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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四 章

    劉瞎子一夜沒回,大概在朋友處歇下了。葉小龍倒是來得很早,兩個大孩子又高高興興地出去逛了。

    足足有四、五天,他們逛遍了邯鄲的大小古蹟,越談越投機了。而且他們在邯鄲城中也出了名,那是因為打了廖鐵頭的關係。

    廖鐵頭和他那幾個手下都沒送命,不過都受重傷,廖鐵頭的脖子是治不好了,要戴個鋼套子在脖子上才能走路了,否則腦袋就偏向一邊去。

    賭場也關了,因為他再也沒有逞狠的條件,而這門行業,規規矩矩的人是無法經營的。

    也許過不久,會有另一批人來代替他們,但銀槍小霸王在邯鄲一天,大概還沒人敢有這個膽子。

    第六天,葉小龍來了,道:“我師父走了,我也有空了。大哥,我可以陪你到京師去了。”

    他也見着了劉瞎子,跟劉瞎子談得很投機,劉瞎子也挺喜歡這個小孩子。

    葉小龍自己有一匹大白馬,很神駿。他也把他父親遺下的那柄大黃龍弓送給了嶽小虎,也送給他一袋子鋼彈子,顆顆金黃,像黃金似的。

    劉瞎子很識貨,訝然道:“小龍,這把弓很有名,是金臂神弓葉人龍的成名兵器,葉人龍是鼎鼎有名的大俠客,你是葉大俠的後人。”

    葉小龍淡淡地道:“大概是吧!爹死的時候我還很小,師父告訴我説這是爹的遺物,其實我對爹的名字都不知道,師父也沒告訴我!”

    劉瞎子感慨地道:“令尊葉大俠和令堂姑射仙子章雪蓉,是聞名江湖的一雙俠侶,他們有很多可歌可泣的事蹟。”

    葉小龍卻不感興趣地道:“師父對我説,我爹孃以前結過很多仇家,都是些厲害人物,他不對我説父母的名字,是怕仇家找上我……”

    劉瞎子點頭道:“是的!這顧慮也對。葉大俠伉儷昔年嫉惡如仇,除去了不少惡人,但也結了不少仇家,知道了尚有後人,對你的確不太好,還是不提吧!”

    “師父還説先人的事業聲名不足為倚,人要有出息,還是靠自己!”

    “這也對!令師是位有見識的人,該聽他的話。”

    他始終沒説出師父叫什麼名字,嶽小虎是粗心沒有問,而劉瞎子居然也不問!

    老小三個人啓程上道,這一路上京師,要經過很多有名的地方,葉小龍對這些地方的名勝古蹟很熟,一一如數家珍。嶽小虎聽得很有意思,劉瞎子笑着很少開口,但他卻每能補充一兩句,都是葉小龍不足之處。

    因此葉小龍在私下裏問嶽小虎道:“大哥,我覺得劉大叔不簡單,他有滿肚子學問,真是個算命的嗎?”

    “這倒一點不假!他在天齊廟擺測字攤,我從小就認識他,他説早年跑過很多地方,應該見聞很廣!”

    “我看他不像個普通的江湖術士!”

    “他説以前讀過一些書。”

    “不是一點,是讀過很多書,胸中邱壑很深。”

    “什麼叫邱壑?我不懂。”

    “邱就是小山,壑就是小河……”

    “這我知道。我家老祖宗岳飛另外有一首滿江紅中就有兩句:民安在,填溝壑。可是胸中怎麼會有邱壑呢?”

    “那是説他胸中自有山河,這個人不簡單!”

    “我倒不覺得。他對我一直很好,教了我不少東西,現在又跟着出來照顧我,他對我絕不會有壞心。”

    “我不是説他有壞心!而是認為他這個人身上一定有點秘密,他説他不認識什麼人,但是每到一個地方,他都要去看朋友!”

    “那也沒什麼。他是個很愛交朋友的人,在相州,他也有很多朋友。”

    “我只是覺得很奇怪,他像是有些事沒告訴我們?”

    “這也不奇怪,每個人都有點不願意告訴人的事!”

    “大哥也有嗎?”

    “當然有。像我的出身,我的家世,我就不願意告訴人。不過也沒瞞過你,你已經全知道了。”

    “我可只知道你是嶽武穆後人!”

    “那是我往自己瞼上貼金,岳家嗣堂裏的家譜上,連我祖上三代都挨不上名。”

    “但是嶽武穆確是岳家村人士,你們是同一支的總不會錯,一個大家族的支宗很多。”

    “劉大叔也是這麼説!不過我的祖上三代履歷可實在沒什麼好説的。”

    “英雄不論出身低,靠得住的是自己。”

    “就是這話,所以我也沒看輕自己。不過,兄弟!你這個喜歡探人隱私的毛病,可實在不好……”

    葉小龍的臉一紅,低下頭道:“是!小弟錯了。咱們不管劉大叔的事情好不好?”

    “本來就該如此。你自己也有很多事沒告訴人,可是劉大叔問都沒問。”

    “你沒説我師父是妙手大聖空空門的門主吧?”

    “我沒説,你叫我別告訴任何人的!”

    “劉大叔也沒問?”

    “沒問!他只看過你寫的字條,説你的一筆瘦金體,很有宋徽宗的神韻,只是脂粉氣重了一點!”

    葉小龍臉又是一紅,但又笑了起來道:“他的法眼還真高!我的字是跟一位女老師學的,那是我師姐,自然有點脂粉氣了。”

    “你還有師姐?”

    “嗯!是我師父的女兒,大我十歲,長得又美麗、又有才華,我從小就是她帶大的。只可惜她太忙,沒空跟我們一起出來玩兒!”

    “我倒不以為然,若是跟個女孩子在一起多彆扭!”

    “大哥,你很討厭女孩子嗎?”

    “這倒不是。女孩子也有很可愛的地方,可是跟着一起出門,那就叫人受不了了。一會兒累了,一會兒渴了,出了點汗,又怕粉亂了,又怕頭髮蓬了……”

    “你跟女孩子出過門?”

    “在家的時侯,城裏出廟會,我幾個哥們兒的姐姐要去看廟會,央求我帶她們,就那麼一回,我受夠了罪!”

    “你不會不理她們?”

    “我氣起來是想扔下她們不管,可是她們會哭,而且當着許多人就哭起來,害得別人都瞧着我,不知道我怎麼欺負她們了,我還得忍着氣去賠小心!”

    葉小龍笑着道:“女孩子本就是這個樣子的,那是對你撒嬌,表示她們心裏喜歡你!”

    嶽小虎道:“我知道。她們自己的兄弟也在一起,卻偏要擠着找我麻煩,但這種喜歡的方式我可受不了。”

    “照你這個脾氣,可能一輩子娶不到老婆?”

    “那我寧可打一輩子光棍!”

    “這可不行,你是一脈單傳。如果你打一輩子光棍,豈不是斷了香煙?”

    嶽小虎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實在娶不到,將來花錢買一個。”

    “你太瞧不起女人了!”

    嶽小虎沒注意到葉小龍沒來由的不高興,可是他也看出葉小龍似乎對這件事很認真,笑着解釋道:“我沒有看不起女人!只是對有些女人看不起,也不僅是指女人,對有些男人我也同樣的瞧不起。”

    “你看不起怎麼樣的人?”

    “錢能買到的人。”

    “可是你又要這樣的一個人做老婆?”

    嶽小虎笑道:“那是説我實在娶不到老婆的時候,花錢買一個生兒子的女人。”

    “你會愛這樣的女人嗎?”

    “自然不會,可是這樣的女人有個好處,她不會羅嗦,只要不餓着她,不凍着她,她會老老實實地過日子。”

    “你喜歡這樣的女人嗎?”

    “我也不會喜歡。”

    “你認為這樣子生活有意思?”

    嶽小虎笑道:“沒有意思,但也不會有煩惱,我娘會替我養着她,管她的生活,讓她老老實實地過日子。我則照樣做我喜歡做的事,過我自己的生活。”

    “你喜歡怎麼樣的生活?”

    “就像現在,無拘無束,跟個談得來的人在一起。”

    “可是大哥不能永遠這樣漂泊下去,總得找個事情做做,行俠是江湖人的本份,卻不是職業!”

    “這個目前我還沒想到,再過兩三年再説吧!我想在外面看看再作決定。”

    葉小龍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看的,大哥如果志在江湖,謀生之道也有限得很,一個是保鏢,一個是接替令堂的事業。”

    “我孃的不能叫事業,我絕不考慮。”

    “那就是當保鏢了,大哥準備自己開鏢局?”

    “叫我給人當夥計,我的確沒辦法!因為我一向不服人管,自家開鏢局,我也沒這麼大的本錢,一筆貨出了問題,就要掏腰包賠的,我陪不起!”

    “以令堂和你叔叔們的那些江湖關係,應該不會有太多的問題!”

    嶽小虎搖頭道:“我不想靠那些關係,要仗着自己的本事闖一番天下。可是我也知道自己的本事有多大,打贏那個廖鐵頭,還是靠你的兩顆彈子,先打得他失了神,我才能覷空給了他一下,一個二流江湖混混我都對付不了,保鏢這行飯不是我吃的。”

    “大哥客氣了,你還打了金刀鎮汝州呢?”

    “那是出其不意,而且馬老頭兒年紀大了,行動沒那麼俐落了,我才能僥倖得手……”

    “這些路你都不走,總不成想落單當山大王去吧!”

    “那當然更不能幹了。我父親混黑道伏了法,我不能再走上那條路子!”

    “那還有一條路,當護院教師去。”

    嶽小虎笑道:“與其那樣子,我還不如跟劉大叔學學算命擺測字攤了。這些都是江湖末路,我倒不是瞧不起人,自以為有多高,但是這一行也不是我乾的!”

    “你心裏總有個底子吧?”

    嶽小虎想想道:“我準備做買賣。”

    “做買賣,你準備做個生意人?”

    “是的!但不是普通的生意人。我跟劉大叔説過了,有些行業也都是江湖人在經營的,像木材、馬匹、皮革、蔘茸等藥材。從產地販了來,運到大城市中,可以利市百倍,幹這一行風險也大。同樣需要跟人拚命,但是好在本錢是自己的,丟了不必再賠……”

    “那也得要一筆大本錢!”

    “第一筆本錢向我娘借,這是正正經經的借錢,我出她利息,我想總沒問題。”

    “大哥,這些行業都已經開始有人在做了,長白有參幫專做藥材、川中有排教,專做木材桐油。秦中有幾家大牧場,專門販馬,人家都成羣結幫的,你跟他們搶生意,人家肯答應嗎?”

    “你是説這行生意他們包下來了,不讓別人插手?”

    “可以這麼説,你也得有路子、有人手,這種大生意光靠幾個人是不夠的。”

    “所以我才要出來走走,結納一批知心的朋友,共創一片事業。我倒不是跟人搶生意,我認為這些行業生意寬得很,還可以容納很多人,他們沒理由一口把江湖獨吞了。有飯大家吃,我們憑勞力賺錢,規規矩矩就不必怕誰。”

    葉小龍想想道:“對!大哥有此雄心,小弟一定全力支持,説不定我們也弄出一個龍虎幫來!”

    “龍虎幫?”

    “對!我是龍,你是虎,我們合組起來,就是龍虎幫了。當然我們兩個人的力量是不夠的,必須再找一些人來,大家同心協力,創一片天下出來。”

    “只可惜我一個人也不認識!”

    “我認識的人也不多。不過我們可以慢慢地找,找一批有志闖天下而有點本事的年輕人。”

    “為什麼只找年輕人呢?”

    “因為只有年輕人才有幹勁兒,有朝氣、有勇氣,敢向命運挑戰。上了年紀的人顧忌太多,江湖越老,膽子愈小,他們已經失去了拚命的勇氣和冒險犯難的精神了。”

    “對!很好。我們到了京師就開始吧!我聽説京師是卧虎藏龍之地,應該有很多能人的!”

    葉小龍笑道:“除了京師之外,還可以上江南去找。這些年來,江南人才輩出,好幾個傑出的少年英豪都出在江南,像江南四公子、龍虎八劍客。這些人都在江南,而且都沒超過二十五歲……”

    “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江南四公子是四位世家公子,急公好義、武功不凡。龍虎八劍客是年輕一代的八個劍中高手,他們的名字或外號中都有一個龍字或虎字,所以我們的龍虎幫邀他們加入倒是很適合。只是有一點,他們的年紀幾乎全比我們大,如果湊在一起,就輪不到你我當老大了!”

    嶽小虎一笑道:“英雄無輩,年紀大的未必就一定是老大!三國時東吳的大帥周瑜年紀最輕,他部下的將軍那個不比他大,照樣對他服服貼貼的。不過我也不是一定要當老大,如果人家本事比我大,人品比我好,學問比我高,我就尊他為老大。”

    葉小龍笑道:“反正我是跟着大哥走,大哥説什麼,我一定遵從,你要捧人做老大,我也一定捧場!”

    兩個少年意氣風發,卻沒有想到他們還是籍籍無名,而別人卻已經成名了。人家是否肯跟他們結交搭夥還大成問題呢!這也是少年人可愛的地方,他們做事全憑熱血,沒有顧慮,完全是憑着一腔熱血與一股勇往直前的勇氣。

    □□□□□□□□到北京的路上倒很順利,但他們一路走,一路玩兒,也花費了將近一個月才走到。

    到了京城,劉瞎子似乎很忙,又四處去看朋友了。

    他的朋友很雜,三教九流都有,見了面,嘻嘻哈哈的談着一些從前的話及一些故人消息。

    兩個年輕人聽着沒意思,吃了兩頓飯後,再也無意繼續,讓劉瞎子一個人去敍舊,他們就開始去作訪賢,為龍虎幫拉攏人手去了。

    葉小龍對京師倒是很熟,四處亂轉,他們也到過長辛店,那是京師近郊的一個城鎮,設有許多鏢局。但他們在那兒很失望,雖然也碰到一些鏢頭,但説起話來老氣橫秋,內容卻十分淺薄無知,談起一些英雄人物,也沒什麼知名的。嶽小虎對江湖人知者無多,葉小龍卻頗為熟悉。

    葉小龍聽了直皺眉頭,嶽小虎知道也不怎樣了,再者,他自己也有點知覺,因為他聽見有人在為他吹噓,説他打了金刀鎮汝州馬大雄,又在邯鄲打了廖鐵頭,竟把他吹噓成一個了不起的少年英雄了。

    嶽小虎沒向人報名,他的那杆槍也沒帶在身邊,因為京師是都城,皇帝的紫禁城中固然限制閒雜人等進去,外城也禁止公然攜械招搖過市,所以為了避免麻煩,他把銀槍留在旅館裏。

    不過葉小龍的小彈弓裝了個錦套,背在背上不顯眼,他們又在刀劍鋪中,買了一柄很好的匕首,給嶽小虎別在腰間的皮鞘中,外面罩了外衣,也不顯眼,所以也不是全無武裝。

    劉瞎子告誡過他們,在京師千萬要小心別鬧事,萬一打了架,要記住兩件事,第一是千萬別殺人,第二是別落進官人手中。只要能避開這兩件事,他在京師的朋友還可以為他們張羅張羅。

    上午,他們在一家酒樓中吃點心,嶽小虎嘆道:“兄弟,京師實在沒什麼英雄人物!”

    葉小龍笑道:“怎麼沒有呢!大哥不就是其中一個嗎?你沒聽長辛店的保鏢都在談論你呢!”

    嶽小虎道:“那傢伙叫牛五,原來也是在相州混的。現在不知在那家鏢局裏混個趟子手,他是往自己臉上貼金吹着跟我有多深的交情,其實我就坐在他旁邊,他都沒認出來。不過我怕他遲早要倒黴的!馬大雄有好幾個徒弟在京師當鏢頭,一定會找他晦氣的!”

    “他們要是打了那個牛五,大哥管不管?”

    “我管他幹嗎?我最討厭這種人,自己沒本事,仗着別人的名頭在外唬人,若不是怕驚動別人惹麻煩,我自己都想揍他一頓,叫他少胡説八道。”

    “他可不是胡説八道,大哥確實是殺傷了馬大雄!”

    “兄弟,你又來了。那天的情形我都告訴你了,不是我的真本事!”

    “小弟倒不以為然,能把人打倒下來就是本事。小弟以為如果那個牛五為了大哥而吃虧,大哥應該出頭一下!”

    “幹什麼?我沒事找什麼麻煩?”

    “這不是找麻煩!我們想要找到一些有本事的人,像這樣子茫無頭緒地去碰太難了,不如找點事,使大哥出了名,有本事的人就會自己找上來了。”

    嶽小虎笑道:“那些人找上我可沒好事,他們也是想打我一頓來出名的。”

    “那也不錯呀!能夠打敗大哥的人,手頭必定來得幾下子,我們不就是要找人才嗎?”

    “但這樣的朋友我不交,我認為學了武功是行俠仗義,不是打敗別人來成名的,像那樣的高手,武功再好,我也瞧不起他們。”

    葉小龍臉現欽色道:“大哥説得是,大哥是豪傑心胸,小弟太膚淺了!”

    嶽小虎笑道:“我知道兄弟也不是那樣的人,你不過是用言語來試探我而已,我要是這樣的人,你就不會認我這個大哥了!”

    説得葉小龍也不好意思了,因為他的確是這種心思。他對嶽小虎是十分投機,但嶽小虎有些地方表現得又十分粗豪。尤其是打架的時候,出手拼命,毫無名家氣度,為了取勝,不擇手段不説,下手還很狠,縱不殺死對方,也一定要對方落個殘廢,無力再求報復,這又不像個英雄所為。所以他各方面地試探,要了解嶽小虎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嶽小虎人雖粗,卻是絕頂聰明,自然知道他的心意,他也不怪葉小龍,因為他知道自己的作法是有欠光明和仁恕之道。但是他沒有辦法,他所受的教育就是如此的。

    他的母親,他的叔叔們都教他,如果跟人動手,最好是一刀殺了對方,否則下手也要狠,絕不給人報復的機會。吃過大虧的敵人報復是最可怕的,他的父親嶽大虎當年就是在刀下一念之仁,饒過了兩個綠林同道的性命,一個削了只耳朵,一個砍掉了兩隻手指,那兩人認為奇恥大辱,投身六扇門,設計報復,使嶽大虎跌了進去……

    嶽小虎深記住了這個教訓,一時也改不過來。

    葉小龍看出了嶽小虎多少有點不高興,陪小心地笑道:“我們也錯了!在鏢行裏找不到真正的英雄的,我們上天橋去!”

    嶽小虎也起勁了,他早就聽説天橋百藝雜陳,卧虎藏龍,那是江湖人的圈子,而且是一批真正江湖人活動的地方,因此也笑道:“我早就想去了,可是不知道地方,你又不帶路!”

    葉小龍道:“人在京師,八大胡同和天橋是必去之地,只是咱們的時間不多,慢慢地去也不遲!”

    嶽小虎的臉紅了一紅,道:“天橋是可以一去的,八大胡同卻可以免了,那不是什麼好地方。”

    葉小龍笑道:“八大胡同是銷金窟,但是不妨去領略一番,那兒可比你們相州地頭大多了,姑娘們也出色多了。我們年紀雖然太小,但是要想闖江湖,就得百無禁忌,什麼地方都得去,什麼事都得經歷一下。”

    嶽小虎對八大胡同興趣並不太高,但是聽葉小龍一説,心中也不反對,他認為人是什麼場合都該去歷練一下。再者,他也的確想去看看,八大胡同跟他母親經營的天香院有些什麼不同。

    兩個人先到客棧裏,換了件素淨點的衣服,要逛天橋,不能穿得太漂亮,否則很容易招來麻煩。那個地方的壞人多,專愛欺生,尤其是一些青皮混混,總想從外來的凱子們身上弄些油水。

    葉小龍的門道很穩,不想一去就惹是非,所以提議換衣服。嶽小虎也深以為然,他是生性使然,喜歡穿得隨便一點,因為他最怕別人叫他少爺或公子,連他家裏的傭人夥計都對他直呼其名。

    連馬匹都沒騎,僱了一輛車拉了去的。

    到了天橋,熱鬧還剛開始,他們信步逛着,遇着個説書的攤子,嶽小虎非要進去聽,但那人説的卻是全本西廂記。一個大男人,硬憋着嗓子學娘們兒説話,嶽小虎聽得差點沒作嘔。

    雖然葉小龍説不錯,他卻硬拖着嶽小虎出來了,前面又圍了一堆人。

    兩人擠進去一瞧,卻原來是設攤子賭錢的,一張長方木案上,放了三口大豌,另外有一顆小木珠,漆成紅色,把一口大碗扣住了那粒紅木珠子,然後換來換去,旁邊的人就下注,只要下對了木珠在那口碗下面,莊家就賠錢,反之就吃了去!

    有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兒,在一邊眼淚汪汪的,他的兩百錢都被吃掉了,那是他姐姐叫他出來買頭油兒的,錢給輸了,他回去交不了差。

    旁邊的人在一邊不但不同情,反而笑那孩子道:“小老虎,你那姐姐幾根臘毛,還擦什麼頭油,切塊豬皮往頭上抹抹就行了,你們家自己開肉販子,豬油又不要錢!”

    另一個人説了:“你別去招惹白老虎,留神她拿那柄砍肉的大刀子剁了你!”

    那人笑道:“她才捨不得拿刀子砍我呢!昨兒晚上她就叫了我一夜的親哥哥,叫到天亮都沒停!”

    這孩子生了氣,上去伸拳就打那個人,口中還罵道:“你騙了我的錢,還敢糟塌我姐姐,老子揍你這王八蛋!”

    那漢子先沒在意,捱了一拳,可是第二拳卻被他抓住了,而且還沉下臉道:“小老虎,老子在這兒擺攤子可不止一天了,都是賭個規矩,從來也沒使騙。”

    小老虎叫道:“怎麼不使騙,我明明看準了在中間的那口碗下面,我一押錢,珠子就不見了!”

    那人哈哈大笑道:“那是你老子手快,掉了邊兒了,要是能叫你這小鬼也瞧清楚了,老子有金山銀山也不夠賠的。這隻能怪你眼睛不夠亮……”

    小老虎叫道:“你贏了我的錢也罷了,幹嘛還要糟塌我姐姐?”

    那人哈哈大笑道:“老子可沒糟塌她,不信你去問問她,昨兒晚上她是不是陪了我一夜?”

    旁邊的人哈哈大笑起來,小老虎更為憤怒,他的手被抓住了,只有動腳去踢,可是那人卻把他的手臂反扭了過來,使他踢不着,口中還輕薄道:“小舅子,你別跟我耍狠,老子要不是瞧在你姐姐的份上,早就一巴掌打得你暈頭轉向了,滾你的吧!”

    他一腳踢在小老虎的屁股上,使他跌出去,嘴唇磕在地上,門牙都掉了,旁邊的人又鬨然大笑起來。

    嶽小虎實在瞧不順眼了,他最恨這種大欺小的人,上去一把抓起那人胸口的衣服,一手就提了起來,他的個子高,力氣又大,而且提起來後,左手臂劈劈啪啪一頓巴掌,動作其快無比,等他十幾個巴掌打完,把那傢伙放下來,那傢伙已滿口流血,吐出了幾枚大牙。

    他坐在地上直哼哼,旁邊一個漢子道:“朋友!你這是幹什麼?兄弟們是黑虎陶老大手下的……”

    “我不管你們是誰的手下,卻看不得你們在這兒設局騙人家小孩子!”

    “什麼?朋友,我們這兒可規規矩矩的……”

    嶽小虎冷冷一笑,走上前,把三口大碗都翻了過來。然後拿了珠子亮了一亮,丟進一口碗中,再把三口碗都扣了起來,隨便動了一動,舉動很慢,大家的眼睛都跟着碗轉,他轉了兩三下,冷笑道:

    “誰都看準了珠子在這口碗下面,但你們要是押在這一門上,就輸死了!”

    他揭開了蓋碗,底下果然是空的,葉小龍也十分驚奇地道:“那麼珠子究竟在那一個碗下面?”

    嶽小虎道:“一共才三口碗,都揭開了不就知道了嗎!”

    葉小龍把另外兩口碗都揭開了,卻發現底下全是空的,周圍一起譁然,有人道:“這不對,他們每次都揭開碗來,珠子不是在空門,就是在下注較小的一口碗下。”

    嶽小虎道:“這是可以自由控制的!”

    他把一口碗輕輕再蓋上,再度揭開,果然珠子又在下面了,手法之神奇,令人歎為觀止。

    嶽小虎道:“押這種蓋碗寶,只有一個贏的方法,就是每次不要下注太大,而且是押在注子最小的一門上,他們為了吃多賠少,總要揀小的賠出一點。不過也很難説,有時他們多幾個自己人,押在一門重註上,他們也會賠的,那是為了讓人看了眼紅,好釣進大魚。”

    這時那個小老虎已經擠了過來,怒聲道:“好!水老鼠,我説你們行騙,你們還不承認,現在被這位大哥指了出來,你們怎麼説,快還我兩百錢!”

    其他幾個輸了錢的也在鬧還錢,嶽小虎道:“各位鄉親,這可不能怪人家!你們其實在沒下注前,也多少知道其中有詐,只是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總以為自己瞧準了,想贏人家的錢,其實十賭九詐,這些人是靠這混飯吃的,那會讓你們贏呢!輸的錢只好認了,你們也沒當場抓到人家耍手法,只當是學了個乖吧!”

    還有三、五個幫閒的漢子在一邊,大家看看他們有動手打架的意思,倒是不敢再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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