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過得很慢,就像過了兩年似的。
因為他倆一直都在旅店裏,連店門都沒出。
本來,小獸精想出去轉轉,可是竹葉飛攔住了他,説怕他遇到雷震天或他家裏的人,又生麻煩,小獸精覺得竹葉飛説得有理,也就沒有出去了。
此刻,已是日落西山的時候了。
小獸精和竹葉飛都坐在窗前,痴痴地,傻傻地向外看着。
窗是開着的,窗外依然是一條狹窄的小巷,一道牆。
他倆也不知看過多少遍了,甚至連牆上有多少塊磚都數過了,但現在,可看的仍是這道牆和這條小巷。
他倆都希望這巷子裏走來一個人,來到他們的窗前,停下來看看他們,或者笑一笑。
雖然他倆都沒見過那人的臉,也沒聽到過那人説話,但他們都相信,只要那人來了,他們一定會認出來的。
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想着,想像着那人的模樣,一次又一次地希望着那人的到來,然而,又一次一次的失望了。
那人一刻都未曾來過,而且這條小巷中,一連幾天,竟沒有一個人走過。
他們兩人都弄不懂,那人既救了他們,又為何不願見他們呢?難道那人是他們的仇人?這好像不大可能。
既是仇人,或是要劍,或是要殺他們,這兩件事在當時都易如反掌,可是他卻一件未做。
他倆都知道:若是沒有那人的出現,此刻他倆的屍體都該是僵硬的了,所以,他倆才會一連數日苦苦地等着那個神秘的人。
窗外,天漸漸黑了,竹葉飛點亮了燈,小獸精坐着沒動。
夥計已把飯送來了,正放在桌子上。
竹葉飛道:
“小獸精,吃飯吧,飯菜已涼了。”
小獸精像沒聽到,坐着未動。
竹葉飛又道:“小獸精,吃飯吧,過後我有話對你説。”
小獸精轉過臉來,道:“我們明天就走嗎?”
“是的。”
“再等一天可好?”
“不必再等了,此刻他是不會來的。”
“為何不會來?”
“我也不知道,不過,他想必該是認得我們的,你説是嗎?”
“那又怎樣呢?”
“若是他真的想見我們,日後也可找到我們的。”
小獸精省悟道:
“對,我怎麼沒想到呢?”
“那我們吃飯吧,明日一早我們就走,你説好嗎?”
“好。”
説着小獸精坐過來,與竹葉飛一同吃起飯了……
※※※※※※
清晨,火紅的太陽冉冉升起,透過稀疏的小樹林,照在一條小路上。
小路上,走來兩個人,遠處,是一個小集鎮。
小路上的兩人一高一矮,步履輕盈。
小獸精道:“幾日能到太陽島?”
竹葉飛道:“一月左右。”
“若是騎馬呢?”
“也要十五、六日。”
“那裏很美嗎?”
“非常美,”
“到了那裏一定能見到大海嗎?”
“一定能見到,你沒見過大海嗎?”
“沒有。”
“想看嗎?”
“非常想,大海是什麼樣子?”
“非常美,美得我説不出來,到了那裏你就知道了。”
小路拐彎了,他們走到了彎角處,看見小路的中間站着一個人,便停了下來。
小獸精道:“秀芝,你怎麼會在這裏?”
秀芝紅着臉,笑道:“回家啊!”
“這麼早,你到哪裏去了?”小獸精又問道。
秀芝臉更紅了,道:“我……”低下了頭,又道:
“我一定要説給你聽嗎?”
小獸精臉也有些紅了,道:“那也未必。”
竹葉飛站在旁邊,又覺不妥,於是悄悄退回路邊。
秀芝抬頭問道:“你們要走了嗎?”
“現在就走。”
“還回來嗎?”
“不來了,我們要去很遠的地方。”
“什麼地方?”
“太陽島。”
秀芝低下頭去,想着什麼。
小獸精靜靜看着她,等着什麼。
秀芝又道:“那日雷震天傷着你了嗎?”
小獸精低下頭道:“沒……沒有。”
“真的嗎?”
小獸精不語,還是低着頭。
秀芝看着他,等着。
秀芝又道:“雷震天可厲害呢,怎麼會把解藥給你的?”
小獸精道:“他沒給我。”
“那你如何會有呢?”
小獸精臉已通紅,仍低着頭道:
“我被他打傷了,又被人救跑了,是那人給的解藥。”
“你現在全好了嗎?”
“好了。”
“知道那人是誰嗎?”
“不知道。”
“那人沒再找你嗎?”
“沒有。”
“那你可想找到那人呢?”
“當然想,不然我們早就走了,就為了等他,到今日才走。”
秀芝低頭笑了笑,又抬頭道:
“如果那人要與你們一塊走,你們可願意?”
“那要問我竹大哥了。”
竹葉飛背對着他們,望着遠處,像在賞景。
接着,小獸精又道:
“怎麼,你認得那人嗎?”
“不認得,我只是問問而已。”
説着,秀芝又低下頭去,用一隻腳在地上踏碎了一片枯樹葉,靡着。
“你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
“那我們可要走了。”
“路上小心點。”
小獸精又對竹葉飛道:
“竹大哥,我們走吧!”
竹葉飛轉過身來,笑着點點頭,沒説話。
小獸精與竹葉飛向前走去。
秀芝低着頭,向鎮子走去,走得很慢。
今天,她穿的還是那身紅色的衣衫,腳上是一雙粉色的繡鞋,上面繡有一枝梅花的繡鞋。
可是沒走幾步,她又停了下來,只低頭站在那兒。
小獸精與竹葉飛正向前走着,忽地小獸精像想起了一件忘記做的事情一樣,急忙停下來,轉頭向後看去。
他正看見秀芝背對着他,怔怔地站在小路的中央。
突然,小獸精轉身向秀芝跑去,秀芝像聽到了小獸精的腳步聲,也轉過臉來,而她剛剛轉過臉,小獸精已摟住了她。
秀芝立刻掙脱出來,羞得面色緋紅,恨恨道:“你要做什麼?”
小獸精卻大笑道:
“原來那人是你!”
秀芝急道:“是我什麼?”
小獸精仍笑着道:
“別裝了,是你救了我。”
秀芝低下頭,俄頃,又抬頭道:
“你胡説什麼?我何時救過你?”
小獸精道:
“那晚,我雖不能動了,但有知覺,那人抱起我時,我的左手碰到他的頸子,發現他頸後的髮根處有一個凸出的小點,可能是個凸出的痣,他把我放上牀時,我又一次碰到了那地方,而剛才我摸了你的頸後,正與那天碰到的東西一樣,不信你自己摸摸。”
秀芝真的伸手到頸後摸了摸,一句話也不説,又用腳踏起地上的枯樹葉來。
“我説得對嗎?”
良久,秀芝才道:
“算你説對了。”
竹葉飛也走過來了,對秀芝道:
“謝謝你救了我們。”,
秀芝輕聲道:“不必了。”
小獸精道:“想必去旅店的公子,也是你裝扮的了,是嗎?”
秀芝點點頭。
小獸精又道:
“那你為何不來見我們呢?”
“我怕雷震天發現你們,所以沒去。”
“你認得雷震天嗎?”
“我是他家的女婢。”
“那些藥你是如何弄到的?”
“悄悄拿的。”
“那你不怕雷震天發現嗎?”
“不怕。”
“你也不怕雷震……”
話沒説完,小獸精停下了,目光直直地望着秀芝身後的路上。
秀芝也轉過臉向後看去。
小路上,一騎飛奔而來,馬蹄聲到,人也到了。
來人正是雷震天。
雷震天已翻身下馬,站到了三人的面前,對秀芝驚道:
“你為何也在這裏?”
秀芝輕聲叫道:
“爹,我……”沒説下去。
小獸精吃驚地看着秀芝道:
“原來他是你爹?”
竹葉飛的臉上也顯露出驚奇的表情,沒有説話。
雷震天對秀芝道:
“你回家去。”
秀芝嬌聲道:“不嘛!”
雷震天道:“你認得他們?”
秀芝點點頭。
雷震天指着小獸精,道:
“那晚是你救走了這混小子?”
秀芝低下頭,沒作聲。
雷震天怒道:
“那棵荔枝核也是你打的,你……我殺了他們!”
説着已奪路衝向小獸精,同時舉掌打來。
秀芝身躍到小獸精前面,還沒落地,已被雷震天的手臂掃飛出去,跌在小路邊,秀芝的額頭流出了血。
雷震天掌沒打出,停下了手,吃驚地看着秀芝。
他不能不吃驚,儘管他是個惡魔,但他只有一個女兒,她是他唯一的孩子,他把秀芝視若掌上明珠,從小到大,沒打過她一巴掌,雖然他殺死過許多人,但那只是別人,而不是他的秀芝。
雷震天動也不動地看着秀芝。
秀芝也看着雷震天,冷冷地道:
“你若殺了他們,我也不活了。”
血,流到她的面頰,又滴在地上,打着枯樹葉,“嗒嗒”地響着。
雷震天走到秀芝身前,柔聲道:
“秀芝,是爹不好,爹打了你,你沒事吧?”
看着他的臉,你再也不會想到他竟能發出這樣輕柔的聲音來。
接着雷震天又道:
“好,爹不殺他們了,你跟爹回家去,可好?”
秀芝道:“不。”
雷震天又道:“那我就殺了他們。”
又轉臉瞪了小獸精一眼。
秀芝不再言語了。
雷震天輕輕地抱起秀芝,放在馬背上讓她坐好,自己也翻身上馬,向烏龍潭奔去。
良久,竹葉飛和小獸精才轉過身來,對望了一眼,默默地向前走去。
雖然他倆誰也沒有開口説話,但他們的心裏卻是充滿了言語,從他們臉上的表情便可看出來。
小獸精神情恍惚,現出可憐兮兮的樣子。
竹葉飛目光凝重地看着遠方。
他倆都在為秀芝擔心,她傷得重嗎?
真讓人想不通,一個惡魔的女兒,竟會是如此善良的人,而長得又是如此可愛。
不知何時才能再次見到她,小獸精想着,她真美,天下再沒有此她更美的女子了。
竹葉飛也想着,難道惡魔的女兒就非得是惡魔嗎?那麼“近墨者黑”又如何解釋呢?不對,不是還有“出污泥而不染”
嗎?這兩句話簡直太矛盾了。
但是雷震天呢?難道他會算了,就此罷休了嗎?難道他果真突然變成好人了嗎?※※※※※※馬停在了門外。
聽見馬蹄聲傳來,青臉漢子已把門打開了。
雷震天抱起秀芝,向院門走去。
青臉漢子道:
“莊主,你回來了,小姐怎麼啦?”
雷震天只“嗯”了一聲,跨進院門,走進屋裏去。
他一直走到秀芝的房間裏,輕輕地把秀芝放到牀上,用温和的目光看着秀芝。
秀芝順從地躺在牀上,平靜地看着雷震天,沒有責怪他,她額頭上的血已不再流了,臉上的血也凝固了。
雷震天用毛巾輕輕擦去秀芝臉上的血跡,輕聲道:
“秀芝,跌得重嗎?”
他知道自己的掌並沒打到秀芝,只是揮掌時,膀子碰到了秀芝,所以只問她跌得重不重。
秀芝輕輕地搖搖頭,沒説話。
雷震天知道她跌得不重,自己也覺得好受多了。
雷震天又道:
“你先歇歇吧,爹在這陪你。”
説着坐到了牀邊,轉過頭看着秀芝。
秀芝慢慢地閉上眼睛,於是,小獸精又出現在她的眼前。
她覺得小獸精很有意思,很好玩,見了小獸精,她就很開心,而且,她也覺得小獸精很俊俏,即使他的頸口有一塊很大的疤痕,也不影響他的英俊。
她喜歡與小獸精這樣的男孩子在一塊兒,也喜歡他這樣的男孩,她覺得小獸精,比她認識的所有的男孩子都強得多,不管是哪一方面。
雷震天見秀芝睡了,又轉回了臉看着對面的牆和牆上的窗子。
他的目光已不再有慈愛,而是慢慢變得兇狠起來,是穿過了擋在他眼前的那堵牆。
他弄不懂為什麼沒有一掌殺死小獸精?也弄不懂秀芝為什麼要救那混小子。
想到秀芝,他又挽起衣袖看了看右臂,“曲澤”穴處的紫塊已經消退了,儘管秀芝那一擊打得很重,以至使他手臂失去力量而不能殺死躺在地上的小獸精,但他還是不會怪罪秀芝的,因為他太愛她了,他可以拿別人出氣。
他想想覺得很倒楣,他本以為一定能殺死小獸精的,同時也一定能得到那把劍,可是他算錯了,錯在哪裏到現在他也不知道。
而至於要他用劍與自己換解藥,那隻不過是兒戲罷了,他認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又回頭看看秀芝。
秀芝已睡熟了。
他站起身來向屋外走去。
他不能就這樣算了,他一定要殺了那個混小子,還有那個用他的“解夢草”救活的人。
“青龍劍”確實太好了,往日握在柳劍青的手裏,他不敢去奪,他不知自己能否躲過“游龍鑽心”,但是,現在不同了。
他一定要去,要把“青龍劍”奪過來。
殺人,對他來説不算什麼,他殺過的人太多了,多的他都記不清為了些什麼事情而殺人的。
他想既然已經殺死過很多人,再加兩個又何妨呢?雷震天不還一樣是雷震天嗎?
儘管別人説雷震天是個惡魔,但他自己並不承認,他認為做人就應該如此,難道讓人害怕不是好事嗎?
再説,就算我是個惡魔,又怎麼樣呢?他想着。
一陣馬蹄聲響起,雷震天又騎在了馬上。
殺人,是他與生具來的本性,他認為殺人是一種樂趣,而為了某種目的的殺人,他更是不擇手段的。
※※※※※※
太陽昇高了些,已能從山坡上照下來了。
小獸精與竹葉飛走在山坡下的小道上,目光看着遠方,那是一條漫長的路。
每個人都有一條目己的路,也是他自己選擇的,既然選定了,就該義無反顧地走下去,直到永遠,只要這條路通向正義。
竹葉飛道:“你覺得她可愛嗎?”
“嗯。”
“你喜歡她嗎?”
“有點。”
“就只有一點嗎?”
小獸精臉紅了,道:“不止一點。”
“我看也是。”
兩人繼續向前走着。
竹葉飛又道:“她也喜歡你嗎?”
“不知道。”
“我看她是喜歡你的。”
小獸精低頭不語,只管走路。
“你可願娶她嗎?”
“這……她並沒説要嫁我呀!”
“若是她説了呢?”
小獸精低頭道:“那,那我……,我也不知道。”
竹葉飛笑道:“你沒有説實話。”
“誰説的?”
“我説的。”
“你怎麼知道我沒説實話?”
“我看出來的。”
小獸精害羞道:“不與你説了。”
竹葉飛笑道:“好,不説就不説了。”
兩人笑着向前走去。
“混小子,給我站住!”一聲大喝響若炸雷。
兩人同時回頭看去。
雷震天已飛馬而來。
小獸精吃驚道:“你又來做啥?”
雷震天翻身下馬道:“混小子,你不知我來做什麼?”
小獸精道:“難道秀芝……”
“住嘴,你也配叫她秀芝?”
“那你還想做什麼?”
“你死期已到,我來送你去見閻王!”
竹葉飛怒道:“雷震天!你為何還不放過他?”
“我不會放過他,而且,你也得死!”
小獸精推開竹葉飛道:“竹大哥,讓我來。”又對雷震天道:
“那你準備何時動手呢?”
“現在!”同時雷震天已出招攻來。
小獸精頓然出招迎上,看樣子他的傷已全好了。
頓時,小路上少了兩個人的實體,幻作光與影的閃爍,風聲乍起。
兩人已不知打了多少回合,速度太快,看不清楚。
竹葉飛只好站在邊上看着,只因為他的武功還沒有恢復。
閃動的光影漸漸向山上飛去,竹葉飛跑得比他們慢得多,漸漸就看不見了。
山並不很高,片刻,他們已打到山頂上來了。
突然兩人停了下來。
雷震天道:“你這個混小子,傷好得可真快!”
“你想不到是嗎?”
“但我一樣可以殺死你!”
“真的嗎?”
“當然,要不是秀芝,你已經是死人了。”
“但現在秀芝並不在,你為何還沒殺死我呢?”
“‘驚雷震天’想必你已嘗過了,但嘗得太輕了。”
“我倒很想再嚐嚐,看看我會不會死。”
“好。”
小獸精手裏握着劍,等着他。
“青龍劍”在陽光的照射下,青光閃閃,更加耀眼。
“看招!”一聲大喝,雷震天招已擊出。
小獸精一招“太公釣魚”迎了上去,招未出完,又變了一招“荷上採蓮。”直取雷震天的頭顱。
但雷震天見小獸精招式已定,又突然一招“橫掃千軍”,擊向小獸精左腹。
小獸精忽變身形,雷震天一掌眼看落空,一招“驚雷震天”
已擊了出來。
小獸精斜着身體飛了出去,落在三丈開外。
雷震天見小獸精已被打倒,仍不罷休,一躍飛身掠起,在空中已舉掌向小獸精擊去。
“噗!”的一聲,雷震天掌已落下!
雷震天瞪着驚奇的眼睛看着小獸精,“青龍劍”的頭,已從他背脊鑽出來。
小獸精抽出劍來,劍仍然閃着青碧的光,雷震天的血,是玷污不了“青龍劍”的。
雷震天痙攣的身體歪斜着倒了下去,一灘鮮血從他嘴裏流出,污染了山峯上純淨的泥土。
竹葉飛剛剛爬上山來,看到的小獸精,卻不同他想像的一樣。
小獸精僵直地站在山頂上,握劍的手一動也不動,目光直視着空中,彷彿雷震天仍然站在他的眼前。
但此刻,他的目光中已沒有仇恨,而人,卻如同驚鳥一般。
他到底看見什麼了呢?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隻驚愕的眼睛,噙着淚花的一雙美麗的大眼睛,這雙眼睛應是熟悉的,而此刻,卻變得那樣陌生。
淚水終於盈出秀芝的眼眶,她額上的血跡依然殷紅。
“你!你為何要殺死我爹?”
秀芝衝了過來,一把奪去小獸精手裏的劍,舉了起來,小獸精動也不動地看着她,呆呆地看着。
他忘了,他只知道雷震天是惡魔,所以才殺死了他,但他忘了還有個秀芝,他殺死了秀芝,他殺死了秀芝的爹。
惡魔,他是一定要殺的,而秀芝的爹,他又是不該殺的。
如果當時他沒有忘記雷震天是秀芝的爹,他又該怎麼做?
秀芝舉劍的手慢慢放了下來。
劍,落在了地上。
這可是“青龍劍”,多少人拚命都想去握起它,而此刻,卻落在地上,誰也不去拿了。
秀芝不願殺他,因為她喜歡他,她救過他的命。
既然她救過他的命,又為何還要殺了他呢?所以她沒有殺他。
但此刻,她又該怎麼做呢?他殺了自己的爹,視她如命的爹!
竹葉飛怔怔地站着,也不知所措了。
秀芝“噗通”一聲,跪在了雷震天的身邊痛哭了起來。
雷震天是個惡魔,但對她來説,他不僅不是惡魔,而且是一個非常慈善的父親。
她恨自己,恨自己來得太遲了。
但她又如何能來得更早呢?她一聽到馬蹄聲響起,便立刻起身追來了。
她知道父親是追他們來了,她怕發生事情,不管是誰死了,她都是不願意看到的,所以她才追來。
因為只有她在,才可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
然而現在,事情已經發生了,她必然接受現實。
秀芝站起身來停止了哭,冷冷道:“你們走吧!”
小獸精沒動。
竹葉飛也沒有動。
秀芝突然大聲叫道:
“你們走!”便又哭了。
竹葉飛走過來,拾起劍,扶着小獸精的肩,向山下走去。
小獸精又回過頭來,留戀地看了秀芝一眼。
他早已想好如何殺雷震天了,那晚,他是真的被雷震天打傷了,但同時,他也知道了雷震天“驚雷震天”的掌法了。
所以今天,當雷震天打出此掌時,他從手臂上借力,飛了出去,假裝又被他打傷了,所以雷震天死了,雷震天中了他的圈套。
如果雷震天不那麼兇殘,不再擊來最後一掌的話,他並不會死的,但他又是不可能這樣做的,因為他畢竟是惡魔。
可以説殺死雷震天的不是小獸精,而是惡魔自己,是他惡魔的本性殺死了他。
山,已變得很小,秀芝也不再能看見了。
他們走了。
他們必須走了,還有更多的惡魔正在張牙舞爪地等着他們。※※※※※※不知名的小鎮,不知名的小店,不知名的人。
有人彈琴,琴是琵琶。
小獸精道:“他彈得真好!”
竹葉飛點頭道:“是彈得很好!”
彈琴的是個老人,鬍鬚已白。
“你知道他彈的是什麼曲子嗎?”小獸精問。
“當然知道。”
“叫何曲?”
“‘十面埋伏’。”
“什麼意思?”
“這是歌頌楚漢戰爭勝利者劉邦的武曲。”
“噢……”小獸精又道:
“他為何要向我們彈奏此曲呢?”
“向我們?”
“你看,他正對着我們彈呢!”
“是嗎?”
竹葉飛轉頭看去,看見一雙睿智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而這雙眼睛正是彈琴的老人的。
竹葉飛沒再説話,只是看着老人彈琴。
琴聲,抑揚頓挫。
老人的目光,仍然盯着竹葉飛,像在對他説着什麼。
他到底要説什麼呢?
小獸精不解地看着老人,也看着竹葉飛。
語言是説明事物的最好東西,他為何不用語言説明呢?
※※※※※※
也是一個不知名的小鎮,也是一個不知名的小店裏。
小獸精與竹葉飛一同坐在桌邊吃飯。
“竹大哥,你不記得那天的事嗎?”
“什麼事?”
“那個老人對你彈‘十面埋伏’。”
“當然記得。”
“知道他是什麼意思嗎?”
“還不清楚。”
“他彈得真好。”
“是的。”
一個小男孩走進店來,東瞧西望,像在找着什麼人。
竹葉飛看見了小男孩。
小獸精背對着他,沒有看見。
小男孩向竹葉飛走來。
竹葉飛用疑問的目光看着他。
小獸精轉過臉來。
小男孩走到他們的桌子邊停下來,用一雙充滿稚氣的眸子看着竹葉飛,又看看小獸精。
竹葉飛道:“你有何事?”
小男孩拿出一個信箋遞給竹葉飛。
竹口十飛道:“這是什麼?”
“不知道。”
“是給我的嗎?”
小男孩點點頭。
“是誰叫你給我的?”
“外面的人,”
“你認得他?”
小男孩搖搖頭道:“不認得。”
“他對你説什麼了?”
“他叫我把這個給那兩個有一把劍的人。”
“好。”竹葉飛接過信箋,又道:
“是哪個人,你還認得嗎?”
小男孩墊起腳向窗外望去。
竹葉飛與小獸精也轉頭向窗外望去。
窗外沒有人。
小男孩又向門口跑去,出了門。
他倆把頭伸出窗外,左右看看。
門外,只有一個人,一個小男孩。
竹葉飛拆開信箋,看到了一張寫有字的紙片,字跡雋永,形如義之體,上面寫着:
“限你三日,交出‘青龍’,逾期不交,有人殺你。”
看這張紙片,你再也想不到,它竟藴藏着殺機。
而這張紙,卻又是一個稚童送來的。
竹葉飛又探頭窗外,稚童已不在了。
紙片沒有署名,難道他忘了嗎?
竹葉飛又拿起信箋的信封,向桌上倒了倒。
一支紫丁香花,溢着香氣,落在了紙片上。
他終於露面了,終於找到了,可是他到底是男人還是女人呢?
小獸精問道:“就是他偷走了‘柳氏劍譜’嗎?”
“正是。”
“他很厲害嗎?”
“不知道,反正他會殺人。”
“我也會殺人。”
“你與他不同。”
“有何不同?”
“他殺人不分好壞,而你分。”
小獸精點點頭。
竹葉飛又想到了彈琴的老人,想起那曲“十面埋伏”。
看來老人是想提醒我,紫丁香知道劍的下落了,竹葉飛想着,難道他也要給我十面埋伏嗎?他有那麼多殺手嗎?
竹葉飛道:“你可懂那曲‘十面埋伏’了?”
小獸精點點頭,道:“他為何要告訴你呢?”
“不知道。”
小獸精輕聲道:
“真是一個奇怪的老人。”又道:
“你以前沒見過他嗎?”
竹葉飛嘆道:“沒有。”
過了半晌,小獸精道:
“竹大哥,我們離太陽島還有多遠?”
“不很遠了。”
“那還要幾天?”
“五天左右。”
“能換條路走嗎?”
“換條什麼樣的路?”
“偏僻些的。”
“為何要走偏僻的路?”
“不易讓他們找到我們呀。”
“你怕他們嗎?”
“不是。”
“那是為何呢?”
“我是怕他們傷了你。”
竹葉飛不語了。
是的,他們要殺竹葉飛是很容易的,因為他現在沒有武功了。
“竹大哥,好嗎?”
竹葉飛點點頭。
※※※※※※
夜幕降了,竹葉飛和小獸精走在郊外的小路上。
不遠處,有一間破舊的茅草屋。
他們走到了小屋前。
小屋有一扇破門,是開着的,屋裏沒有人住。
他們走進屋去,屋裏空空的,除了他倆,其餘什麼也沒有。
郊外,草是很多的,不一會兒,他倆就抱來一大堆草,鋪成一個很大的草褥子。
他倆睡在草褥子上。
月光,從窗口瀉進來,剛好照在他們的臉上。
兩雙明亮的眼睛,看着黑黑的屋頂。
小獸精道:“已經三天了,他們找不到我們了,是嗎?”
“或許吧。”
小獸精轉臉向窗外看去。
天空掛着半個月亮,正好位於窗户的正中。
小獸精道:“要是圓月就好了。”
“你也喜歡圓月嗎?”
“嗯。”
“月亮還會圓的。”
“但今天的不圓。”
兩人靜靜地躺着,靜靜地看着窗外的半個月亮。
小獸精喃喃道:“也不知秀芝現在可好。”
“想她了嗎?”
小獸精沒作聲。
“以後還想去找她嗎?”
“就不知她可願再見我。”
竹葉飛也不再説什麼了,他覺得這事情太難辦了。
忽地,月亮被什麼東西擋住了。
小獸精飛身躍到窗前,他又看到了月亮,也看到了月光下的一個人影飛掠遠去。
窗台上已多了一物,是一封信箋。
竹葉飛也起來了,問道:“是何人?”
小獸精道:“沒看清。”
“他來做什麼?”
小獸精拿起信箋道:“送信來的。”
“讓我看看。”説着竹葉飛接過信。
這是一封與上次同樣的信箋。
月光下,竹葉飛拆開信,首先拿出來的是一枝紫丁香,他接着又拿出一張紙片,上面寫着:
“三日已到,若不想死,明日走時,留下‘青龍’。”
竹葉飛道:“看來我們躲不掉了。”
“那就殺了他們。”
“對,殺了他們!可是他們為何不暗中下手呢?”
“那是他們怕我們。”
“怕我們?”
“或許他們並不知道你此刻沒有武功,怕你用飛葉神功殺死他們,你看我説得對嗎?”
竹葉飛想了想,道:
“或許是吧。”又道:
“他們既是怕我們,就更不該告訴我們後,再來殺我們了。”
“説的也是,那是為何呢?”
“看來紫丁香的殺手也不弱。”
小獸精點點頭,又道:
“那紫丁香自己為何不來奪劍呢?”
竹葉飛搖搖頭道:“不知道。”
紫丁香永遠是個神秘的人物,沒人知道他……
竹葉飛一覺醒來,看見窗外的天空,已微微發白了,他轉眼看看小獸精,見小獸精睜開了眼睛。
“竹大哥,天快亮了,我們還是早些走吧!”
“好的。”
於是,兩人起身向屋外走去。
涼爽的晨風,吹動了小路邊的樹林,沙沙作響。
樹林裏仍是黑黝黝的,陰森森的。
他倆的步子走得很快。
他倆都希望早些到太陽島,早些取得“七彩魚”。
驀地,一個白影從樹林中閃了出來,擋在他們的前面。
他倆停下了腳步。
小獸精擋在竹葉飛的身前,審視着站在他對面的人。
這是一個穿着一身白色衣服的人,他的身體非常瘦弱,看上去如同是一件空衣服掛在那兒,被風吹得飄飄蕩蕩,整個人即刻就要飄走,他的臉也是清瘦的,如同骷髏,面色慘白,頭髮散亂。
白衣人道:“你們要走了嗎?”
尖細的聲音顫抖着,緩慢地發出來,卻不知道從他身上的何處發出的,因為他的嘴沒有動。
小獸精道:“是的,你是誰?”
“告訴你也不妨,我叫追魂半仙。”
“不如叫追命鬼才是。”
“你願意叫就叫吧,反正你們要死了。”
“真的嗎?”
“絲毫不假。”
“你要殺死我們?”
“不錯。”
“為何要殺我們?”
“為劍。”
“你想要這把劍?”
“不想。”
“那是為別人奪的?”
“不錯。”
“他是誰?”
“紫丁香。”
“紫丁香是何人?”
“一個女人。”
“她是什麼樣子?”
“很美。”
“你為何要替她奪劍?”
“我要娶她。”
“她願意嫁你嗎?”
“有劍她就嫁我。”
“原來如此。”
“你還有何話要説?”
“沒了。”
“那就把劍給我。”
“那可不行。”
“你真想死嗎!”
“你才想死呢!”
小獸精話聲未落,追魂半仙已出招攻來,他用的也不知是何種武功,整個人變成了一個白色的圓球,圓球旋轉着伸出無數隻手來,擊向小獸精。
小獸精揮劍劈向圓球,眼看圓球要劈成兩半,忽地圓球又變成了一根白柱,直擊小獸精的右肋,小獸精急轉身回劍又是一招向上削去,白柱卻沒了。
小獸精收住了招式,卻見追魂半仙已站在樹梢上了。
風吹動着他,像一面白色的旗幟,飄舞着。
小獸精道:“你為何逃到樹上去了?”
“我逃了嗎?我只是要讓你開開眼界,死了也不冤。”
“你還敢與我打嗎?”
“有何不敢?”
“那你下來呀。”
“看招!”追魂半仙又攻了下來。
這次他變成了一個半圓,正如這夜的月亮,但在半圓的外面,多出一圈手臂。
小獸精起身迎上,刺劍而出,忽地半圓又變為一個環,向小獸精身體套來,而圓環的中間,已伸出一掌擊向小獸精的頭部。
若是這一掌擊中小獸精的話,他腦袋至少要飛掉半邊。
眼見小獸精已無法躲閃,忽地小獸精的身體又往回縮去,同時一劍劃出圓環,人落在地上站住了。
圓環伸直後向樹林飛去,卻落下一根雪白的東西,掉在竹葉飛身邊的地上。
竹葉飛低頭看到是一截慘白的手臂。
追魂半仙頭也不回地逃走了。
小獸精笑起來道:“這下你可不能娶紫丁香了。”
竹葉飛也笑起來道:“算他倒楣。”
於是兩人又起步向前走去。
竹葉飛道:“原來紫丁香是個女人。”
“不知她是何樣的人?”
“她偷走了劍譜,一定是想習‘游龍鑽心’。”
“所以才叫他來奪劍的,是嗎?”
“你以為她真的會嫁給那個追命鬼嗎?”
“未必。”
“那你就該知道她是何種人了。”
小獸精點點頭道:“説的也是。”
天漸漸亮了,兩人已走出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