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青鄭重地把名單褶好了放入懷中,然後才道:“文兄!你這份名單真是自己調查出來的嗎?”
文青水笑道:“小侯,我這麼告訴你,你也可以如此相信,反正這絕不會是從冷家莊挖來的,因此也不會有泄密的可能。”
“不!文兄!這件事對小弟十分重要,所以請你一定要老實告訴我。”
“是不是名單不太確實?”
“不!十分確實,幾乎把兄弟的關係人一網打盡了,所以兄弟才會緊張。”
文青水笑道:“那你這五十萬花得很值得。”
“錢是花得不冤,可是兄弟想到這些貼身的大機密,居然輕易會泄漏,怎麼能放心呢,所以文兄一定幫個忙,你絕不可能是自己由側面調查所得!”
文青水想想道:“好!兄弟再透露一點,這是一個朋友透露的,他自己也是圈子裏的人,因為日子不太好過,才跟兄弟合作想弄幾文,這五十萬兩有一半是他的。”
“那是什麼人?”
“小侯,我如把他告訴了你,今後就甭想混了,話説到這個程度,應該也夠了,反正是你們自己人,絕不會把你們泄漏出去的。”
“自己人打自己人的主意?”
“那可沒辦法,同是自己人,有人打光腳,有人穿鞋,想來也叫人難以服氣,你説是不是?”
他丟下兩個滿臉疑懼的人走了,狄青卻追了出來,拉住他道:“文兄!兄弟託你的另一件事怎麼説?”
“你是説對付梅鐵恨,這個我絕不推辭,什麼時候你把對方的落腳處打聽出來,什麼時候我就動手,不過,話先説在前面,我對自己有多少本事很清楚,那怕梅鐵恨站在我面前,我對付不了他,一定得找人幫忙,這件事也只有冷寒月才擔任得了。”
“那當然,但兄弟只有個希望,這次一定要手腳乾淨些,千萬不能叫那個傢伙再漏網了。”
文青水笑道:“那當然,不把那老傢伙擺平,我也不得安寧,放倒了他,以後小侯大展宏圖,兄弟也可以跟着沾點光。”
“文兄!你説的是真心話?”
“絕對真心,不過我這個人不耐拘束,你若是叫我正式地加入你們的組織,我沒有那份興趣,我只能打零工,論件計酬地為你效力。”
狄青微感失望,這顯然不是他所希望的方式,可是他也瞭解到文青水的性情和身上覆雜的關係,並不是適合擔任機密工作的人選,關於入夥之事也只有等以後再談了。
所以他又叮嚀了一句道:“最遲不超過兩天,兄弟一定有消息奉告,該如何着手準備,文兄也計劃一下。”
文青水也答應了,卻是一副爭着去花錢的樣子,有了錢就不可能安份,這是浪子的通病,狄青倒反而很放心。
文青水發了財,他的那些朋友也沾了光,三千五千的分了出去,他的那羣窮朋友都抖了起來,把身邊一些零星債都還掉了,而且個個都換了一身新。海甸的賭局也熱鬧起來,海棠的香閨中不時有那些公子哥兒們出入,也照樣開了賭局,賭得很兇,賭伴們全是京師的一些大户,平時是不屑於光顧這個窮地方的,因為文青水有了錢,他們也有興趣來混了。
文青水發財容易,賭運卻不佳,兩天下來,輸了約摸有十來萬,不過海棠卻笑口常開,她是主人,自己不參加賭,打賞吃紅卻着實地撈了不少,而且文青水還送了她將近兩三萬的珠寶,使她差點沒把文青水當祖宗。
狄青到底不放心文青水,這一切的活動他都知道,雖然不免心病,因為這些錢都是花他的,但他卻更放心了,文青水只是個酒色之徒,只要運用得法,這個人將來可以大派用場的。
熬到了第三天,狄青終於派人來找到了文青水,兩個人見了面,狄青笑道:“文兄這兩天好風光,一擲萬金,京師中你是最受歡迎的大紅人了。’”
文青水笑道:“我這是在為己張本。”
“這話是怎麼説呢?”
“交朋友拉幫手呀,小候一旦有了消息,我要一批能幫我拼命的人!”
“可是你來往的那些人能幫忙嗎?”
“小侯!關於那些人有什麼本事,能幫我什麼忙,我可是清楚得很,我知道你一直派人盯着我,但是我交往的那些人你卻未必瞭解。”
狄青臉上一紅:“我可不是不放心你,只是想知道一旦有了消息,如何儘快地通知你。”
“那些話不談,反正小侯也清楚,我手頭的錢不多了,急着找點事做做。”
“五十萬,你就花光了?”
“我只有一半,另一半是別人的,我那二十幾萬已經去了個整數,是不是有消息了?”
“文兄!兄弟上次已竭盡所有了,將來或許可以週轉一下,目前卻無力籌措了!”
“小侯放心,我不會在一件事情上開第二次口的,不用你拿錢,有別人會付的。”
“還有誰會付錢給你?”
“冷家莊,他們託我幫忙找梅老兒,談好條件了,找到了他,酬金二十萬,而且他們只要人,身邊的零碎歸我,我想梅老兒自己那兒多少也會剩個十來萬的……”
“文兄倒是一點機會都不放過!”
文青水哈哈一笑道:“我們這種人原本是生存在夾縫和矛盾中的,這種機會也不是時時有的……”
狄青臉色一變,文青水道:“不過你放心,我的手頭攢不住錢,所以我也不會做殺雞取卵的事,往後還指望小俟提攜幫襯呢,我不會把你的機密泄漏出去的,這是混世面的職業道德!”
他見微知著,沒等狄青開口,就把他心中的疑懼點明瞭出來,充分地表現了他的精明,話也説得很上路。
狄青吁了口氣,總算是放下了心,訕然這:“文兄這一份才華閒散江湖太可惜了.你若是求發展……”
文青水雙手連搖過:“小侯!人各有志,説句不知進退的話,做皇帝也沒有我這個浪子逍遙自在,你就是把我抬上九五之尊的龍座上,我也沒興趣!”
狄青道:“文兄薄天子而不為,兄弟自然也不必多説什麼了,梅老兒的下落打聽出來了!”
“在哪兒?確實嗎?”
“長辛店,華夏鏢局中,這個地方千真萬確!”
文青水皺皺眉頭道:“華夏鏢局是京師最大的一家鏢局,高手如雲,連個車伕趟子手都不簡單,當然我不怕他們人多,可是消息若不確實,兄弟可負不起責任。”
“消息絕對可靠,華夏鏢局的總鏢頭華雲龍是梅鐵恨的表兄,這是他多年以前在京師設下的一個秘密據點,也利用走鏢的機會跟各地聯絡,這幾天他一定留在局中,因為他把劫來的餉銀送了出去,正在等候迴音……”
文青水道:“好!只要消息確實。我叫冷家莊去策劃動手去!”
“文兄是否要一起行動呢?”
“我有必要參加嗎?”
“文兄最好是參加,因為冷家莊未必急着除去海鐵恨,他們希望梅老兒身上,引出他其他的同路人,但兄弟卻希望他永遠消失!”
“文兄是個明白人,而且這是早先談好的條件。”
文青水想想道:“兄弟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做好這件事,不過兄弟也要説句話在前面,梅老兒若是隻有幾個人,兄弟説什麼也要做翻了他,但是在華夏鏢局中,有些情勢未必能由兄弟控制。”
他不把話説絕,狄青也沒有辦法,只有再三叮嚀了一陣,又悄悄地走了。
文青水也很快地回到冷家莊,冷寒月在等着他,見了面就笑道:“文公子,你可來了,再不來我就要到海棠的香閨中去抓人了!”
“有什麼事嗎?”
“冷家莊沒有事,賈若鳳可有事,高人鳳那個混球,把老婆丟下來,跑去找別的女人去!”
文青水一笑道:“文大少爺是海棠的恩客.但我水文青卻是你冷大小姐裙下不二的忠臣.而且你可以找人打聽去,我雖然住在海棠的家裏,成天都是忙着應酬,沒在她屋中睡過一覺!’冷寒月臉上一紅道:“你整天抱着她,我也不會吃醋,不過我爹卻對你不太滿意,説你太荒唐!”
“文青水是個有名的浪子,只有在荒唐中才能辦事,我這兩天的荒唐大有結果,終於找到了梅鐵恨,明天一早,我們就可以圍剿拿人了!”
冷大小姐在冷家莊反倒不是冷大小姐,連最高負責人冷秋水見了她都是恭恭敬敬的,而且她也沒叫過一聲爹,這雖是個天大的秘密,但是在冷家莊卻不算機密,冷家莊擇人極嚴,除了是自己的親朋子弟外,還要心性品德賢質稟賦絕佳的才得入選,所以門中絕無叛徒。
冷家莊弟子在京師權力很大,但行事極有分寸,他們不會仗勢凌人,不會無端生事,而且極有前途,到了個相當年資,外放將軍督撫統領,內放閣合,都是一步登天,所以冷家莊的人幹事也特別賣力。
冷寒月自有她獨居的宅院,那是連冷秋水都不敢擅入的禁地,這禁地只不禁水文青一個人,只有他直來直往,而此刻他跟冷寒月一起進去後,這個院子就成了真正的禁地,連皇帝前來也會暫時地被擋一下駕。
此刻就是一個例子,皇帝由冷秋水陪同着,才來到門口,就由一個青年漢子擋住了,他倒是跪下請過了聖安,然後道:“聖上是否要召見大小姐和水先生,微臣這就去通報,請聖駕在此稍候。”
皇帝連忙道:“沒關係,我只是來看看他們,沒什麼要緊事,你去告訴他們一下。”
那個青年飛快的轉身走了,也沒有等多久,冷寒月和水文青就迎了出來。
冷寒月飛快地撲進皇帝的懷中道:“爹!您怎麼出來了,莫非宮中出了什麼事?”
皇帝笑道:“宮中沒什麼事。我是出來看看文青的,這個小子愈來愈不像話,回京半個多月,也不來看我。”
水文青一笑道:“老爺子,我是忙,實在抽不出空,不過寒月去看過您了,一切都向您報告了。”
“寒月是寒月,你是你,我對你們兩個的關心是一樣的,也不因為是公事,還有一份長輩的關切,總是希望能當面看看你們,知道一下你們是胖了還是瘦了。”
這番話説得極有感情,倒使得水文青十分感動,低下頭來道:“那是小倒該死了,不過小子溜去看您太不方便,宮裏的人太雜,而這兩天又正在吃緊關頭上。”
皇帝笑笑道:“我知道,所以秋水來看我,我就跟他一起出來了。”’水文青笑道:
“您可來巧了。寒月下廚房,弄了幾樣菜。
手藝比您御廚裏的大廚子還好呢!你正好嚐嚐。”
皇帝哦了一聲道:“寒月會燒萊了,這我可得嚐嚐。”
他們一起進去,來到裏面的小樓上,松木圓桌上放了幾碟小菜與兩副杯筷;冷寒月笑道:“我們也不過才動,酒還沒喝兩杯呢,因此這也不算是剩菜殘羹了,我是不知道您二位要來,也沒作準備,再叫我去準備一份,我也弄不出來了。”
皇帝看看桌上都是幾味家常小菜,倒是十分喜歡,連忙道:“這就好!這就好!”
他坐了下來,冷秋水也很脱俗,在皇帝的對面坐下,冷寒月又加了碗筷,雖然門口有她貼身侍候的丫頭,但這間屋子卻是她們所不敢進來的。
皇帝喝了兩杯酒。也每樣菜都吃了幾口,吃一樣,贊一樣,最後竟是瞪大眼睛道:“寒月,這是你做的?”
“是的,文青給我弄了個好身份,叫我當上了什麼高大娘子賈若鳳,住在馬侍郎的家裏,我閒得無聊,只好跟他們家的姨奶奶學做菜。”
“你這位老師一定是個女易牙,才有這麼高的手藝。”
“馬仕倫的這位姨奶奶是江南人,出身西湖的船孃。燒得一手好菜,馬仕倫就是為了她的手藝才娶她進門,把他的嘴也養刁了,除了這位姨奶奶燒的萊,他幾乎食不下咽;聽説這位姨奶奶進了門,馬侍郎就很少出門應酬了。”
皇帝道:“我要是每天吃這種口味,也不想出門了,馬仕倫倒真懂得享受,日子過的比我做皇帝還舒服。”
冷寒月看了他一眼:“爹,別以為做皇帝的就一定日子過得好,我倒覺得一個普通的老百姓,日子也過得比您自在,宮裏吃的每餐都是山珍海味。依我看,還不如我這道涼拌豆腐來得可口。’”
皇帝嘆道:“這話我絕對同意,不過也得看人做,涼拌豆腐我很愛吃,在宮中也常吃,就是沒這口味。”
“您那些御廚能做山珍海味,做不來這種家常口味的,所以您也別費心學了,將來有空的話,您出來走走,我弄給您吃就是了。”
皇帝笑道:“我知道你是不會回宮了。”
冷寒月道:“文青跟我決定了,將來不但不進宮,也不在朝做官。”’“那當然,沒有一份官職適合他的,你們還是管這個部門好了。”
“爹!我們説好了,管五年就放手的。”
“那當然行,你們現在放手都行,我只要你們自由自在地生活,從來也不想拘束你什麼。”
“我是幫不了您什麼忙,但文青目前可抽不開身,您不妨問問冷大叔,冷家莊是否擔負得了。”
冷秋水忙道:“聖上,微臣這個機構只能保衞京師的平安。
而今諸王都不太安份,私植黨羽,網羅了不少江湖好手,蠢蠢欲動,的確不是微臣所能應付的,尚靠水公子大力維護;京師得保暫安,目前他是退身不得。”
皇帝皺眉道:“那要等什麼時候才能太平呢?”
水文青道:“那要看什麼時候才能把寧王的問題解決,此人野心勃勃,手下謀土又多,實力也強,終究是個禍害,不把他解決,問題總是擺不平。”
皇帝嘆道:“我實在沒有辦法對付他,正面討罪,還缺乏證據,而且牽一髮而動全局,很可能把其他各藩都逼反了。”
冷寒月道:“那又怕什麼,我剛跟王琳談過了。他手上的兵已經練好了,而且幾處可以擒王的兵鎮也都作好了準備,一旦戰事爆發,有足夠平息的力量。”
“但是戰火一起,遭殃的是黎民百姓,他們不在乎,我這個做皇帝的不能不在乎。”
水文青一嘆道:“老爺子有這份仁心,那些王爺們可沒有,他們遲早必反的。”
皇帝道:“只有等那個時候再説了,我總是希望能和平的消彌這一場浩劫,因此。文青,你多費點心。玉琳那孩子能力是夠了,但他求功的心太盛,他希望一場殺伐的戰爭,所以我的心中多半還是寄望於你們的身上。”
水文青道:“是的!老爺子,我們也在作最大努力,能夠使南昌那邊知難而退最妙,否則也要絕其後援,把那些支持他的人弄散。”
皇帝嘆口氣道:“文青,我知道你做這些很勉強,也不是你的志趣所在,因此,我只有把最鍾愛的一個女兒給你,這也不算是報答,只是給你做個伴而已…”
水文青只有笑笑,什麼話也不能説,皇帝吃了一頓十分滿意的飯走了,水文青才道:
“本來我想放過梅鐵恨,利用他去慢慢拖垮寧王的,現在看來不能拖了,只有快刀斬亂麻,除了梅鐵恨,促成寧王速反。”
“梅鐵恨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嗎?”
“是的.寧王跟其他一些藩鎮的聯繫,全靠梅鐵恨拉的線,所以梅鐵恨才敢如此跋扈、除掉了梅鐵恨,寧王絕了想頭,就有可能自己來幹了。”
“寧王不會自己搭上線嗎?”
“當然會的。他也正在努力,但這種事互相建立關係不容易,尤其要互相取信,沒有一個相當的關係人,是很難建立的,人家要想到以後,寧王掌權後,他們有多少好處,假如不比現在好多少,別人又幹嘛如此熱心呢?”
“梅鐵恨能提供這種保證嗎?”
“他可以,因為他能對寧王有鉗制的力量。”
“這一説,梅鐵恨倒是不該除去了。”
“不!此人該除,他扳着鉗制的力量,慢慢地活動下去,終至於越來越大,最後到了一手能控制的地步。”
“他有這麼大的本事嗎?”
“我相信是有的,像德南侯狄去惡,就不知道被他控制了什麼痛腳,逼得非跟他合作不可,還有好幾個世家,都被他控制住了,這老兒手中所掌握的江湖力量並不驚人,倒是這些看不見的勢力才真正的驚人…”
“那你要動他恐怕還不容易。”
“不錯!長辛店近在颶尺,如單以冷家莊的名義動他,恐怕阻力會不少,我要安排一下。”
“明天我以那一種身份去呢?”
“自然是以冷大小姐最妙,冷大叔還有點顧忌.你卻可以軟硬都不吃,必要時還可以拉玉琳撐腰。”
“需要動到他嗎?”
“可能會用得到,明天你跟王琳先打個招呼,我還是以文青水的身份鬧一場,然後你突出支援。”
他把計劃詳細的説了.又作好了一切的安排,已經是次日凌晨了,然後他才一乘輕騎,出了永定門。那兒已經有他十幾個公子哥兒的夥伴在等着了,一行人縱馬直闖長辛店的華夏鏢局前門。
華夏鏢局是京師第一大鏢局,他們走鏢的路子廣,可以説是遍及天下,再遠的路,再重的鏢,他們也敢接。
華夏的鏢也不是沒出過事。儘管他們的總鏢頭神州一劍華雲龍的交情廣,面子大,但是黑道中也有不買帳的人,但華夏的底子厚,財力也足,出了事立刻照數賠上,然後再憑實力來索鏢,他們的實力的確驚人,被他們踩住了線索,找上門去,不但索回了鏢,對方也必然被殺得雞犬不留,使得華夏的威名遠揚。
當然,他們的鏢也不是全無損失,有兩三起的鏢隊失了事,由於下手者十分隱密,一點線索都不留,他們追索無蹤,也只好認賠了。
好在那只是十萬兩左右的小生意,賠了也不傷元氣,只要是有三十萬兩的鏢,華夏一定出動大批好手,明暗護行,倒是不可能出漏子了。
誰也不知道華夏有多少鏢客,連在鏢局做事的人都不太清楚,因為他們的業務太廣,用人太多,出去的,回來的,回來又出去、出去又回來,很多人幾乎碰不着面,碰上了也難以認識。
華雲龍坐鎮嫖局,很少出去,局子裏請了六名司帳先生來管理登記生意。管理人事。
華夏的保費比一般同行的高出一倍。他們人員的待遇比別處高出兩倍,所以他們請得到好手,也拉得到大生意。在長辛店他的人員個個都趾高氣揚,不可一世。
長辛店的鏢行很多,一條街上就有十幾二十家,因為京師是首要之區,禁止閒雜人等在街市上持械而行,保留的鏢客們又不能不帶兵刃,因此只有把鏢局設在長辛店,離京師不遠,卻又不屬京兆管轄。
武夫朋友擠在一起,難免會有些衝突,華夏鏢局人多勢眾,自然是佔便宜的時候居多_但因為惹不起他們,只有忍氣吞聲。心裏面對他們是十分反感的,華雲龍也知道這種情形,為了怕樹敵太多。對手下的鏢師們儘量壓制着,倒還能跟同業間維持個客客氣氣。
但是今天的情況不對,一太早就有一大批人,聲勢洶洶地找上了門,而且全是批京師愛鬧事的公子哥兒,由浪子文青水領頭。
一進門就是副生事的模樣,吵着要鏢局把前天在八大胡同打人的兩名鏢師交出來。
事情很小,梁御史的三少爺梁紹德前天跟兩名朋友,在八大胡同跟華夏鏢局的兩位鏢頭因為爭風而打了起來,梁紹德因為學過幾天拳腳,先出手揍人,那兩位鏢頭武藝比他們高多了,輕輕一伸手,就把梁紹德摔了一跤。告誡一番,就把他們趕走了事。
這種事一天在八大胡同都要發生幾起,誰都沒放在心上,連梁紹德自己都不在乎了。
但是被文青水知道了,硬把梁紹德找了來,説世家子弟被鏢客打了,這種事可不能忍受,一定要出這口氣。
文青水還不見得能拉動梁紹德出頭,但同來的還有幾位公子兒卻都是京師有頭有臉的人,他們的話,梁紹德不敢不聽,而且心中也的確不舒服,很想出口氣,只怨自己的能力不足,現在有那幾個朋友撐腰,他也鼓起勇氣來了。
文青水找這件事鬧開頭也是有原因的。他在冷家的檔案中,已經知道八大胡同的那兩個姑娘是天府設在京中的眼線,那兩個鏢頭是去聯絡的。華夏鏢局跟天府有點來往,他早已清楚。
若沒有天府的撐腰,華夏的保鏢也不可能這麼順利。他早先不動華夏,是因為尚無此必要,現在知道梅鐵恨藏身此間,情形就不一樣了。
支青水帶着的這批人,個個都是好事之徒,文青水更是蠻不講理,一進門就叫道:“把吳妙方和華小龍兩個狗雜種叫出來”。
吳妙方外號叫八臂郎君,擅長開山神拳,華小龍則是華雲龍的獨子,外號叫玉劍客,一技劍已得到了乃父真傳。在京師也算是有名人物。在華夏鏢局中,也都是頗有地位的鏢頭了,被人這麼提名道姓地辱罵,鏢局中的人自然忍不下這口氣,有幾個鏢夥也對罵開來。
文青水耍出了浪蕩公子的那一套,一瞪眼道:“你們打了我們的人,還敢開口罵人。
揍!”
他這一聲喊揍,旁邊的人立刻動了手乒乒乓乓一陣亂拳,動手的人幾乎都是會家子,而且存心生事,出手就是狠着,五六個照面,不但把人打得趴下了,而且個個都是重傷,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事情一下子就鬧大了,當事的梁紹德嚇得臉色蒼白,但是領頭的文青水卻道:“小梁,別怕,今天是大夥兒為你出頭,非摘下華夏的招牌不可,你只管頂上去好了。”
梁紹德可憐兮兮地道:“文兄,華夏在官方也頗有一些支持者,事情鬧大了,我可擔不起。”
“你擔不起,有人擔得起,王兄的令尊是兵部尚書,李兄的老太爺是當朝閣老,他們不怕得罪人。”
這兩個人是王立明和李鳳翎。王立明是兵部尚書王綱的幼子,李鳳翔的父親是風藻閣大學士。當朝太師,地位頗高,這兩個人跟文青水的私交極篤,支持最力,打得也很起勁。
李鳳藻笑道:“小梁,你放心好了,天大的事也由我們擔了。九門提督龍錦春是我父親的門生,他前幾天還説京師的鏢客常鬧事,要狠狠地辦幾個,這次正是機會,我們來以前就知會過他了,他會支持我們的。”
梁紹德倒不糊塗,低聲道:“龍錦春跟華雲龍私交也極好,上個月龍錦春做生日,華雲龍還送了一份厚禮、被招待在首座,他會支持我們嗚?”
文青水笑道:“假如是這種情形,他就更要支持我們了,否則李閣老加他-個循私包庇匪人的罪名,他的前程就保不住了”。
梁紹德忙道:”文兄,人家可沒有這麼大的罪名。”
文青水一笑道:“沒有這個罪名,也有別的罪名,包你誤不了事,反正人也打了,事也鬧了,你想退回頭也來不及了,還是挺出去吧,肉到華雲龍出來就沒你的事了。”
華雲龍沒出來,可是前夜打人的華小龍和吳妙方卻出來了,華小龍一看鏢局中有五六名重傷躺在地下,而門外還圍了一大批的人,都是附近鏢局裏的人來看熱鬧的,面子下不來了,厲聲晚道:“是誰敢在這兒鬧事?’文青水挺身出來道:“是我們,姓華的,前天你把我們的朋友梁紹德打了,我們來找你算帳來了。”
華小龍對文青水略有顧忌,臉色微沉道:“文公子,八大胡同打架是常事,而且我們也沒怎麼樣,只不過我們先和兩個姑娘有約……”
文青水道:“胡説,明明是梁兄先到的。”
“不錯!他是先到的,可是他只打打茶圍,而且已經泡了一個下午了,我們約好的是晚上在嫣紅的屋擺酒,還招待另外幾個朋友,他盡賴着不走。”
“打茶圍也沒限定時刻。”
“文兄,這話就不上路了,打茶圍雖沒限定時刻,可是照規矩,茶上三道就得離開了,姑娘們不能只應酬一個客人,他泡了一個下午還不夠.我們先跟他商量,説盡了好話,他卻要動手打人。”
文青水微微一笑道:“到了動手,就沒有道理説了,誰的胳臂粗,誰就有理,那天是你們兇,可是我們哥兒們也不能自受人欺負,哪兒丟的哪兒找。”
華小龍怒道:“要找回過節也不能吵上門來,這兒是家父的行業。你們可以約好時間地點。”
文青水道:“少爺們可不講究這一套,你們住在這兒,我們就來找人。你們如果怕事,你跟吳妙方兩人跪在地下給梁兄磕三個響頭,當眾認錯,然後在嫣紅的房裏再擺下兩桌酒席,寫下悔過書……”
不等他説完,吳妙方已怒道:“放屁,你們欺人大甚,以為吃定我們了,要打靠蘆溝橋邊走,別在這兒攪和。”
“為什麼要上聲溝橋,我們來了就不怕你們人多。上!”
一聲喊上,他首先就撲了上去,迎着吳妙方就動上了手,吳妙方號稱八臂郎君,開山拳獨具火候,自然不會在乎,那邊李鳳藻也找上了華小龍。
文青水的拳腳工夫不錯,跟吳妙方鬥個平手,但李鳳藻卻敵不過華小龍,被打了兩拳,那些公子哥兒們一洪而上,王立明趁機掏出一柄短刀,一下子就插進了華小龍的後腰上、那正是腎盂要害,王立明一拔匕首,華小龍就倒了下來,腰間鮮血直噴。吳妙方見出了人命。
厲聲大呼:“你們竟敢殺人!”
才叫了這一句,文青水忽地一掌斜削,砍在他的咽喉處,吳妙方只咯了一聲,仰天倒了下去,兩眼直翻,腦袋已歪向了一邊。
頃間就是兩條人命,而且殺死的也是鏢局中知名的鏢頭,其中一個還是總鏢頭華雲龍的獨子。
事情鬧成不可開交,當事人梁紹德給嚇白了臉,連話都説不出來了,看熱鬧的人則大聲起鬨,他們受夠了華夏的氣,心裏十分痛快,居然大聲叫好。
文青水的這批哥兒們也怪,平常他們打架鬧事都很有分寸,絕不會出人命,今天卻像是瘋了一般,出手就是狠着,而且他們也高明起來了,平常跟一些混混兒也打得鼻青臉腫,今天面對着兩個成名的鏢客.竟也得心應手。
文青水殺吳妙方不為奇,他原本就是這些人中最高明的一個,拳腳劍法都極為高明,在金陵時護送冷寒月回來。大出過一陣風頭。但是王立明憑一柄短刃殺了華小龍,卻是耐人尋味。
華小龍的劍技已不遜乃父多少,王立明那一刺,竟然能由他拳腳的破綻中刺進去,直中要害,使他連閃避的機會都沒有,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這中間只嚇壞了一個當事人梁紹德,他知道事情不得了,但也只好硬着頭皮頂了,因為這批公子哥兒們以李鳳藻和王立明二人為領頭,他們都表現得很熱心,自己萬不能打退堂鼓,那兩個人的家世顯赫,凡事撐得起,自己的老子只是個窮御史,實在負不起這麼重大的責任。
長辛店也有公人,而且也來到了,可是他們不敢出來,因為雙方的來頭都大,他們也管不了。鏢局中早有人報了進去,所以華雲龍很快地帶一批人出來了。他知信時,只知道兒子跟吳妙方與一批公子哥兒在門口打架,出來一看,兩個人都已被殺死了。
不過,他究竟是經過大風大浪的,居然壓住了手下人的騷動,上前攔住了文青水道:
“文公子,請稍安匆躁,容老朽説兩句話行嗎?”。
文青水道:“總鏢頭有何見教?”
華雲龍看了一下地上的死屍,咬咬牙革:“小兒與吳妙方不知檢點,得罪了梁公子,老朽當天已經責罵過他們了,本局很多人都可以作證的。”
王立明道:“打了我們的哥兒們,罵兩句就想算了,何況那只是你的一句話,對我們可沒交代。”
“是的,老朽深知失禮,本來還想叫小兒和吳妙方到梁公子府上去道歉的,可是各位已經找了來,現在小兒和吳妙方都已經死了,各位的氣也消了,雙方就此作罷如何?”他居然肯息事寧人,倒是使人大出意外,王立明道:“你的意思是就此算了?”
“是的!小兒與吳妙方之死是咎由自取,做鏢客的最重和氣謙虛,倚技凌人尤為大忌,他們已經受到了懲戒,各位是否能消氣了。”
李鳳藻道:“這是兩條人命呢!”
華雲龍嘆了一口氣道:“保鏢的命最賤,地方上由老朽自行了結,我們是苦主,只要我願意私了,相信官府方面也不會追究的。”
對方願意忍受到這個程度,李鳳藻也沒法子再在這上面作文章了,他只有看看文青水。
文青水卻淡淡地道:“那天出手打人的固然是吳妙方和令郎,但最早吵架開口罵人的卻另有三個人。”
華雲龍道:“那是敞局的客户。”
“客户也住在鏢局裏?”
“文公子怎麼知道他們住在鏢局裏。”
“因為有人很注意他們的行動。”
“什麼人會注意他們的行動呢?”
“我!一個好管閒事的人,這三個人來到京師之後,舉止闊綽,出手都是整塊的官銀,我對他們很感興趣,老實説我們為打架來生事,只是一個藉口,主要就來找他們,請總鏢頭把他們交出來。
“文公子是以什麼身份提出這一個要求。”
“目前是以我私人的身份,但總鏢頭如果認為我私人的份量不夠,自然也有夠份量的人出來。”
華雲龍的臉色陰晴不定,頓了一頓道:“原來各位是謀定而動,衝着老朽而來的。”
文青水道:“不!我們是衝着那三個人而來的。王公子和李公子都是受了託咐,一定要找到那三個人,華總鏢頭;你的華夏鏢局能在京師接上金字招牌不容易,為了不相干的人毀了很不上算。
華雲龍臉色鐵青地道:“假如各位是為了小兒得罪梁公子而來,小兒已經死了,老朽無意追究,道理上也説得過去了。
假如各位是別有所為而來,請恕老朽不能從命明,那三個人是本局客户,對客户本局有保護之責。”
文青水道:“恐怕總鏢頭保護不了。”
華雲龍道:“各位人多勢眾,華夏鏢局不敢言敵,但拼舍一命,也要盡到責任。”
他身後的那些鏢頭個個都拔出了兵刃,意圖圍攻了。
文青水大聲道:“那三個傢伙是在九江府劫奪官餉,殺害官差的重犯。這是形同叛逆的大罪,你們若是包庇他們,將會惹上大麻煩。”
這一叫使那些人為之一怔,華雲龍臉色大變道:“文公子,這種罪名不可以亂加的。”
文青水道:“當然不能亂加。否則我們怎麼敢登門胡亂動手殺人呢?你兒子跟吳妙方跟那些人關係密切,所以我們敢殺他,你可不要自誤。
華雲龍臉色一陣大變,而周圍着熱鬧的人也議論紛紛,整個局面亂得像一鍋沸水,到了最後,華雲龍大聲道:“文公子,你指責的罪名果然非同小可,但這種大事只有官府可以過問憑你們幾個布衣百姓還問不着。”
文青水道:“文某雖是布衣百姓,但王公子卻是天下兵馬部招討大元帥常麾下的遊騎都統,李公子在禁軍中是世襲雲騎龍禁尉,他們夠資格管吧!”此言一出,大家都怔住了。誰都沒想到這兩個花花公子,竟然有如此顯赫的身份!”
華雲龍的臉色更難看了。但他冷笑一聲道:“二位公子的頭銜是很驚人,但總不能只憑一句話,二位公子能否拿出一點令人相信的證明來。””
王立明道:“證明當然有,但不必拿給你看,華雲龍,我們把話也説開了,身份也擺明了,你是怎麼説?”
華雲龍道:“老朽沒話説,因為那三個客户已經離開了,不在局中。”
王立明冷笑道:“我得到的消息卻不是如此、你們局中留有一批來歷不明的人,有十幾個之多呢!那三個人一直留在局中,並沒有離開。”
華雲龍道:“老朽説不在就是不在。”
“不能由你説了算,我們要進去搜。
華雲龍道:“王公子,華某雖是布衣百姓,卻一直是奉公守法,你們要想搜屋子,也得照合法的手續來,會同官府地方,出具搜捕文書,華某才沒話説。否則華某有權拒絕的,你們權力再大,卻也不能強人民宅。”.他擺出了一副頑抗的態度,他身後的那些鏢頭也都握緊了兵刃,不借一拼,局面頓陷僵持。
忽然外面一陣蹄聲雜亂,來了一標武裝的騎兵,個個都是戎裝,手執長矛。進了廣場後。每人都手執-具勁彎,逼住了鏢局中的人,一名參將打扮的人,上前向王立明一躬身道:“王都統,末將帶來了常大將軍的手渝,並協助都統捉拿欽犯叛逆。”
王立明冷笑道:“華雲龍,你要不要看一下常大元帥的手令,常大將軍兼領天下兵馬與禁軍,他的手令抵得上任何一個衙門的搜捕文書了吧!”
華雲龍臉色大變道:“你們分明仗勢凌人,華某偏不吃這一套,華某回屋裏去,你們進來搜好了。”
文青水道:“站住!現在你不準進去!”
華雲龍理也不跳,回身逕行,水文青又叫道:“其他的人聽着,你們要是與叛逆無關,就留在外面,只要敢退回去的,回頭就格殺勿論。”
這一叫留下了十幾個人,但仍有十幾個人悍然不理,退到了鏢局中。水文青朝梁紹德笑笑道:“小梁,沒你的事了,你也往後退了吧,這兒將有一場大廝殺,你別攪在裏面了。”
梁紹德連忙退走了,可是他發現同來的那批公子哥兒中,大部分都沒退,而且全部手執兵器,跟着文青水衝進了鏢局,這才知道他們都是負有秘密任務的,心中又是害怕,又是緊張,不知如何是好。文青水領了七八個同伴,後面追隨着那一批遊騎尉所屬的禁軍,慢慢地向前逼進。
王立明道:“文兄!這樣子一鬧,真正有關係的人恐怕早就從後門溜了。”“溜不掉的,四面的道路都有冷家莊和廠衞中的人扼住了,這次是圈定了他們了!”
“華夏鏢局中的人手不少,好手也多,圍得住嗎?”
“圍得住的,何況我們的目的在圍捕幾個首腦,對其他的人並不會很認真,集中力量對幾個人而已。
“那些人是首腦,都認得嗎?”
“天府的府宗,梅鐵恨,本來只有他一個,現在看來華雲龍也大有關係.只要是跟在這兩個身邊的,大概都有關係,一個也別放過。你們也小心一點,據我的估計,他們從大門衝出來的可能性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