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九妹全身都籠罩在黑色的披風裏,連頭也被蓋着,三姑娘也瞧不出她長得是何模樣,遲疑了半晌,終於忍不住問道:“這人是誰?”
小魚兒含糊着道:“她和我做的那件事關係很大,你以後就會知道的。”
他將慕容九妹推到三姑娘面前,道:“你們兩人趕緊去吧。”
慕容九妹回頭瞧着他,似乎還想説什麼,但小魚兒已趕緊走了。三姑娘瞧着他們的神情,面上不禁露出了懷疑之色,但終於只是嘆了口氣,道:“喂,你隨我來吧。”
小魚兒早早便趕到那祠堂,在四面巡視了一遍,他所約的人,都還沒有來,他在四面略為佈置了一下,便尋了個最佳地勢,藏了起來。
然後,他將這事從頭到尾再想了一遍。
秦劍和南宮柳接到慕容九妹的字條後,必定會來的。
江別鶴瞧了那封信,也是非來不可。
秦劍那批人身帶着八十萬兩現銀,江別鶴那一批人卻要來尋“鏢銀”,這兩批人在這裏碰面後,還會沒有熱鬧瞧麼?
黑夜之中,兩邊人心裏都焦急得很,一言不合,不打起來才有鬼。
就算他們還未打起來,但等到三姑娘將慕容九妹送到江別鶴的屋子,慕容家的人聽了白開心的密告,去找出她來之後,慕容家的人還會放過江別鶴麼?江別鶴縱然厲害,慕容家可也不是好惹的。
小魚兒這個計劃,又豈只是一舉兩得而已。
第一、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讓江別鶴也嚐嚐被人栽贓的苦頭,他心裏總算能出口惡氣。
第二、南宮柳、小仙女這些人昨夜冤枉了他,他也要他們吃些苦頭──他算準他們接到白開心的密告後,必定要分兩批人到段宅的後園去瞧瞧,但這祠堂也是不能不來的,來的人最多不過是秦劍、小仙女與顧人玉,這三人縱能制住江別鶴,少不得也是要吃些苦的。
第三、他終於將慕容九妹送回她自己的親人身旁,她日後神智縱不恢復,但在親人身旁,總不會再被人欺負。這樣,小魚兒也了卻一分心事。
第四、江別鶴上過這次當後,縱然不死,也必定要老實得多,白開心等人,也想必不敢再多事。這樣,江湖中又有些太平日子了。
第五、段家的鏢銀也可能因此而物歸原主,段家父女對他總算不錯,他這樣也等於報了他們的恩了。
第六、鐵無雙所受的冤枉,也因此可以洗清,也免得這“愛才如命”的老人,死後還落個污名。
他靈機一動間想出個計劃,竟一舉而六得,這計劃實行起來縱然困難些,複雜些,卻也是值得的。
小魚兒思前想後,越想越覺得這計劃是天衣無縫,妙到極點,江別鶴縱然心計深沉,只怕也想不出這樣的妙計來。
江別鶴、秦劍、南宮柳、白開心、羅九、羅三……有關這計劃的每一個人,雖然都是厲害透頂的角色,但卻都被他利用了而不自知,他絕不相信世上有任何一個人能將他的妙計瞧穿。
小魚兒越想越是得意,忍不住喃喃笑道:“誰敢説我不是天下第一個聰明人,誰敢講我不是天才。”
“喂,跟我走吧。”
三姑娘將這話又説了一次,説得聲音更大,慕容九妹卻還是在瞧小魚兒身影消失之處,痴痴地出神。
三姑娘冷冷道:“他人已走了,你還瞧什麼?”
慕容九妹歪着頭想了想,幽幽笑道:“不錯,他人已走了……但你知不知道,他以後還會來看我的。”
三姑娘大聲道:“他騙你的,他將你送來這裏,就不再理你了。”
慕容九妹嫣然一笑,道:“他絕不會騙我的,我知道。”
她充滿自信地抬起頭,月光便照上了她那微笑着的臉,那充滿對未來幸福憧憬的明亮眼波。
三姑娘雖是女人,也不禁瞧得痴了,顫聲道:“你……你怎知道他不會騙你?”
慕容九妹微笑着道:“他將我送到這裏來,只是為了要將我心裏的惡魔趕走,然後,他就會來找我的。”
三姑娘瞧着她那張痴迷而美麗的臉,緩緩道:“你什麼都不記得了麼?”
慕容九妹道:“嗯。”
三姑娘道:“若不是因為你神智不清,他就不會將你送來了?”
慕容九妹道:“我知道他也捨不得離開我的。”
三姑娘道:“等……等你好了後,他……他就來找你。”
她語聲竟已因嫉妒而微微發抖,這麼強烈的嫉妒,已足以使一個女人不惜做出任何事來。
慕容九妹卻全不知道,嫣然笑道:“他一定會找我的。”
三姑娘道:“他……他還説了些什麼?”
慕容九妹迷惘的眼睛也發了光,笑道:“他還説,我是個聰明的女孩子,只要我聽話,他就會天天陪着我,我自然會聽話的,你説我應不應該聽他的話呢?”
三姑娘突然吼聲道:“不應該!不應該!”慕容九妹怔住了。
三姑娘狂吼道:“你非但一點也不聰明,也一點都不漂亮,你只是個瘋子,又醜又怪的瘋子,他絕不會喜歡你的!”
慕容九妹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掩面道:“我不是瘋子,我不是瘋子……”
三姑娘道:“你不是瘋子,我問你,你可知道自己是誰麼?”
慕容九妹她拼命想,也想不起自己是誰,只覺得忽然頭疼如裂,竟拼命打着自己的頭,痛哭道:“求求你,莫要問我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三姑娘冷笑道:“一個人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不是瘋子是什麼!”
慕容九妹嘶聲狂呼道:“我是瘋子,是瘋子……他不會喜歡我的,不會喜歡我的……”
呼聲中,她竟痛哭着狂奔了出去。
三姑娘直瞧着她身影走得不見了,才鬆了口氣,她嘴角不禁泛起了一絲殘酷的勝利的微笑。
小魚兒千算萬算,終於還是忘記了一件事。他竟忘了天下絕沒有任何一個女人不是嫉妒的。
小魚兒在黑暗中靜靜地等着,竟始終瞧不見一個人影,荒郊中自然聽不見更鼓,他也不知到了什麼時候。
但他卻還能沉得住氣,這時遠處終於有了人聲。
小魚兒精神一振,喃喃道:“先來的不知是誰?兩批人雖然都很着急,但江別鶴大約總比較沉得住氣,按理説先來的應該是秦劍。”
只聽人聲中竟還雜着有滾滾的車輪聲,隱隱的驢叫聲。
小魚兒暗道:“來的果然是秦劍一夥人,竟以驢車將銀子運來了……”
心念一轉,突又發覺不對。
秦劍、南宮柳那樣的世家公子,要用車來運送銀子,也必定是用馬拉,絕不會用驢子的。
這時車馬已來到他視線之內。
來的竟非秦劍和南宮柳一夥人,也不是江別鶴,竟是五六個披頭散髮,穿着麻衣孝服的鄉下婦人。
驢車上載的也不是銀子,而是口棺材。
小魚兒不禁呆住了,半路上怎地突然殺出了個程咬金,深更半夜的,這些鄉下婦人跑到這裏來幹什麼?
只見這幾個婦人走入了祠堂,竟一齊跪在地上,放聲大哭了起來。
左面的一個婦人磕着頭哭道:“我死去的公公呀,你在天上有靈,替我評評這個理吧,我為你們家守寡守了幾十年,好容易守到兒子長大,指望他好生孝敬我,讓我下半輩子享享清福,哪知他竟被人害死了,你叫我下半輩子怎麼過呀!”
這婦人年齡看來已有四五十歲,雖然穿着孝服,但看來卻還是端端正正。她一面哭,身旁的一個年輕婦人就不住替她捶背,也痛哭着道:“姨奶奶,你可千萬不能哭壞了身子,你傷心死了,家產可就全落到別人手裏了,你又何必讓別人得意。”
這邊一哭,右面那婦人也不甘示弱,立刻痛哭着道:“死去的公公婆婆呀,你們在天上有靈,就替我撕爛那賤人的嘴巴,兒子雖然不是我生的,但總是我們家的骨血,要算只能算我的兒子,那賤人名不正,言不順,又算什麼東西!她冤枉我,只不過是想謀奪家產罷了。”
這婦人年紀較大,長的也較醜,看來雖然瘦骨伶仃,但哭起來的聲音卻比什麼人都大。
她一哭,身旁立刻也有個較年輕的婦人陪着哭道:“大奶奶,你千萬莫哭壞了身子,大家都是有眼睛的人,絕不會讓那惡毒的婦人將家產霸佔去的。”
小魚兒聽了幾句,心裏已明白了。
到祠堂裏來評理倒也沒什麼不該,千不該,萬不該,只是不該在這節骨眼兒上撞到祠堂來。
小魚兒實在也未想到天下竟有這麼巧的事,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真想將這些婦人趕走。
他心裏正在暗罵,突見幾條黑衣人影,悄然掠了過來,幾個人俱是黑衣勁裝,黑衣蒙面。
小魚兒心裏一跳:“江別鶴來了。”
那幾個婦人還在邊哭邊罵,全未發覺祠堂裏已多了幾個人,幾個黑衣人冷冷的站在後面,也不説話。
只見那大奶奶和姨奶奶本是各罵各的,此刻已變得對罵了起來。那大奶奶指着姨奶奶罵道:“你這賤人,仗着幾分狐媚,迷死了我的丈夫。現在你兒子也死了,這是老天報應你,你還敢罵我?”
那姨奶奶怎肯示弱,立刻也反唇罵道:“你這醋罈子,醜八怪,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還想和人爭風吃醋,我丈夫就是被你氣死的!”
大奶奶怒道:“誰是你丈夫,不要臉,丈夫明明是我的。”
姨奶奶冷笑道:“你才不要臉,嫁給他那麼多年,連個屁都沒有放出來,若不是我,他死了連個上墳的人都沒有。”
這姨奶奶竟是能説會道,罵起人來又尖酸,又刻毒,那大奶奶被她氣得全身發抖,突然一個耳光摑了過去。
姨奶奶臉上捱了一巴掌,大罵道:“好,你敢打人,我和你拼了。”
她撲上去,就揪住了大奶奶的頭髮。
她們身旁那兩三個年紀較輕的婦人,趕着來勸架,但到了後來,你一耳光,我一巴掌,勸架的反而打得更兇。
幾個婦人揪頭髮,扯衣服,竟打作了一團,滾在地上,越滾離那幾個黑衣人越近。
那幾個黑衣人倒也奇怪,眼瞧着她們在面前打,竟也像是沒有瞧見似的,還是冷冷地站在那裏。
就在這時,只聽“嗤,嗤,嗤”一連串聲響,竟有幾十道烏光自那些打架的婦人堆裏暴射而出。
這些暗器來得竟是又毒又快,那幾個黑衣人全在暗器籠罩之下,眼見是沒有一個人能逃得了的。
小魚兒早已覺得有些不對了。
這幾個婦人雖是蓬頭散發,臉上也是又粗又老,但每個人的手,卻都是十指尖尖又白又嫩。
小魚兒發現這點,眼睛立刻一亮,暗道:“慕容家的姑娘,果然厲害,江別鶴看來這個當是上定的了。”
他這念頭剛轉完,暗器已暴射而出。誰知那些黑衣人居然也似早已料到有此一着。
暗器飛出,這幾人便已沖天而起,“鏘”的,凌空拔出了刀劍,寒光如流星,向那些婦人筆直刺下!
這些婦人竟也無一是弱者,身子一滾分開,閃過了凌空刺下的一劍,躍起時掌中都已多了件兵刃。
為首那黑衣人冷笑道:“好個無知的婦人,竟敢在我面前玩弄奸計,你們還差得遠些,我早已調查過,這祠堂一家的後代,都已死淨死絕……你們究竟是什麼人,若不説出來麼,今日休想有一個能活着走出去。”
小魚兒嘆道:“這江別鶴果然是隻老狐狸,無論做什麼事之前,競都先將對方每一着都提防着,將每件事都調查仔仔細細,絕不肯放鬆一步。”
只見那大奶奶冷冷一笑,道:“咱們是為着什麼來的,你難道還不知道?”
這句話本來很容易答覆,甚至可以説不答覆都沒關係,但這黑衣人心計深沉,別人聽來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經過他一想,卻變得複雜得很。
他若説“知道”,就無異承認這“鏢銀”確是他動手劫下的,對方若只不過是做個圈套誘他吐實,他豈非便要上當了。
那些婦人見他遲疑不敢作答,心裏也不免動了疑心。那大奶奶和姨奶奶交換了個眼色,姨奶奶道:“你究竟是什麼人?難道不是為那封信來的?”
黑衣人這次再不遲疑,冷笑道:“若不是為了那封信,我怎會來到這裏?”
姨奶奶道:“如此説來,那些銀子你是非要不可了?”
黑衣人心裏再無懷疑,厲聲道:“不但要銀子,還要人!”
大奶奶面色微微一變,怒道:“你要了銀子,還要人?”
黑衣人道:“兩樣缺一不可!”
那姨奶奶大怒道:“你憑着什麼,敢如此強橫霸道!”
黑衣人冷笑道:“就憑我掌中這柄利劍!”
雙方越説火氣越大,小魚兒卻越聽越是開心,只希望他們快些動手打起來,打得越兇越好。
只見那大奶奶和姨奶奶又交換了個眼色。
那姨奶奶大聲道:“老實告訴你,銀子和人,你一樣也休想要得到,銀子咱們根本未帶來,人呢……你若想要人,咱們就要你的命!”
黑衣人目光一轉,冷笑道:“我早已説過,銀子和人,缺一不可,如今就先取過銀子再説吧!”
話聲未了,已悄悄在身後打了個手勢。婦人們雖未瞧見他的手勢。
小魚兒卻瞧的清清楚楚。
另四條黑衣人自然也瞧見了,前面兩人突然出手,刀光閃動處,竟生生將那匹拉車的驢子砍倒在地。
後面兩人卻提起了車上的棺材,往下一倒,只聽“嘩啦啦”一聲巨響,棺材裏倒下了無數錠銀子。
雖在黑夜之中,這許多銀子仍是燦爛生光,耀人眼目,那幾條黑衣大漢驟見這許多銀子,竟不覺呆了。
為首那黑衣人縱聲笑道:“我早已説過,你們若想弄鬼瞞我,是差得遠哩。”
這銀子自然正是他的鏢銀無疑。
説話間他已悄悄打了第二個手勢,那幾條黑衣大漢揮刀便待撲上。
這時,就在這時,突聽又是“嗤,嗤,嗤”一連串聲響,那裝銀子的棺材裏,竟也暴射出數十道烏光,向黑衣人們飛出。
那幾條黑衣大漢慘呼一聲,俱都仆倒在地。
只是為首那黑衣人站得較遠,應變也較快,劍光飛舞,震飛了暗器,但瞧見他屬下竟無一倖免,目光也不禁露出驚怒之色,大喝道:“好狠毒的婦人,竟敢……”
那大奶奶冷笑截口道:“對付你這樣狠毒的人,自然也只有用這種狠毒的法子!”
幾個人漸成合圍之勢,“砰”的一聲,棺材底被震得飛起,又有個人躍出來,站在黑衣人身後,厲聲道:“你還有什麼話説?”
那黑衣人孤零零被圍在中央,竟是絲毫不懼,反而冷笑道:“想不到你們行事倒也周密,我們未免低估了你們。只是你們此刻便得意,還嫌太早了些!”
自棺材裏躍出的那人一身緊衣,身材婀娜,面上雖仍蒙着層輕紗,但小魚兒還是一眼就認出她是小仙女。
想是因為她性子急躁,又不會裝假啼哭;所以別人才先要她藏在棺材裏,免得露出馬腳誤事。
此刻她在棺材裏憋了一肚子悶氣,早已忍不住了,一劍刺向那黑衣人的後背,叱道:“廢話少説,你拿命來吧!”
那黑衣人背後竟似生着眼睛,頭也不回,反手一劍上撩,將她掌中的劍幾乎脱手震飛。
小仙女手腕被震得又酸又麻,才知道面前這黑衣人竟是自己平生未遇的強敵,又驚又怒,大喝道:“你死到臨頭,還敢逞強!”
黑衣人借長劍一揮之勢退到牆角,冷冷笑道:“死到臨頭的究竟是誰,你們不妨瞧瞧吧!”
大家不由自主隨着他目光轉頭一瞧,只見這荒祠外竟多了無數條黑衣人影,一個個俱已張弓搭箭。
窗户裏,牆隙間,已佈滿了黑黝黝的閃亮箭鏃。婦人們不禁俱都為之失色。
黑衣人冷冷道:“這祠堂外已伏下一百四十張鐵胎弓,每張弓俱有三百石力氣,我數到三,你們若還不放下掌中的兵刃,束手就縛。後果如何,你們自己也該想像得到!”
一百四十張鐵胎強弓,若是分成兩批,輪流不斷髮射,縱是頂尖的武林高手,最多也不過只能抵擋一時而已。
這些婦人們心裏自然也知道,自己這羣人中,縱或有一兩人能衝得出去,但別的人卻只怕都要喪生在箭下!
幾個人又聚在一齊,竊竊私議。小仙女和那姨奶奶語聲忽停,似要硬闖,大奶奶卻緊緊抓住她們的手。
黑衣人冷眼旁觀,悠然道:“一!”
大奶奶突然道:“銀子和人就都給你如何?”
黑衣人冷冷道:“你先將人……”
話聲未了,突然一陣驚呼,祠堂外的黑衣人,已有幾個倒了下去.嚴密佈下的箭陣,剎那間便已大亂。
那姨奶奶眼睛一亮,嬌呼道:“三妹、菁妹,還不動手,等待何時!”呼聲中,一柄閃亮的短劍,已向黑衣人直刺過去!
小魚兒一聽那大奶奶説出那句話來,就知道再也不能讓他們談判下去,否則這事就要揭穿了。他一念至此,掌中早已準備好的尖石,便直擊出去。
他手法又快,藏身之處又隱秘,十餘人被打得頭破血流,滿地翻滾,竟無一人瞧出那些暗器是從哪裏發出的。
這時那姨奶奶短劍已化做一片寒光,轉瞬間便刺出了十餘劍,她雖是婦道人家,但劍法之迅捷毒辣,縱是當年浪跡江湖,時刻打人拼命的黑道豪強、白道遊俠,竟也都難及得她萬一。
黑衣人驟然間劍勢竟被她逼住,暗中不禁吃了一驚。
這姨奶奶劍法不但狠辣,而且招招都有不惜和對方兩敗俱傷的姿態,放眼江湖,這樣的女子委實沒有幾個。
再瞧那大奶奶,平劍當胸,在旁掠陣,竟無出手夾攻之意,女子和男人動手,總是吃虧些,是以女子縱然以多為勝,江湖中也沒有人會説閒話的,這大奶奶到了這種地步,居然還是自恃身份,不屑以二敵一這麼大氣派的女子,在江湖中更如鳳毛麟角,絕無僅有。
黑衣人越瞧越奇怪,越想越吃驚。
更令他吃驚吃的是,那兩個丫頭暗器手法竟也準得嚇人,只要手一揚,外面立刻就有一二人驚呼着倒下去。
小仙女更早已衝了出去,百來個黑衣大漢,此刻倒下至少已有四五十個,剩下的自顧尚且不暇,哪裏還有工夫放箭?
小魚兒瞧得張大了嘴,幾乎要笑出聲來,他吃了江別鶴幾次虧,這口氣到今天才總算是出了。
又是數十招拆過,那姨奶奶出劍更快,更毒,劍劍不離黑衣人的要害,劍尖已堪堪到了黑衣人的咽喉。別人看着,都只道她已佔了上風。
卻不知那黑衣人心機最多,此刻又在想着心事,掌中劍雖在展動,只不過是虛應故事,但求護身而已。此刻他心意貫通,突然朗聲大笑,平平一劍削出。
那姨奶奶頓覺對方一柄輕飄飄的長劍,竟驟然變得千鈞般重,劍還未到,已有一股大力湧來。她應變不及,只有揮劍迎了上去。
她劍雖辛辣,內力卻和這黑衣人相去甚遠,黑衣人這一劍力已用足,她捨己之長,用己之短,揮劍迎上,這無異以卵擊石。
這隻因她委實太小瞧這黑衣人的武功,等到發覺時卻已遲了,縱然明知吃虧,也只有硬着頭皮一拼。
那大奶奶瞧得清楚,失聲道:“千萬別和他鬥力!”
她縱然不屑以多為勝,此刻事態緊急,也説不得了。喝聲中長劍揮出,也迎擊了上去!只聽“鏘”的一聲龍吟,火花四下飛濺。
大奶奶和姨奶奶以二敵一,竟還是力不能及,兩人但覺半邊身子發麻,掌中劍幾乎脱手飛去。
小魚兒瞧得暗暗頓足道:“這些丫頭們不用自己拿手的功夫,反和人家鬥力氣,豈不是自找倒黴麼!”
只見這大奶奶和姨奶奶身子凌空飄開了兩丈,幾乎已退到牆上,兩人臨危不亂,掌中早已扣好了暗器。
慕容家的姑娘輕功暗器,天下揚名,黑衣人若是求勝心切,貪功追來,只怕就很難全身而退了。
誰知黑衣人一擊未成,竟立刻住手,朗聲笑道:“今日我什麼都不要了,就此別過。”一面説話,身子已向後退。
這一着倒是連小魚兒都大感意外,那大奶奶和姨奶奶見他明明佔了上風,卻反而要走了,不禁更是奇怪。
姨奶奶忍不住道:“你方才死命逼人,此刻卻想一走了之,這是為了什麼?”
黑衣人大笑道:“方才我不知你們是誰,若是走了,日後再也難以尋找,那時我自然是萬萬不肯走的。”
姨奶奶道:“現在呢?”
黑衣人冷笑道:“慕容家的姑娘有名有姓,有家有業,我今日要不回東西來,以後日日到府上拜訪,還怕要不回來麼?”
姨奶奶變色道:“你已瞧出了咱們的來歷?”
黑衣人道:“慕容二姑娘劍法辛辣,天下皆知,我若再瞧不出,就真是瞎子了。”
那姨奶奶突然自頭上扯下了把頭髮、一張面具,露出了一張白生生的臉,只見她杏眼圓睜,柳眉帶煞,冷笑道:“你認出了我,我卻不認得你,日後正是再也打不着你了,你想想,今天咱們還能讓你走麼?”
一人大聲接口道:“他走不了的!”
小仙女已擋在黑衣人身後,堵住了門。
黑衣人厲聲狂笑道:“我今日若走不脱,方才也不會説那番話了。”
慕容雙喝道:“我們要看看你如何走得脱!”
這位慕容二姑娘,脾氣果然急躁,方才雖吃了個虧,此刻競絲毫不懼,揮劍又撲了上去。
只聽“當”的一響,那“大奶奶”竟攔住了她的劍。
慕容雙怒道:“三妹,你難道要放他走,你難道不想尋回九妹了麼?”
慕容珊珊道:“我看此事,其中似乎有些蹊蹺。”
慕容雙道:“什麼蹊蹺?”
慕容珊珊道:“此人既將我等約來,便應早已知道我們是誰,但他卻直到此刻才知道我們的來歷,這豈非有些奇怪麼?”
慕容雙怔了怔,還是跺腳道:“這有什麼奇怪,誰知道他這不是在裝佯。”
小仙女應聲道:“不錯,先制住他再説。”
那黑衣人一直留神傾聽,此刻突然大聲道:“三位且莫動手,你我只怕都中了別人挑撥之計了。”
話聲未了,突聽“嘩啦啦”一陣響,一隻香爐,從屋樑上滾了下來,還帶着拉下了一大條白布。
那白布上竟寫着:“江別鶴,你作惡多端,到現在想賴也賴不掉了!”
白布上碗大的黑字,雖在黑夜中也瞧得分明,幾人見了,俱是大吃一驚。
慕容雙失聲道:“你……你竟是江別鶴?”
黑衣人目中露出驚惶之色,他聽了慕容姑娘的對話,已知道自己雖然精打細算,今日還是落入了別人的圈套,卻連那真正在暗中主謀的人是誰都不知道。
他心機最多,別人只想起了一件事,他已想起了十件,這有時反而害了他,只因他心裏有事就忘了答話。
慕容雙冷笑道:“堂堂的江南大俠,竟也做出這樣的事來,倒真是令人想不到的。”
黑衣人還未答話,只聽又是“嘩啦啦”一陣響,一個香爐蓋從樑上滾了下來,又帶下條白布。
白布上還是寫着海碗那麼大的字:“江別鶴,你藏的人已被尋着了,你還有什麼話説。”
這些布條,自然是小魚兒方才早已準備好的,他將布條一端釘在樑上,用香爐包着布條的另一端,又在香爐下繫着條又長又細的線,從屋樑上繞到他藏身之地,只要線一拉,香爐滾下來,布條自然也就隨着落了下來。
方才他聽得慕容珊珊越説越不對了,再説下去,他這妙計便要被揭穿,所以趕緊將線一拉。
他算定秦劍等人此刻必定已在江別鶴屋裏尋着了慕容九妹,等到他們將慕容九妹帶來,江別鶴縱有一百張嘴,也休想辯説得清了,這計劃原是萬無一失,他做夢也想不到其中竟會出了差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