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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神女峯頭羣仙會 凌雲宮中上天梯

    關山月隔座望去,但見張雲竹的形容略見消瘦,而精神卻更好啦,黃黃的臉色中居然隱透着一片微紅,二人對望片刻,關山月終於忍不住起立招呼道:“張老伯!您怎麼會在這兒?”

    張雲竹啊了一聲笑笑道:“果然是你,我看來就像,卻是不太敢相信……”

    關山月不禁一怔道:“老伯!我們分手不過年餘,難道小侄有什麼改變嗎?”

    張雲竹笑了一下道:“改變倒是不太大,只是我很難相信你還活着……由此看來,崑崙山的那個老婆子的確還有幾手……”

    關山月愕了一下才道:“雪老太太醫道如神,化了一年時間,將小侄從死亡邊緣上救回……”

    張雲竹嗯了一聲,臉上湧起一陣萬分奇特的表情,然後不經意地問道:“菁兒呢?她怎麼沒跟你在一道?”

    見問起張菁菁,關山月又是一怔,那女郎對他的情意與恩惠,是那麼的深,而自己這一程來,就被這個什麼龍華會絆住了,居然很少去想到她,現在經人一問,心中立生無限愧意,想了一下道:“菁妹與小侄在前些日子分手了,小侄也不知道她在哪裏……”

    張雲竹依然平靜地道:“喔!她對你不是入迷得厲害嗎?連我這個親生的父親,都硬起心來背棄了,怎麼會捨得離開你呢?”

    給他這麼一説,關山月倒有點光火了,聲音略為高了一點道:“菁妹之所以要離開小侄,完全是為了老伯之故……”

    張雲竹淡笑着搖頭道:“哪有這回事,她在一年前就不認我這個父親了……”

    對於他們父女間決裂的事,關山月知道得很清楚,因此對張雲竹此刻表現的冷漠態度,心中大為不滿,抗聲道:“菁妹雖然違背了老伯的意志,可是她留給老伯的字條情懇詞切,老伯應該可以原諒她的……”

    張雲竹淡然一笑道:“這不是原諒不原諒的問題,是我把一切都看開了,什麼叫骨肉之情,骨子裏全是假的,女孩子心目中只有一個真正重要的人她的愛人,做父母的茹辛含苦地將她養大成人,她卻會為着一個見過幾面的陌生男人,將父母的恩情一下子忘個乾淨,天下女子都是這樣子,所以我倒不為菁兒的事傷心……”

    關山月聽得臉上不禁一紅,張雲竹的話聽起來幾乎很偏激,然而相當的合理,默然片刻他才道:“老伯只要想到當年與張伯母結合的情形,便也應該同情菁妹之所為……”

    張雲竹面色微動道:“你對我的往事全都知道了?”

    關山月點點頭道:“是的!雪老太太已經承認菁妹為孫女,同時將雪家的技藝都傳給了她……”

    張雲竹只是淡淡地道:“雪家除了醫理之外,其他的技藝也沒有什麼了不起……對了!

    你方才説菁兒是為了我才離開你的,那究竟是為了什麼?”

    關山月冷笑一聲道:“那要問老伯自己,老伯在前個月中做了些什麼事?”

    張雲竹淡淡地道:“沒什麼呀!”

    關山月一時也不敢確定那些事是否真實,所以仍耐心地問下去道:“老伯是否在近期內遍訪各大門派?……”

    張雲竹點頭道:“不錯!算不了遍訪,我只揀重要幾家走了一下!”

    關山月臉色一變道:“那麼是真的了?”

    張雲竹抬眼道:“什麼真的假的,你説清楚一點好不好!”

    關山月耐住性子道:“擄劫各大門派的掌門,奪去各派武學秘笈……”

    張雲竹淡淡一笑道:“你説得太難聽了!內情不像你説的那麼嚴重吧……”

    關山月揚眉叫道:“各大門派偵騎四出,莫不在搜索老伯的下落……”

    張雲竹微笑道:“你不妨再出去打聽一下,那些掌門人都回去了,而且都大有收穫,我的那番作為原是為他們好……”

    關山月強忍住怒氣,道:“少林痛禪大師,毒成癱瘓,武當天機道長,毒發身死,老伯也是為他們好嗎?”

    張雲竹淡笑道:“那另有原故,你不相信再到那兩派去問問,他們已選出新的掌門人,只要他們讀了那兩人的遺書,自然就不會再恨我了!”

    見他説得那麼有把握,關山月倒不禁呆了,半響之後,他才道:“那麼陰山無極劍派中所發生的事,老伯又作何解釋?”

    張雲竹一翻眼道:“什麼陰山無極劍派,我壓根兒就未曾聽過有這麼一家劍派!”

    關山月怒聲道:“你在那兒強xx了掌門人陰素君的幼女陰麗華,現在那女孩還中了你的蠱惑,痴心地等待你回去……”

    張雲竹勃然變色道:“胡説!你把我看成什麼人!”

    關山月也怒聲道:“陰素君對你恨如切骨,難道事情還會假嗎?”

    張雲竹沉聲道:“我從來沒有見過什麼陰素君,更不會做下那種事,她們一定是看錯人了!”

    關山月寒着臉道:“照陰素君的敍述,那人的確是你!”

    張雲竹想了一下道:“這件事頗有推敲的餘地,等一下也許會弄明白……我倒想不到會發生這種事,看來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了……”

    關山月倒不禁又呆住了,怔然道:“老……伯,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張雲竹擺擺手道:“你現在別問,遲早我都會把這件事弄清楚……菁兒就是為着這件事才……”

    關山月點頭道:“不錯!菁妹對這件事刺激很深,貿然離我而去,説是要找到老伯……”

    張雲竹哼了一聲道:“胡鬧!她對我這個父親的瞭解太不夠了!”想了一下又問道:

    “你就那麼讓她走了?”

    關山月連忙道:“不!她有飛天夜叉彭老前輩跟着去照料,彭前輩也在此地,我們馬上可以問問她菁妹在哪裏!”

    張雲竹搖頭道:“不忙!不忙!目前該做的事很多,暫時不要去管那些小事吧!”

    關山月卻問道:“老伯到此地來做什麼?難道您也是龍華會上的人嗎?”

    張雲竹微徽一笑道:“可以這麼説!目前我雖未入會,等一下就……不談!不談!你既然來到此地,當知道這些事不許隨便亂説的,安靜地看下去,自然會明白了!”

    關山月將信將疑,默坐片刻,忽聽一聲金鑼,響亮震耳,四下之人立刻恢復了平靜,一個個都垂手肅立,臉上現出緊張的神色。

    張雲竹也站了起來,同時用眼色向他示意,叫他也站好,關山月方將身立起,場邊的一座高石台上已經站好一列男女侍童,個個錦衣羽裳,穿得十分華麗,一個女童用尖細的嗓子宣佈道:“龍華會開始,請大家依照榜序排列!準備清點人數!”

    台下一陣人影幌動,卻是全無聲音,不一會兒,已經排成了三堆。

    關山月放眼望去,只見仙榜中的人物,他只認識一個湖海異叟卜上春。

    魔榜中熟人較多,也不過是樂氏姊妹與柳初陽三人。

    飛天夜又彭菊人卻在鬼榜之列,十大遊魂中僅有那灰衣侍者蕭一平列席!

    那女童又以尖細的嗓音叫道:“各榜榜首出場清點人數!”

    苦海慈航由場外飛身入列,首先以低沉的聲音説道:“除列名令主二人,懸缺待補二人外,仙榜全!”

    女童又問道:“懸缺侯補人到了沒有?”

    苦海慈航答應道:“除名待返者二人,新申請入籍者三人,俱已到全!”

    那女童在石台上用手朝下一揮,煙霧蓬起手邊,被風一吹,慢漫凝成一個“仙”字,停聚空中不散!色作淡青。

    祁浩一身雪白,一手仍為細線繫住,另一方進場高聲叫道:“魔榜全!”

    女童如法施為,放出一片紅色煙霧,凝成一個“魔”字。

    祁浩又朗聲道:“魔榜榜首請求解除紅絲困令,以便率隊恭迎仙駕!”

    女童默立抬頭向天,似乎在等候指示,片刻之後才尖聲道:“所請照準!”

    祁浩面色一鬆,躬身道:“謝謝仙子慈悲!”

    直起腰來時,那彎曲的手臂也伸開了,只是無法伸得筆直,想是捲曲太久之故!

    場外另一方飄進-個全身黑衣的女子,連面目都在黑紗的籠罩中,只有披散的長髮與玲瓏的身材上讓人知道她的性別,恭身道:“鬼榜新舊計九十二名!恭候差遣!”

    女童一皺眉道:“怎麼不湊齊百名之數?”

    蒙面女子再度恭身道:“人才難求!”

    女童又抬首向天,片刻之後才道:“姑準與會,容後再補!”

    蒙面女子恭身道:“謝仙子慈悲!”

    女童手下揚起一蓬黑煙,凝成“鬼”字。

    關山月看得心頭髮怔,暗想這個什麼龍華會。當真做得像那回事,那女童年紀不大,功力修為卻已臻上乘之境。

    單看她隨手一揚,掌動生煙,若是利用什麼藥物硝火,倒也不算什麼,然而這煙塵聚而不散,分明是內家氣功所化。

    丹田之氣主純,發於天府,故呈青色。經絡之氣通血,發於肝脾,故呈紅色。幽冥之氣屬陰,發於四肢毛孔,乃呈黑色。

    這十一二歲的女孩子即將三氣化為虛為實,當真輕視不得,再者她每逢無法決定的問題時,隨即抬頭向天,接受指示。

    難道那發佈司令的人,真的是棲身於雲端之中嗎?

    心中懸念未已,那女童又抬頭向天朗聲道:“請會主降台主持盛典!”

    空中一片細樂之聲,關山月心中更緊張了,因為他已得知恩師獨孤明身列會主之一,馬上就可以見到他老人家了……

    雲封霧鎖處突然破了一塊缺口,由缺口處冉冉降下四人,悠悠幌幌,速度極慢,他們衣袂被風吹着,果有飄飄如仙之狀!

    若是在凡夫俗子的跟中,一定會相信這是神仙降凡了,可是關山月對於內外武技修元養氣之道,造詣頗深,一望而知是他們的輕身功夫已達爐火純青之境,所以才能提氣躡空,身輕如葉。

    那四人慢慢下降,快到枱面上時,關山月睜大了眼睛,想從裏面找出哪一個是他的師傅,然而他失望了。

    這四人都是中年以上的歲數,兩個穿着青色長衣,面如古月,黑髯如柳,一人身着紅袍,虯髯繞頰,神情威猛,另一個黑衣人卻是枯瘦無須……

    獨孤明不在裏面!底下的三榜人物也發出一陣輕語,似乎是同樣的感到意外!

    女童尖聲喝道:“會主降臨,不得喧譁!違者立懲!”

    台底下靜了下來,台上的兩列男女童子,都躬身低頭,那發令女童一彎腰,道:“靈奴叩迎會主法駕!”

    一個青衣人拱拱手笑道:“不敢當!有勞靈姑了!”

    那女童靈姑展顏一笑,退過旁邊。

    台下的人,一齊彎腰,朗聲説道:“參見會主法駕!”

    仍是那青衣人含笑答禮,道:“謝謝各位……流光如矢,轉瞬又是二十春秋,各位會友,別來無恙?”

    台下又一起朗聲道:“託會主洪福!”

    那青衣人用目四下一掃道:“舊日龍華會上,已經不齊了,浮生渺渺,頻增感慨,且喜承繼有人,英才輩生,新人會諸君,雄姿英發,尤勝故人,老朽等深以為慰!”

    台下各處傳來零落的語聲,同時道:“多謝會主褒賜!”

    青衣人笑了一下才道:“今日之會,略有更動,因事出倉猝,老朽未能預告,乃趁現在知會諸君,本次會主中黃鶴散人另有他故,由老朽暫邀擊築生代理……”

    關山月忍不住叫道:“我恩師到哪裏去了?”

    整個會場為之一怔,青衣人神色一動,用眼睛瞟住他,似乎在詢問關山月的身份來歷,旁邊那女童靈姑立刻趨至青衣人身邊,向他低語數言。

    青衣人這才微微一笑朝關山月道:“令師少時定會前來相見,閣下請暫莫發問,延誤會務!”

    關山月怔然不盲,那青衣人又一擺手面對羣眾道:“諸君先請入位,瓊筵之後,天外天上仙魔鬼才降落會台,那時再開始整榜!”

    説着用手一比,嫋嫋的細樂聲擂起一片急鼓,台下的各榜人物紛紛散隊覓坐,三五成羣,雜然相處,而且笑語聲,寒喧聲,紛紛喧譁了起來!

    台下的兩列男女侍童仍是恭立如前,四名會主卻分散開來參加到台上的行列,另外尚有無數侍童,開始像穿梭似地忙碌開來,送酒送餚,亂成一片。

    關山月身旁的樂小虹再也忍不住叫道:“關大哥,我到娘那兒去!”

    一幌身就朝樂衡君那邊竄,關山月也想跟着過去,眼前人影一飄,卻是那領頭髮話的青衣會主攔在身前道:“世兄!別走!我們談談!”

    關山月正想找他問問恩師的情形,自是表示同意,連忙拱手作揖道:“前輩請坐,再晚也正想請示一番!”

    青衣人含笑在他對面的石凳上坐下,那女童靈姑已捧着一把酒壺與兩副杯筷,侍立在身邊道:“靈奴侍候!”

    青衣人捏了一下她的臉頰笑道:“小鬼頭!你又來監視老頭子了,你放心好了,老頭子絕不亂講話!”

    靈姑眨着眼睛笑笑道:“言多必失嘛!你老爺子酒一多,話就藏不住,依幻仙子特別叫我來陪着你,管住你少説廢話!”

    青衣人微怔道:“奇怪了!這跟依幻仙子全無關聯嘛!”

    靈姑跳着眉毛笑道:“怎麼沒關聯,關公子是依幻仙姑邀請來的貴賓,否則,他怎麼會坐在這兒呢?”

    青衣人笑吟吟地道:“原來如此!老弟台,這可是件喜事,依幻仙子向不假人辭色,卻會對老弟台如此器重,真是……”

    靈姑一哼道:“老爺子,你還沒喝酒呢!就開始發酒瘋了!”

    青衣人一伸舌頭,説着:“對不起!老頭子忘了!”

    關山月對他們暖味的態度感到十分詫異,可是他的精神卻為另一件事情吸引住了,因為坐在他不遠處的張雲竹正跟那名叫擊築生的青衣人聚在一起,二人頻頻低語,好似在爭論着什麼事情,而且那紅衣虯髯老者也參與其間……

    青衣人一拉他的衣服道:“老弟台!咱們喝酒聊聊天,別去看那些魔崽子,蛇鼠一窩,還能有什麼好事!”

    聲音説得很響,好似故意要那邊聽見,紅衣老者微笑不理。

    擊築生微怒地説道:“一鷗兄!請你説話客氣點!”

    青衣人哈哈一笑道:“擊築生!你別以為我是看得起你才邀請你代理會主,在我眼中你不過是臭死狗一頭,要不是黃鶴一再拜託,我寧可找海異兒那條爛泥鰍也想不到你……”

    擊築生憤怒到了極點,站起來幾乎要變臉!

    青衣人又笑了笑道:“坐下!坐下,現在還不是打架的時候,等一會有的是機會,我只怕你挨不到最後那一刻,別忘了你是暫時代理的,人家要想升榜過關的話,第一個就會先找你,要是讓鬼榜上的人把你給打下台下來,我看你往哪裏藏你這張騾臉!”

    末後騾臉兩字,他叫得特別響,使聽見的人,都引起一陣大笑。

    因為那擊築生的臉形特長,騾臉二字,形容透至。

    擊築生忍無可忍,拍的一聲,落掌將面前石桌打下一個深洞。厲叫道:“老……”

    紅衣老者卻連忙將他一拉道:“小不忍而亂大謀,此地不安靜,我們換個地方坐去!”

    説着拉了他就走,而且連張雲竹也拉着走了。

    青衣人哈哈大笑,得意之極,靈姑卻笑笑道:“老爺子!你不怕人家聯合算計你?”

    青衣人傲然道:“怕什麼!我早就想跟他們這批魔崽子擺開了鬥一下!”

    靈姑用手作了一伸,五指作個王八狀,低聲道:“你不怕他跟你過不去?”

    青衣人神色一動,嘆了口氣,緩緩地説道:“你就會激我,……不錯,我是惹他不起,可是,你們仙……”

    靈姑神色一嚴道:“老爺子,説話小心一點!”語氣雖厲,聲音卻很低,青衣人倒是一驚,默然片刻,才嘆道:“不説就不説!小鬼!你是來侍候的,酒也不斟,菜也不送,難道叫我們喝西北風,啃石頭……”

    靈姑笑着道:“老爺子!你是仙中魁司,飲風餐石,應該是家常便飯!”

    青衣人哼了一聲道:“去他的仙中魁司,黃鶴太聰明瞭,自己溜了,把擔子交給我跟老和尚挑,一個管上,一個管下,累得像牛馬似的……”

    靈姑笑着替他們將酒杯斟滿道:“得啦!老爺子!喝酒吧!

    盡講廢話有什麼意思呢?”

    青衣人才舉杯邀關山月道:“對!老弟台,乾杯!還是喝酒的好!事大如天醉亦佛,但願長醉不願醒……”

    關山月舉杯道:“請教前輩如何稱呼?”

    青衣人一口喝下杯中酒,拍拍腦袋笑道:“我真是老糊塗了,説了半天的話,就忘了介紹我自己!我叫‘閒遊江上一沙鷗’這個名字太累贅,所以有時又簡稱為閒遊一鷗,更簡單點就逕叫-鷗也未始不可!”

    關山月舉杯相敬道:“一鷗前輩……”

    一鷗哈哈大笑道:“到了這個地方可不分什麼前輩後輩,你直呼我得名號就行了!”

    關山月謙虛的含笑道:“前輩與家師同行,這如何使得……”

    靈姑也含笑道:“老爺子喜歡坦直,無拘無束,他怎麼説,你就怎麼聽着吧,你叫他前輩,害得他硬要擺出前輩的架子來,豈不要坑死他了……”

    一鷗哈哈大笑道:“小鬼頭,你這張嘴真會説,一開口就搔到我老頭子心裏癢的地方……”

    靈姑笑得十神秘地道:“老爺子你真正心癢的地方,恐怕誰也搔不着吧……”

    一鷗臉上一紅,低哼道:“小鬼頭!可惡!該打!”説着在她身上輕輕地拍一下,靈姑格格嬌笑,幾乎要滾到一鷗懷中,一老一小,放浪嬉笑,似乎全無尊卑之分!

    其餘的地方對他們這邊的吵鬧,僅只發出會心的微笑,卻沒有人敢笑出聲來,似乎他們的地位十分超然,關山月看在跟中,乃又問靈姑道:“這位小妹妹是……”

    靈姑垂下眼瞼道:“不敢當,靈奴不過是仙子座下侍兒!”

    一鷗笑道:“小妮子太客氣了吧!為什麼不説是羣神的剋星呢!”

    靈姑一抬頭,對一鷗作個個伸手要打的姿勢,忽而半空的雲頭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鐘聲,嗡嗡地震人心絃,飲宴的人一起愕然止手,抬頭向着雲中翹望。

    一鷗愕然道:“這時候怎麼鳴起警仙鍾呢?”

    靈姑卻着急地説道:“老爺子,你快上去看看吧!”

    一鷗雙袖一拔,身軀像頭沙鷗似的向雲中撲去,接着就是那擊築生與紅衣老者,最後是那枯瘦的黑衣人,每個人的身形都是一樣地輕靈曼妙。

    關山月看了不禁喝采道:“好!這種凌雲身法,恐怕天下再也找不出幾個了……”

    靈姑卻一臉焦急之色,引首向天,企望不已,那四人上去之後,鐘聲是靜止下來不響了,可是那種沉默卻是令人難受。

    關山月看着她着急的樣子,不禁道:“小妹妹!你為什麼不上去看看呢?”

    靈姑小嘴一扁道:“今天是會期,天外天成了禁區,只有會主才有資格上去……”

    關山月知道此地規律謹嚴,果然不再説話,靈姑想了一下卻道:“喂!你帶我上去好不好?”

    關山月一驚,道:“你都不能去,我怎麼行呢?”

    靈姑卻搖搖頭道:“不要緊,你還沒有入會,上去了,也不算觸犯禁制,而且,依幻仙子會出頭袒護你的,你在前頭上,我裝着追你,便也可以上去了!”

    關山月實在很想上去一探究竟,因此略作沉吟道:“這麼高,我不知道行不行!”

    靈姑急忙道:“你一定行,這裏上去不過才二十幾丈,人云就有落腳處,要是你拔不了這麼高,我還可以幫你一下忙!”

    關山月怎麼接受一個小女孩的幫忙,雙臂一振,也朝那雲層拔去,場中立揚起一片驚呼……

    那蒸騰的雲霧只是薄薄的一層,穿雲而入,卻是一座更高的峯,關山月腳踏實地之後,靈姑已跟蹤而至,然而斷崖峭峯,全無人跡可尋!

    靈姑一拖他的衣服道:“右邊!跟我來!”

    伶俐的身子像一頭小猿,如飛地在前面縱跳如星丸,關山月跟在後面卻出了一身冷汗,幾乎嚇破了膽!

    原來關山月停身的地方只是一處峭然獨立的孤峯,轉過峯頭又是一片茫茫的雲海,像棋丸似地布着十幾個小山峯,有的峯尖大僅如掌,才可容一腳之力,每一個小峯尖的距離都是十幾丈遠。

    山風勁且烈,狂野得可以吹起一個普通人。

    關山月若非自幼紮下那過人的基礎,別説在上面跳躍了,那風也可以把他吹得無影無蹤……

    峯頂無法立足,他只好硬着頭皮向前闖。

    好容易腳下踩到一大塊平地,卻是風和日麗,琪草瑤樹,全無一絲秋意,倒像個四時常春的洞仙福地!

    關山月來不及欣賞眼前的景緻,只想喘口氣平一下跳動的心,喘息聲中,卻見靈姑站在一株大樹下他神伸舌頭道:“對不起公子了!我是太急了,忘了告訴你一聲或是留在後面照顧你,幸好你也過來了,否則一失足,我可要成千古罪人了……”

    給她那麼一説,關山月的臉反而紅了,笑笑道:“小妹妹!你真了不起,我至少比你多學了十年的武功,但是看了你剛才凌空飛渡的身法,也只有慚愧的份兒……”

    靈姑一眨眼道:“你別捧我,這條路我是天天走的,自然不算希奇,倒是你第一次走,居然能那麼快捷,仙榜上那些老頭子,也沒有幾個能趕走你的,不怪依幻仙子要對你那樣垂重……”

    關山月不想再客氣下去,只是急催道:“人在哪裏呢?”

    靈姑一指道:“就在前面,我等着你領路!”

    關山月一怔道:“怎麼要我領路呢?”

    靈姑笑笑道:“我是追着你來的,總不能走在你前面呀!”

    關山月這才明白她是怕受罰,乃笑道:“那我就走在前面吧!

    你可得在後面指點着,別叫我走錯了地方!”

    靈姑道:“錯不了,前面都是平路了!”

    關山月再度提氣,向前面奔去,翻過幾座小山崗,唯見一片松林,枝柯參天,林中開出一條小徑,因為別無通路,他又朝小徑衝去,五六個起落,已經穿出松林,後面的靈姑已發聲警叫道:“小心上面……”

    關山月聞聲立刻收步,頂上強風頓生,襲來兩片白影,倉猝中他根本沒看清楚是什麼東西,雙掌一錯,迎着白影擊去。

    誰知那白影的力道大得出奇,他只感到掌門一陣刺痛,人已被推倒在地,白影發出一聲清鳴,拔向天空。

    關山月在地上雙足一蹬,再度跳起來,才看清那白影是兩頭巨鶴,振冀奮翅,似欲撲擊下來!

    靈姑從後面趕來厲叱道:“混帳畜生!他是依幻仙子的貴賓,你們不要命了,居然敢傷他!”

    白鶴收翅長唳,飛到一株老松上去了,靈姑趕到他身後關切他問道:“關公子!你沒受傷吧!”

    關山月經她一問,才記起掌上的痛楚,抬手一看,掌心上鮮血直流,破了一個大創口,靈姑趕緊抽出腰下的線帶替他裹傷,歉然地道:“對不起!我又忘了告訴你……”

    關山月微感駭異,道:“這兩頭畜生生,也這麼厲害……”

    靈姑一面包紮一面道:“幸虧你內力深厚,不然在雷霆一擊之下,連鋼鐵都能抓成粉碎……”

    正説之間,前面人影一幌,卻是柳依幻來了,見到關山月不禁一怔道:“你怎麼上來了,怎麼又受了傷……”

    靈姑退後垂首,恭身一禮道:“關公子被雷兒抓傷了手……”

    柳依幻走過來,解開裹了一半的的線布,審視一下傷勢,然後從懷中掏出一顆紅色的藥丸,替他塗在傷口上。

    關山月卻急急道:“仙子!不要緊的!我恩師呢……”

    柳依幻不回答他的問題,只是厲容對靈姑道:“蠢才!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帶他上來!”

    靈姑不敢分辯,關山月怕她受責,連忙道:“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上來的……”

    柳依幻哼了一聲,仍是對着靈姑道:“底下都是死人!怎麼不攔着他……”

    靈姑這才嘟着嘴道:“警仙鐘響得太突然,大家都沒在意,關公子動作又快,奴婢趕在後面,也沒有趕得上……”

    柳依幻用眼掃了一下道:“你倒不錯!居然能凌空拔渡雲海……”

    靈姑馬上接口道:“關公子技尚不止,在雷霆一擊之下,不過才傷了手!”

    柳依幻哼了一聲道:“那有什麼用!若不是我來得快,他還不是難逃一死……”

    靈姑一驚道:“怎麼可能呢?奴婢隨後就趕到了……”

    柳依幻怒目一瞪:“有個屁用,雷兒跟霆兒都餵了毒!”

    靈姑更是吃驚道:“為什麼?難道……”

    柳依幻厲聲叫道:“還要多嘴!你人小鬼大,那些花樣兒還瞞得過我……分明是你自己想上來,拉上他替你作為藉口……”

    靈姑雙膝一屈,跪了下來,道:“請仙子恕罪,奴婢實在不放心……”

    柳依幻繼而輕輕一嘆道:“算了!你來得也正好!快從後面繞過去,到大姊的房裏把白虹劍拿出來,注意別教人看見你……”

    靈姑臉色大變,柳依雲又喝道:“還不快去,耽誤了大家都沒命!”

    靈姑臉色急變,跳起來像一陣風似的走了。

    關山月詫然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莫非是上面有了變故……”

    柳依幻嘆了一聲道:“豈僅是變故,而且是一場大變,全是你那寶貝師父害人……”

    關山月驚問道:“我恩師怎麼了?”

    柳依幻冷笑一聲道:“他倒輕鬆得很,一走了事,而且還把大師姊騙走了,留下一場大大的麻煩給我們來挺……”

    關山月更覺驚奇,柳依幻卻一揮手道:“現在我沒有空細説,快過去吧!再慢一步他們就要聯手對付二姊了……”

    説着回身在前急走,關山月只得莫名其妙地跟在後面,走了幾步,柳依幻忽然回頭又問道:“你的手怎麼樣了?”

    關山月摸摸手掌道:“仙子的藥真靈,現在已經全無痛楚……”

    柳依幻臉色一寬道:“那就好了!也許等一下你自己照顧自己!”

    關山月又驚又異地道:“上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柳依幻回頭疾行,邊走邊道:“你馬上就明白了!”

    她的步伐雖然很從容,速度卻非常快,關山月必須全力飛奔才能追得上,因此也無暇多問,轉過一片高坪,遂見一座金碧輝煌的建築,牌樓上四個大字“紫虛汕府”金光爍然,老遠就可以看清楚!

    牌樓前面是一塊空地,有兩堆人對峙着,一堆人數較少,只有一個白髮老嫗與那個叫閒遊一鷗的青衣人!

    另一堆卻形形式式,關山月只見過青衣的擊築生與紅衣老者,黑衣瘦子,另外是兩個白衣人,一老一少與一個黑衫的奇醜女子。

    在兩堆人中間另有兩人在持劍對比,一個是風神如仙的美婦人,年歲較柳依幻略大一點,另一個則是紅衣的中年人,相貌俊秀,目中精光迫人!

    一鷗見了他們立刻迎上來問道:“雷霆示警是怎麼一回事?”

    柳依幻手指關山月道:“不相干的!是他上來了!”

    一鷗飄了關山月一眼,微微一嘆,道:“咳!老弟台!你真會趕熱鬧,這場熱鬧,可趕得不巧,弄不好,咱們就在黃泉路上作伴了,我真希望你這次沒來……”

    關山月莫名其妙地道:“鷗老!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聽説我師父走了?”

    一鷗點頭嘆道:“不錯!他是個聰明人,終於看透了一切,遨遊四誨,逍遙自在去了,可是他也害苦了人。早不走,遲不走,偏偏趕在這個節骨眼兒上……”

    柳依幻煩躁地道:“老鷗,別廢話了,我離開之後,他們又換了幾招!”

    一鷗連忙道:“才換了三招,看來還有一段時間……”

    柳依幻點頭不語,凝神觀戰,關山月還想再問,一鷗朝他呶呶嘴,示意他別多問,關山月怔得一怔,但立刻被那兩人的戰鬥吸引住了!

    這兩人的動作都十分緩慢,相對換步,偶爾劈出一劍,也像是在練架勢似的,慢慢地放出來,攻到一半,隨即煞住,又慢慢地收回來!

    看起來這兩人好似在開玩笑!

    然而四周觀戰的人,卻都神色凝重,關山月尤感心癢難熬,興奮不已!

    因為在行家的眼中,這兩人正是進行一場難得一睹的激鬥,愈慢愈純,像他們這種老牛破車的戰法,足證雙方都到了登峯造極的境界!

    那緩緩攻出的劍招中,可以包着無窮的變化,而對方用來化解的招式,也含了無限天機……

    關山月由情勢上分析,那女子必定是柳依幻的師姊,也是她所説的天外天中,仙中之仙之一!

    與她相對的人,不是魔中魔,定是鬼中鬼,兩且他認為魔中魔的成份較大,因為他在這一段時間內,對龍華會所謂仙魔鬼之分,約略有點了解,仙榜上的人物,多半是穿着青衣,鬼榜上的人物一定是穿黑衣!

    只有魔榜上的人物才着紅衣或白衣!

    這中年人身着紅袍,一定是魔道中的領袖人物,否則就不能夠資格與仙道中的絕頂人物相抗!

    “天外天上七人不是同門師兄妹嗎?怎麼會自相拚鬥呢?看他們用的劍招、分明還是一場生死之鬥……”

    關山月儘管心中狐疑,眼睛卻不肯放鬆一點!

    由他們互相的攻守中,他領悟了許多技擊之妙,甚至將從前許多懸疑不決的問題,也得到了一個深切的瞭解!

    場上,兩人又換了五六招,卻用了將近半個時辰!

    關山月看出那個中年男子似乎略佔了上風,他的招式已經攻多於守,而那女子的門户仍十分謹嚴,對方攻勢雖厲,一時仍奈何不了她!

    柳依幻十分着急地叫道:“師姊!你為什麼不用大羅七式呢?”

    女子如同未聞,反倒是那中年男子微笑道:“大羅七式雖然是劍法之精,可是在你們手中使來,我還不在乎,除了林香亭之外,劍道上我不作第二人想!”

    柳依幻哼聲叫道:“謝靈運!你別吹牛,你那修羅四大式幾時佔過我們上風!”

    關山月遂知那中年男子叫謝靈運,而聽他仍是微笑道:“那是我不願林香亭看出破綻,所以才不肯全部發揮威力,林香亭已經溜了,你們若是不服氣,儘管使大羅七式試試看,包保在我修羅三發之下,要你們棄劍授首,怎麼樣?李塞鴻!我勸你還是乖乖地把誅仙令交出來吧!”

    那女子自然是李塞鴻了,她已微有氣喘之象,咬着牙齒道:“謝靈運!你覬覦神器已不止一日,誅仙令落入你的手中,我們還有日子過嗎?”

    謝靈運哈哈大笑道:“念在同門之誼,我當然不會殺死你們的,就是日子過得苦一點而已!”

    李塞鴻厲聲道:“呸!你別做夢了,我寧可死於劍下也不會受你的侮辱!”

    謝靈運大笑道:“這怎麼能算是侮辱呢!我們是幾十年的交情了,再説這又不是第一次!

    從前我們不是很好嗎?師父一死!林香亭掌了大權,你們就把眼晴長到頭頂上去了……”

    李塞鴻厲聲叱喝道:“虧你還有臉,提起從前的事……”

    謝靈運大笑道:“為什麼不好意思提!從前有師父在上面壓制着,使我無法對稱們出全力以報效,現在我保證不讓你們失望……”

    李塞鴻又急又怒,腕中長劍突緊,像蛇一般地絞出去,疾若電光,謝靈運手腕一撩,劍走中宮,嗆啷-聲,將李塞鴻的劍格飛出去,哈哈大笑道:“你怎麼耍無賴了,這種劈柴招式也用出來了!”

    説着圈劍緩緩作圓,笑吟吟地又道:“現在你該把誅仙令交出來了吧?”

    李塞鴻手中已無兵器,全身都在對方的劍勢籠罩之下,可是她的態度仍然很倔強昂着頭道:“不交!殺了我也不交!”

    柳依幻和一鷗都十分着急,可是又不敢上前。

    謝靈運的劍繼續在威脅着她,哼哼厲笑道:“我不是非要誅仙令不可,以現在的局勢,就憑我這一枝劍,照樣可以統率三榜,稱尊天外天……”

    李塞鴻昂然不懼地道:“沒有誅仙令,至少有一半的人不會聽你的指揮!”

    謝靈運冷笑道:“那也很簡單!非我類者,一字可以御之殺!”

    李塞鴻也冷笑道:“你殺得完嗎?”

    謝靈運傲然道:“我只要起用另-半的人,不怕他們逃上天去!”

    李塞鴻厲笑道:“你敢那樣做嗎?大姊雖然棄世遠隱,不再問事,可是你要那樣亂來的話,她還是會來找你的!”

    謝靈運不覺一呆,好像被這句話擊中了心病,沉默片刻,他才厲聲道:“我只要殺了你們,不怕得不到誅仙令,林香亭即使再找了來,在誅仙今前,不怕她不低頭!”

    李塞鴻冷笑一聲道:“誅仙令不過是一種權力的象徵,要是大家都不尊重它,它就會無價值,我現在身掌令牌,你都對我如此放肆。到那個時候,她還會怕你用令牌去降制她嗎?”

    謝靈運哈哈大笑道:“那就你弄錯了,誅仙令對我不生約束之力,對她卻大有效用,你知道她是最討厭我的,可就是因為受了令牌的約束,一直對我客客氣氣的,誅仙令既能約束她於前,未始不可制她於後……”

    李塞鴻厲聲叫罵道:“像你這種卑劣無恥的人,不知師父當年是怎麼會將你收錄到門下的!”

    謝靈運更形得意了,哈哈大笑道:“你這就大錯特錯了,師父根本就是一個最混蛋的人,否則怎麼會創下這一個邪門的龍華會,立下那麼多的邪門規條,更叫你們參修那種邪門功夫,……他原本是魔道的祖師爺,到了晚年,不知怎麼鬼迷心竅,居然會妄想登列仙道,結果自己走火入魔而死,他雖然將誅仙令交給林香亭執掌,可是規定仙魔鬼並列,足證他心中的魔念仍是深深地存在那兒……”

    李塞鴻神色大變,厲聲叫道:“你要殺就殺吧!誅仙令我已經藏在一個最妥當的地方,我保證你永遠得不到!”

    謝靈運哼了一聲道:“笑話!我把紫虛天府翻過來,也非找到它不可!”

    李塞鴻將胸膛一挺,冷笑道:“那你不妨找找看!”

    謝靈運惱羞成怒叫道:“你當真不交出來!”

    “不交!”

    謝靈運神色轉厲,手中的長劍微微一振,劍風嗡嗡,李塞鴻身上的衣服已經為劍氣割成片片落下,露出雪白的胸膛!

    其餘的人冷眼旁觀,一無動作,柳依幻與一鷗縱然憤形於色,卻並不見有何表示,只有關山月厲聲大叫道:“慢着!你如此欺凌一個女人,算是什麼東西?”

    謝靈運不屑地瞟了他一眼道:“你是哪來不知死活的小子?”

    關山月朗聲道:“明駝傳人!黃鶴弟子,今天倒要鬥鬥你這惡魔!”

    説着一彎腰,拾起地上的長劍,那原是在李塞鴻手中的,剛好落在他附近……關山月就這樣挺着長劍衝了過去!

    關山月這一貿然的舉動,使得好幾個人都為之大驚失色,最着急的是柳依幻,跟在後面叫道:“喂……你別上去送死!”

    可是關山月卻為一股義憤所激,絲毫不加理會,衝到謝靈運身前一丈處立定,用劍戟指着他凜然道:“惡魔!也許關某的劍技不如你!但是像你這般惡毒之人,天必不容,關某但憑胸中正氣也足可叫你授首劍下!”

    謝靈運被他-陣沒頭沒腦的話,説得倒是一怔,回頭問道:“這小子是哪兒來的?”

    他身後諸人沒有一個認識關山月的,因此都瞠目無以為對,還是柳依幻叫道:“他是黃鶴散人的弟子!你要是傷了他,可得留神黃鶴與大師姊回來找你算帳!”

    謝靈運聞言哈哈大笑道:“黃鶴那人聰明謹慎,怎麼會收了這樣草包弟子……”

    關山月憤不可抑,厲聲叫道:“惡賊!你少説廢話,快上來受死!”

    謝靈運狂笑如故,擲劍於地,望都不望他一眼,關山月忍不住又怒叫道:“惡賊!快舉起你的劍,我要進招了!”

    謝靈運停住笑聲,冷冷地道:“小輩!我若是跟你比劃,實在對不起我練的功夫!擊築生!這小子交給你了!”

    擊築生應聲上前,謝靈運把劍交給他,冷笑道:“要是你能讓他逃過三招,你這個會主就別再幹了!”

    擊築生漫不經心地接過劍,鄙夷地對關山月道:“小輩!你進招吧!修羅尊者給我三招實在太多了,一招之內,你若是還能保住項上首級,老夫就自動把命交給你!”

    關山月搖頭道:“不!我不是找你挑戰!”

    擊築生沉下臉,怒吼道:“修羅尊者哪有這麼好的興趣來應付你!連老夫出手,也覺得太委屈自己了!”

    關山月目中精光頓射,回頭問道:“此人可誅否?”

    一鷗立刻道:“站在那邊的人俱可殺!”

    關山月這才轉頭向擊築生道:“那我收拾你之後,再對付那惡魔!”

    擊築生的臉色氣得鐵青,橫劍胸前叫道:“小子!你快準備向鬼門關上報到吧!”

    關山月不再發言,凜然揮出一劍,手中劍才三尺,劍芒卻突出有半丈之長,擊築生冷笑着反劈-劍,雙方都是用的攻勢。

    寒光略閃即逝,兩人腳下都退了一步,劍未交觸,怎麼會有這現象呢?

    可是四下之人,都-起發出了驚呼!

    因為關山月所用的劍式,竟然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高明,那一劍輕靈空遠,如浮光掠影,靜潭沉壁,兼得動靜二態之至諦,卻又溶會一體!

    擊築生臉色驟變,胸前印出一絲血痕,顯然是被劍風掃中了,沉寂片刻,他才瞠目大呼道:“好小子!老夫把命交給你!”

    橫劍就朝胸前插去,謝靈運飛身上前,錚然一聲,彈落他手中的長劍!

    擊築生怔了片刻,才痛苦地叫道:“尊者!老朽經此一來,實無面目偷生……”

    謝靈運搖搖頭道:“這不怪你!是我把這小子看得太簡單!”

    接着,又自言自語地一嘆,道:“這小子,倒是真的深藏不露,方才那一劍換了我,恐怕也躲不過……”

    關山月立刻道:“那很好,你還可以準備着領第二劍!”

    謝靈運的目中射出了異色,輕哼道:“小子!你不要太狂,你那一劍不過是僥倖而已,再要施展的話,就難為不了本尊者了,我只是在奇怪以黃鶴的能耐,似乎還發不出這種高明的劍法,方才那一招是誰教你的……”

    關山月朗聲一笑道:“説出來你也許不信,那一式一半是你教的,一半是李塞鴻仙子教的!”

    謝靈運面上湧起薄怒道:“小子!你別耍滑頭,我們連你的面都沒見過……”

    關山月笑笑道:“不久之前,你們在比劍,你們兩家劍法不愧深奧,但也不見得是完全沒有缺漏之處,我不過是溶合,捨棄兩家之短……”

    謝靈運面色一變道:“小子此言當真?”

    關山月大笑道:“衝你這句話,就知道你在劍道上的修養還不夠深,你仔細想想我所用的招式,不是自己都能解答這個問題了嗎?”

    謝靈運怔了一怔,半晌之後才道:“好!小子,我倒要看看你偷學了多少去!”

    關山月微微一笑道:“你又講了一句笨話,像這種高深的劍法,已經不是依樣胡蘆所能學全的,領受之妙,存乎一心,怎麼能説我是愉學的呢!同樣的一式,換了一個人使用,也會有程度上的差別,更何況我替你加以改良了呢……”

    謝靈運連番在言詞上失利,更被他近似教訓地斥説了一頓,不禁腦羞成怒,伸手一招,落在地上的長劍自動地飛入他的掌握,然後厲聲道:“小子!你嘴硬吧!本尊者決定以修羅四式,讓你見識一番!”

    旁邊的柳依幻急叫道:“修羅!你要不要面,怎麼可以用那四式來對付他……”

    謝靈運猙獰冷笑一聲,冷冷道:“小妹妹!我從來都沒有看到你對男人如此關心過,今天,可是有點特別,你別忘了他是黃鶴的弟子,你不怕亂了輩份……”

    柳依幻的面色漲得雪白,咬牙切齒,卻就是説不出一句話來!

    謝靈運又是陰側側地一笑道:“多少年來,我一直在想做一件叫你傷心的事,想不到今天才找到機會……”

    關山月聽他的話越來越難入耳,清叱一聲,身隨劍走,欺近過去,揮手一連攻出五劍,劍沉力猛,用招尤為怪異!

    謝靈運雖然是一一擋開了,卻顯得有些狼狽,大聲急叫道:“小子!你這又是什麼劍法……”

    關山月手下奇招頻頻,口中仍答道:“你長着眼睛,自己不會多看看清楚!”

    謝靈運猛地一招,劈開他的急攻,叫道:“好小子!原來你是把黃鶴的金神十八拍拿來唬人!”

    關山月心中-怔,暗自佩服他的眼光敏鋭……

    因為他方才一陣胡殺亂砍,正是師父獨孤明傳給他的金神十八掄,金神是重兵器,招式以磕擊為主,與劍式輕靈的削刺大相違背!

    關山月明知對方的造詣已至極頂火候,尋常劍式根本不會入他的眼中,自己雖然在觀戰中溶會了一兩式,他只要稍具戒心,仍是沒有用處……

    唯一的辦法是要先唬住他,可是要唬住這種劍法名家談何容易……

    深思片刻他才作了個決定利用金神的掄打招式砍上一陣,他深知練劍人的癖性,對方一出手,立刻喜歡揣摸人家的路數!不合標準的亂舞不行,有工架的庸俗招式也是不行。

    倒是這金神十八掄出自獨孤明精心獨研,發如天馬行空,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一開始果然是有效了,想不到才使到第七招上,即被對方看透了……

    心中雖驚,表面上還是維持着平靜,冷冷一笑道:“你愧稱名家,怎會説出這種淺薄的話來!”

    謝靈運一怔道:“難道我又説錯了不成,黃鶴利用這十八掄,在二十年前龍華會上,擋過雷霆三擊,擠身入會主之列,我記得清清楚楚……”

    關山月冷笑-聲道:“行程四方萬里,起點總是出門第一步,變化全在後面,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等領教完了再下定評也還不遲!”

    謝靈運被他説得面上一紅,怒聲道:“小子!你這套劍法共有幾式?”

    關山月笑道:“九招,已去其七,精髓全在後面兩式。”

    謝靈運哼聲道:“我早就可以回擊了,衝着你這句話,我非得等你使完了那兩式,再用修羅四式對付你!”

    關山月笑笑道:“行!看過了我的,自然就該看你的了,不過你最好小心一點,我後面那兩式變化無窮,只怕你不容易逃得過!”

    謝靈運表面上仍是作着不屑之狀,心中卻的確被他的話打動了,這年青人的心胸膽氣見識,好像超過了他的師父,黃鶴散人已經不含糊,這小子看來還更高明一點……

    戒意一生,神情不自然地凝重起來!

    關山月微微一笑,揮手又削出一劍,劍走曲線作之字形前進,果然奧妙無匹,謝靈運心中微動,認出這正有一半是屬於自己的路數,另一半卻不知採自何處,但是溶合無間,威力至巨,連忙閃身躲過,暗自慶幸道:“幸虧我沒有大意,否則就會在這一招上吃點小虧……”

    關山月那-劍又是個急就章,揉合了一部分得自樂小虹靈蛇鞭法的招式交互用出!果然逼得對方閃身躲避,卻為底下那一劍費煞籌思!

    因為他心中根本就沒有固定的成式,完全是仗着過人的天資,臨時雜湊出來的章法,使一招想一招。

    身後的一鷗已經高聲叫好道:“小夥子!真夠意思,一招逼得修羅尊者不敢招架,列之仙榜足有餘……”

    謝靈運則哼了一聲,心中希望他快點使出下一招。

    凡是對劍術有深切造詣的人,遇見了特別奧異的劍法,總是十分興奮,一方面籌思破解之法,一方面用來修正自己的劍式。

    關山月前面一陣亂掄不足取,可是他對付擊築生的那一劍與方才那一招的確大可資借鏡之處……

    關山月深思了片刻,長劍平伸,緩緩的刺了出去。

    謝靈運不禁一怔!

    他對這一劍的期望很高,關山月卻使出了俗之又俗的一招卞莊刺虎!

    一面在心中暗忖,一面卻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劍勢的運行。

    關山月的長劍仍是以那種遲緩的速度前進着,一直伸到他胸前寸餘之處,仍無變化之狀,謝靈運拿不定主意,所以也沒有動作,不過暗中已運氣如鋼,計算着即使這一劍刺上了,也不會受到傷害!

    關山月把劍貼着他的胸口,才凜然發話道:“你輸了!這劍已經刺中了你!”

    謝靈運愕然問道:“你這是什麼招式?”

    關山月朗聲道:“卞莊刺虎!”

    謝靈運幾乎要跳了起來,厲聲大叫道:“什麼!果然是卞莊刺虎,你怎麼用這種俗式……”

    關山月笑了笑道:“招式雖俗,卻可以克敵致果!”

    謝靈運怒聲道:“放屁!早知道你用的是這種臭招,剛一出手,我就可以發動十二路變化反擊,叫你死無完屍……”

    關山月點頭道:“不錯,可是你就不敢,因為你沒有把握,劍法之道,就在乎莫測高深,使對方無從捉摸,所以即便最俗的招式,只要使用適時,同樣可以化腐朽為神奇,收意想不到之神效!”

    一鷗在後大叫道:“高明!高明!老弟台!老頭子打心坎裏佩服你……”

    關山月凜然又道:“招式之用,因人而異,這一式若是在別人手中,你根本不屑一顧,然而我在此時此地用出,卻可以叫你舉棋不定,高手相對,往往失策於最不受注意的微末小節,所以一池淺水,反可以困死蛟龍,這雖是老生常談,卻是百跌不破的真理!”

    謝靈運憤不可抑!怒聲大叫道:“臭小子!算你狠,你既然得了先機,為什麼不把劍刺進來?”

    關山月笑笑道:“不!我説過要你在劍下授首,絕不會要你劍下穿心!”

    謝靈運忍住氣,冷笑-聲道:“你以為那麼容易嗎?”

    關山月也冷笑道:“我知道你的護身罡氣練得很到家、所以並未存得手之意,你看我劍上何曾用力,這一着僅是給你一個警戒,叫你不要再自負武技!小視天下士!”

    謝靈運面上一紅,連忙散去身上勁氣,因為以他的身份,在一個年青人前面如此狼狽,實在是一件丟盡顏面之事!

    關山月卻突然地手腕朝前一送,劍身由他的肋骨上直刺進去。

    謝靈運負痛狂叫,身子猛然拔空,勁力之強,居然將關山月手中的長劍也帶得脱身鬆開,身子朝前-栽!

    謝靈運的胸前釘着長劍,繞空一匝,再度落地,面色已變為鐵青,厲聲叫道:“小子!

    你怎麼如此卑劣……”

    其餘諸人也大驚失色,想不到關山月來上這一手。

    關山月坦然而立,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關某行事,全憑天心,不計手段,尤其是對付你這種魔王……”

    謝靈運不禁一怔,呆立無言。

    關山月笑了笑,又道:“聽你的名號修羅尊者,就知道你是魔道中的領袖,魔之所以為魔,就是行事叵測,反覆無常!你自己故松戒備,我乘機而發,也是以魔制魔之道,你又怎麼可以罵我卑劣呢……”

    謝靈運用手拔出長劍,掩住創口厲喝道:“這小子不除,魔道永無出頭之日矣!”

    他身後的那些人個個色動,但見身影晃動,眨眼之間,己將關山月包圍了起來!

    李塞鴻與柳依幻雙雙叱了一聲,搶進中圍。甚至連一鷗也衝了進來,擋住他們謝靈運伸出另一隻手叫道:“你們還等什麼!上!”

    李塞鴻裸着上身,凜然發話道:“修羅!你已經受了傷,其餘的人行嗎?”

    謝靈運面色激變,卻是無法開口,情勢非常明顯,這些人中,以他最為高明,其餘的人,縱然是聯手合攻,也不一定能穩勝過她們師姊妹兩人,何況還有着關山月與一鷗也可以牽制一部分的人力!

    僵持片刻,謝靈運哼了一聲道:“李塞鴻!今天算你走運,叫我上了這小子一個大當,不過你小心一點,我這劍創不出三天就可以平復,那時我看你怎麼躲得過!”

    李塞鴻冷笑一聲道:“三天之後,我另外有對付你的辦法了!”

    謝靈運面色一寒,冷冷道:“好!那你就等吧!退!”

    包圍在外面的那些人立刻又四散開,擁着謝靈運,向外峯移去,當他們的身形移出幾丈後,關山月才道:“除惡務盡,仙子為什麼要留下後患!”

    李塞鴻搖搖頭輕嘆道:“你不知道!”

    正説之間,炅姑的身形自樓下鑽出來,空着一雙手叫道:“仙子!不好了,那白……”

    柳依幻立刻橫目厲叫道:“小鬼!你怎麼上來了!”

    靈姑從她的眼色中得到了啓示,果然沒有再説下去。

    柳依幻卻面色沉重地低聲道:“師姊!事情恐怕不妙,大師姊把白虹劍給帶走了!”

    李塞鴻神色凝重地道:“我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捨命力拼,否則……”

    柳依幻用手一比,噓聲道:“別給他們聽見,現在該怎麼辦呢?”

    李塞鴻默思片刻才道:“慢慢再説吧!先把底下的事情解決!快跟下去,別叫他們又出新花樣!”

    柳依幻點點頭,脱下身上的外衣,李寒鴻接過披上,拔腳跟着後面疾行,柳依幻與靈姑也趕着下去!

    一鷗拍了一下關山月的肩膀道:“老弟台,今天幸虧你上來,否則真是不堪設想……”

    關山月抬頭怔怔地説道:“鷗老!我還是莫明其妙!”

    一鷗呵呵笑道:“等一下再説把!龍華會已經不再有秘密,老頭子回頭原原本本地告訴你,現在我們也得下去看看!”説着也追着走了,關山月只得又跟着。

    飛躍雲海,穿出雲層,等他飄落在石台上時,只見底下的人已分成兩個壁壘,相持對立着。

    仙魔鬼三榜上的人物,各自雜然相處,有的站在這邊,有的站在那裏。

    李塞鴻想是也剛下來,對目前的情形感到大是詫異!

    寂然片刻後,李塞鴻寒着面道:“是淮的主意叫大家分開的?”

    苦海慧航自行列中出來合什道:“是老枘的安排!”

    李塞鴻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的?”

    苦海慈航的面上含着一片悲天憫人的神色道:“老衲二月前,已得黃鶴與雲亭仙子的指示,知道龍華會今日必散……”

    李塞鴻怒聲吼道:“什麼!你們早就商量好了!”

    苦海慈航合什點頭,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雲亭仙子,已經悟澈前非。仙子!你又何苦還想不開……”

    李塞鴻怔了半天才道:“你倒説得輕鬆,這個殘局叫我如何收拾?”

    苦海慈航合掌道:“善者自善,惡者自惡,善惡之報,天心不漏,在人自取而已,溶善惡於一爐,法華聖者之心可嘉,其行實悖。老衲已與諸友説明了,今後仙魔各行其道,仙子如有介道蕩善之心,老衲與諸友仍願供驅策……”説完又對謝靈運一指道:“老衲數十載苦心,今日始收微效,尊者如能遷善於方才一念,則世間何處,不是逍遙仙府,否則將永墮魔劫……”

    謝靈運哼了一聲道:“老禿子!我倒沒想到你有這麼大的神通,將一個赫赫聲勢的龍華會,瓦解於片刻之間,你等着瞧吧!遲早我都會再找上你的……”

    苦海慈航輕輕一嘆道:“只要老衲此身不死,絕不對尊者放棄希望,將尊者渡魔成佛……”

    謝靈運冷笑-聲道:“你等着吧!也許我會把你牽到魔道中來呢!”

    苦海慈航一合掌,全身奇光暴盛。明亮耀目,朗聲道:“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謝靈運厲聲喝道:“廢話!我的人跟我走!”

    將手一招,帶着他那些牛蛇鬼神,浩浩蕩蕩地走了,將無言沉寂,留給了這兒呆立的人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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