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逸聲痛苦地道:“那一拳功力無儔,老和尚當時就死了,駝背老頭對着他的屍體狂笑一陣,然後對我道:‘謝謝你幫了我兩次忙,今後我也饒你兩次不死!’説完他揚長而走了……”
莊詠芬想想道:“您怎麼知道那駝背老人是黑旋風呢?他並沒有説別的話呀!……”
莊逸聲長嘆道:“我只見過他那一次,卻見過老和尚兩次,他説我幫過兩次忙,是以我相信老和尚第一次告訴我的話沒有錯……”
李平候默然片刻,才問道:“您一共見過三次黑旋風!第三次呢?”
莊逸聲想想道:“第三次是十年以前,我去拜訪一個老朋友,兩個人在酒樓中暢飲歡談,無意間那個朋友把酒灑在一個年輕少婦的身上……”
莊詠芬連忙道:“那少婦又是黑旋風的化身?”
莊逸聲決然道:“一點都不錯,幸好我及時認了出來,一肩替那個朋友承擔過失,結果總算保全他一命,可也用掉一次我不死的機會。
因為那少婦臨走之時,拿起一雙筷子,折斷了一枝,把剩下的一枝丟在我的桌子上,這意思當然只有我一個人明白……”
李平候忽然問道:“您是怎麼認出黑旋風的?”
莊逸聲眼中一亮道:“這是我能告訴你最重要的一點,黑旋風無論化身為什麼,卻掩不了一個特徵,那就是他的眼睛,他的左眼有兩個……”
一言未畢,窗外忽然射來兩點白光,輕捷無聲,李平候的動作很快,連忙伸手一撈,將那兩點白光接在手中,只覺得力量很大,可是當他再去看莊逸聲時,幾乎要嚇得叫出聲來了。
莊逸聲還是坐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只在他的喉結上,不知何時插着一枝竹筷。
那是一枝很普通的竹筷,只是色澤微黑,卻能在無聲無息之際,插進一個武林宿老的咽喉,這事情太驚人了!
莊詠芬情急之下,伸手要去拔那枝筷子,卻被李平候伸手攔住了。
莊詠芬哭着叫道:“李大哥!你讓我看看爹還有救嗎?”
李平候的眼中射出怒火,聲音卻透着哽咽,低低地説道:“沒有用的!沒有用的!這是烏蒙竹!”
莊詠芬邊哭邊叫,説道:“什麼是烏蒙竹……”
李平候沉着聲音道:“烏蒙竹是一種絕毒的竹枝,沾上就無藥可救,所以我不讓你去拔它。”
説着,他在牀褥上撕下一塊棉布,包在那竹枝筷的外端輕輕地抽了出來,莊逸聲的身子也跟着倒了下去。
李平候撈在手中的兩點白光卻只是兩個紙團,一個上還隱隱有着字跡,他連忙打開來一看!
還是那熟悉的筆跡寫着:“餘已如約貸其二死,斯人自作孽!不可活,餘不得已殺之,心頗怔忡……”
莊詠芬含着大泡眼淚,把字條搶過來,扯得粉碎,然後又拿起布包的竹筷看了半天,才以平靜地聲音問道:“世上好像很少聽過有毒的竹子……”
李平候見她的態度會如此平靜,心中不禁微異,但還是很誠實地回答道:“竹質本來無毒,那是用一種絕毒的藥汁浸練過的!”
莊詠芬仍是很平靜地問道:“是什麼毒藥?”
李平候見她對父親的身遭慘死,不忙着去料理後事,卻盡問這些話,心中更覺得奇怪了,因此忍不住地問道:“莊小姐!我們等一下再談這個問題行嗎?”
莊詠芬正色道:“不!這是最重要的事!”
李平候不以為然地道:“在下認為莊前輩的後事才是當身之急務……”
莊詠芬作了一個悽豔的苦笑道:“爹在存心揚露黑旋風之真象時,即已抱定必死之念,因此我認為最重要的事是使他老人家死得瞑目,就是馬上將他安葬了,爹在九泉下會瞑目嗎?”
李平候一怔道:“那自然不會……”
莊詠芬正色道:“是的!黑旋風一天不伏誅,不但是爹死得不瞑目,就是令師黑煞神龍,菊人鳳大俠,以及死在黑旋風手中的無數冤魂,也都不會瞑目……”
李平候激動地道:“豈僅死者難瞑,生者亦何以為安……”
莊詠芬一整神色道:“所以李兄應該回答我的問題!”
李平候想了一下才道:“在烏蒙山中,特產一種絕毒的蛇類,謂之烏蒙蛟,這種蛇類牙中毒質,只能附着在竹製的器具上……”
莊詠芬問道:“為什麼呢?”
李平候搖頭道:“這個我也不知道,烏蒙蛟並不咬人,它捕食的方法也很奇怪,就在它所居的巢穴附近,每株竹子上都咬上一口,將毒質灌入其中,嗣後無論什麼生物挨着那枝竹枝,便中毒死亡,它再從容取食……”
莊詠芬繼續追問道:“小妹承家父之-,對天下毒物都有一點了解,唯獨對李兄所言的烏蒙蛟卻茫無所知……”
李平候紅着臉道:“在下追隨家師,就在烏蒙學藝,無意間才發現此等現象,因為家師力誡外泄,所以這事恐怕尚無別人得知……”
莊詠芬開始陷入沉吟中,良久無語。
李平候想想覺得頗為不對勁,乃對莊詠芬道:“莊小姐問了這麼多的話,到底是什麼用意呢?”
莊詠芬輕輕一嘆道:“小妹是在追究家父的死因,同時也在替李兄出脱嫌疑……”
李平候一怔道:“莊小姐,是懷疑在下……”
莊詠芬輕嘆道:“是的!家父咽喉雖然中了一枝竹筷,卻並不是致命的部位,再者家父對於天下各種毒藥知之甚詳,他老人家也服過各種解毒之藥,若非這種異乎尋常之毒物,絕對殺不了他老人家的,而且黑旋風偷襲家父時,只見那兩點白光,卻未見那枝竹筷,以你我的武學造詣,怎會連一枚暗器都無法發現它的來向……”
李平候怫然道:“莊小姐是認為我將那枝竹筷插進莊前輩的咽喉中的?”
莊詠芬搖頭嘆道:“若非聽見家父説過那兩枝筷子的事,我不能對李兄無疑,若非我見過黑旋風的奇技異能,仍是無法相信此事非李兄所為……”
李平候吁了一口氣道:“莊小姐的觀察與思考之精,但非常人所能及,不知此刻對在下可曾釋疑了……”
莊詠芬點點頭道:“小妹對李兄現已無所疑了,因為有一點事實足證李兄是清白的。”
李平候頗感興趣地道:“是什麼事?”
莊詠芬道:“李兄在拔出竹筷之時,為了避免中毒,曾用布棉來包裹隔離,由此可證此筷絕非李兄手中發出,不過小妹卻也因之更為耽心了……”
李平候見她在悲傷之際,仍能如此觀察入微,心中十分佩服,連忙問道:“為什麼呢?”
莊詠芬輕嘆道:“那黑旋風發出竹筷的手法,居然能夠瞞過我們二人的耳目,足證他的技能高到無法想像境界了,我們想要找他報仇,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李平候沉思片刻才道:“這倒沒什麼,那不過是浮光掠影的手法,若不是那兩點白光分散了我的注意力,是不難發現他那竹筷的!”
莊詠芬一怔道:“何謂浮光掠影?”
李平候道:“那是家師傳我一種暗器手法,發出時可以使對方一無所覺,不過若碰上會捕光捉影的人,這種手法還是沒多大用處!”
莊詠芬連忙問道:“捕光捉影又是什麼?”
“那是一種暗器的手法,對於浮光掠影來説,那是唯一的剋制手段!”
“李兄也會嗎?”
“會的!家師將他所能的功夫,毫無保留地傳授給我……”
莊詠芬想了一下,説道:“如此説來,那兩點白光,竟是專為分散李兄注意力而發的了!”
李平候説道:“對的!否則莊老前輩也不會輕易地受到毒手加害了!唉!這黑旋風不僅武功詭異莫測,連心思也是超人一等……”
莊詠芬忽然問道:“李兄還有什麼親人沒有?”
李平候見她發出這麼一個怪問題,心中倒真有點莫名其妙,然而莊詠芬的兩眼死盯着他,好像很正經的樣子。
李平候只得照實答道:“沒有了!在下身世孤露,除了家父與家師之外,再無其他親人,現在老人家先後身遭慘死,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言下不勝唏噓!
莊詠芬卻忽而以一種奇特的聲音道:“不!還有一個人對李兄十分關切……”
李平候驚問道:“誰?”
莊詠芬一字一句道:“黑旋風!”
李平候幾呼要跳了起來,叫道:“這是什麼話……”
莊詠芬冷靜地道:“這是一句實實在在的話!”
李平候不禁怫然道:“莊小姐不要開玩笑!”
莊詠芬手指着莊逸聲的屍體道:“老父新喪而死於非命,我那有開玩笑的心情!”
李平候不禁訥然,半晌才道:“莊小姐!你能把話説明白一點嗎?”
莊詠芬頓了一頓才道:“菊老伯滿門遭屠,就因為他説了黑旋風三個字,家父遭毒手,也因為他泄露了一點黑旋風的行藏,李兄不斷的提到黑旋風,而且對黑旋風的瞭解,遠較任何一人為多,何以仍安然無恙……”
李平候怔怔地道:“這個我倒不知道,也許他還沒有想到殺我的時候……”
莊詠芬冷笑一聲道:“黑旋風永遠不會殺害你,而且誰要與李兄作對的話,黑旋風還會保護你!”
李平候連忙道:“那有這事……”
莊詠芬疾言厲色地道:“這事絕對正確,我只需舉一事為例,方才黑旋風出手傷害家父時,用的是含毒的竹筷與浮光掠影手法,他所以要先發兩點白光,並不是想分散李兄的注意力,而是怕李兄糊里糊塗去用捕光捉影手法接住那枝竹筷而中毒!”
李平候搖頭道:“莊小姐的想像太過於玄虛了!”
莊詠芬冷笑一聲道:“李兄若是接下那枝竹筷,能避免不中毒嗎?”
李平候不禁一怔,無言可答。
莊詠芬又緊接着問:“黑旋風要殺死我們三人都是易如反掌,卻偏偏一再放過李兄,難道李兄還有其他的解釋嗎?”
李平候想了半天,才長嘆一聲道:“莊小姐!給你這麼一説我也弄糊塗了,可是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莊詠芬沉沉地道:“這就要問李兄自己了,李兄當真沒有其他關係深切的人了嗎?”
李平候莊容道:“沒有了!絕對沒有了!”
莊詠芬深思片刻才道:“我可以確定一件事了!”
李平候急忙問道:“又是什麼事?”
莊詠芬冷笑一聲説道:“儘管黑旋風化身千萬,他再也不能以黑煞神龍的身份出現了!”
李平候聞言大驚失色,連忙道:“莊小姐,你怎麼還認為家師與黑旋風有關呢?”
莊詠芬寒着臉兒道:“不僅有關,根本就是一個人!”
李平候怒聲道:“不可能!”
莊詠芬冷冷地笑道:“假如可能呢?”
李平候大聲道:“那我就用刀剜出自己的眼珠!”
莊詠芬冷笑道:“那倒不需要如此嚴重,只希望李兄能把親仇與恩師之間的輕重作一個明白的交代!”
李平候激動地道:“莊小姐説得如此肯定,不知有何根據?”
莊詠芬一正神色道:“根據太多了,第一黑旋風會的武功手法,黑煞神龍也差不多全會!”
李平候道:“那不足為奇,家師的武功手法雖然比較隱蔽,卻不是他自己獨創的,既有師承難保黑旋風不知道……”
莊詠芬接着問道:“令師的師承何人?”
李平候不覺呆了,他跟隨黑煞神龍習技多年,從來就沒有問過這一點,黑煞神龍只告訴過他説這武功系得自一個隱名異人,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説起這異人是誰!
莊詠芬見他沉吟不語,笑了一下又問道:“這個證據自然還不算充足,第二點是令師之死,削足去首,憑那一點講明那屍體真是黑煞神龍!”
這一説卻使李平候心個一動。
黑煞神龍的真面目在他習藝十幾年的生涯中,也只見過兩三次,印象並不十分深刻,而唯一的特徵是他的眼睛與雙足。
黑煞神龍的一隻眼睛裏有兩個瞳仁,腳下的足趾每邊都是六隻,這是他對師父唯一的認識。
而他所見的黑煞神龍的屍身無頭無足,剛好把可以辨認的記號都去掉了。
莊詠芬見他不作聲,知道他也承認了這一點理由了,遂接着又道:“我還有第三點理由,那便是殺死家父的烏蒙竹,這種毒物既然只有令師一人獨知,何以黑旋風也會使用……”
李平候連忙道:“這倒可以解釋,家師經常懷有此竹,黑旋風殺死家師後,當然會掠為己用!”
莊詠芬冷笑道:“烏蒙竹不見於冊籍,舉世之間,知者僅有你們師徒二人,黑煞神龍肯把這密秘告訴第三人嗎?!尤其是眾所痛棄的黑旋風……”
這下子李平候真的是無可辨解了,沉思了良久才道:“我依然不相信家師會是黑旋風!”
莊詠芬微微一笑道:“當然我那三點理由還只是揣測之詞,可是萬一小妹所猜之事屬於真實,李兄將何以處之!”
李平候沉聲道:“假若真有這回事,我還是先報親仇,再自絕以謝師恩,不過我總認為不可能!”
莊詠芬的神色一動道:“李兄真不愧為正人君子,但是親仇與師恩之間的份量輕重,李兄可能偏袒了一點!”
李平候一怔,不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莊詠芬笑了一下道:“李兄現在最多隻有二十幾歲,追隨令師學藝至少有十多年了……”
李平候點頭道:“不錯!我六歲即隨家師學藝,十八年來都是跟恩師在一起!”
莊詠芬道:“如此説來,李兄追隨令師的歲月,比與令尊相處的時間還多上兩三倍,黑煞神龍除了對李兄授技之德外,還有撫育之恩,比諸令尊要親近得多!”
李平候大聲道:“生身之恩,如天覆地載,絕非其他所能比擬的,小姐這種説法,在下實不敢贊同!”
莊詠芬譎然笑道:“李兄這一説我就放心了。”
李平候奇怪地説道:“你放心什麼?”
莊詠芬一斂笑容道:“李兄能不忘根本,小妹自然大為寬慰!”
李平候怔了一下,才明白她的意思道:“莊小姐是怕我會改變對黑旋風的仇念!”
莊詠芬點點頭。
李平候慨然道:“莊小姐可能對在下還不夠了解,假若家師真是黑旋風的化身,在下無論如何也不會改變初衷!”
莊詠芬用奇特的眼光瞪着他,李平候還以為自己的表白還不夠明確,莊嚴地道:“別説是養育之恩,即使是我的親生父母,只要他們行了不義之事,我也不能原諒他們,天地之間,只有一個義字,才是至大至剛的不移真理!”
莊詠芬嗯了一聲道:“李兄真能做到大義滅親嗎?”
李平候肅容道:“我盡最大的努力做到這一點,只要碰上黑旋風,不管他是不是我恩師的化身,我一定要除去他,以對那些屈死的冤魂有所交代……”
莊詠芬點點頭,説道:“李兄義懷千古,小妹深以結識為榮,只是黑旋風善於變化各種人物身份,恐怕要找到他是件很難的事……”
李平候想了一下道:“也許不太難吧!莊老前輩臨死之前,説出黑旋風的特徵,他的左眼有兩個……”
莊詠芬蹙眉道:“可是爹沒説明白就死了,有兩個什麼呢?總不會兩個眼睛吧……”
李平候被這句話一震,因為他想起黑煞神龍的眼睛來了……
木然片刻,他才痛苦地道:“也許是兩個瞳人吧!這是一件很奇特的象徵……”
莊詠芬失聲道:“會有這樣的人嗎?”
李平候滿臉都是痛苦之色,顫着聲晉道:“有的!史記上載西楚霸王項羽目有重瞳,還有……我師父也是那個樣子……”
莊詠芬聞言也是一震,緊盯着他望着。
李平候黯然地問道:“莊小姐!你在看什麼?”
莊詠芬以異聲道:“你……你的左眼裏怎麼也有兩個瞳人……”
李平候大驚失色,連忙叫道:“那有這回事……”
莊詠芬急聲道:“真的!我不騙你,難道你從來沒有發現過這件事嗎?”
李平候不禁怔住了!
他從六歲開始,就跟隨師父在烏蒙山中學習武藝,也兼及文事,可是始終沒有照照鏡子,好好地看過自己,因此對莊詠芬的話,不知道是信呢還是不信……
莊詠芬微笑道:“你若不説我也沒有注意,只可惜此地沒有鏡子,讓你自己看一下……”
李平候被這件事震得呆住了,一時手忙腳亂,不知如何是好……
莊詠芬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道:“真有意思,你連自己是什麼樣都不知道……”
李平候被她的態度弄得呆住了。
父親死在面前,屍體還沒有變硬呢,她怎麼笑得出來,而且笑得那麼起勁……
想到這裏,他忍不住瞪了她一眼,這一眼可令他又怔住了,而且簡直無法相信。
因為他看見莊詠芬在得意大笑之際,目光不住閃鑠,那左眼中,赫然也有着兩顆瞳人。
就在他一個念頭還沒有轉過來,門口忽然傳來一陣少女的哭叫聲,然後是一聲悽楚的慘叫:“爹……”
又是一個莊詠芬撲了進來,而原先那個莊詠芬卻雙足一蹬,身上拔上屋頂,衝開了屋瓦,撞破一個大洞,然後在洞口清失了……
李平候怔了片刻,忽然想到了這是怎麼回事。
然而當他也從那洞裏穿出去時,四下已經是空蕩蕩的不見一點蹤影了,洞中傳來了莊詠芬的嗚嗚痛哭。
黑旋風在他面前表演了一場令人無法相信的化身術!
李平候傻怔怔地站在屋頂上,心中充滿了像亂絲一般的愁緒。
一陣冷風吹過來,使他混淆的神智為之一涼,也慢慢地冷靜下來,從新把心中的思潮整理了一遍!
那個走掉的莊詠芬可以確定是黑旋風的化身是無疑了,他的易容術簡直神奇地不可思議,聲音!容貌!都變得那麼酷肖……
自己跟她相對交談了半天,居然也沒有發現這個莊詠芬是假的,不過……他開始迷惑了。
從莊逸聲在外面被抬進來的時候,他始終就沒有離開過莊詠芬,那黑旋風偽裝的那個莊詠芬是什麼時候插進來掉包的呢?……
於是他把自己前後的行蹤都回憶了一下,仍是一無結果,只好把這個疑問暫時丟開,繼續去思索第二個疑問,那就是黑旋風化身的莊詠芬,對自己説了那麼多的話,用意又是什麼呢?
這一想卻使他全身冒出了冷汗。
黑旋風旁敲側擊,反覆誘導,為的告訴自己一件事,一件最令自己痛心的事!
黑旋風就是黑煞神龍,也是自己視若父親一般的授藝恩師……
從莊逸聲的談話中,慢慢的都可以得到印證。
莊逸聲遇黑旋風的那些日子,師父都不在烏蒙山,他留下了一些功課,出去一兩個月,然後又神秘地回來了……
那段日子裏,他一定在外面,以各種不同的化身,殺戮了許多無辜的人。
越想越有道理,尤其是今天殺死莊逸聲的情景……
烏蒙竹不會流落在第二個人手中,而且自己對於浮光掠影與捕光捉影兩種手法,都已純熟之至,無論如何也不會毫無所覺,除非是近在咫尺。
那兩點白光的目的是在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為的是叫自己不知道莊逸聲是如何死的。
莊逸聲説了那麼多的話,都是無關緊要的,只好最後那一句,那一句才是他致死之由,那就是黑旋風的眼睛!
眼睛……左眼……
李平候的心中又是猛的一震,連忙跳下了屋子,折入了正廳,他記得那兒是有一面大銅鏡……
在發光的鏡面前,他仔仔細細的端詳着自己,尤其是左邊的那一隻眼睛……
“還好……我只有一個瞳人……”
於是在他的心中萌起了一陣欣慰的喜悦,不自而然地在臉上泛起一個微笑,繼之大笑起來……
笑不了幾聲,他的笑聲停止了,笑容凍結了。
那像是一面魔鏡。
在片刻之間,他的左眼中多出一個細小的眼珠,隨着他的笑容而擴大,慢慢變成與原來那一個同樣大小。
然後再跟他笑容的消失,那多出來的瞳人又慢慢地縮小,終至完全地隱沒……
“這是怎麼一回事?”
他一面在心中問自己,一面用手去敲擊那鏡子,由噹噹的微響中證明它只是一面普普通通的鏡子!
“若不是這鏡子有問題,就是我的眼睛有問題……”
他又開始在心中為自己解答。
片刻之後,他忽然一掌拍了出去,將那面銅鏡敲得粉碎,然後口中鮮血猛噴,眼前金星亂舞,耳旁好像轟地一聲爆出一個巨雷,接着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李平候在一陣沁骨的涼意中驚醒過來後,但見莊詠芬的臉上帶着慼慼愁容,手上還拿着一塊濕淋淋的毛巾。
毫無疑問地是她用冷水將自己救醒的,可是他的心中又自然而然地浮起了一個問題。
“她是真的莊詠芬嗎?抑或又是黑旋風的化身呢?”
因為他對黑旋風的化身術已經領教過了,那豈僅是酷肖而已,簡直就可以亂真了,只有一個辨別的方法……
那就是黑旋風有一個特徵,這特徵與自己是一樣的,在笑的時候,而且必須是真正歡悦而笑的時候,左眼孔中有兩個瞳人。
因此李平候雖然已經清醒了,眼中卻仍然流露着一片迷惘,遲疑地不知如何是好!
莊詠芬等了片刻,才以抑鬱的聲音問道:“李兄!你現在是否已經大安了?”
李平候點點頭,嘴唇-動了幾下,才支支吾吾地道:“莊小姐!在下有兩個不情之請,你能答應嗎?”
莊詠芬微愕道:“李兄有何示命?”
李平候遲疑良久,才作難道:“在下……想請莊小姐笑一下……”
莊詠芬的臉上浮起一陣愠色。
李平候連忙道:“在下知道小姐新遭喪父之痛,此一要求的確太不近人情,然而此舉關係甚大,尚祈小姐垂允……”
莊詠芬遲疑片刻才道:“老父慘死,我那有笑的心情,可是……”
李平候歉然地道:“在下此舉並無其他用意!只不過是為了……”
莊詠芬搖搖手道:“不管李兄是為了什麼,小妹一定遵從所命,因為小妹的父仇,完全要靠李兄大力鼎助,才有機會申雪……”
李平候連忙道:“在下之請正與此事有關!而且請姑娘笑的時候,務必出自真心……”
莊詠芬又怔了一下道:“如此小妹更該從命了!”
説着她果然笑了一下,只是笑容中仍帶着無限悽楚,看了使人有心碎的感覺,李平候不禁嘆了一聲。
莊詠芬立刻斂起笑容,歉然地道:“李兄可是嫌小妹笑得不夠真實,可是此時此刻,小妹實在笑不出來!”
李平候一翻身坐起道:“不!夠了!黑旋風的易容術再高明,他也無法把一個人的悲哀裝得如此之像,現在我相信你是真正的莊小姐了!”
莊詠芬詫然道:“小妹難道還會有假的不成……”
李平候點點頭道:“不錯!當我離開令尊的屋子時,與黑旋風化裝的你談了半天,直到你進來時,我才發現……”
莊詠芬更奇道:“黑旋風化裝成我的樣子……”
李平候長嘆一聲道:“不錯!他化裝術之精妙,簡直已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不但是我分不出,連令尊也被瞞過了……小姐進來的時候,不是也見到過嗎?”
莊詠芬搖搖頭道:“沒有!小妹的注意力全放在家父身上,恍惚中只看見一個人影拔空而去,接着是李兄追了出去,那人是什麼樣子卻未曾看清,李兄要我笑,莫非是那黑旋風笑的時候,有什麼特徵嗎?”
李平候本來要把黑旋風特徵説出來的,可是轉念想到自己也有那個特徵,隨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只是敷衍地道:“是的!只是那特徵很難用言語表示出來,我只能在感覺上判別而知……對了!你是什麼時候離開我的?”
因為他發現莊詠芬對他的前半段顯然不太相信,遂用另一個方法將話題引開了!
莊詠芬果然不再追問下去,回憶了一下道:“小妹在追隨李兄之後,由屋頂回到地上,就被人在背後點了一下,完全失去知覺。
等我回醒過來,只聽爹的房中有聲音,我趕到那兒,就看見李兄追人上屋,小妹那時精神未覆沒有跟着追來。
過不多久,又聽見廳中有碎鏡聲,等我趕到廳中,只見李兄躺在地下,口中鮮血直噴,李兄是否也受了黑旋風的暗算?”
李平候本待否認的,繼而想到否認之後,解釋起來也是一種麻煩,便乾脆的點頭承認了。
莊詠芬眼眨眨地望着他道:“黑旋風行跡誰測,武功又高出我們許多,再加上他那一身易容術,只怕我們要找他報仇是千難萬難了……”
李平候沉默片刻,突然用拳狠狠地一擊手掌大聲道:“莊小姐,你無須耽憂,不管黑旋風有多厲害,卻有一個人他制不了,而將來制他於死的,也必是此人!”
莊詠芬微異地問道:“誰?”
李平候用手指着鼻尖道:“我!”
莊詠芬又現出疑惑地神色。
李平候卻概然地道:“莊小姐!請你不要問原因,反正我不會騙你!”
莊詠芬終於還是點點頭道:“小妹對李兄絕對信任,只不知我們今後報仇的計劃如何呢?”
李平候想了一下道:“黑旋風作惡成性,他絕對不會就此滿足了,當然也不會再到此地來,因此要想找到他,只有到外面去……”
莊詠芬皺起眉頭道:“小妹也是這樣想,不過天下這麼大,我們總不能漫無目的去找他呀!”
李平候不禁為難了!
他也不知道黑旋風下一個目標是那裏,假如像盲人騎瞎馬一般去亂找,萬一背道而馳,豈非越走越遠了……
兩人都陷入沉思中?
片刻之後,莊詠芬忽然道:“釣魚的人不會去找魚的,都是等魚自己來上鈞!”
李平候想了一下,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興奮地道:“對!叫黑旋風來找我們,到時我們就可以對付他了!只是用什麼方法將他引來呢?”
莊詠芬苦笑一下道:“小妹只是提出一個方法,至於該如何實行,尚請李兄自行作主,因為李兄對黑旋風所知,遠比小妹為多!”
李平候聞言又開始陷入沉思中,可是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才能將黑旋風引來。
莊詠芬卻加以補充道:“釣魚者所以能使魚兒上鈎,完全是用香餌之故,據李兄所知,黑旋風對什麼事情最感興趣呢?”
李平候神色一動,思索片刻後,才輕嘆了一聲道:“莊小姐!由你的啓示下,我倒想出一個辦法了,不過此事行之頗為困難!”
莊詠芬也興奮地道:“小妹可得先聞乎?”
李平候苦笑了一下道:“説出來也沒有什麼,不過是要我自污名節,甚至將自己陷入危境……”
莊詠芬睜大了眼睛,既不懂他的話,也不懂他所説的方法,可是李平候似乎並沒有繼續解釋的意思,她也只好不問了!
沉默片刻後,李平候輕輕一嘆道:“莊小姐!抱歉得很,我給府上帶來這麼大的災禍,請你多多保重,我……”
莊詠芬抬起憂愁的眼睛道:“李兄可是想走了?”
李平候點點頭道:“是的!我想我該走了,要做的事還多得很呢!”
莊詠芬靜默片刻道:“李兄若能稍後半日,俟小妹將此間事務略作交代後,當可追隨李兄共行。
雖然在對付黑旋風方面,小妹幫不了多少忙,然而黑旋風於小妹有殺父之仇,小妹多少也想能參與一份……”
語詞十分懇切,李平候覺得很難推辭,只得説道:“既是莊小姐這麼説,我當然應該等侯,只是……”
莊詠芬不等他説完,立刻接口道:“李兄可是覺得與小妹同行不便?”
李平候口中不説,心中確有此感。
莊詠芬立刻慨然地道:“吾輩江湖兒女,本不應拘此俗套,何況大家都是親仇-身,只要大家立心正直,倒不必去顧慮人家怎麼説了!”
李平候什麼話都不能説了,除了點頭之外,也沒有其他可表示了!
□□□□□□□□得得的輕蹄掠破了原野的沉寂,有兩匹駿馬,載着一男一女,在靜寂的原野中疾馳着,蹄後揚起團團的塵霧。
當前途隱隱可見一片莊院的時候,那馬上的少年突然由懷中掏出一塊黑綢,將面目整個都包了起來,只露出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
馬上的少女見他那付情狀後,催騎上前與他並列問道:“李兄!這樣子做準能引得黑旋風出頭嗎?”
那蒙面的少年正是李平候,他的面目為黑綢所遮掩,看不出表情,可是他的聲音都顯得十分低沉有力,冷靜地道:“不知道!這只是第一個試驗,此計行不通時,我再想第二個辦法……”
莊詠芬不再作聲了,默默地催騎前進,一直到莊院面前。
那兒正有一個少年在彎弓試射,年紀也不過二十出頭,長得十分英武,當雙騎駛近時,他恰好引矢射落一頭山雉。
那山雉帶着箭,筆直落向馬前。
李平候在馬上伸手綽住落雉,輕輕一撕,將那頭山雉撕成兩片,血淋淋地擲在地上!盤弓的少年怔了一怔,當面損毀人家的獵獲物,這是一種嚴重的侮辱,可是因為來人的氣度很不平常,他仍是忍住氣上前問道:“二位是何方朋友?”
李平候只冷冷的道:“你是袁秋星的什麼人?”
那少年又是一怔。
因為李平候問話的口氣太不禮貌了,因之他的態度也變得很驕傲,哼了一聲道:“是家父!閣下有何見教?”
李平候將手一揮道:“我懶得跟你説話,快叫你父親出來!”
那少年傲然道:“家父從來就沒有不遞名帖的朋友……”
李平候嘿嘿一笑道:“真到我拿出名帖時,只怕你不敢接!”
那少年將頭一昂,朗聲道:“那怕你的名帖上附着穿腸毒藥,袁某接下時,若是皺一皺眉頭,便算不得是七星劍客的兒子!”
李平候發出一陣哈哈大笑道:“想不到袁秋星還有這麼一個好兒子,你叫什麼名字,是袁秋星第幾個兒子?”
那少年又傲然道:“我叫袁白帆,雖然排行第二,卻是家父唯一的兒子……”
李平候嗯了一聲道:“這麼説來袁秋星還有一個私生子不成?”
袁白帆沉臉怒聲叫道:“放屁!你説話乾淨一點!”
李平候輕笑一聲道:“你排行第二,袁秋星卻只有你一個兒子,除了私生子外,我想不到有別的解釋……”
袁白帆怒叫道:“另一個是我姐姐!”
李平候哦了一聲才緩緩地説道:“原來如此……可惜!可惜!”
袁白帆微感奇怪地問道:“有什麼可惜的?”
李平候笑了一笑道:“可惜你父親不多生幾個兒子!”
袁白帆臉色一變,正想開口説話,李平候笑了一下,脱手飛出一片黑光,襲向袁白帆的面前,同時笑道:“這是我第一次對人用名帖,你拿去給袁秋星看了,他自然會知道我是誰。也會知道何以他的兒子生得太少了!”
袁白帆伸手接住黑光,發現那只是用一張黑絨製成的名帖,上面什麼字都沒有,只用白線繡了一個圖形。
那圖形是一層層螺旋紋而合成的圓圈,不禁有點莫名其妙。
李平候又叫道:“你還不快拿去,盡在這兒發什麼呆!”
袁白帆果然一言不發,回頭就朝莊院奔去。
這倒不是他對這奇怪的名帖有什麼瞭解,而是李平候發出名帖時的手法震住了他,那張名帖來勢甚急,可是一到達他的手中,卻輕若無物,這份手法功力,已經夠令人驚奇的了,何況那發出名帖主人,又是蒙面神秘客……
李平候望着他的背影,發出一陣得意的大笑。
莊詠芬卻憂慮地道:“李大哥!我始終不明白你此舉的用意何在?”
李平候四顧無人,才壓低聲音道:“七星劍袁秋星是河洛地帶最負盛名的武師,固然他的武功並不算壞,可是他成名的原因並不由於武功……”
莊詠芬低聲道:“這個我知道,袁秋星之所以成名,乃是因為他與黑白兩道的頂尖人物都有着聯絡,許多黑白道上無法解決的糾紛,都可以因他的一言而解……”
李平候點頭道:“不錯!所以黑旋風來找他的消息,可以很迅速地傳遍武林……”
莊詠芬道:“這又有什麼用呢?”
李平候笑了一聲道:“黑旋風手下從未留過活口,現在忽然反其道而行之,一定曾使得整個武林都為之震驚!……”
莊詠芬一怔道:“李大哥打算怎麼辦?”
李平候平靜地道:“我打算跟他挑一場,然後故意敗在他手下,這樣一來,對於黑旋風的名聲一定大受影響,那時真的黑旋風忍不住了,一定會趕來,我們就可以正面對付他了呢!”
莊詠芬沉思片刻後,才憂愁地道:“假如黑旋風真的出頭了,又將如何對付呢?”
李平候莊重地道:“這個你不必耽心,我已經想好辦法了,只是不能説出來……”
莊詠芬連忙搖手道:“李兄還是不要説的好,小妹自知能力有限,幫不了你的忙,知道了您的計劃,也許反而會誤事!”
李平候沉思不語。
片刻之後,對面的莊院中已經疾步奔來了兩人,一個是中年矮胖男子,另一個則是年輕的女子。
莊詠芬連忙低聲招呼道:“前面的就是七星劍袁秋星,後面的大概是他的女兒!”
李平候凝立不動,矮胖身材的袁秋星已氣極敗壞的奔到面前,深施一禮道:“劍王召見,不知有何指示?”
李平候心中不禁一動,心想自己以黑旋風出份出現還是第一次,然而從袁秋星的口氣中聽來,好像他與黑旋風早就有連絡似的,而且還稱黑旋風為劍王……
心中雖在懷疑,口中仍淡淡地道:“袁秋星!你認識我嗎?”
袁秋星的態度十分恭順,躬身道:“屬下雖承劍王三次寵召,但都未見過劍王的廬山真面目,這次……”
李平候聽得心中更為孤疑,可是也確定了這袁秋星和黑旋風之間必然大有關係,乃順着他的口氣道:“這次你的寶貝兒子一定要我表示身份,逼我向你投出名帖……”
袁秋星神色更是惶然,連忙道:“犬子無狀,請劍王恕罪!”
李平候心中震動尤甚,可是他略加盤算後,仍是淡淡地道:“你口中稱我劍王,心中是否也作如此想呢?”
袁秋星初是一怔,繼而恐懼地道:“屬下自從見識過劍王的神奇劍法後,立即尊您為萬劍之王,從不敢萌一絲冒瀆之心……”
李平候哼了一聲道:“你知道就好了,劍王為萬劍之尊,不容有任何不敬之行為,你兒子對我那種態度,該當何罪?”
袁秋星的臉上浮起一片痛苦神情,哀懇道:“犬子不知您蒞臨,致多加冒犯,請劍王看在屬下面上,饒了他這一遭吧!”
李平候搖搖頭,冷冷地道:“不行!”
袁秋星的眼淚都急出來了,哀聲道:“劍王!屬下僅此一子……”
李平候冷笑一聲道:“你應該多生幾個兒子!”
袁秋星臉上的肌肉一陣痙攣,良久才道:“屬下已叫犬子跪在家中候罪,請劍王前去發落吧!”
聲音中充滿了哀憐,李平候卻似無動於中地道:“我憑什麼去發落他,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該知道如何表示你對我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