呼了一口氣,望向電腦屏幕。電腦上的屏幕間或閃爍着熒光,讓整版密密麻麻寫滿註釋的字句,一時間變得混沌不清,亂糟糟難以辨認。
“啊嗚……嗯……”
藤星衣正暗自懊惱,卻聽見耳邊傳來一陣細碎的咂嘴聲。
他扭頭一看,發現小乖從開始就一直呆立在他身邊,一副“地球瑣事與我無關”的外星人表情,自顧自地不停嚼着甜甜圈,兩邊的臉頰像塞了兩顆大桔子,正高高鼓起。
“唉……什麼都不懂的傢伙還真是幸福啊……”藤星衣無奈一笑,愛憐地輕輕拭去小乖嘴角的餅乾碎屑,“小乖,拜託你一件事情,明天晚上你跟我一起去趟醫院,到時候你要假裝生病,知道了嗎?”
“生病?……”小乖看向藤星衣,咬了一大口甜甜圈,開心地嚼着,“啊嗚啊嗚……”
“嗯……”藤星衣拍了下腦袋,完了,我怎麼又忘記這個傢伙什麼都不懂!他俯身揉了揉小乖柔順的頭髮,循循善誘道,“還記得上一次媽媽淋了雨感冒嗎?就是那種很難受的樣子就可以了。”
“感冒……小乖……”小乖頭上閃出無數個亮晶晶的問號。他略一遲疑,低頭思索,突然頭頂問號一滅,抬頭望向藤星衣,“小乖……生病,星衣……開心?”
“呵呵呵……”藤星衣看着小乖懵懂清澈的雙眸,怔了怔,隨後笑着捏了一把小乖粉嘟嘟的圓臉,“你幫了我的大忙,我當然開心啊……”
暮色四合,夜晚的涼風驅散開星月,只留下塗了層濃墨般的天空。與依舊閃爍着零星燈光的陽光小區不同,不遠處並行的一條深巷,只留下一圈殘破的輪廓。高低不均的屋檐下掛着每家濕漉漉的衣服,似乎永遠都曬不幹。風穿堂而過,弄堂兩邊雜亂壘着的紙箱、舊傢什凍得瑟瑟發抖。還來不及抱怨兩句,風卻又一拐彎,沒了蹤跡。弄堂外一個小小的土坡上倒是揚起一陣輕塵。
“咳咳!”
土坡下,一個蹲在地上的小小身影輕咳了兩聲,輕拭了一下微圓臉頰上的塵土。那是個身穿白色棉睡袍,頭戴如奶油蛋糕般粉紅色鑲邊睡帽的男孩。微弱的燈,照在他有些微微發抖的身上,暈出柔和的光。他的頭正微微低着,看不清表情。但似乎就是因為他的出現,當凜冽的風呼嘯而過,不由得收斂了幾分寒意。流浪貓們高高地豎着尾巴,像遇見久違的親人,親熱地簇擁在男孩的身旁,一點一點地啃着他手裏的甜甜圈。
男孩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一雙如朝露般清澄的大眼睛不時朝不遠處的陽光小區張望。直到啃完甜甜圈的流浪貓們輕舔他的手指,才回過神來,趕緊再拿出一個餵食。
喵……喵……
突然,在貓羣外面傳來了一個細微的聲音。
男孩抬頭朝前一看,一隻背上有塊硬幣大小黑斑的陌生小白貓,似乎嗅到甜甜圈的香氣,正在貓羣外焦急地徘徊着。貓羣對這個貿然出現的不速之客顯然不甚歡迎,幾次三番將它踢翻在地。
最後無計可施的小白貓只能傷心地趴在地上,似乎連叫喚的力氣也沒有了。
男孩怔怔地看了一會兒,慢慢站起來,穿過流浪貓們自動讓開的路,走到小白貓身邊。男孩輕輕蹲下,把甜甜圈湊在它的鼻尖,發出軟綿綿的聲音。
“吃……”
“喵……”小白貓聞到香味,趕緊湊過頭,毫不客氣地大塊朵頤起來。
“甜甜圈……來吃……一起……”男孩側過臉對徘徊在身邊的流浪貓説着。
得到了男孩的許可,流浪貓們再次開心圍攏,跟小白貓一起分享着甜甜圈。
看着大家和睦的樣子,男孩那水盈盈,沒有一絲雜質的雙眼裏盛滿了喜悦,閃爍着天真爛漫的光芒。
“喵喵!”
彷彿回應般,小白貓也昂起小腦袋輕叫了兩聲。
不一會,甜甜圈已經吃完了,流浪貓們像在表示感謝似的,伸出柔軟的小舌頭在小乖的手心温柔地舔了舔,幾隻小貓開始左撲右騰地玩耍了起來,男孩白皙的臉龐上笑意更深了,一瞬間,暖意籠罩了原本悽清的土坡,就連巷口的什物也浮出淡淡的光暈。
過了一會,男孩再次抬起頭看了看灰濛濛的夜空,輕輕抿了抿嘴唇,站起身準備往回走。
喵喵——喵喵喵——喵——
流浪貓們跟在男孩的身後聲音不停地叫喚,彷彿在拼命挽留,不讓他離開。
“小乖有事……來不及……”男孩頓住腳步,俯身對流浪貓們輕聲説着。
流浪貓們像是聽懂了他的話,繞着他輕聲叫喚了幾聲,算是告別,然後依依不捨地轉身朝旁邊的花壇裏走去了。
“再見……小乖要回家……”男孩説完,轉身往陽光小區的方向走去。
那隻小白貓跟着貓羣走到了花壇邊,突然停了下來,轉過頭看着男孩漸漸遠去的背影,它似乎是想了想,輕輕叫喚了一聲,躍身跟了過去。
4
男孩回到陽光小區52號,在玄關換好拖鞋後卻並沒有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徑直朝三樓的浴室走去,然後一個人鑽進去,輕輕掩上門。
“嘩嘩譁——”
不一會,浴室裏傳來了花灑不斷噴水的聲音。
跟着男孩溜進來的小白貓,在屋子裏東瞅瞅西看看,徘徊了一陣。似乎是感到無聊,它跟隨聲響好奇地走到了浴室的門口,用頭輕輕頂開了虛掩着的玻璃門,鑽了進去。
地上濕漉漉的,連擺放在門口的地毯也被浸成了墨綠色。奇怪的是,浴室裏沒有騰騰的霧氣,玻璃門上也沒有凝結的水痕,只有不斷四濺的水珠從一個角落裏躍出!
角落裏,盛滿水的浴缸表面泛着白色的光澤,從頂上蓮蓬頭噴出的水,接連不斷地跌落進浴缸。開始那個喂貓的小男孩,竟緊緊蜷縮着身體,窩在浴缸的一角。柔軟的頭髮濕淋淋地黏成一簇一簇,緊緊地貼在額頭上,還有水珠不住地從額頂滑落,滾落到身上早已被浸濕的白色睡袍上。
小白貓下意識地想往回退,猶豫了一會,終於舔了舔沾濕的前爪,困惑地探頭向前踱了幾步,突然,一滴噴灑的水珠濺到了它的身上。
喵——
小白貓一個激靈,渾身哆嗦着猛地往後一縮。
聽見小貓的叫喚,男孩緩緩從水幕中抬起頭,強撐着揚起一抹安慰的微笑。他原本粉嘟嘟的臉蛋此刻看不到一絲血色,櫻花般的嘴瓣變得烏青,大大的眼睛更是失去了往日的神采,變得黯淡無光。他微一抬手,水面輕蕩,禁不住渾身瑟縮了一下,發出失去音調的低喝:“別過來……冷!”
喵——喵——
小白貓半提着前爪,止住腳步,昂着小腦袋,對着小乖連聲叫喚,好像在問為什麼。
“嘩嘩……嘩嘩……”
蓮蓬頭裏的水柱,依舊灑個不停。
小男孩像是想到了什麼,煞白的小臉上竟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小乖……要感冒……星衣……開心……”
夜已深沉,喧鬧了一天的上海,陷入了沉睡。
一輪將圓未圓的明月剛升到高空,一片灰雲掠過,淡淡地遮住月光。東城綜合醫院在夜幕中略一閃現,又即刻變得迷濛。茁壯的樟樹此刻像一個個挺立的士兵,緊密地注視着不斷來回巡視的身影。
樟樹濃密的樹冠下,兩個全副武裝的刑警正看着前方,輕聲談論着什麼。順着他們的目光,可以發現住院樓的附近竟有不少緊繃着的身影,側頭低語着。
整座醫院都被一股格外緊張的氣氛所籠罩,
醫院四樓,一位年輕的刑警正關掉衣領下的對講機,在走廊裏來回踱步。實習期剛滿7天的他,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疲憊,他緩緩點起一根煙,順手捏了捏有些酸漲的鼻樑。
煙霧繚繞中,兩個匆匆的身影闖入了他的視線。
焦急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身形窈窕的少女。黑緞般服帖垂在胸前的長髮,因為疾速的奔走,宛若流雲。標準的鵝蛋臉,白皙光潔的額頭。如果不是長而彎彎的柳葉眉此時焦急地鎖在眉心,可以想象她微笑時是怎樣的嬌靨如畫。當然,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雙墨如點漆的杏眼。泉水般清澈的眸子,帶着江南温和的氣候所能塑造出的獨有温柔,讓人只需一眼,就再也難以忘懷。此刻,她手裏緊緊攥着一個粉雕玉琢的小男孩,滿臉焦灼。
“你們是幹什麼的?”年輕刑警好不容易拽回沉迷的視線,不自在地微咳了一聲,警覺地按住腰間,擋住來人。
“警察先生,”少女淚眼汪汪地將小男孩摟入懷裏,焦急萬分,“我的弟弟感冒很嚴重,三天了,都在不停地咳嗽。剛好爸爸和媽媽都不在家,所以我只能帶他來看醫生,可是醫院今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到處都找不到值班的醫生!萬一弟弟有什麼事情,爸爸和媽媽回來一定會責怪我的……嗚嗚嗚嗚……警察先生,請你務必幫幫我……”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如天使般可愛的小男孩,難受地皺着眉頭,咳個不停,粉嫩的臉蛋透着病態的潮紅。
“呃……”刑警用手探了探小男孩的額頭,立刻燙回手,看了看正雙手合十滿臉期盼看着自己的少女,掙扎了一下,最後還是抵擋不住,“好了好了,你先不要哭,最近醫生的值班時間做了些變動。不過你不要着急,我現在就帶你去找醫生!”
“真的嗎?警察先生,太謝謝你了!”少女小巧的鼻子輕輕抽噎了一下,破涕為笑。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小男孩突然顯得有些興奮,但還來不及有所反應,便又急促地繼續幹咳起來。
刑警對着衣領低語了幾聲,朝兩人一招手,帶着他們快步走到走廊盡頭,拐下樓去。
一陣急匆匆的腳步之後,走廊裏只剩下昏暗的頂燈,靜靜地注視着一切。從長廊另一頭的漱洗室旁的暗處,迅速貓腰閃出兩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喂,藤星衣,小藍的風油精看來抹得挺到位的,不過你那個從天而降的弟弟演技還真不賴嘛!平時一副呆呆的樣子,沒想到剛才裝病卻裝得那麼像!”春河源抬手撫了撫“飛機頭”,得意洋洋,“哈哈哈哈!接下來該我出場了!喂,藤星衣,我們什麼時候進去啊?!”
今晚的春河源裝扮一新,周身散發着點點星光。健碩的身形套在一條超級肥大的白色喇叭褲裏,褲腿兩邊扎眼地飄蕩着細密的流蘇。同款墜滿流蘇的白上衣上,綴滿了圓形的銀色鐵釦,隱隱泛着寒光。但最引人注目的還是那從沒有扣緊的衣領處,袒露出的格外濃密的胸毛!沉浸在星光熠熠和甜美遐想中的春河源,正兩手打着響指,搖曳着身姿忘情高唱。插在屁股口袋裏的兩枝玫瑰,不知道是因為他扭動得太厲害,還是因為實在羞於見人,垂着頭半掩在衣服裏。其中一朵更是凋零了大半花瓣,露出了黃色的花蕊……
一曲唱罷,他彷彿要迫不及待展示自己雄性風采一般,如大力水手般,兩臂高舉用力一曲,讓胸口那團引以為豪的胸毛尤其引人注目!
“……”藤星衣無語地輕扶了一下額頭,幸好小乖沒有看到這種“少兒不宜”的畫面。他趕緊看了看左右,轉移話題,“那個……小蠢,今天田雞和光頭怎麼沒有跟你一起來啊?”
“哦,因為今天我打扮得太帥,所以沒讓他們跟過來,免得降低了我的整體水平!”春河源説着,用眼角不以為然地瞥了一眼還穿着校服的藤星衣,鼻孔裏飛出一個自信的“哼”!
看見這個情形,藤星衣頭頂烏雲密佈,自動往右平移了幾步,思緒無奈地飄回了今天中午的學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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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星衣!男子漢決鬥的時間到了!快點簽下這張生死狀吧!”中午,春河源帶着光頭和田雞拿着最新版的生死狀在教學樓後面堵住了藤星衣,要求決鬥。
藤星衣二話不説,一個滑步,手起刀落,乾脆地把春河源第XXX次劈倒在了地上。
砰!
“啊!”
春河源的臉像塊煎餅貼伏在地面,光頭和田雞趕緊衝上去,把兩團棉花塞進了春河源的鼻孔裏。
春河源一愣,氣急敗壞地把棉花從鼻孔裏扯出來,一團塞進了光頭的左鼻孔,一團塞進了田雞的右鼻孔。
“老大我沒掛,鼻子還沒流血!你們兩個塞什麼塞啊?!”
“老大,我們這是習慣了,呵呵呵!”
“習慣?!你們兩個混蛋的意思是習慣我輸給藤星衣這個臭小子了嗎?!”
“啊……老大!不要打我們!不要打我們!”
“等等,小蠢!”藤星衣強忍住笑意趕緊揮手製止,然後蹲在春河源的旁邊一把勾住了他的脖子,“我有件正經事要跟你説。”
“有事快説,叫我幫忙就什麼都不要説。”春河源虎着一張臉,用拒人於千里的冷淡眼神斜睨着藤星衣。
“呵呵……呵呵……”沒想到春河源的預感這麼準確,藤星衣嘴角的笑容被瞬間冰凍,不過很快眼中靈光一閃,“小蠢,前天去醫院你看見孟青霓學姐對我的態度了嗎?”
“看到了啊,”春河源鬱悶地回答,頭頂上冒着綠油油的酸氣,“幹嗎?你想在我的面前炫耀嗎?!可惡,真不知道學校裏的這些傢伙眼睛是怎麼長的,居然全都把注意力集中在你的身上,一點也看不到我春河源的男子漢氣概!哼!”
藤星衣悄然輕拭了一下額角的冷汗,擠出一個微笑:“小蠢,那是因為你平時都把注意力集中在跟我決鬥的事情上,在別的方面花的功夫太少!否則啊,你一定會做得比我更好的!”
“嗯……”春河源撅着嘴巴,望向天空出神地想了想,最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那倒也是……”
“就是説啊!”見春河源已經逐漸上鈎,藤星衣繼續不動聲色地保持着一臉燦爛,誘敵深入,“所以説呢,為了證明你正直而又勇敢的魅力,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去趟東城綜合醫院。”
“什麼?!又去?!”春河源一怔,頭甩得像撥浪鼓,“不去不去不去!上一次去我就感覺那家醫院邪門得很!第六感告訴我,還是不要去的好……”
“小蠢,難道你沒聽過‘富貴險中求’這句話嗎?”藤星衣朝他揚起下巴,一副過來人瞭然於心的模樣,提點道,“難道你忘記開學時遇到楊夢臣的那件事了嗎?當時我救了孟學姐,所以孟學姐到現在都對我青睞有加,而你呢救了楊夢臣,所以收了田雞、光頭兩個小弟。其實孟學姐的感情對我而言一直是個負擔,你也知道我跟小藍……呃,所以,這次對於小蠢你可是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啊!試想你保護了孟學姐,她對這麼有英雄氣概的你會無動於衷?……人家孟學姐可是靖才中學的校花,難道你不想在她面前展示一下你卓越的個人魅力嗎?”
“嗚……這麼説也對哦……”春河源用手反覆摩挲着下巴,突然心一橫,轉頭瞪向藤星衣,“好!那我就跟你一起拼啦!!”
“這樣就對了!”藤星衣點點頭,摁住春河源的肩膀搖晃了一下,“小蠢,記住,今天晚上你去醫院,一定要好好打扮一下哦!這樣才能事半功倍!至於服裝,我都會幫你準備的!”
“嗯……沒有問題!”
啪!啪!啪!啪!
“噢!他的媽媽不愛不愛我哦哦哦!我到底到底犯了什麼錯哦哦哦!噢!”
回過神的藤星衣,看向換上了絕版“貓王”裝的春河源,一臉“其實是我犯了錯”的表情。藤星衣本以為春河源的“飛機頭”配上這套裝束應該很登對,但萬萬沒想到,春河源稜角分明的臉頰在貓王裝高聳的襯肩下顯得特別乾瘦,再加上他走路本來就有點“外八字”,現在還要一邊打着響指,一邊扭屁股唱歌,活脱脱一個在發酒瘋的“橄欖球隊員”……
“呵呵……呵呵……”藤星衣苦笑一聲,“春河源,我們趕緊進去吧。費藍和小乖頂不住多久的……”
就這樣,藤星衣拉扯着激動過頭的春河源,愁容滿面地朝孟青霓的新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