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跳了一陣,才站定下來,眼中冒着火焰,狠狠盯着他看了片刻,然後彎腰拾起她的長劍,厲聲道:“惡賊!我已看清你的樣子了,除非你今天也把我殺了,否則天涯海角,我總會追到你,以報這血海深仇!”
李平候聽那女子的口氣,似乎仍把自己當作殺人兇手,不禁有點生氣,怒喝了一聲,説道:“你到底是什麼人!怎麼像瘋狗一樣,見人就咬……”
那女子一言不發,冷笑一聲,回頭就走。
李平候知道這誤會一時無法解開,本想由她去了就算了,因為自己並沒有殺人,問心無愧,自然也不怕她日後尋仇!
然而望見她手中的長劍,心中不禁為之一動!
方才匆促交手,沒看清那柄是怎麼樣的劍,現在才算是仔細地認明瞭,這正是菊人鳳的黃英劍!
尤其是那圓圓的劍頭,給他的印象十分深刻……
黃英劍原本是拿在菊人鳳手中,菊人鳳被那個神秘的兇手殺死後,劍也跟着失蹤了,現在怎麼又會出現在她的手中呢?……除非她是殺人的兇手。
然而從她情急拼命的情形看來,她與菊人鳳的關係一定很密切,因此那個推斷是絕無可能的……
他的心中一直在揣測這個問題。
片刻之後,他才想起應該追上去問問她的劍是從什麼地方得來的!可是那女孩子此刻已走出門外,也許拐了彎,連影子都不見了!
李平候連忙追上去,四下一張望,那女子仍是蹤跡杳然,這倒使他詫然若驚了……
因為這正廳的左右前三面都是寬廣的菊圃,自己沉頓思索,也不過片刻時間,那女子就是長了翅膀,也不應該飛得無影無蹤……
懷着滿腔的疑竇,他又前前後後的找了一遍。
沒有!
整個一幢大宅中,除了屍首,除了他自己,再也找不到一個活人,那女子居然像鬼魅似的消失了。
李平候找了一陣,終於放棄了找她的念頭,重新回到停放棺木的客廳裏,靜靜地思索着所遇到的怪事!
打開的棺蓋並未復原,菊人鳳與黑煞神龍的無頭屍體仍是靜靜地躺在那裏,給了他無限悲憤的刺激!
可是他知道自己此刻萬萬不能衝動,他必須保持冷靜地頭腦來解答那些疑問,來分析那些事實……
而且他決定先從那神秘失蹤的女子身上想起。
他進入秋菊山莊時,地下的血跡猶作殷紅,部份屍體的身上猶有餘温,可見那兇手殺人的時間並未太久!
他一路行來時,並未看見其他的人跡,而且在入莊前,他回頭望了一下,極目數里外,也沒有其他人影,可見她不是跟着自己身後前來,而是原先就留在這裏的!
自己的耳目已經極為靈敏了,那女子暗襲時,竟然會不知道她是在什麼時候進入了大廳的……
她走出廳門只在眨眼之間,就失去了蹤跡,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離開的,而且她手中還持着黃英劍!……
“當你趕到那裏時,我保證你找不到一個活口……”
這是恩師黑煞神龍在發現菊人鳳被殺後的話,他説話的神情滿懷恐懼,足證那殺人者手段之殘烈,何以這女子會獨獨倖存呢?……
她與我交手時,雖然表現得技不如我,可是她出手刁鑽狠毒,劍上造詣很深,最後被自己擊脱長劍時,顯得太自然了,竟像是故意失手一樣的……
尤其是最後徒手進搏的那一招,詭異莫測,竟逼得自己無從退避……
她口口聲聲説我殺了她全家,表現她是菊人鳳的家人,可是她的神情中只有猙厲而沒有悲慟,對於一個目睹全家被慘殺的女孩子而言,這種表情似乎太不合理……
我追隨恩師修練無極氣功氣全身已至刀刃莫傷的程度,她那一掌居然能將我擊得血氣浮動……
我反刀背一撩,敲在她的手腕上,以紫金刀背的堅硬,就是一條鋼臂,也可以敲碎了……她捧着手腕狂跳,似乎是受創頗重,可是最後彎腰拾劍,還是用那一隻手,分明是好好的絲毫無傷……
綜合一切零星的線索,李平候得到了一個解答
這女子就是那神秘的兇手,她的那些做作當時不易察覺其偽,事後想想,竟是漏洞百出……
“想不到大家畏如蛇蠍的黑旋風,竟是一個年輕的女孩子!這真令人不相信……”
“可是……這是她的真面目嗎?”
李平候心中忽然又提起了一個疑問,仔細的去回憶那女子的一舉一動,言談,面貌,身材……
“她的確是一個女孩子!形貌可以化裝,尖鋭的聲音卻是假裝不出來的,婀娜的身段也無法裝……”
他剛下了這個結論,忽然又推翻了。
因為他想起了黑煞神龍的另一番話
“那個人行蹤詭密,化身千萬,即使站在你面前,你也無法辨認出來……”
“真要是這樣的話,這黑旋風一定是個無所不能的全才,那剛才的樣子也可能是偽裝的了……”
“黑旋風殺人如麻,對誰都不放過,甚至恩師也慘遭殺戮,何以她會放過我呢……而且她剛才對我顯露的那一手,究竟有何用意呢……”
疑問解答了一部份,他的心中卻更亂了,不可解的事情越來越多,多得叫他無從捉摸了……
含着眼淚,他將菊家的屍首全部搬到客廳中,又到廚房裏搬了幾捆柴草,灑上了油,然後點上了火,連同黑煞神龍的無頭殘屍,都火化在一起了……
當整個大廳都冒起烈烈狂焰,李平候對着火光,在心中立下了血的重誓,然後才懷着悲憤的心情離開了秋菊山莊。
他的胸中澎湃着熱血,孕育着熱烈的意望!
“找到黑旋風,殺了她,將她燒成灰,一半撒進黃河,一半則在高高的山上,隨着天風揚散……若不如此挫骨揚灰,實難清我之恨……”
重新徘徊在洛陽道上,李平候卻有前途茫茫之感,父親死了,家毀了!師父死了,那麼大的天下,他卻不知道該何適何從……
漫無目的地徘徊在洛陽街頭,卻惹起了許多行人紛紛注目。
因為他此刻的形容很狼狽,搬弄屍體時,又沾了許多血跡,背上揹着刀,這樣子很像個殺人卻財的汪洋大盜,怎不令人起疑呢!
過了片刻他自己也發覺了,連忙找了一家客棧,在店夥驚疑的眼光下,他叫了幾樣菜,一壺酒,吃喝之後,又吩咐備水洗了一個澡,然後躺在牀上,幾天來的身心交瘁,他感到實在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正當他朦朧閤眼的時候,房門被人猛然的踢開了。
李平候連忙坐起身來,卻見眼前站了十個彪形大漢,一個個都拿着兵刀武器。
李平候起初以為是自己的樣子惹起了官府的動疑,所以才給人前來查問,但是他看這些大漢的裝束,卻又不像官家的公差,不禁有點生氣地問道:“你們幹什麼?”
為頭的一個大漢沉聲喝道:“小子!快起來,你幹了什麼壞事?”
李平候被他沒頭沒腦地一問,不禁光了火道:“你們恁什麼指我做壞事……”
那大漢冷笑一聲:“這還用問嗎!你帶着刀……”
李平候大叫道:“你們都拿着刀,難道全都不做好事嗎!滾出去!”
大漢一笑道:“小子!你倒嘴硬!你那一身血污是怎麼來的!”
李平候怒叫道:“你們管不着!”
大漢哼哼冷笑道:“小子!你別發橫,你也該打聽打聽,在洛陽城裏,官府管不着的事情,大爺們也能伸手問問!識相點還是起來跟我們走吧!別在這兒攪了人家買賣,到了莊老爺子那兒,問明你沒做壞事,自然會放你安然走路,你要是想耍橫可是不行……”
李平候悖然大怒,只穿着短衣褲,從牀上一跳而起,大聲叫道:“混帳!你們既非官府,恁什麼隨便帶人去問話,那個姓莊的是什麼東西……”
那些大漢被他激怒了,紛紛吼叫道:“這小子居然敢出口侮辱莊大爺,揍他……”
吼聲中有兩個人搶上來抓他,李平候忍無可忍,兩臂一分,左拳右掌,將那兩名漢子打得平躺下去!
為頭的那個大漢怒叫道:“好小子!你居然還會幾手兒!大家拿傢伙上!”
其餘的大漢刀劍並舉,一齊湧了上來,李平候電速回身,在牀頭抽出紫金寶刀,寒光一閃。
但聞一片嗆-之聲,那些大漢都只剩下半截兵器。
為首的漢子臉色一陣急變,急忙叫道:“這小子使的是寶刀,大家快退,告訴莊老爺子去……”
李平候冷笑一聲,寒光一抬,又聞嗆-之聲,那些漢子手中只剩下一截刀柄了,同時李平候的身子已攔在門口,平刀阻路,冷笑道:“那有這麼容易,你們鬧了一陣,説走就走了……”
大漢們個個臉如土色,剛進門時的威風氣焰都不知到那裏去了。
為首的那一個神色尤急,語氣卻客氣多了,吶吶地道:“朋友,你……要怎麼樣?”
李平候怒聲道:“我要你們留在這兒,等那個什麼姓莊的前來對我道歉,把你們領回去!”
那些大漢們面面相覷,做聲不得……
李平候的身後,卻響起一個銀鈴似的聲音,道:“家君有事未克分身,小妹代為致歉如何?”
李平候連忙回頭,卻見不遠處站着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一身勁裝打扮,臉上含着薄薄的笑意,倒不禁怔了。
那些大漢見到她之後,立刻嚷叫起來:“小姐!你來得正好!這小子……”
那女子臉色一沉,俏聲叱道:“季五!我知道準是你起頭鬧事,給爹知道了,不好好罰你一頓才怪!”
為頭的那漢子立刻雙手垂直恭聲道:“小姐!不是小的鬧事,是這店裏的掌櫃派人來説這小……這位朋友形跡可疑……”
女郎哼了一聲道:“胡説!也不把眼睛放明白一點,李大俠是聞名天下的大俠客黑煞神龍的傳人,憑你們這些草包也配來查問他的來歷!……”
那些大漢們個個噤口無言。
李平候更是一怔,不知道這女郎何以會知道自己的。
那女郎又笑向他道:“屬下無知冒犯,李兄能原諒他們嗎?”
李平候一時該不知如何回答,只是點了點頭。
那女郎才對大漢們嬌喝道:“還不快謝謝李少俠!”
大漢們一個個都向李平候拱拱手,肅然低頭退出。
李平候這才向女郎抱了一拳道:“借問小姐……”
女郎微微一笑道:“小妹莊詠芬,曾隨家君在黃河之畔,親見李兄大展神威!”
李平候哦了一聲,想請她進去坐一下,可是看見滿地的殘刀斷劍,乃作罷了,再低頭一看,更是滿臉飛紅……。
原來李平候發現自己此刻身上只穿了一條短褲與一件小褂,上面光着膀子,底下露出大腿。
剛才情急之下動手還不覺得怎麼樣,現在面對一個妙齡少女,可實在是不太像樣了,一時手足無措,窘態百出。
莊詠芬卻十分大方,只是臉上略現紅暈,口中仍帶着笑意道:“敝家人太不像話,無端打擾李兄清夢,真是該死!”
李平候臉上更是紅得發燒,硬起頭皮道:“莊小姐請稍待片刻,等一下穿好衣裳再來候教……”
莊詠芬笑着背轉身子,李平候搶進屋裏,卻又窘得發怔了。
原來他在進店之後,一面沐浴一面叫店夥將那身染血污的外衣拿出去叫人洗乾淨,原是準備好好睡上一覺,等衣服曬乾了再起牀的,所以此刻房中無一蔽體衣物。
呆了半天,他只好鑽進被窩裏面叫道:“莊小姐,對不起,我的衣服叫人拿去洗了……”
莊詠芬回過頭來,看他用被褥裹緊身子,窘態百出,倒也不禁大感為難。
因為她究竟是個姑娘家,武林兒女雖説生性脱俗,可也不能陪一個躺在牀上年輕的男子講話!
怔了片刻,她才道:“既是如此,小妹改日再來拜訪李兄吧!”
李平候紅着臉道:“那可不敢當,還是在下踵府候教的好,請問小姐,尊府是在……”
莊詠芬一笑道:“寒舍就在不遠之處,李兄只須一提家父的名號,洛陽城中,無論是誰都可以將李兄帶到……”
李平候一聽又傻了,因為他實在不知道她父親是那一個,然而格於禮貌,又不好意思動問。
莊詠芬好似已懂得他的心意,笑笑道:“李兄可能還不認識家父吧?”
李平候訕然道:“在下初履江湖,對許多武林前輩都未獲識荊,不過從小姐的家勢看來,尊府在洛陽一定是赫赫盛名,在下只要一問莊老爺子,想必就……”
莊詠芬微笑道:“家父莊逸聲……”
李平候訝然失聲道:“原來是開山神拳莊老前輩?”
莊詠芬略感得意地道:“李兄還聽過家父匪號……”
李平候慚然道:“在下技薄學淺,對於一些江湖成名的前輩,只是在恩……先師口中聽説過……”
莊詠芬不禁一愕道:“先師……令師黑煞神龍……”
李平候悲憤地道:“先師已然作古了!”
莊詠芬大驚道:“這是從那兒説起,黑煞神龍一代人傑,不久之前在黃河岸畔還……”
李平候眼中含淚道:“家師已然遇害身死,在不久之前,曾在秋菊山莊將他老人家的遺骸火化了……”
莊詠芬更驚道:“秋菊山莊?李兄是從那兒來的?那裏發生了什麼事?家父就是聽説那裏起了火,才趕去一看究竟……”
李平候更為悲憤,厲聲地説道:“那把火是我放的,秋菊山莊內橫屍十七具,已無一個活口……”
莊詠芬臉色大變道:“你……”
李平候明白她驚惶的原因,嘆了一口氣道:“小姐!請不要誤會,人不是我殺的!”
莊詠芬顧不得嫌疑了,一腳跨進屋裏,急聲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李平候剛想説,忽然想起一點顧忌,遂嘆道:“莊小姐,現在請你別問,還是等見到莊大俠後再作定奪吧!”
莊詠芬見他欲言又止,臉上不禁現出疑色。
李平候知道她不會就此而止的,只得道:“此事關係頗大,小姐請趕到將莊大俠請回來,我不但要將秋菊山莊所發生的事告訴他,同時也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問問清楚……”
莊詠芬沉吟片刻才道:“小妹馬上着人去喚家父,李兄在此處講話不便,還請移玉寒舍……”
李平候苦笑了一下,莊詠芬卻已明白他的意思,站起身來,走到門外。
片刻之後,一個店夥捧了一身衣服進來道:“李相公,這是莊家小姐給您剛買的,她在櫃枱上等您大駕,請您就去……”
李平候點點頭,暗中罵自己真是笨得可以,早就該想到另買一套衣服的,行走江湖又不是三天兩天的事,光靠着一襲衣服絕對是不夠的……
想着,他坐了起來,穿上莊詠芬給他新買來的外友,長短都恰到好處,心中又不禁暗自折服道:“倒底是女孩子,對這些事比較內行,才看一眼,就知道我的身材了……”
想到這兒,回憶起剛才那股狼狽的樣子,心底不禁浮上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雖然只有一個人在屋子裏,臉上卻有着一股熱熱的感覺……
等他穿着定當,佩好紫金寶刀,走到櫃枱上時,莊詠芬已在焦灼地盼望着。
李平候歉然地道:“莊小姐,勞你等久了!”
莊詠芬客氣地笑了一下道:“那裏!那裏!打擾李兄安息,小妹深感歉咎,李兄現在就請到舍下去吧!”
李平候拱拱手,莊詠芬領先在前面走了,望着她那剛健婀娜的背影,以及長垂及股的那條大粗髮辮,李平候的心中又重新掀起了那種似漣漪的波盪。
□□□□□□□□莊家的大宅座落在一條大街上,灰粉門牆,顯得極有氣派,門口站着五六個勁裝的大漢,看見莊詠芬後,都彎腰抱拳道:“小姐回來了?”
莊詠芬點點頭道:“我讓人通知你們去請爹回來,是那一個去了?”
一名大漢拱手回道:“楊老四騎着快馬走了……”
莊詠芬又點點頭,大方地邀請李平候進去。
李平候邊走邊笑道:“府上的人可不少!”
莊詠芬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寒家的門丁窄薄,就是小妹與家父兩個人,住着這一片屋子似乎顯得太空洞,所以家父才收了一些門人……”
李平候一怔道:“這些人都是莊大俠的弟子?”
莊詠芬笑笑道:“小妹只説門人,可沒説弟子,這些人都是本地人氏,隨着家父學幾手粗淺功夫,同時也替我們幹些粗活兒……”
李平候笑笑道:“他們是否也兼管地方治安巡邏!”
莊詠芬紅着臉道:“對於他們唐突得罪李兄之處,小妹已經道過歉了!其實他們不過是好管閒事而已,過份放肆是不致於,就是因為他們不太守本份,家父才不肯將本門工夫相授……”
李平候原是一句笑話,給莊詠芬那樣一説,倒顯得自己的氣量太窄了。
他遂訕然道:“在下無心之言,並無其他意思,再者在下早先的樣子,也的確容易啓人疑竇……”
“不!家父曾一再告誡他們不得惹事生非,今日得罪李兄,等家父回來,一定要對他們嚴加管束!”莊詠芬卻認真地道。
説着將他讓到一間很大很講究的客廳裏,下人們倒上茶來,李平候陪着女孩子,反倒講不出話來,心裏只希望開山神拳莊逸聲快點回來,好將黑旋風三個字的詳細情形弄個清楚來。莊詠芬卻十分殷勤,一面寒喧着問他那天會後的情形,一面也問他那天與菊人鳳的糾紛是怎麼解決的,菊人鳳倒底是不是他的殺父仇人!
由於她問得緊,李平候覺得很難答覆,只好反問她那天是什麼時候離開會場的。
莊詠芬一噘嘴道:“菊老伯説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後,大家都散了,家父也急急地帶着我回來,弄得我現在還沒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李平候嘆了一口氣道:“事情就壞在這裏,那天在下是不明內情,對菊大俠是逼得緊一點,以致於害得他罹下殺身之禍,更累得他全家遭受慘殺!”
莊詠芬更為驚詫道:“什麼!菊老伯也死了?”
李平候黯然地道:“是的!菊大俠本人死在那天會後不久,他的家人則是昨天才遭毒手……”
莊詠芬駭然急變道:“是誰下的毒手?”
李平候慘然地道:“不知道!家父!我恩師!菊大俠全家,都死在同一人之手,我或許與那兇手對過一次面,卻始終不知此人是誰?”
莊詠芬臉上顯出了疑色:“那有這種事?”
李平候再想加以説明,外面匆忙跑進一個人,神色惶然。
莊詠芬一怔:“謝老五,你不是去找爹的嗎,他人呢?”
那人連連喘息,好像趕路十分急促地道:“老……老爺子也回來了,只是……”
莊詠芬一跺腳急叱道:“你真急死人,爹在那兒?”
那人用手朝外直比,莊詠芬用眼廣看,不禁大驚失色,因為門外有四個大漢,正抬着一個老者進來!
莊詠芬撲了過去直叫道:“爹!您怎麼啦……”
老者年紀約在六十上下,生相頗為莊嚴,此刻好似受了重傷,連説話都顯得十分困難,抬起軟弱的手,比了半天,才低低地説道:“李……李少俠在這兒嗎?”
李平候知道他是在找自己,連忙上前道:“莊前輩,晚輩在此地,您……”
老者用手一把抓住他的腕間,好容易才進出幾個字道:“李……少俠!請你照顧小女,那黑……”
李平候緊張地問道:“黑旋風是嗎?他怎麼樣?”
老者張開嘴唇,好像還要説什麼事可是一個字都説不出來了,莊詠芬已撲到老者身上大哭起來……
又是一條人命,而且很明顯的又是黑旋風下的手。
李平候憤怒之餘,一掌拍在桌子上,將大理石的桌面拍得粉碎。
莊詠芬則搶天呼地的哭了起來,那些大漢也都哇哇地又哭又嚷,亂成一片!
正在鬧得不可開交之際,廳中突然閃進一條人影,身法疾速無比,一伸手就推開了伏在老者身上的莊詠芬,接着伸指在老者身上的穴道上連續點去。
莊詠芬怔了一怔,然後再猛撲過去,掄掌急攻那人,那人一手繼續點穴,另一手卻輕輕抬起,將莊詠芬的攻勢化開,同時出聲喝道:“死丫頭,假若你想救你爹的命,就乖乖的站在一邊不要吵!”
莊詠芬聞言果然止手不動,那人又連續點了幾處穴道,最後伸掌在老者的胸前拍了一下。
老者經他一拍之後,才籲出了一口長氣,慢慢地坐起身子,兩眼緊盯住那人,木立着不動。
那人微微一笑道:“莊逸聲!經過這一次教訓後,你該知道守口藏拙,才是全命之道吧!”
老者仍是一聲不發,莊詠芬則因老父死而後生,興奮已極,連忙朝那人拜了一拜道:“請問先生是何方高人?”
這人來得很突兀,又因身着儒衫,所以莊詠芬才稱他為先生。
那人見問只是淡淡一笑道:“你父親會知道我是誰,他現在元氣大損,需要好好調息,你趕快扶他到牀上躺下!”
莊詠芬聞言不敢怠慢,連忙要去抱起老者,那人卻發言阻止道:“他此刻全身要穴受我逆筋手法閉住,你要是搬動得不對勁,可能會使他全身軟癱……”
莊詠芬一怔道:“請先生指示該如何搬動?”
那人笑笑道:“你這兒不是有現成的行家在此嗎?何必還來問我呢!”
莊詠芬愕然不明所以。
李平候倒是心中一動,因為逆筋閃穴手法,原是黑煞神龍的獨門工夫,的確是用來作急救之用,方才惶急之間,未嘗想到這點,這個陌生的中年文士卻不知因何也解得其中的奧訣。
莊詠芬還在發怔,那人卻笑向李平候道:“小夥子!你還等什麼!難道你師父沒教你這一手中?”
莊詠芬連忙道:“原來李兄懂得這個工夫……”
李平候怔了一下,才對那人説道:“先生是……”
那人一揮手道:“你先辦完事再問!”
李平候知道事情拖延不得,連忙上前倒提着莊逸聲的雙腿,莊詠芬則趕緊在前面引路,將他領到卧房中,剛把莊逸聲放在牀上,只見他兩眼不住翻動,李平候不禁哼了一聲道:“那人也是的,怎麼還留下天樞大穴未曾施為呢……”
莊詠芬連忙道:“我去請他進來!”
李平候搖手道:“不用了!在下也懂得這種手法,剛才是不知道莊前輩受了何種傷害,才不懂得解救……”
説着伸手又替莊逸聲將未了的手續施畢,莊逸聲開始平伏下來。
李平候止手輕輕地道:“現在應該讓莊前輩安息一下,千萬不得驚擾!”
莊詠芬感激地望他一眼,兩個人輕手輕腳的退出了卧室,回到大廳中時,只見那幾個大漢正在愕然驚顧,那個儒衫的中年人卻已不知去向!
莊詠芬忙問道:“謝老五,那個人呢?”
老五比着手勢愕聲道:“不見了!”
李平候與莊詠芬幾乎是同時問道:“怎麼會不見了?”
老五張大了眼睛道:“小的也不明白,只是一眨眼之間,就不見人影了,那個人不是神仙就是妖怪……”
莊詠芬忍不住叱喝道:“胡説八道……”
謝老五急道:“是真的!不信您問問別人……”
莊詠芬猶自不信,可是從其他人的神色上,足證謝老五並沒有説謊,不禁也是愕然地説道:“這個人真奇怪……”
李平候沉思片刻,驀然大叫一聲,飛身穿出客廳,雙足一蹬,拔起在屋脊上向四處瞭望着,莊詠芬也莫名其妙地跟着上來。
因為李平候態度很急,她倒是不敢打擾。
片刻之後,李平候一無所見,才嘆了一口氣,恨恨地道:“又被這賊子逃脱了……”
莊詠芬驚問道:“李兄説的是誰?”
李平候怒聲道:“黑旋風!”
莊詠芬更奇道:“黑旋風是誰?”
李平候狠聲道:“黑旋風就是那個殺人的兇手,也是傷害莊前輩的人……”
莊詠芬詫然道:“李兄可是説剛才的那個人?”
李平候憤然道:“不錯!只有他才能具有那種身手!”
莊詠芬不信地道:“這怎麼可能呢!他既是存心傷害家父,為什麼又要趕來救他呢……”
李平候莊容道:“在下的判絕不會錯,此人心胸毒辣,行事乖測,菊大俠全家十七口,不留一條活命,他若不殺莊前輩,必然另有用意……”
莊詠芬猶自不信道:“李兄不是説曾經見過兇手一面嗎?怎麼會認不出來呢?”
李平候點頭道:“不錯!我在秋菊山莊見他時,他化身為一個小姑娘!”
莊詠芬嘿然冷笑一聲道:“小姑娘與中年人之間差別太大了!”
李平候正色道:“我聽先師説過,此人化身萬千,可以用各種姿態出現,令人防不勝防,是以才令江湖上聞之變色,如見蛇蠍,絕口不敢談論!”
莊詠芬吁了一口氣道:“小妹還是無法相信,剛才聽見門人……”
李平候拍了一下手,堅決地道:“絕不會錯,而且莊大俠可能已先與他照過面了,要不然我與莊大俠素昧平生,莊大俠一回來怎會先問起我?而且……以小姐見託……”
莊詠芬漸漸地有點相信了,遲疑地道:“那他傷家父於前,又救活之於後,究竟是何居心呢?”
李平候思索有頃道:“這點我可無法斷言,不過我相信他一定有所作用,小姐不妨回憶一下,他將莊大俠救醒過來之後所説的那些話……”
莊詠芬頓了一下才道:“不管怎麼樣,等家父稍愈之後,向他一問就可以明白了!”
李平候搖搖頭道:“沒有用的,我想莊大俠絕不會説出內情!他對莊大俠所説出的那句話,就是一種嚴重的警告,而他對莊大俠所施的手段,也是一種威脅!”
莊詠芬怫然道:“李兄以為家父是貪生怕死的人嗎?家父開山神拳之名,所以能立足江湖……”
李平候連忙道:“莊大俠義行天下聞,可是黑旋風報復的手段,並不僅止於殺害生命而已……”
莊詠芬微怒道:“最多也像菊老伯一樣來個滿門濺血,寒家親人只不過兩口,死生有命……”
李平候當着她這番凜然豪情,不禁啞口無言。
莊詠芬想了一下道:“李兄的技業比那兇手如何?”
李平候赧然道:“差多了!在下不過得先師十之六七,先師也死於他的手下……”
莊詠芬深思道:“小妹有一點不解處,那兇手所以要殺死令師及菊老伯,完全是為了怕他們泄露形狀,照李兄此刻所知,並不算少,何以他對李兄如此寬大?”
李平候一怔道:“這正是我百思不解之事!”
二人相顧默然。
約半盞茶工夫後,莊詠芬道:“看來只有去向家父一詢究竟了!”
李平候道:“此人行蹤奧秘,恐怕莊大俠所知也不會太多!”
莊詠芬搖搖頭道:“不然!家父重傷歸來,任何事都不提,卻找李兄以後事相托,可見他老人家一定是有何根據,因此小妹以為家父一定知道得很多……”
李平候懷着一肚子的疑團,快快地跟下屋子,莊詠芬也跟着下來!兩人再度向莊逸聲的卧室走去!
到了門口,他們卻意外地發現莊逸聲已經坐了起來,手上拿着一張字條在發呆。
莊詠芬搶着過去叫道:“爹!您怎麼起來了?您覺得怎麼樣?”
李平候卻去搶過那張字條,只見上面墨跡淋漓,以挺勁的筆法寫着
“金人三緘其口,明哲保身之道,須知禍從口出,且看秋菊山莊,即為多言之誡!”
李平候看完之後不覺怔然,莊逸聲卻欣慰地道:“李少俠!老朽有幾句話要對你説!”
李平候一檁道:“莊前輩!假若你準告訴我黑旋風的事,還是不要説的好!”
莊逸聲先是一嘆,繼而慨然道:“老朽死而復生,等於兩世為人,這條命要不要都沒關係,可是老夫有幾句話,卻如骨鯁在喉,不吐不快!”
李平候連忙道:“前輩要説些什麼?”
莊逸聲瞪着大眼道:“老夫拚着這條老命,也要把黑旋風的內情説出來……”
李平候頗覺意外,望着他手中的字條,莊逸聲哼了一聲道:“別去管它,黑旋風最厲害的一手是殺人滅門,老朽全家就是父女二人,倒不怕他的毒手……”
李平候聽他的話跟莊詠芬是一樣的意思,心中對他們父女豪情的精神異常敬佩,可是從菊人鳳全家的慘死看來,他覺得不應該再去害人家,因此連忙道:“前輩,不!前輩您別説了……”
莊逸聲卻搖搖頭道:“不要緊,黑旋風在秋菊山莊上不殺我,足見他還有點良心,他點了我軟癱穴,卻又趕來替我解開了,就知道他還沒有忘記我對他的好處,因此我相信他不至於對我再下毒手……”
李平候詫然道:“前輩!您與黑旋風打過交道!”
莊逸聲點點頭道:“是的,剛才他又到我屋子裏來留下這張警告的字條,用意至為明顯他是不希望我點破他的行藏,可是我顧不得這些了。
因為這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別人敢説出他的事了,我豁出性命告訴你,就是不希望你再去害別人……”
李平候一怔道:“我怎麼會害人呢?……”
莊逸聲嘆了一聲道:“少俠雖無害人之心,可是你也不會放棄追究黑旋風之念,結果總要去問到別人,你問到誰,誰就遭殃,菊人鳳就是一個例子……”
李平候汗流浹背,悲憤地道:“是的,對於菊大俠遇害之事,晚輩實難辭其咎,因此晚輩決定不再以這個問題去牽累任何人……”
莊逸聲掃了他一眼道:“那你就放棄追索黑旋風了,放棄你的血海親仇了?”
李平候毅然道:“不!晚輩此生與黑旋風誓不兩立,只是晚輩想恁自己的力量去找到他……”
莊逸聲輕嘆道:“那可太難了,也許你一輩子都摸不到門徑,黑旋風功澈天地,化身千萬,他可以用各種不同的姿態,出現在你四周而令你無從辨認……”
李平候連忙道:“是的!晚輩已經見過他兩次了,卻不知那一次是真的……”
莊逸聲搖頭嘆道:“一百次也沒用,他的真面目從來就無人知曉,只除了……”
莊詠芬趕忙道:“除了您!是不是?爹……”
莊逸聲苦笑一聲道:“我見過他三次,也沒弄清那一次是他的真面目,也許那三次全都是假的,不過我卻是唯一能在千百化身,將他認出之人……”
李平候越聽越迷糊,因此也無法提出問題。
莊詠芬卻迫不及待地問道:“爹!您究竟知道他鄉少呢?您知道那些對李大哥有多少的用處呢?”
莊逸聲擺擺手道:“丫頭!你別吵,讓我想一想,整理出一個頭緒來,再慢慢告訴你們!”
李平候與莊詠芬果然不敢再打擾他了。
可是莊逸聲思索良久,只長嘆一聲道:“難!太難了!黑旋風這個人就像是一陣風,令你無從捉摸起,還是由你們發問吧,我盡所知道的告訴你們!”
李平候聞言立刻作了一番思索,結果也只有搖搖頭,萬頭千緒,也不知該從那兒問起才好……
小小的斗室中顯得異樣的沉寂。
半天之後,李平候才提出第一個問題,道:“黑旋風這人有姓名嗎?”
莊逸聲苦笑道:“他有千萬個化身,自然就可以有千萬個化名,因此唯一可靠的還不如黑旋風這三個字,雖然這名字是別人代他起的,至少可以代表他!”
李平候連忙問道:“這名字又作何解釋呢?”
莊逸聲嘆道:“習俗上旋風起處,必有鬼靈出沒,可是誰也沒有在旋風中真見過鬼靈,因此用來形容這出神入化的勾命鬼使倒是十分恰當。
至於那個黑字,則是用來形容他手段的毒辣,縱橫江湖二十年,他不知殺了多少人,起初還好一點,後來變本加厲,凡是提到他名字的就殺,一殺就是全家,以致於弄得後來,大家都怕了,誰也不敢提到他……
因為,他化身之際多半是穿黑色衣服,與令師十分相似,有一陣頗有人懷疑他就是黑煞神龍……”
李平候連忙道:“不可能!家師也遭了他的毒手……”
莊逸聲一怔道:“是嗎?”
李平候慘聲道:“是的,晚輩在秋菊山莊中,親見家師之遺體,連頭腳都被砍掉了……”
莊逸聲又問道:“黑旋風可曾説明是為了什麼嗎?”
李平候激動地道:“是的!他留下一張字條,説是為了膺家師名號,取神龍不見首尾之意……”
莊逸聲駭然作聲道:“這就不會錯了,那是黑旋風的一貫手法,殺人還要加以奚落一番……可是如此一來,把我心中一點線索又割斷了!”
李平候詫然道:“前輩此言又是何意……”
莊逸聲道:“實不相瞞,我本來懷疑黑旋風與令師系同為一人,因為他們的武功手法頗為相似,尤其是黑旋風常用來害人的逆筋手法,只有令師一人知曉……”
李平候搖頭道:“逆筋手法並無出其之處,晚輩也習得全部訣竅,假如前輩……”
莊逸聲搖手道:“少俠別誤會,老朽不過是因為有這點巧合,心中才加以懷疑的,其實令師專誅奸邪,伸張正義,與黑旋風濫殺無辜,大不相同……”
李平候心痛師父之死,不願意再在這個問題上談下去,所以立刻加以截止道:“家師也遭到了毒手,前輩心中應該可以釋疑了!”
莊逸聲點頭道:“是的!是的!少俠對於黑旋風還有什麼要問的?”
李平候想想又道:“黑旋風的武功當真霸道到天下無匹嗎?”
莊逸聲輕輕一嘆道:“早先還有一個人能制住他,現在大概是沒有了……”
李平候緊張地問道:“誰能制住他?為什麼現在沒有了?難道黑旋風的武功超過那人了……”
莊逸聲後悔地道:“這是我此生犯下最大的錯誤!那人在制住黑旋風之後,正要殺死他,卻被我救了下來!”
莊詠芬與李平候都十分緊張,連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莊逸聲嘆息着道:“那是十四年前,我因事經過桐柏山,只見一個老和尚與一箇中年婦人在激鬥,兩人的武功都十分高明,卻都不是江湖上的知名人物,我為了好奇,遂在一旁旁觀。
他們戰到一千餘合後,那老和尚才找到一個空門,一指點在那中年婦人的乳泉穴上,那時我也是為了好事,在老和尚進一步想要傷害對方時,出其不意地上前擋了一下,當然以我的功夫,最多也只能擋一下。
誰知他們兩人都是絕頂高手,勉強分出勝負,雙方都已到了筋疲力盡的程度,那老和尚被我一推之下,居然連退了四五步,而那中年婦人卻利用這剎那間喘息機會,自行解開了被制穴道,飛逸而去……”
莊詠芬吁了一口氣道:“爹!那中年婦人就是黑旋風嗎?”
莊逸聲點點頭嘆道:“不錯!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黑旋風,所以不知道是他,直等到那個老和尚説明之後,我心中猶自不信……”
李平候也問道:“那老和尚是誰呢?”
莊逸聲道:“他也不肯留名號,只是對我嘆嘆氣就走了!以後我又見到他時,恰好趕上替他送終……”
李平候驚道:“死了!是怎麼死的……”
莊逸聲苦笑道:“黑旋風殺死的,這是一年之後的事了,我途經伏牛山,又遇見老和尚與一個駝背老頭子交手。
這次我學乖了,不敢隨便揮手幫忙,可是他們打了五六十合之後,那駝背老頭忽然轉換目標,改朝我攻擊,我一時不察,而且他所用招式十分怪異,根本命我無法抵擋,只好閉自受死,誰知那老和尚搶上來救我,結果……”
莊詠芬立刻道:“結果老和尚反而受到了他的毒手!”
莊逸聲黯然地道:“是的!那駝背老頭攻我的只是一式虛招,老和尚奮不顧身來救我,沒防到他的另一隻手,一拳偷擊,打在老和尚的胸口上……”
李平候緊張地問道:“以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