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山月對這個駝背老人只有一個約略的印象,然而從廣寒宮中諸人對他的態度上看來。
已知此老絕非常人。
從彈劍的劍藝中,他已經領略到廣寒宮中無一等閒之輩,尤其是這月華夫人,更不知道有多大的能為。
一曲琴韻,若非那駝背老人在暗中援手,他已經支持不過去了,而這駝背老人居然遙空震斷月華夫人的琴絃,則其修為更是不可思議,無怪乎廣寒七大侍者,心中對這老駝子雖不歡迎,也不敢開罪他!
可是最令關山月感興奮的,卻是駝背老人最後的一句話,他只說出月華夫人最期切知道的一件事,已經有一點眉目,月華夫人立刻就屏退眾人,足見此事,一定相當隱密,而駝背老人卻偏偏會叫他留下……
月華夫人也像關山月一般地不解,所以立刻瞪著眼道:“為什麼要他留下?”
駝背老人笑了一下道:“老朽自然有道理,因為夫人急欲打聽之事,此子所知,也許比老朽更為詳盡!”
月華夫人臉現疑色地說道:“胡說!他今天才上山……”
駝背老人又笑了一下道:“夫人何不聽老朽說完再作決定!”
月華夫人輕咬了一下嘴唇道:“你說罷!”
駝背老人用手摸著他頷下的山羊鬍子,慢條絲理地道:“首先老朽要告訴夫人一個壞的消息,夫人要打聽的那個人已經在二十四年前身故於杭愛山中……”
月華夫人臉色一陣激動,啾然地道:“這是真的?”
駝背老人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個半圓玉環,遞給她道:“這事千真萬確,老朽為了證實起見,曾經親至他的埋骨之所,啟發墓冢,冢中白骨已枯,只留下這一點東西!”
月華夫人接過半圓玉環,放在手中一陣摩裟,目中隱隱有淚光交爍,悵惘地道:“我知道他活不長的,他離開我的時候,已經病得很重了……”
關山月神情突地一變,上前道:“夫人!您手中的玉環可否容我一觀?”
月華夫人厲聲道:“滾開!你少打岔!”
駝背老人也笑笑道:“小夥子!這件事可沒有你的份,等一下另有事情問你!”
關山月卻倔強地道:“不!我一定要看一下,因為……”
月華夫人變臉正待發作,駝背老人卻一挑長眉道:“小夥子!你為什麼非要看不可呢?”
關山月想了一下道:“因為我記得我好像也有過一樣相同的東西!”
二人俱卻不禁一怔,月華夫人連忙問道:“在哪裡?”
關山月想了一下道:“不知道!在我九歲的那一年,我師父就把它收了起來,以後一直就沒有還給我!現在多半還在我師父那兒……”
駝背老人連忙問道:“你師父是誰?現在在哪裡?”
關山月道:“家師為早年的明駝令主獨孤明,刻下……行蹤不明!”
他幾乎要把獨孤明的行蹤說出來了,幸好立刻就警覺地收了口,因為他知道師父是絕對不容人去打擾的!
駝背老人盯著他不語,月華夫人卻忽而變為無限溫柔地將玉環遞給他道:“你看看吧!
跟你那一個是否一樣!”
關山月接了過來,但見那玉質在土中埋了很久,已經晦暗不明,勉強還可以看出上面刻了一些花紋!
靜觀片刻後,他又遞給月華夫人道:“大小是差不多,但是跟我那個不同……”
月華夫人更為緊張地叫道:“什麼不同?你快說?”
關山月不明白她何以如此大驚小怪,想了一下才道:“我也記不清楚了,但是我的那個玉環上面只刻了一幅山景,山上是一鉤斜月!不像這個上面的菊花文雕……”
月華夫人輕呼一聲,身子搖搖欲倒,關山月奇怪地道:“夫人!你怎麼了?”
月華夫人努力使自己鎮定下來,輕輕地一搖頭道:“沒什麼!
你再說下去,你那玉環是怎麼得來的?”
關山月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記得一直就掛在我的脖子裡,小的時候我不明白下面花紋是什麼意思,直到我九歲那一年,突然想到我的名字關山月,莫不是與那圖文有關,當然拿這個問題去問師父時,師父很生氣地罵了我幾句,把玉環也收了起來,從此就沒有還給我!”
月華夫人連忙問道:“你不是叫明千里嗎,怎麼又叫關山月了呢?”
關山月頓了一頓道:“那是侍書替我臨時改的名字!”
月華夫人卻不理他的解釋,追問道:“你師父可曾回答你的問題?”
關山月道:“沒有!他只是叫我別再胡思亂想了!”
月華夫人又道:“你本來姓關嗎?你的身世如何……”
關山月悵惘地道:“不知道!我從小就跟著師父,對自己的身世一無所知,關山月的名字是師父替我取的!”
月華夫人緊釘著問道:“你師父為什麼要給你起這個名字呢?”
關山月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月華夫人不禁有點暴躁地道:“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
關山月輕嘆一聲道:“我本來就不知道,師父什麼都教我,就是不告訴我的身世,他只是說我是一個孤兒,從小就由他收養了……”
月華夫人急問道:“你今年幾歲,總該知道了吧!”
關山月道:“那自然知道,我今年廿六了!”
月華夫人屈指算了一下,目中潛然淚下,低聲道:“不錯!二十六年了,我知道他到死都還在恨我!”
駝背老人拍著後頸叫道:“巧!巧極了,我簡直不相信天下會有這麼巧的事……”
月華夫人一抬眼道:“駝翁!這事情還得問問清楚!”
駝背老人叫道:“不用問了!我敢擔保絕不會錯!”
月華夫人仍然搖頭:“不!我覺得還應該慎重一點!我現在心情很亂!而且……”
駝背老人點點頭道:“老朽明白,夫人還是先回避一下,等老朽將事情與打聽所得的消息對照一下,然後再通知夫人,至於那事情是否也要說出來呢?”
月華夫人想了一下道:“假如不錯的話,就請駝翁代為轉告一聲,雖然我現在已經沒有什麼顧忌了,往事重提究竟不太……”
駝背老人連連點頭,道:“老朽知道!夫人請吧!”
月華夫人又望了關山月一眼,然後,姍姍地走了!
關山月卻弄得莫明其妙,等月華夫人離去後,駝背老人才莊重地道:“小夥子!你坐下來!老朽要先告訴你一件故事!這故事也許跟你有關莫大的關係,你得仔細地聽著!”
關山月雖然不知道他在弄什麼玄虛,但是因為他的神態很莊重認真,只得坐了下來,靜聽他的說話。
駝背老人整理一下思緒,然後才咳了一聲道:“這故事要從三十年前說起,那時老夫也還年青,只有五十幾歲……”
關山月聽他把五十幾歲還說做年青,即忍不住想笑,駝背老人一瞪眼道:“不許笑!老夫在五十多歲時,不見一根白髮,看起來絕不比你現在年紀大,怎麼不算年青。……算了,反正又不是說我的,跟你辯清也沒有用,現在老夫言歸正傳,三十年前,老夫認識了一個朋友,那個朋友可比你強多,文才武功,莫不超人一等,年紀也不過三十左右,與老夫一見之下,即成莫逆,那時,老夫有兩個死對頭,這兩個死對頭,是一對夫婦,年紀雖然比我小,武功修為卻比老夫不相上下,老夫前前後後,與他們比賽了十幾次,結果,從無一次勝過他們的!”
說到這兒,他見關山月又有笑的意思,連忙瞪著眼睛道:“這不是老夫不如他們,而是吃了人少的虧,老夫只有一個人,他們卻是兩口子,輪流應戰,老夫當然勝不了他們了,當然像我們這種比賽,並不須性命相搏,輸了被對方奚落一番,回去苦練功夫,約期再鬥!”
關山月忍不住笑道:“前輩屢敗屢戰,勇氣果真可佩!”
駝背老人吹鬍子瞪眼叫道:“老夫以一敵二,輸了自然不服氣!”
關山月道:“前輩為什麼不也去請一個幫手來呢?”
駝背老人哼了一聲道:“老夫何嘗不作如此想過?只是碌碌塵世中,偏多庸才,要找一個能與老夫差不多的幫手,談何容易!”
這一點關山月倒是相信的,三十年來,儘管他進境神速,也不可能好到哪裡去,武功之道貴於始,三十年前,他定然已經相當高明瞭。
駝背老人見他不打岔了,乃又說下去道:“老夫行遍天下,終於找到可以作為幫手的朋友了,心中的高興自毋庸多述,立刻就約他去向那對夫婦挑戰……”
關山月開始感到興趣了,立刻問道:“結果如何?”
駝背老人一嘆道:“結果沒比成!”
關山月詫然道:“為什麼?”
駝背老人哼了一聲道:“當我們趕到那兒的時候,湊巧男的不在家!”
關山月一笑道:“那前輩不是剛好有機會,也來個以二敵一,以雪前恥呀!”
駝背老人怒聲道:“混帳小子!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關山月毫不在意地道:“那也不算什麼!他們每次不都是以二敵一勝過您的麼!”
駝背老人怒道:“他們是夫婦,互相接接手乃理所當然之事,我們兩個男子漢,聯手對付一個女子,怎麼說得過去!”
關山月點點頭道:“這倒也是道理,但至少你們可以一對一先較量一番!”
駝背老人輕嘆一聲道:“老夫先前原也有此意,結果,我那朋友與那女子相談之下,竟是十分投機……”
關山月一笑道:“這麼說來前輩可真是太吃虧了,他們既是十分投機,等那女子的丈夫回來,前輩豈不是要以一敵三了……”
駝背老人對他如此打岔感到很是不高興,怒衝衝地道:“小子!你若是對老夫所說的故事不感興趣老夫就不說了!”
關山月笑道:“晚輩正是太感興趣了,才忍不住要替前輩擔心!”
駝背老人這才消了一點氣道:“我那朋友倒不會反過去幫他們,他說好等那女子的丈夫回來後,立刻就一對一與他們正式作一次較量,於是老夫就陪著他在那個地方整整等了一個月……”
關山月連忙道:“可是那丈夫回來了?”
駝背老人搖頭輕嘆道:“假如是她丈夫回來了,事情倒也簡單了。”
關山月詫然問道:“難道又有什麼別的事故了嗎?”
駝背老人點點頭道:“我們等了一個月,那女子的丈夫人沒有回來,卻另外著人帶了一封信回來,說他突因要故,到一個很遠的地方去了,歸期未卜,我們當然不能盡在那兒等下去,只得暫時告別了,誰知經過一個月的盤桓後,我那朋友與女主人,竟是情愫暗生,捨不得分手了!當時雖勉強與老夫一同離去,過了幾天,他又回到那女子身邊去了!”
關山月這次可沒有插嘴,靜靜地等他說下去,誰知駝背老人也不開口了!
等了片刻,關山月忍不住問道:“後來怎麼樣了?”
駝背老人輕嘆一口氣道:“後來的情形老夫也不太清楚,因為老夫也得到一份練功的秘笈,在老夫所居的大青山上埋首練功,整整過了三年,才算把功夫練成,趕到那對夫婦的居處,才知道在這三年中,發生了許多事!”
關山月連忙問道:“什麼事?”
駝背老人道:“我那個朋友與那女主人,由於情慷暗生,不克自制,纏綿的結果,竟然腹中有了身孕……”
關山月沉思片刻,問道:“她的丈夫一直沒有回來嗎?”
駝背老人道:“沒回來!不過他又著人帶信,說是快要回來了!”
關山月嘆了一聲道:“這倒是很令人作難,那女子對這件事如何處理呢?”
駝背老人道:“他們正在傍惶無計,向我請教解決之策!”
關山月道:“前輩又出了什麼主意呢?”
駝背老人道:“老夫能有什麼辦法呢,只好問那女子究竟是愛誰,她若愛我的朋友,乾脆就跟著我那朋友遠走天涯,否則就趕緊了結這段孽緣,趁著孩子尚未成形,想法子使他墮下來,安心等丈夫回來!”
關山月道:“也只好這麼辦了,那女子究竟如何決定呢?”
駝背老人道:“她自然是愛我朋友的,因此他們兩人接受了老夫的意見,相偕遠避天涯來到這太巴山另築愛巢!”
關山月嘆道:“從此情天無缺,這是很美滿的一個結局!”
駝背老人嘆了一口氣道:“天下哪能如此美滿的!那女子的丈夫遠從海外回來,發現妻子失了蹤,怎肯幹休,四下追索,終於在一年後被他找到了!那時候他們的孩子才五個月……”
關山月緊張地道:“找到了怎麼樣?”
駝背老人道:“還有怎麼樣,當然又是一場大戰,只可惜當時老夫不在場,未曾見到那一場精采的拚鬥!”
關山月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拚鬥之後的結果呢?”
駝背老人道:“我那朋友武功十分高明,那丈夫雖然在海外又得奇遇,仍是無法勝得了他,正當危急之際,那女子忽然念及夫婦之情,竟然出手幫助她的丈夫合鬥我那朋友!”
關山月嘆了一聲,道:“婦人之心,真是不可思議……”
駝背老人同意點頭道:“是啊!所以老夫深幸長得這份醜相,一輩子也不會惹上這些麻煩……”
關山月卻關心那事態的發展。連忙問道:“後來呢?”
駝背老人道:“我那朋友沒想到他所愛的女子會與他作對的,雖然他並不在乎一敵二,卻不願在那種情形之下動手,結果他帶著那個未滿足歲的男孩子負氣離山而去……”
關山月見他又止口不說了,不禁急道:“故事就這麼完了?”
駝背老人道:“當然沒有完,不過後來的事老夫也不清楚了,只知道那對夫婦又言歸於好,世居此地,過了兩年,他們也有了一個男孩子,再過幾年,那丈夫就死了,女的一直住在這裡,撫育幼兒長大,同時也憑仗所學,蒐羅了幾個從人,在此地苦渡歲月……”
關山月道:“我知道您說的是月華夫人!至於您那個朋友的下落呢?”
駝背老人道:“他負氣一走,全無消息,老夫曾多方打聽他的下落,卻一直如石沉大海!
直到前些日子,老夫因事經過杭愛山,才得知故人的消息,我那朋友離此之後,潛居在那個地方,沒有多久,就憂憤而死,他的孩子,卻讓一箇中年書生帶走了……”
關山月緊張地問道:“那書生是什麼樣子?”
駝背老人道:“事隔多年,那裡的居人也說不清楚,只知道那書生也是偶而經過那裡,卻與我那朋友處得十分投機,五六天後,我那朋友就嚥了氣,那書生料理後事完畢,隨即飄然而去,並未留下姓名……”
關山月有點失望地道:“難道那書生會無一點特徵嗎?”
駝背老人神色一動,道:“有,人家告訴過我說那書生的左手有六個手指……”
關山月大叫道:“不錯,那正是我師父!”
駝背老人也叫起來道:“那你就是那個被他帶走的男孩子了!”
關山月萬分激動,不知如何開口,駝背老人概然地嘆道:“其實我聽你說起來你也有過一個玉環,就想到有點可能了,那玉環本是一對,一半刻的是月,一半刻的是菊花,原是月華夫人之物,那花紋代表他們二人的名字,月華夫人原名黎秋菊,我那朋友……也是你的父親,他叫萬新月,黎秋菊自號月華夫人,也有著紀念你父親之意……”
關山月怔了半天,才流著眼淚道:“那我應該姓萬才對,為什麼我師父要替我取個關山月的名字呢?”
駝背老人搖頭道:“這個恐怕要問你師父才會明白。”
月華夫人突然從外面閃身進來,淚容滿面地道:“不用問!我明白,新月一定是恨死我了,也不願意我將來再見到孩子,所以他把孩子的姓名也改了……”
駝背老人見她進來了,輕笑一聲道:“夫人!一切都弄清楚了,你們母子好好地談談吧!
老朽應該告退了!”
說著輕輕一晃身子,向門外閃去。
月華夫人連忙低聲叫道:“駝翁!謝謝你!請你在別舍中坐一下,回頭我還得好好地請你喝上一杯!”
駝背老人大笑道:“當然了!叫我走也不走!好容易碰上了新月的孩子,我也得跟他聚聚!”
當他離去之後,室中只剩下了月華夫人與關山月,兩人對望著,心中充滿了激動,誰也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
半天之後,月華夫人才輕輕地道:“孩子!你不叫我一聲嗎?”
關山月木然而立,嘴唇蠕動良久,才迸出兩個字:“母親……”
月華夫人卻激動地將他一把攬住,淚水撲簌簌地滴在他身上,撫著他的頭髮,無限慈祥地道:“孩子!我真沒想到還能看見你,二十五年了,你走的時候才半歲大,無怪認不得了,讓我看看,你長得像誰?”
說著托起他的臉龐,仔細地端詳了半天,輕輕地道:“眼睛像你父親,鼻子也像,就是眉毛像我,臉像我們兩個人,我真傻,為什麼剛見面的時候想不起來呢……唉!到底年代太久了,你父親在我的印象中已經模糊了,有時我閉上眼睛,彷彿看見他站在我面前,當我睜開眼睛,他的影子就消逝了,消逝得令我無法記憶了……”
說完之後她又撫著他的頭髮道:“孩子!現在你的身世已明白了,該把姓改過來了!”
忽然有一股無名的敵意由關山月的心中萌起,一下子掙脫她的懷抱道:“不!我想起這個名字是父親的意思!我們還是遵照他的意思吧!”
月華夫人怔了一怔,輕輕嘆息了一聲,半晌才道:“也好!你父親到死還恨著我!你是否也恨我呢?”
關山月無法回答了,二十幾年來,他從未想到自己的身世,一下子突然有了一個母親,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是什麼感覺!
當琴挑等七大侍者重新召回到廣寒宮中正廳時,他們對關山月與月華夫人的距離感到莫大的震驚,因為他們發現一向尊若天神的月華夫人此刻正把一隻手按在關山月的肩膀上。
而那老駝子的滿臉笑意也透著十分怪異。
月華夫人目光一掃七人道:“煮茗!你跟著我最久了,對我從前的事相當清楚,我相信你也一定私底下跟其餘的人講過了!”
煮茗神情惶恐地道:“婢子怎敢……”
月華夫人笑了一下道:“你別怕!我不是要懲罰你,我只問你講過沒有?”
煮茗囁嚅片刻,才戰戰兢兢地道:“婢子在閒談時,也許跟入畫飛觴她們透露過一點……”
駝背老人大笑道:“事情到了入畫那丫頭耳中,還能藏得住?我相信這七個人都知道了!”
七大侍者都是一驚,尤以入畫為甚,然而月華夫人全無怒意,紅著臉一笑道:“你們都不要怕,我不是追究你們,既然你們曉得了我的往事,倒免得我解釋起來麻煩,你們知道我除了功夫之外,還有一個兒子,二十多年前失散了……”
七大侍者面面相視,不知她是何用意。
駝背老人笑著道:“現在那孩子已經找到了,就是他!”
說著用手一指關山月。
七大侍者大驚失色,月華夫人則在興奮中又有些不好意思。
入畫怔了半天才叫起來道:“啊呀!明兄弟!你就是大公子呀……該死!該死!這一來我可不能再管你叫明兄弟了……”
關山月立刻道:“我叫關山月……”
入畫一怔道:“什麼!關山月……”
關山月點點頭,月華夫人笑笑道:“不錯!侍書!你不必擔心,你替他亂改名字哄騙我,膽子可真不小,可是這一次我倒可以饒了你,好好的你為什麼要改人家的名宇呢?”
說到這兒,她忽地臉色一動,輕聲念道:“關山月!關山月!
……菁菁口中念念不忘的關山月就是你?”
關山月點頭道:“是的!我就是到這兒來找她的!”
月華夫人又連忙問道:“你怎麼會知道她在這兒?”
關山月欲言又止,月華夫人笑笑道:“沒關係!孩子!你儘管說好了,今天能夠見到你,任何事情我都可以放過的!”
關山月這才說道:“是彭菊人大娘,領著我來的!”
月華夫人臉色微動,侍書連忙上前道:“夫人!彭菊人也是一片好意,她見到張姑娘終日鬱鬱不樂……”
月華夫人瞪他一眼道:“我知道!”
侍書噤然不敢作聲,月華夫人卻雙眉緊結,好似十分為難的樣子。
駝背老人卻奇怪地道:“怎麼?山上還另外來了人?”
月華夫人沒有回答,侍書卻搶著道:“張姑娘是四個月前無意闖到此山,那時夫人正好心痛舊病復發,張姑娘醫術通神,居然把夫人治好了……”
駝背老人微驚道:“哦!這個小姑娘竟能治好夫人的積年病疾,倒真是了不起!”
侍書得意忘情地道:“張姑娘不僅醫道高明,人更美豔如仙!”
駝背老人笑向關山月道:“小夥子!你怎麼認識這麼一位好姑娘的?”
關山月道:“小侄曾蒙她兩度救命……”
駝背老人大笑道:“你們的感情也不錯吧,要不然你怎會千里迢迢趕到此地來找她!”
關山月沒有回答,侍書卻道:“張姑娘對公子用情極深,整天唸叨他的名字……”
駝背老人大笑道:“那是不會錯的,這小夥子跟他老子一樣,在女人前面,總是非常吃香,故友後繼有人,真叫我老頭子高興……”
說著忽然看見月華夫人神色不對,連忙止住笑聲道:“夫人!你怎麼不高興呢!平白得了個好兒子,而且還帶上個好媳婦……”
月華夫人輕輕一嘆,無言可答,七大侍者的臉色也開始沉重了起來,這情形使得駝背老人與關山月都為之不解。
駝背老人實在忍不住叫道:“夫人!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月華夫人輕嘆道:“以後再說吧!駝翁!我說過,要好好請你喝一頓的,現在就可以開始了,飛觴!把酒窖中珍藏的百花露開上一缸來,入畫去弄菜!”
兩個女子答應著出去。
這時那煮茗卻走到關山月身前,有點激動地道:“公子!你一定不會記得我了!你小的時候我還抱過你呢!”
駝背老人笑道:“他那時才五個多月,要是還能記得你,除非是神仙下凡了!”
煮茗卻興奮萬狀地道:“公子!你長得真精壯,比萬老爺魁梧多了,萬老爺還好吧……”
月華夫人沉下臉道:“煮茗!少說話!”
駝背老人惻然一嘆道:“煮茗!萬老爺已經去世了!”
煮茗也是神色一動,淚珠隱隱地道:“去世了……那真是……萬老爺那麼好的人,怎麼不多活幾年呢!他若是現在還在世,該有多好啊……”
月華夫人一拍桌子,叫道:“煮茗!你在作死了……”
煮茗一擦淚珠,顫聲道:“是的!夫人!婢子太……太失態了,嬸子見到公子之後,心中實在太高興了……”
駝背老人卻婉言道:“夫人!你不要怪她了,當年新月對她很好,感念故舊,她對那孩子親熱一點也是人情之常!喂!小夥子!你不妨叫她一聲師姊,因為你父親當年曾經開玩笑說要收她做徒弟呢!假如你想知道你父親的事,不妨多問問她,她比我還清楚呢!”
關山月對著這個女子倒是頗有好感,恭敬地叫了一聲:“師姊!”
煮茗的眼淚又要流下來了,可是她看見月華夫人的神色不好,不敢多作表示只淺淺地福了一福道:“公子太客氣了,婢子怎麼敢當!”
駝背老人又叫道:“小夥子!老夫替你找到了親生母親,你該怎麼謝我?怎麼連個頭都不磕?”
關山月連忙跪下道:“前輩……”
駝背老人大叫道:“什麼前輩?我同你父親情同手足!連一聲伯伯都當不起嗎?”
關山月趕緊磕頭叫道:“伯伯!”
駝背老人把他拉了起來笑道:“好孩子!別傻了!伯伯跟你開玩笑,你的功夫練得怎麼樣?我這個老廢物是否還有資格替故人盡點心,教你幾手玩意!”
月華夫人一笑道:“他的劍把彈劍都比下去了,大概還不算錯!駝翁有意栽培的話……”
駝背老人大笑道:“新月的孩子還錯得了!老頭子跟新月是什麼交情,而我又沒有傳人,那點功夫除了他也沒有別人可傳了,不怕夫人生氣,你的另一個兒子我可實在看不順眼……”
月華夫人神色微變,駝背老人立刻道:“夫人!同樣是你的孩子,我偏心,你可不能偏心!”
月華夫人輕輕一嘆道:“我知道你還恨著劉逸夫!”
駝背老人半笑不笑地道:“我白鐵恨跟他作了一輩子的對,總不能說他的好話!”
月華夫人輕嘆道:“人都死了,還有什麼可恨的呢?”
駝背老人白鐵恨笑了一下道:“他死了算了,可是我就見不得他的兒子,那小子跟他老子是一個長相!”
月華夫人指指關山月道:“那我就多栽培一下這孩子吧,劍法不勞你費心了,可就是氣力上差一點,要是你肯把開山拳法傳給他,可就夠他受用的了!”
白鐵恨大笑道:“那還用你說I老頭子所有壓箱底的功夫,完全不保留,怎麼樣也不能讓他比劉逸夫差……”
月華夫人沒說話,想了一下,忽然道:“駝翁!你應該還有事要告訴我的,而且那事與他也有關係!”
白鐵恨怔了一下道:“沒……沒有!”
月華夫人道:“胡說!你那時並不知道他是新月的孩子,卻叫他留下,可見……”
白鐵恨想了一下點頭道:“不錯!那是關於你叫我打聽的第二件事!”
月華夫人神色一變道:“什麼!你知道那個人的下落了!”
白鐵恨點頭道:“是的!這件事本來我不願管,可是你疑心到新月身上,為了證明故友無辜,我不得不費點心,新月死了二十五年,他的嫌疑被刷清了,我就不必多事了!”
月華夫人眉毛一挑道:“難道你就不能幫我一點忙嗎?”
白鐵恨笑笑道:“這不是幫你的忙,而是幫劉逸夫的忙,尤其這事現在還關連到這小子,我更不願說了!你想新月的孩子會幫劉逸夫的忙嗎?”
月華夫人沉吟不語,關山月卻忍不住問道:“母親!白伯伯!
你們說的是什麼事?”
白鐵恨連忙道:“小子!別多事I你父親含恨而終;你雖然不須要報仇,卻也不該去危害那個替你父親雪恨的人!”
關山月莫明其妙地道:“這話怎麼說呢?”
月華夫人卻一瞪白鐵恨,阻止他開口說話,然後才道:“孩子!駝子把當年的事都告訴你了,你的父親是萬新月,劉逸夫就是我的丈夫,現在站在你的立場上說,你恨劉逸夫嗎?”
關山月想了一下道:“我想不應該恨!因為他的行為是正當的!”
白鐵恨大叫道:“混帳小子!我還沒有對你說完全,當年你父親負氣而走時,他還受了傷,劉逸夫刺了他一冷劍!這是煮茗親眼所見的。”
關山月面色微變,月華夫人朝煮茗冷笑一聲道:“煮茗!你又多嘴了!”
煮茗面色大變道:“是……白老爺子逼著婢子說的!”
月華夫人又冷笑道:“那你就該說說清楚!”
煮茗急道:“婢子還來不及多說,夫人與老爺就來了,婢子只說到一半,以後白老爺子再也沒有向婢子問起過!”
月華夫人沉著面道:“那麼今天你把話說清楚!”
煮葛頓了一頓,才緩緩地道:“當年動手的時候,萬老爺的劍法十分高明,把老爺逼得連連後退,後來夫人出來了,擋在他們中間,萬老爺一劍刺過去,怕傷著夫人,趕緊抽了回來,老爺卻在那時候回攻出一劍,削傷了萬老爺的肩頭,萬老爺一句話也沒有說,丟下劍,在我手中搶下公子就這麼走了!”
白鐵恨聽著連連冷笑,月華夫人卻面對關山月道:“你相信她的話嗎!”
關山月點點頭,白鐵恨怒道:“萬新月不會活活氣死的,當然那一劍也不會使他喪命!
他是傷透了心,不過他身上帶著傷,連夜奔波,遠走千里,血流過度,這幾種原因,才把一個活生生的人給逼死了……”
月華夫人輕輕一嘆道:“除非新月能從地下爬起來告訴你們,否則你們永遠也不會明白他真正的原因!”
白鐵恨一怔道:“難道他還另有死因?”
月華夫人嘆了一口氣道:“不錯!他的死因是由於傷心,可是傷心的原因卻不如你們所想,他是為著失敗而傷心,駝翁!你知道他的個性,他能忍受一點委屈嗎?”
白鐵恨道:“不能!所以他才會碎心而死!假如你一定要把他傷心的原因歸之於失敗,那也是由於你使他失敗的,你使他在感情上失敗了!”
月華夫人搖頭道:“不!你錯了!在感情上,他是個勝利者,在劍法上,他才是失敗者,我不諱言,我當時的心情,我是希望新月能夠將劉逸夫殺死的……”
白鐵恨叫道:“那你為什麼要加入決鬥?”
月華夫人道:“我為了救新月!”
白鐵恨怔住了,關山月也怔住了。
月華夫人又輕嘆一聲道:“你們也許不會相信,我那時若是不挺身而出,新月一定會濺血當場,因逸夫用的那一招相當厲害,能於敗中取勝,就因為我攔在中間,他的劍鋒偏了一點,新月才僅只傷了一點肩頭!”
白飲恨仍自不信地道:“新月的劍法會低於劉逸夫!這的確使我不相信!”
月華夫人道:“新月的劍法空靈超脫,像他的人一樣,在品格上的確是勝過劉逸夫,所以他的劍法能勝敵而無法傷敵……”
白鐵恨感慨地道:“不錯,新月時常說,劍道即仁道,他的劍路是屬於仁者之劍……”
月華夫人黯然地道:“我也是因為他這種氣質所心折,才毅然地拋下丈夫,跟他遠走天涯,可是講到仁道,就不能作性命之搏,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逸夫的劍路就講究辛辣狡毒,動起手來的時候,新月縱然勝了也打不過他的!”
白鐵恨不開口了,月華夫人又道:“所以那次比斗的結果,新月已知道是輸了,他走的時候是丟下武器而走的,對一個劍手來說,那表示了終身不再用劍了!”
關山月不以為然地道:“一次失敗算什麼呢?大可以捲土再來呀!”
月華夫人苦笑一下道:“白駝子可以有這種心胸,你父親卻不能,除非他能把從前的劍都丟開重新練習殺人的劍術,否則儘管他高明到極點,他不殺人,終必為人殺!”
白鐵恨長嘆一聲道:“你那時候很不應該出來,叫他被劉逸夫一劍刺死了,他也許會好過些!”
顯然他已相信月華夫人的敘述了,月華夫人悽然道:“不錯!所以他恨我,恨我不該救他,他寧願死在劍下,也不願向敵人乞饒的!”
關山月仍是不解道:“這也不能算是乞饒!”
月華夫人苦笑一聲道:“孩子!你還是不明白,像你父親與劉逸夫那種劍手,當他們一招使出後,除了他們自己改變意念其他是無法加以干擾的,所以劉逸夫那一劍刺偏,完全是因為我介入的原故!你可別誤會他是怕刺傷我……”
關山月道:“他不怕刺傷你!為何劍勢會轉偏呢?”
月華夫人道:“那是他見我出來挺身護衛,便明白我的心意是不想你父親被殺死,雖然他極恨你父親,居然為了我而放棄了那個機會,你父親自然也是明白的,所以他也放下武器,一句話都不說便走了……因此我得到你父親的死訊並沒有太大的震動,我明白那個時候他已經算是死了……”
關山月一言不發,半晌才道:“劉逸夫的劍術可有傳人?”
白鐵恨飛快地接口說道:“有!他的兒子劉幼夫!”
月華夫人望了他一眼道:“駝翁!你是否想叫他們兄弟鬩牆,再來一次拚鬥!”
白鐵恨但笑不語,關山月毅然地道:“母親!這是無法避免的!不過你放心,只要我不敗,這場決鬥絕不會流血,我雖不會父親的仁道劍法,但至少我會繼承那種仁道的精神!”
白鐵恨興奮地大叫道:“好!這才是萬新月的兒子!夫人!你的那頭小犬有這種胸襟,這種氣度嗎,好孩子!你真把伯伯高興死了!”
不僅是他如此興奮,連琴挑侍書彈劍司棋等侍者面上,也莫不流露出欣忻無比的神情,那煮茗更是感動得淚水涔涔而下……
月華夫人嘆息了一聲,環顧那幾個人一眼,輕輕地道:“孩子!你……才到此地半天工夫,這座廣寒官似乎是已經屬於你的了!”
自鐵恨笑著道:“當然了!這兒原來就是新月的,應該屬於他!”
月華夫人悵然良久,才嘆道:“你弟弟也許不如你,但是他比你年青,你應該照顧他一點!”
關山月的面上卻一陣激動,大聲道:“母親!我沒有弟弟!”
月華夫人神色一黯,卻是什麼話都沒有說,良久才道:“好吧!這些我們暫且不談,現在請你把那個人告訴我!”
關山月詫然道:“那一個人?”
月華夫人道:“自然是殺死劉逸夫的人!”
關山月愕然失色,月華夫人又黯然地道:“劉逸夫是被人殺死的,那是在二十年前的事,我們恰好在泯江附近遊覽,結果遇到一個蒙面人,那人的劍法十分怪異,交手到第七招,劉逸夫便被他一切削斷左臂,回到山上就死了!此後我四下打聽那人的下落,卻始終沒有發現!
因為我不知道那人的面目,只能從他的劍法上去追索!”
關山月怔然道:“我怎麼會知道呢?”
白鐵恨一笑道:“你一定知道,因為你曾經對抗過那種劍法,在巫山上一次,對彈劍時又是一次!而且兩次你都勝了!”
月華夫人也緊接著道:“那幾手劍法我看了一遍,約略記住個大概,回來後便把它傳給彈劍,你在巫山遇到的的是誰?”
關山月一聽她說的竟是修羅七式,倒不禁大為詫異,同時他更奇怪在巫山神女峰頭之事,這白鐵恨怎會知道的?
月華夫人見他一直在沉吟,不覺有點失望地說道:“孩子!也許你不願意說出來,那自然不能怪你……”
關山月連忙道:“不!我不是不願說,面是我也不太清楚究竟是誰殺了劉逸夫,據我所知,世上會這種劍法的有好幾個人!……”
月華夫人怔了一下道:“喔!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關山月道:“龍華會中仙魔鬼都會!”
月華夫人更奇道:“什麼龍華會?什麼又是仙魔鬼?”
關山月知道這話要解釋起來,話可太長了,因此他想了一下道:“母親!你不必問這麼多!你只要把二十年前那個蒙面人的身材特徵告訴我,也許我能知道那人是誰?”
月華夫人想了一下道:“那個人的身材並不太高,聲音很粗啞,我也聽不出是男是女,但以神態舉止來判斷,恐拍還是女性居多!”
關山月又是一怔,心想龍華會中會修羅七式的女性不多,尤其是在二十年前,林雲亭尚未接掌龍華會,李塞鴻也沒有學會這種劍法,柳依幻則還是個小孩子!西門無鹽的可能性也不大,這個女子可難猜了!
月華夫人見他仍沉吟不答,乃又催促道:“你想到是誰了嗎?”
關山月皺著眉頭道:“這倒很難決定,我雖知道幾個女子,但她們絕不可能……”
白鐵恨也點頭道:“不錯!那幾個女子雖然武功不錯,但絕不會強於劉逸夫……”
關山月詫驚道:“白伯伯,你也認識那幾個人嗎?”
白鐵恨一笑道:“我怎會認識她們?”
關山月連忙道:“那你怎麼知道小侄在巫山上所做的事?”
白鐵恨笑笑道:“我是聽人家說的,那個人也可以算是我的一個老朋友!他可對你的事很清楚,當我把這件事向他詢問時,他向我提起你,說只有你才會知道!初時我並不認識你,只是在上山的時候,看到你騎的白駱駝……”
關山月一怔道:“你這個朋友是誰?”
白鐵恨道:“現在告訴你沒有關係了,那是個老和尚!”
關山月連忙叫起來道:“苦海慈航!”
白鐵恨一笑道:“老禿子也會作怪,憑他那副邪性也敢用這個名號?”
關山月怔怔地道:“這個老和尚也怪,任何事似乎都有他一份,他到底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白鐵恨笑道:“我也不清楚,我們是打出來的交情,有一天他遊方到我所居的大青山,想偷盜我的再生靈泉,我自然不答應,結果動起手來,我的開山掌功與他的大力金剛掌對比之下,他吃了一點小虧,被我震傷內腑,然而我覺得他還算不錯;所以替他治好了內傷,從此建立了交情,他叫我駝子;我叫他禿子……”
月華夫人卻聽得有些不耐煩了,連忙道:“駝翁!我的問題還沒有得到解決!”
白鐵恨笑笑道:“我所知僅這麼多,剩下來的只有問這小於!”
月華夫人把眼轉望著關山月,關山月搖搖頭道:“我也不大清楚了,我所知的幾個女子雖然都約略知道那幾手劍法,功力卻絕不足以勝過劉逸夫……”
月華夫人閉目深思片刻,忽然道:“那蒙面人不僅功力深厚,而且年紀可能也很大,全身骨瘦如柴,皮膚很黑……”
關山月不禁叫起來道:“我知道了!那一定是她!”
月華夫人連忙問道:“是誰?”
關山月卻感到為難了,他想到了魔女溫嬌,照一切的跡象看來也只有她最適合,可是這似乎又不太可能,溫嬌隱世多年,她怎麼會出來傷人呢?
月華夫人又催促道:“到底是誰呢?”
關山月想了一下才道:“我想到了一位前輩,不過她從不出外走動,更不可能與人結怨……”
月華夫人暴躁地道:“這些都不必管了,你告訴我她在哪裡,我自己找她去,只要見到她,我自然會知道她是否即為當年的蒙面人!”
關山月聞言怔了一下,說道:“母親!請你原諒我……”月華夫人一瞪眼道:“怎麼!
難道你不肯告訴我?”
關山月搖搖頭道:“不!我曾經受過她的好處,而且答應她絕不將她下落告知任何人,再者她住的地方很偏僻,我就是說了出來,你也未必能找得到!”
月華夫人臉色一變,最後卻嘆了一口氣道:“孩子!我不知道你真正的心意是什麼,可是我沒有權利強迫你說出來,反正我知道了有這麼一個人,總有辦法將她找到的!”
關山月急道:“不!母親!請你相信我,我答應了那位前輩,自然不能失信,不過我向你保證,這件事我一定替你追究個水落石出!”
月華夫人道:“你打算怎麼辦?”
關山丹道:“我準備再去見那位前輩一次,問問她是否有過那回事?”
月華夫人又道:“假如有呢?”
關山月毅然道:“那我就將她請出,來由你去跟她解決!”
月華夫人又問道:“萬一我們動起手來,你幫哪一邊呢?”
關山月道:“我哪一邊都不幫!”
月華夫人道:“假如你眼看著我打不過了,也不肯幫忙嗎?”
關山月痛苦地道:“是的!母親!你是為夫報仇,我算是什麼呢?”
月華夫人一嘆道:“你那樣已經很夠了,我對你不能作太多的要求!”
關山月臉上的肌肉一陣抽搐,低沉地道:“母親!你假如被她殺死了,我會替你報仇的,只有在這種情形下,我才有一個正當出手的理由!”
白鐵恨一拍桌子大叫道:“好小子!恩怨分明,這才像個大丈夫的作為,我那死去的老弟在九泉之下也應當瞑目了!”
關山月聽他又提到死去的父親,心中卻不知是什麼滋味,他在未明身世之前,倒沒有什麼感覺,瑰在卻反而感到一種無比的落寞!
入畫端來了一個食盒,打開食盒,取出七八個碟子排在桌上,同時低聲地對月華夫人道:
“公子馬上就來了!”
白鐵恨立刻就大叫道:“誰叫你去通知他的,那小畜生一來,嘔得人滿肚子不痛快!”
月華夫人輕輕一皺眉頭道:“入畫!你也是多事,難道你不曉得駝翁跟他合不來!”
入畫低聲道:“那是飛觴去通知的!婢於攔不住她!”
白鐵恨怒聲道:“夫人!快叫人去攔住你那小畜生,否則老朽馬上就走!”
月華夫人一皺眉頭道:“駝翁!請你看在這孩子份上,暫時忍耐一下好不好!”
說時指指關山月,白鐵恨尚未答話,門口傳來一個冷峭的聲音道:“娘!老駝子要走就讓他走好了!”
跟著聲音,閃進一個遍體錦裝的青年人,腰懸長劍,神情十分傲慢。
關山月知道這一定是劉幼夫,對他十分注意,但見他比自己略為年青,相貌倒十分清秀,長眉斜挑入鬢,儒雅中卻又顯得煞氣很重!
月華夫人立刻喝道:“幼夫!你怎麼對客人這麼沒禮貌!”
劉幼夫冷笑一聲道:“廣寒宮中從來就沒有這種粗莽的客人!”
駝翁白鐵恨怒叫道:“小畜生!你這是對誰在說話!”
劉幼夫也朝他一瞪眼道:“自然是對你了!老駝子!”
白鐵恨氣得直吹鬍子,厲聲大叫道:“小畜生!老夫若不因為你是晚輩,早就一掌劈了你!”
劉幼夫嘿嘿冷笑一聲道:“老駝子!你別不要臉了!廣寒宮中哪有你充長輩的餘地!”
月華夫人見他實在太不像樣了,一拍桌子叫道:“幼夫!你眼中還有我這個母親沒有?”
劉幼夫桀驁之態未減,橫目一掃關山月,說道:“娘!你又有了一個好兒子,還會要我這個兒子嗎?”
月華夫人不禁一愕。劉幼夫又冷笑一聲道:“這才是你親親熱熱的乖兒子,你看他長得多英俊啊,完全跟你當年的情人是一個樣子!娘!這下你的悠悠相思,可有了個寄託了……”
月華夫人氣得渾身亂顫,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白鐵恨突然哈哈一聲大笑道:“夫人!劉逸夫能有這麼一個兒子,也是件值得驕傲的事!”
劉幼夫怒喝一聲道:“住口!你少提我父親的名字,我父親活生生地被你們這些小人害死的!”
白鐵恨一怔道:“小畜生!你胡說些什麼?……”劉幼夫冷笑一聲道:“你不要以為我不明白。我比誰都清楚!”
月華夫人從座位上猛地站了起來,手指著劉幼夫,顫著聲音,怒斥道:“你明白什麼!
你說,你說!……”
劉幼夫冷冷一笑道:“娘!你自己的事自己還不明白,要我這個兒子的說出來,似乎太不好意思了,我看還是大家留點顏面的好!”
月華夫人哇地一聲,嘴裡噴出一口鮮血,人也頹然地坐了下去。入畫與煮茗趕忙過去要扶她,卻被她推開了,悽然地道:“好……幼夫!你父親死的時候,你才四歲多一點,我千辛萬苦將你養到這麼大,想不到卻換來你如此對我……”
劉幼夫仍是冷笑不語。
關山月卻實在忍不住了,厲聲叫道:“混帳!你太不像話了!跪下來!”
劉幼夫斜睨了他一眼,冷笑道:“你別對我大呼小叫的,雖然你比我大,雖然你我同出一母,我可不承認有這麼一個兄長!”
關山月怒叫道:“誰要做你的兄長!”
劉幼夫笑笑道:“那倒很好,我們兩不承認,你憑什麼叫我跪下!”
關山月怒道:“我要教訓你一點做人的道理,教你如何尊敬自己的母親!”
劉幼夫大笑指著月華夫人道:“她是你的母親可不是我的母親,因為你才是她在情投意合之下的愛情結果,至於我……哈哈……我是她在背叛的心情下,無可奈何才生下來的……”
月華夫人發出一聲悲鳴,接著氣昏了過去!
白鐵恨也怒形於色,拍案起立,劉幼夫卻飛快地在身上掏出一方陳舊的線絹,丟在地下道:“白駝子!這是我父親臨終前留下的血書,我秘密地交給飛觴保管,直到我十五歲那年,她才交給我,你們看過了他的血淚陳詞,自然會明白我今天態度的由來!”
關山月不禁一愕,彎腰伸手想去拾取那線絹,劉幼夫卻拔出長劍叫道:“等一下!”
劍光掠過關山月的身前,將他逼退了一步!
劉幼夫抽回長劍道:“等我們之間的問題解決了,你再看不遲!”
關山月怔然道:“我們之間有什麼問題?”
劉幼夫一笑道:“我們雖然從未見面,但是這一場戰鬥似乎是早就安排好的,從我開始知道有你這麼一個人時,我就一直在等待著有這麼一天!”
關山月不禁微愕遭:“難道你父親的遺書中要你跟我的打一場嗎?”
劉幼夫搖頭笑道:“沒有,我父親不但沒叫我向你挑戰反而要我出去尋訪你,跟你化除怨隙,叫我視你如同胞手足……”
關山月微微愕然,不禁哦了一聲,可是劉幼夫卻一臉獰色道:“現在我找你挑戰完全是為了我個人的理由,我這一生中只想兩個人好好地拚一場,最難得的是這兩個人居然合而為一,全集中在你一個人身上去了……”
這一番話把關山月講得更迷糊了,振腕掣出了白虹劍道:“打就打吧!什麼兩個人一個人的……”
劉幼夫哼了一聲道:“這話倒要說說清楚,我說的這兩個人,一個就是萬新月與我娘所生的兒子,為了這個從未謀面的人,使得我在娘心中全無一絲地位……”
月華夫人剛從昏迷中醒來,聞言立刻大叫道:“幼夫!你簡直胡說,這些年來,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劉幼夫冷笑一聲道:“好是一回事,這些年來,你心中除了萬新月與這個今天見面的兒子外,還想過別人沒有?”
月華夫人不禁一怔,劉幼夫又冷笑對著關山月說道:“我要找的第二個人,就是關山月,偏巧又是你……”
關山月詫然地道:“我怎麼又惹著你了!”
劉幼夫的臉上湧起猙獰的狠意,厲聲道:“我們雖然今天才見面,可是對你這個名字卻不陌生,差不多每天都要在菁菁的口中聽到四五遍,不管我把心剜出來給她,她依然念念不忘她的關大哥,那時我就對自己發了誓,只要讓我見到這個關山月,我一定要跟他鬥上一鬥……”
這一說,關山月是整個明白了,為什麼侍書要替自己改名為明千里,為什麼琴挑等人再三要求自己不要洩露真正的身份,原來,都是為著這層原故。
想到這裡,他不禁長嘆一口氣道:“劉幼夫,我不辭與你一斗,但絕不是為了你所說的兩個理由,我不想跟你爭在母親心中的地位,也不願跟你為一個女孩子而拚命……”
劉幼夫哇哇大叫道:“你說,那你是為了什麼理由……”
關山月凜然道:“換諸異日,我是為了你是劉逸夫的兒子而與你一決,可是今天,我卻要為了替母親懲誡一個不孝的逆子!”
他言詞中的浩然正氣。使得劉幼夫為之一懾,但立刻又被一種驃悍的神情代替了,揚著劍大叫道:“不管你用什麼理由,反正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死!來吧!”
挺劍刺了過來,關山月用劍架住了,凜然地道:“你錯了!今天只有你殺死我,我是不會殺你的,當年我父親仁劍之下能容忍你的父親,今天我豈會要你受到傷害……”
劉幼夫怒意更甚,霍地又是一劍劈到,厲叫道:“放屁!你別假仁假義了,你老子要是好人,他就不該勾引有夫之婦……”
給他這一說,關山月也生氣了,伸手再度擋開他的長劍,正式展開招式,與他交戰成一團。
劉幼夫的劍路十分怪異,腕力也很強,關山月自負神力,擋住他的一招招狠劈居然十分費勁,逼得沒有辦法,只得把大羅四式又使了出來!
大羅劍的招式雖然是針對修羅七式面創,可是用來對付其他的劍法也具有相當威力“乾坤始定”“山嶽永峙”兩式守招,將對方雷霆萬鈞的攻勢都封了回去!
然後他舌綻春雷,怒喝一聲,劈手刺出“白虹貫日”。
白虹劍上湧出半丈餘的精光,將劉幼夫罩在劍風之中!
劉幼夫似乎沒想到他的攻勢會如此凌厲,呆了一呆,一時不知如何抵抗!
而且月華夫人也適時發出一聲驚叫,關山月並沒有傷害劉幼夫之意,所以在劍光快臨劉幼夫之際,立即停手不發,沉聲喝道:“把劍丟下來!”
劉幼夫忽地冷笑一聲,手中那柄暗紅色的長劍地向上發出一股莫大的彈力,將關山月的白虹劍彈出老遠!
然後他的劍又反刺向來,關山月大驚失色,連忙想將白虹劍抽回來自保,卻似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吸住了一般,怎麼樣也抽不動!
劉幼夫地劍毫不留情地刺了過來,逼得他只好放開了手,側身避過那一劍。
劉幼夫大喝一聲:“你躺下來吧!”
長劍一圈,抖出萬道光芒,像魚網一般地平灑出去!
關山月赤手空拳,根本無法抵抗,而且他知道劉幼夫的長劍必然也是一枝寶劍,劍上的利芒絕非護身氣功所能擋避,長嘆一聲閉目束手待斃……
就在這萬分緊迫的關頭,旁邊電閃似的飛進一道人影,揮著一片青光,嗆然急響中替他擋過了那一劍!
關山月睜目驚視,發覺那出手之人,竟然是廣寒七大侍者之一的彈劍!
劉幼夫神色憤極,厲聲大叫道:“彈劍!你好大的膽子!”
彈劍一言不發,舞動手中的青光,向著劉幼夫撲去,劉幼夫冷哼一聲,暗紅色的光華突地挺成一錢;在青光中鑽了進去。
緊接著紅光一冒,血水四射!
彈劍的身子被他攔腰掃為兩截,劉幼夫卻並不停留,手中暗紅色的劍光仍然向關山月追擊而至!
廳中一片呼叱聲,琴挑,司棋,入畫,侍書等四大侍者,都出手發動了,而且完全是要搶救關山月。
劉幼夫毫不在意,劍下分擊四人,而月華夫人與白鐵恨也發動了!
月華夫人的身形進得最快,單臂微動,她衣上的羅袖已捲了出去,裹住劉幼夫的長劍,將它摔了開去!
白鐵恨跟蹤而至,撩臂突出一拳,拳風勁厲,將劉幼夫的身形擊退了兩步!
劉幼夫冷笑-聲,咬牙切齒地道:“好!你們全跟我作上對了……”
月華夫人顫著聲音道:“幼夫!你……”
劉幼夫一言不發,也不聽她說話,飛身從門口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