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魚兒覺得有些失望,正咬着嘴唇發呆,突然一隻手伸過來,拉着他就跑,那柔軟温暖的小手,正是桃花。
她拉着小魚兒,小魚兒拉着她,一路跑回她的帳篷裏。她的臉更紅,輕輕喘着氣,輕輕跺着腳,嬌嗔道:“你……你這小呆子,要買東西,也不來找我,卻去上人家的當,這匹馬連八十兩都不值,這珍珠……”
小魚兒道:“珍珠最多隻值十兩。”
桃花怔了怔,道:“你……你……你知道?”
小魚兒笑道:“我這樣聰明的人,還會不知道?”
桃花道:“你知道了還要上當?”
小魚兒眨眨眼睛,笑道:“上當有時就是佔便宜。”
桃花瞪着眼睛瞧着他,像是在瞧什麼稀奇古怪的怪物似的,她實在一輩子也沒瞧見過這麼奇怪的孩子。
小魚兒將珠花插上她的鬢角,笑道:“好姐姐,莫要生氣了,你瞧,你戴上這珠花多美,就像是個公主,只可惜,這裏卻沒有配得上公主的王子。”
桃花噗哧一笑,道:“你不就是個傻王子麼!”
小魚兒又眨眨眼睛,道:“你説我傻……過一會兒你就知道我不傻了,你就會知道,方才要我上當的人,立刻就要上我更大的當了。”
桃花忍不住輕嘆道:“你真是個奇怪的孩子,你説的話,總是要人聽不懂;你做的事,也總是叫人猜不透。”
小魚兒還未説話,帳篷外突有一陣人聲傳了過來。
一個嘶啞的語聲嚷道:“方才買馬的那位小少爺可在帳篷裏?”
小魚兒做了個鬼臉,輕笑道:“上當的送上門來了。”
他突然將桃花推到被窩裏,道: “乖乖地躺着,莫要動,莫要説話。”
桃花一肚子孤疑,怎肯不説話,但話還未説出口來,小魚兒卻已用被子矇住了她的頭,大聲道:“我在這裏,你們進來吧。”
進來的最少有十個人,領頭的正是那賣馬的瘦子,十個人手裏都捧着個大大小小的包袱,那賣珠花的胖子手裏捧着的包袱最大,壓得他整個人都似已變成了圓的。
小魚兒故意皺眉道:“你們幹什麼.這麼多東西……”
那瘦子躬身笑道:“常言説得好,貨要賣識家,這些人聽説小少爺是識貨的,都要將好貨色送來讓少爺您瞧瞧。”
小魚兒嘻嘻笑道:“你們不是要來讓我上當吧。”
那瘦子趕緊道:“焉有此理,焉有此理……各位還不快將包袱打開。讓這位少爺瞧瞧。”話還沒説完,包袱已一齊打開了。這些包袱的好東西果然不少,有珍寶、首飾,還有珍貴的皮毛、麝香……這些簡直就是他們剛從藏人手裏買來的。
小魚兒笑道:“這些東西都不錯,我都想買。”
十個人一齊喜笑顏開,笑得連嘴都合不攏,齊聲道:“少爺一起買下最好。”
小魚兒道:“好,全給我包起來。”
幾個人七手八腳,將十個包袱變成了一個,包袱已比小魚兒的人還大了,普通的人簡直搬不動。
那胖子終於忍不住道:“但……但貨款……”
小魚兒笑道:“你要銀子?這還不容易,多少銀子,隨你們説吧。”
幾個人立刻七嘴八舌將自己貨物的價錢説了出來,每樣東西都説得比實在價錢最少要多七八倍。
桃花在被裏聽得已忍不住跳了起來,卻被小魚兒一隻手按住了她的頭,她連動也不能動。
只聽小魚兒笑道:“加起來一共多少?”
那瘦子算得最快,道:“一共六千六百兩。”
小魚兒搖頭道:“這價錢不對。”
那胖子和瘦子都已聽過這句話了,都知道這位小少爺有把價錢再加一倍的脾氣,別人自然也早已聽説這種“好脾氣”、“好習慣”。
大家趕緊一起賠笑道:“是,這價錢不對,少爺您説個價錢吧。”
小魚兒道:“我説?你們只怕……”
幾個又一起搶着道:“小人們絕沒有異議。”
小魚兒笑嘻嘻道:“既是如此……好,我説,這些東西加起來,我一共給你們……”他又打開那包袱,大家的眼睛又直了。
只見他用兩隻手夾下一小塊金葉子,笑道:“我一共就給你們一兩吧。”
幾個人一起呆住了,那瘦子結結巴巴,強笑道:“少爺你……你在開玩笑?”
小魚兒臉一板,道:“我早已説過,你們既要我説價錢,而且聲明絕無異議,此刻要想反悔,已來不及了。”
他將那小塊金子往地上一拋,舉起包袱就走,這包袱雖比他人還大,但他舉在手上卻毫不費力。
桃花這才忍不住笑了出來,悄悄探出了頭,只見那幾個人呆了呆,一起怒喝着追了出去。
幾個人一齊大罵道:“小騙子,還咱們東西來!”
又聽得小魚兒道:“誰是騙子?你們才是騙子。”
接着,便是一連串“哎約,呀……救命……”之聲,還有一連串“砰砰咚咚”好像重物墜地的聲音。
桃花忍了半晌,終於忍不住跳了起來,跑出去一瞧,只見那些人已沒有一個是站着的。
這十來條大漢竟被小魚兒打得匕零八落,有的被打腫了臉,有的摔斷了腿,一個個躺在地上,到現在還爬不起。
桃花也不覺驚得呆了,她知道這些敢到關外來做買賣的江湖客,非但力氣都不小,手底下也都有兩下子。
她實在想不到那奇怪的孩子竟有這麼大的本事。
她呆了半晌,才轉頭去瞧……陽光,照着柔軟的草地,那奇怪的孩子和那匹小白馬,卻已都不見了。
小白馬馱着包袱,小魚兒牽着白馬,一人一馬直跑出四五里地,小魚兒一想起那些人的模樣,還忍不住要笑。
已將正午了,太陽已越來越熱,小魚兒雖還不覺得怎樣,但那匹馬卻已經有些吃不消了。
大草原上瞧不見人煙,也沒有遮陰的地方。
小魚兒眼珠子轉了轉,突然將包袱打開,拿了只羚羊的角,瞧了瞧,笑了笑,遠遠拋了出去。
他一面走,一路拋,竟將那一包價值千金的珍貴之物,笑嘻嘻地隨手拋了,就像是丟草紙似的。
到最後包袱裏剩下的已不多,小魚兒耐住性將它們又包成一包,遠遠地拋入長草之間,這才拍手笑道:“痛快呀痛快……”
突然遠處有人嬌喚道:“小魚兒……江小魚……莫要走,等等我!”
一匹馬飛馳而來,馬上人衣服閃着光,十幾條又黑又亮的小辮子,在風中飛揚,那張臉正紅得有如桃花。
小魚兒拍手笑呼道:“好騎術……好漂亮!”
馬馳到近前,桃花已站到馬上,突然一個筋斗翻下來,小魚兒剛嚇了一跳,桃花已站在他面前。她咬着嘴唇,跺着腳,大眼睛裏水汪汪的,似乎剛哭過,又似乎剛要哭,她喘息着嬌嗔道:“你……你不説一聲就走?你……”
小魚兒笑道:“我惹了麻煩,再不走就連累你了。”
桃花跺腳道:“那……那你為什麼要騙別人?”
小魚兒道:“他們騙我,我為什麼不可以騙他們?”
桃花又怔住了,轉着大眼睛,道:“東西呢?”
小魚兒道:“全都丟了。”
桃花吃驚道:“丟了?你……你為什麼?”
小魚兒笑道:“讓那些東西坐馬,我卻在這麼大太陽下走路,我豈非也變成呆子了?我自然要把它們丟光。”
桃花睜大眼睛,道:“但……但那些東西都值錢得很,你不在乎?”
小魚兒笑道:“這又有什麼關係?我自然不在乎,反正天下值錢的東西又不止這些,只要我想要,我隨時都可以得到的。”
桃花道:“你……你簡直是個小瘋子。”
小魚兒哈哈大笑,過了半晌,又道:“我將這些東西拋在地上,總有人會拾到的。他們若是好人,拾着這些東西,一定開心得要死,我只要想想他們拾着這些東西時的臉,也覺得很開心了,那總比自己還要花心思帶着它們走好得多。”
桃花道:“他們若是壞人呢?”
小魚兒道:“這些東西若被壞人拾着,一定會因為分贓不均而打起來,打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其中若有人獨吞,甚至還會將別人都打死!”
桃花失聲道:“這樣你也開心麼?”
小魚兒道:“我為什麼不開心?我簡直太開心了!”
桃花睜大眼睛,道:“你……你簡直是個小壞蛋。”
小魚兒道:“還有,這些東西若被那些懶骨頭拾着,一定什麼事都不想做了,整天都要去草叢裏找了,四處去找……直找到餓死為止。”
他咯咯笑着,接道:“你瞧,我只不過是拋了這些東西出去,卻顯然不知要把多少人一生的生命都改變了,這豈非天下最好玩的事?”
桃花整個人像是木頭人似的呆住,呆了半晌,輕嘆一聲,道:“你簡直是個小魔王。”
小魚兒道:“好,你方才罵我是呆子,現在又罵我是瘋子、壞蛋、魔王,我既是如此,你為什麼還要來追我?”
桃花的頭垂了下去,道:“我……我只是……只是來問問你,為什麼……為什麼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就這樣走了。”
小魚兒道:“既然反正是要走的,還打什麼招呼?打個招呼又有什麼用?……假如打個招呼能令你忘了我,我打個招呼也無妨,只可惜你總是忘不了我的。”
桃花霍然抬起頭,大聲道:“你怎知我忘不了你?”
小魚兒笑嘻嘻道:“只要見過我的人,都忘不了我。”
桃花瞪着眼瞧他,不知怎地,淚珠竟已流下面頰。
小魚兒道:“你哭什麼,反正我年紀太小,也不能做你的丈夫,何況,你生得這麼漂亮,也不怕找不着丈夫的。”
桃花嘶聲道:“你……你簡直是個……是個……”
她實在再也找不出一個名詞來形容這個“小怪物”,狠狠跺了跺腳,突然飛身上馬,拼命打着馬屁股,飛馳而去。
小魚兒搖頭嘆道:“女人……唉,原來女人都有些神經病。”
他撫摸着那小白馬柔軟的鬃毛,喃喃道:“馬兒呀馬兒,你若也和我一樣聰明,就千萬莫要接近女人,更莫要被女人騎,否則你就要倒楣了,女人生氣時,就要將你當出氣筒。……唉,那匹馬的屁股,只怕已要被桃花打腫了。”
他騎上馬,往前走,突然瞧見一個人擋住了他的去路。
陽光下,只見這人雪白的衣衫,發亮的眼睛,雖然滿面怒容,但看起來卻一點也不可怕,反覺可愛得很。
小魚兒認得他正是那“很神氣”的白衣少年,不禁笑道:“原來你到這裏來了,站在這裏曬太陽麼?”
白衣少年冷冷道:“正在等你!”
小魚兒笑了,道:“等我?你方才不理我,現在卻……”
白衣少年叱道:“少廢話,拿來!”
小魚兒奇怪道:“拿來?拿什麼?”
白衣少年道:“你騙走的東西。”
小魚兒又笑了,道:“哦,原來你是説那些東西,早知道你要,我就留給你了,但現在……唉,現在全都被我丟了。”
白衣少年怒道:“丟了?哼,你想騙誰?”
小魚兒道:“我為何要騙你?那些廢物我留着又有什麼用?”
他又笑一笑道:“喂,你知不知道,你生氣的時候,臉紅紅的,漂亮得很,簡直就像是個女孩子……我真的認識個女孩子生氣時臉也是紅紅的,也很漂亮,看來倒和你像是天生的一對,要不要我介紹給你?……”
那白衣少年臉更紅了,想做出兇狠的樣子,卻偏偏做不出來,只有用那雙大眼睛瞪着小魚兒,厲聲道:“你若真的將那些東兩丟了,就得賠。”
小魚兒道:“你真要我賠?”
白衣少年道:“當然要賠!”
小魚兒道:“你真是為追東西來的?”
白衣少年大聲道:“當然!”
小魚兒道:“只怕未必吧,那些笨蛋是死是活,你都不會放在心上,何況只不過被騙了些東西,這本是他們罪有應得,你……你只怕不是來追東西,而是來追我的。”
白衣少年紅着臉喝道:“不錯,我就是來追你的,我瞧你小小年紀,就已這麼壞了,若是長大了那還得了!”
小魚兒摸了摸頭,笑道:“你要殺我?”
白衣少年道:“哼,殺了你本也不冤,只是……你年紀還小,還未必不可救藥,若肯拜我為師,我好好管教管教你,也許還可成器。”
小魚兒瞧着他,突然大笑起來,彎着腰笑道:“你想收我做徒弟?”
白衣少年怒道:“這有什麼好笑?”
小魚兒笑道:“有你這樣漂亮的小夥子做師父,倒也不錯,只是,你能教我什麼?你哪點比我強?我做……你做我的徒弟倒差不多。”
白衣少年冷笑道:“你想不想學武功?”
小魚兒笑道:“你以為你武功比我強?”
白衣少年怒道:“你可知道我乃川中第一高手!”
小魚兒緩緩道:“你若真是高手,就不會逃到這裏來了,是麼?你既不是來做生意,也不是來玩的,卻到了關外,想必是要逃避別人的追蹤,是麼?”
白衣少年面色立刻變了,小魚兒這句話,正説中了他的心事,他眼中真的射出了兇光,喝道:“你究竟是什麼人?究竟是何來歷?”
小魚兒笑道:“你莫管我是什麼人,也莫管我是何來歷,你若認為你的武功高,不妨和我比試比試,誰輸了誰就做徒弟。”
白衣少年冷笑道:“好,我正要瞧瞧你武功是何人傳授?”
小魚兒笑道: “誰輸了誰做徒弟,這可是你自己答應的,不準賴……”話猶未了,身子突然自馬上飛起,凌空踢出兩腳,直取那少年雙目。
白衣少年倒未想到小魚兒出手竟是如此迅急,倒真吃了一驚,但這少年非但武功真的不弱,與人交手的經驗,竟也似豐富得很。驚慌之中,居然不退反進,身子一偏,已到了小魚兒背後,頭也不回,反手一掌揮出,這掌不但掌勢迅急,而且姿勢優美,認穴之準,更似背後也生着眼睛。
小魚兒本想一招就搶得先機,哪知先機卻被人家佔了,突然雙足一收,凌空翻了個筋斗,落在五尺外,笑道:“等等再打。”
白衣少年只得停下進擊之勢,道:“等什麼?”
小魚兒道:“你真能瞧出我武功是何人傳授?”
白衣少年冷笑道:“十招之內。”
小魚兒搖着頭笑道:“我不信。”
他臉上笑容笑得正甜,雙拳卻已擊出,他笑容雖和善,出手卻狠辣,這正是他從哈哈兒那裏學來的法子。
那白衣少年果然上了當了,雖然未被這兩拳擊中,但方才佔得的先機已失,竟被小魚兒一輪搶攻逼退數步。
小魚兒嘻嘻笑道:“我看你還是……”
一句話未説完,這少年突然欺身撲了上來,竟拼着挨小魚兒兩拳,緊接着一個肘拳擊向小魚兒胸膛,用的竟是存心和小魚兒同歸於盡的招式!這次是小魚兒吃了一驚了,他可不想挨這一拳,反甩手,大仰身,身子“嗖”地倒躥了出去。
但這少年哪肯放鬆,如影隨形,跟了過去,雙拳如雨點般密密擊下,用的竟全是拼命的招式。
小魚兒兩雙手忽拳忽掌,他的招式忽而狠辣,忽而詭譎,忽而剛烈,忽而陰柔,忽又不剛不柔,不軟不硬。他正是已將杜殺武功之狠辣,陰九幽之詭譎,李大嘴之剛烈,屠嬌嬌之陰柔,以及哈哈兒之變化集於一身。這樣的武功,在江湖中本已少有敵手,誰知這少年的拳法簡直有如狂風暴雨一般,竟打得小魚兒喘不過氣來。但這少年心裏也正在暗暗吃驚,他實在也想不到這孩子武功的變化竟有如此之多,他實在瞧不出是何門路。
突聽小魚兒大聲道:“喂,住手。”
白衣少年道:“好,我住手。”
“我住手”三個字説出來時,他已攻出六拳。
小魚兒左避右閃,乘隙還了三掌,大叫道:“這樣也算住手麼?”
白衣少年冷笑道:“這次我不上你的當了。”
小魚兒邊打邊嚷,道:“但十招已過去了,早已過去了,你可瞧出我的武功門路,你若瞧不出就快住手聽我説。”
白衣少年拳勢不由一緩,小魚兒已乘機退出數尺,笑嘻嘻道:“你瞧出了麼?”
白衣少年只得也停住了手,冷笑道:“自然瞧不出,你的武功簡直沒有門路。”
小魚兒笑道:“不是沒有門路,只是門路太多,瞧得你眼都花了。”
白衣少年道:“門路太多?是哪些門路?”
小魚兒道:“告訴你,我武功是從五個人處學來的,這五個人的武功又不知包括了多少門路,每個人的武功都是又複雜、又奇怪……”
白衣少年道:“中土武林名家的武功路數,可説絕無一家我不知道,也絕無一家與你的武功路數相同,你那五個師父只怕是賣膏藥,練把式的吧!”
小魚兒笑道:“練把式的……嘿嘿,這五人的名字説出來,不嚇你一跳才怪,只是這五人歸隱時你只怕還在穿開襠褲,你自然不知道。”
白衣少年怒道:“此等旁門左道,又怎能與我的武功相比!”
小魚兒道:“你的武功……嗯,倒也不錯,但你瞧你這種文文靜靜,秀秀氣氣的模樣,實在猜不出你竟會學那種瘋子般不要命的招式。”
白衣少年道:“哼,你知道什麼?我這‘瘋狂一百零八打’,在當今武林各門各派的拳法中,縱不能列第一,也可算第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