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正怒。
斜掛在窗檻上的嶽多謙,長吸一口真氣,瞧着窗內,雷公劍神兩個蓋代奇人促膝而談,鐵馬自行估量,決非兩人聯手之敵,心念一定,飄下窗來。
望望蒼灰色的天,嶽多謙忖道:“今兒這就回道去找那靈台步虛姜慈航去,不過他……他一向是萍蹤無定的……”
想着想着,身形巳緩慢的移開了六丈開外……
嶽多謙心中沉吟,有了主意,不再逗留,身形不消幾起幾落,已自渺去。
依照進來的路線,很快的回到那胡家莊院的側牆邊上,身形一竄,便越牆而出。
驀然,小道上傳來一陣子揚馬之聲,嶽多謙心中大疑,閃目一瞧,不由吃了一驚,暗道:“想不到這笑震天南也趕到胡家來了,難道他們——雷公,劍神,和笑震天南-一三人竟然有什麼集會?”
他所想的笑震天南,自然是白天在酒肆裏相逢的蕭一笑了,心念一轉,決心不讓他看見自己,於是閃身藏起。
這當兒蕭一笑巳匆匆而過。
嶽多謙目光鋭利,已看出那蕭一笑面帶悲憤乏色,沉吟片刻,飛身跟去。
蕭一笑端坐在馬上,馳到胡家正門口,跨下馬來,隨手一掌揮出,虛空擊在那厚鐵門上,“當”的發出一聲。
果然立刻有人出門應視,蕭一笑順手一帶,牽着馬上前數步,望着那應門的壯漢。
嶽多謙身形有若狸貓,潛到轉角處,但見那笑震天南冷然凝視着那應門的漢子。
那壯漢詫異的打量蕭一笑一番,但見他一身粗布衣裝,不由眉頭一皺,輕聲問道:“兄台可有麼事指教……”
蕭一笑嘿然一笑,驀地從懷中摸出一個大紅的拜盒,遞給那漢子,沒好氣的説道:“劍神胡笠!”
那漢子吃了一驚,揭開拜金一看,神色大變,勉強答道:“好,好,請少待一下。”
轉身入內。
嶽多謙以一旁看來,已知蕭一笑非是有如自己先前估量——去和程景然有什麼集會,而且從種種跡象看來必是有什麼碴兒要找胡笠架樑。
他深知蕭一笑的脾氣,心中驚忖道:“笑震天南重入湖海,難道千里迢迢竟為了找胡笠——”
正沉吟間,蕭一笑似是等的不耐,把坐騎安置在一邊,大踏步走入莊園。
這等怪事嶽多謙可不能不管,身形一掠,輕身駕熟,巳潛到方才胡笠和程景然練功的那小室附近。
大膽瞧去,室中除了程,胡兩人外,多出一個壯漢,正是方才應門的那位。
但聞那漢子急急忙忙的對胡笠説道:“方才有一箇中年漢子投柬拜莊。”
説着匆匆替上拜盒,胡笠揭開一瞧,只見大紅色的柬帖上寫着幾行字:
“劍神胡笠親覽
蕭一笑頓首。”
程景然在一旁瞧見,不由驚道:“蕭一笑莫非是卅年前名震江湖的笑震天南?瞧他這口氣,倒生象是要找胡兄麻煩的樣子,這倒奇了。”
胡笠也是沉吟不決,忖道:“我和這狂生素昧生平……”
那壯漢在一旁插口道:“方才這自稱蕭一笑的中年漢子態度十分強硬……”
胡笠揮揮手,説道:“好吧,且出去瞧瞧看——”
程景然點點頭,也説道:“小弟也去見識見識這號人物的模樣。”
於是兩人一齊起身走出小室。
窗外嶽多謙再絲毫遲疑,也反身飄落地上,跟着掠到隔室的檐下,留神着沒有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音。
渺目向內望去,室中蕭一笑端然而立,雙手後負,雖是一身粗衣布袍,但卻仍是瀟灑自如,加上面目上的悲憤之情,嶽多謙不由暗道:“瞧他是決心要鬧這胡家莊了!”
胡笠和程景然來到外室,才一進來,只見室中端立着一箇中年漢子,斜睨着他們。
胡笠和程景然成名甚早,幽隱也甚久,是以並不認識笑震天南蕭一笑,兩人都是一怔,胡笠問道:“敢問閣下便是蕭老師嗎,恕在下眼拙!”
蕭一笑冷然一吭,沉聲道:“不敢,不敢,不知兩位中誰是劍神——”
敢情他也未和胡笠對過面。
胡笠微微一曬,答道:“不知蕭老師呼喚兄弟有何見教?”
蕭一笑面色一沉,勉強笑道:“敢問胡老師可認得羅信章羅鏢頭嗎?”
胡笠微一沉吟,口中喃喃念道:“羅信章,羅信章。”説道:“並不識得哩——”
蕭一笑面色又是一變,沉聲道:“説來倒令人見笑了,羅鏢頭乃是在下唯一的生死至交——”説到這裏微微一頓。
胡笠奇道:“怎麼?”
蕭一笑長吸一口氣,説道:“十天前,羅鏢頭被一個支身單劍的高人血洗全家,老少一十一口,劍劍誅絕——”
胡笠已知是什麼回事了,接口道:“蕭老師是聽人家説的麼?”
他這句話問得十分老練,蕭一笑一怔,忖道:“啊!羅老弟的死訊還是那忠僕‘羅三’千里奔來告訴我的,我並沒有親目看見哩!”
思索間不覺微微-頓,説道:“不錯。”
胡笠冷冷問道:“以後怎樣?”
蕭一笑又道:“羅鏢頭功力卓絕,一十二路華山神拳打遍江北各省,沒有走失一次鏢兩,這次卻喪生在一個不知名頭的劍士手下,以在下之見這劍土的功力必是高不可測的了……”
説到這裏,驀地裏一頓,誰也知道他是什麼意思。
窗外的嶽多謙,可是大大的驚奇了,忖道:“這倒奇了,這荒一笑竟和我的來意完全相似。”
蕭一笑停得一停,胡笠冷然不語。
於是他又説道:“羅信章終生混跡鏢門,吃的是刀口子上的飯,自問上對天,下對地,對武林長輩,對綠林英豪,還稱得上‘信’,‘義’兩字,豈知,唉,好人竟得不上好報,慘遭奸人所害。”
説到這裏,觸動悲情,聲音不知不覺間提高,中氣甚為充沛,聲震屋瓦。
胡笠再也忍耐不住,狠狠的道:“是以——是以蕭老師便懷疑到兄弟了。我胡笠再不濟也……”説到這裏,驀然瞥見那蕭一笑滿臉不屑之色睨着自己,不由怒火上膺,哼的一聲,收下話來。
蕭一笑驀然仰天一呼,滿面悲憤的道:“胡笠!你想不認賬嗎……”
胡笠低聲一哼,忍怒道:“你説什麼?”
蕭一笑疾呼道:“那單劍劍士血洗羅信章一十一口後,唯獨漏走了一個年老之僕,也就是由於他的報信,在下才能得知羅兄弟的死訊,嘿嘿,那劍士在劍誅華山神拳羅信章後,曾失聲仰天長笑道:“天下有誰是我胡笠之對手?’可笑那‘胡笠’一時失口使我今日才能找上胡兄門來,胡兄説得好,天下有誰能是你的對手?我蕭一笑雖自忖絕非對手,但和這等濫殺無辜,自恃武力者,至死也得周旋周旋!”
胡笠臉色忽然大變,尤其是他聽到那句“天下有誰是我胡笠之對手”話時,更是一震,心中念頭一動,冷然一哼,不言不語。
蕭一笑看得明白,心中也是念頭一動,認定必是胡笠下的手,再忍不住怒火,狂吼道:“胡笠,你還想賴?”
右手呼的一掌擊在側旁一張質料極堅的楠木茶几上,但聞“喀折”一聲,他這一掌巳盡全力,這等堅硬的茶几登時被擊成數塊,倒塌下來。
胡笠臉色又是一變,身後程景然可再忍不住,冷叱一聲説道:“素聞笑震天南狂妄名滿天下,但今日可不容你在胡家莊中撒野——”隨手也是一掌震在門前的一張小石凳上。
這一掌出手好快,轟然一聲悶雷般的音息,程景然巳然收掌而立,但見那石凳子卻是紋風不動。
蕭一笑吃了一驚,問道:“這位兄台又是怎樣稱呼?”
程景然冷冷一哼,答道:“老朽姓程-一”
他這一哼乃是含勁而發,“嗡”的又是一震,但見那石凳子被這一聲震得一震,“嘩啦”一聲竟化作碎塊落下。
蕭一笑嘿然不語,臉上神色瞬息間變了好幾次。
室內三人沉默相對,室外潛伏着的嶽多謙可知道這乃是暴風雨將至的預兆,心中盤算道:“我和這三人都沒有什麼交情,這笑震天南且和立亭弟曾有樑子,不過看這局勢,蕭一笑是立於必敗之地,而且以他狂傲之性格必不肯稍行緩手,可怪胡笠自己本人面有異色,到沒有雷公那般震怒,難道……”
驀然,一個念頭閃過他的腦際:“那年我發現青蝠劍客的劍術和華山有關,這個什麼羅信章不也是以華山神拳亮萬的嗎?難道……且讓我大膽的假設這其中有什麼關連!”
這個念頭的發現,使得滿腦迷惘的嶽多謙有如在沉沉黑暗中發現一絲曙光,一絲不放鬆的尋求下去!
然而,在他尚未有追尋下去以前,室內的形勢已發生了變化。
奔雷手程景然對着蕭一笑閃電般發出一式攻擊。
程景然和蕭一笑雖是素未謀面,但是早年也聞到這個怪傑的名頭,不敢有一分輕視,隨着悶雷般一聲,掌心已閃電吐出內家力道。
蕭一笑仰天大笑,左手抱拳而立,有若太極,右手一曲,手肘一轉,直撞而去,迎向對方的一拳。
別看他們這一交手,都只不過虛空一按,但都包涵了不少妙絕人寰的招式,無論在攻守雙方面,無不是內力密佈,兩人都使出絕技。
勁風一搭之下,嶽多謙目光如電,便知蕭一笑已站在下風之位而勉強持平手。
看看那雷公,身形昂立有如山嶽。
再看看蕭一笑,身形雖是直立,但馬步巳有些浮動。
嶽多謙念頭一轉,想到蕭一笑千里奔波為他的朋友找胡笠拼命,豈不和自己為範立亭之死重披徵甲之情同出一轍?
念一及此,敵愾之然大起,右手疾伸,並中食兩指猛彈一指,“絲”的一股勁風,疾彈而出。
這一指力道好大,砰的一聲,撞破窗檻,急襲向程景然和蕭一笑之間,呼的一響,兩人掌力都似一窒,各自收勁回掌。
説時遲,那時快,在一邊的劍神胡笠身形有若閃電斜掠而出,口中疾哼道:“又是何方高人,夜半駕臨敝莊?”
他身形雖快,雷公和笑震天南也絕不慢,拳力才收,身形也自掠出,但就這一瞬間,窗外人影已渺。
振目一望,只見卅丈以外人影似乎一閃而逝,有若輕煙,三人一齊吃了一驚,不約而同掠身追去。
“呼”但聞衣袂之聲大起,三個蓋代高手也自消失在沉沉黑暗之中-一
且説少林道上的芷青等三兄弟,掌震了惡丐何尚之後,忽然背後一個冷冷的聲音!
“好厲害的小娃子!”
芷青連忙回頭一看,不覺大驚失色,原來方才那聲音在背後不及一丈,而此時卻是人影不見,以他這一反身之速就是飛鳥也不能立刻逃出視界。
忽然卓方叫了一聲:“大哥,你看!”
芷青和一方忙隨他手指處望去,只見一條人影在遠處竹林尖上如風而去,身形之快,任三人都是一流的眼色也不禁相對駭然。
一方道:“大哥,這人必定就是方才冷笑的人,怎麼方才還在後面,這一下就跑到前面去了呢?”
芷青沉吟道:“若是真是這人的話,這份輕功實在太——”
卓方忽然插道:“嘿,‘迥風七式’!”
芷青和一方斗然一怔,隨即恍然,齊聲問道:“三弟,你是説-一這人施的是‘迥風七式’?‘迥風七式”可不是失傳百多年了嗎?”
卓方道:“天下除了“迥風七式’還有別的輕功能在這一瞬間由後方變成前方麼?”
芷青一方沉吟不語過了半晌,一方忽然道:“大哥,你説爸爸的輕功有沒有這人——”
芷青搶着道:“我也想這一點,我看爸爸輕功雖妙。但是要象這樣一閃身之間完全改變方向,只怕-一”
一方想了想道:“嗯,這人輕功真不得了,不知號稱‘靈台步虛’的姜慈航大師有沒有這份身法?”
忽然身後一聲長笑,那笑聲宛如近在咫尺,但笑聲方畢,聲音已在三十丈外,三人回視時,只見一條灰影如流量般飛落山下,霎時就只剩一點灰影。
三人直看得目瞪口呆,心想方才那人輕功已是駭人,豈一料這人更是了得,象這等身法,只伯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來。
三人正驚駭間,忽然一個老和尚走了下來,對三人合什道:“三位施主請了!”
芷青忙還禮道:“大師有何指教?”
老僧道:“這小寺半個月是舉行開府大會,施主若是要上香的,就請緩半月再來,不情之請尚乞海涵。”
芷青知道他不識自己,忙道:“有勞大師,小可姓岳,這兩位是舍弟-一”
老和尚聽他説姓岳,雙眼一翻,凝目注視了他一會,呵了一聲道:“敢問今尊可是-一”
芷青道:“家父正是嶽多謙!”
老和尚聞言大笑道:“既是嶽公子,快請隨老衲上。山!”
芷青道了聲有勞,就和一方卓方跟着老和尚上山。
那和尚年約六旬,卻是精神抖擻,只見他健步如飛,白髯飄拂,竟是愈行愈快。
岳家三兄弟心中暗笑道:“好啊,老和尚考較起咱們來了啦”
當下也施展輕功跟了上去。
這一下四人齊施輕功,端的疾如乘風,老和尚功力恁深,雖則山勢愈來愈陡,但他身形卻愈來愈快,到後來簡直如腳不點地一般。
一方暗道:“這大概就是聞名天下的‘一葦渡江’的功夫了,端的名不虛傳。”當下暗向兄弟一打眼色,齊施家傳絕技,霎時衣袂臨風之聲大作,三人身形斗然輕若無物。
山徑一轉,眼前一開,只見少林古剎巍然矗立!
老和尚一聲長笑,身形如行雲流水般一閃而立,一回頭,岳家三弟兄好端端地站在身後,心中不禁暗贊:“鐵馬嶽多謙威揚四海良有以也,就是他的公子也恁不凡。”
當下對三人道:“老衲這就進去稟告方丈,嶽老爺子沒有一同來麼?”
芷青忙道:“家父於日前忽然-一忽逢重大變故,現已親往陝北,是以一是以命晚輩等前來向大師們告罪……”
芷青説到這裏,想起範叔叔之慘死,不禁一陣激動,聲音不覺提高了起來,話也説得斷斷續續。
老和尚咦了一聲正要發問,忽然寺門開處,一個身高身闊的黃衣和尚走了出來,身後還跟了十幾多和尚,三人身旁的老和尚一見黃衣老僧,立刻垂袖恭立。
黃衣和尚長髯過腹,面如重棗,一雙壽眉怕有四五寸長,猛然開口道:“什麼?鐵馬嶽老英雄親赴陝北?他破誓重入湖海?”既情他一出寺門正聽到芷青最後幾句話。
芷青等三人一看便知這身披黃色袈裟的正是當今少林方丈百虹大師。連忙趨前拜倒。
百位大師撫着芷青的頭頂道:“好孩子,好孩子!”
接着便噤口不語,仰首望着蒼空,半晌道:“孩子們,你且起來!”
芷青等依言起立,芷青正待把父親不能前來之事再稟告一遍,百虹大師已道:“老衲方才琢磨了一會,卻猜不透令尊何以要重入湖海?”
芷青強抑怒憤道:“範立亭叔叔被人……被人掌傷。死……死了……,死在終南山上。”
百虹大師雖然涵養極深,但一聞此語,身形猛然一震。大袖一揚,沉聲道:“什麼?散手神拳遭人殺害?”
説完雙袖一垂,長嘆一聲。
這時後面一人走前道:“師兄還是先招呼嶽公子們休息吧。”
百虹大師雙目一抬道:“正是。百元,你招呼三位去左堂休息。”
芷青等見霎時間百虹大師已從悲痛中恢復常色,心中不禁暗贊百虹大師果真修養高深。於是再向大師施禮,隨着那喚着百元的中年和尚走去。
一轉身之間,卻見方才那喚百虹方丈“師兄”的竟是一個俗家打扮的六旬老者,芷青心中不禁大奇,暗想此人既是方丈師弟,怎麼竟不是和尚?
一方卓方站得較後,這一回身間,卻發現那老者身後還站着一個妙齡姑娘。
雖説只是一瞥之間,但是一方和卓方心中都是大大一震,這兩個少年心中同時感到一陣奇異的感覺。不知從什麼地方生出這種衝動,好象要在這一瞥之中把這姑娘的倩影深深地刻入心版。
那個姑娘躲在老者的身後,似乎十分羞澀看着三人,但是在一方和卓方的心中,卻都感到那一雙眼睛中的温柔。
只是匆匆一瞥,兩人心中狂跳。
只這匆匆一瞥,誰又能料到它最後的結局?
灰暗的天,山上空氣温濕的,是黎明前的時分。
嶽一方悄悄地披衣起牀,他無緣無故地覺到一種難言的煩悶,於是他輕輕推開禪門,望了望黑壓壓的天邊,緩步走出。
這少林古剎在黑暗中有如一隻蹲伏着的雄獅,令人望之肅然起敬,寺中鐘鼓之聲偶而傳來,在寂靜的空氣中肅穆地傳出去。
一方輕輕吁了一口氣,沿着圓石子小徑懶洋洋地踱着,正在這時,忽然他發現前面有一個人影也在踱着,一瞥那人身形,卻正是卓方。
卓方也看到一方,回首招呼了一聲道:“二哥也這麼早起來?”
一方有點尷尬起應道:“嗯,我睡不着了。”
卓方道:“大概是換了生地方,我也沒睡好。”
兩人都似懷着心事,並肩走着,誰也沒有説話。
忽然,一方咦了一聲。卓方道:“怎麼?”
一方遲疑了一會,答道:“你瞧,那是誰。”
卓方順指一看,只見前面一個石崖上,一個白衣姑娘臨風而立,那姑娘身段優美,衣袂飄然,在朝霧迷濛之中,令人更生一種出塵之感,正是昨日瞥見的那個姑娘!
卓方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道:“是她。”
一方愕了一會道:“這姑娘昨天站在一個老者身後,那老者卻呼百虹大師為師兄,不知是怎麼搞的?”
卓方搖了搖頭,一方忽然道:“啊,你還記不記得‘雲台釣徒’白老英雄?”
卓方斗然大悟,道:“你是説白玄霜老英雄,對,白老英雄以七十二路少林禪拳享譽武林,原來是少林的俗家弟子。”
一方道:“是啊,不知這姑娘是他的弟子還是女兒。”
卓方道:“只怕是女弟子。”
一方忽道:“你瞧她在幹嗎?”他話才説出,立刻覺得自己怎麼老是提到她,不禁有點尷尬地側目望了望卓方,幸好卓方沒有發覺,正在隨她手指望那姑娘。
卓方瞧了一會笑道:“這姑娘好生天真,這早起未卻正在和兩隻松鼠捉迷藏耍子呢!”
一方笑道:“卓弟好眼力,你瞧她揹着身假裝沒有看見那松鼠,想騙那松鼠走近呢。”
兩人看了一會,一方忽然道:“咱們偷偷跑到石巖後面把那松鼠抓起來讓她吃一驚怎樣……”
他説到這裏忽然住口,心想卓方一向沉默好靜,自己這番話定然吃他嘲笑。
那知卓方也笑道:“好!咱們輕一點。”
一方反而覺得有些奇異了,他看了卓方一眼,一恍身之間身形有似弱絮一般飄向左邊,繞行過去。
卓方也施展輕身功夫跟了過去,兩人憑着一口氣在枯草尖上飛馳而過,不一會就繞到石巖之後,兩人心知這姑娘既是一雲台鈎徒的弟子之輩,武功定然不弱,因此益發不敢弄出聲響。
那石巖看來不高,但是卻極是陡削,遠望上去幾乎是無處可攀,兩人跑到巖下,仰首上望,只見石層光溜溜,還有一層青苔,簡直無處落足。
若論兩人輕功,這石巖原可一躍而上,但是這樣一長身形勢必被巖上姑娘發現不可,兩人一時競徵得一怔。
一方正仔細尋找一個石縫之類可以落足,卓方忽然一撩身形,身子如大雁一般衝了起來,眼看就要高過巖頂,他卻身形一窒,登時全身輕飄往橫飛了半丈,落了下來。
這手化上衝之勢為橫飛之勢的輕功絕學正是岳家絕技“波瀾不驚”。
一方暗讚了一聲好,身形也是一縱而上,同樣也是一式“波瀾不驚”落在巖上。
一方輕聲道:“她沒發覺麼?”
卓方搖了搖頭。
兩人從樹枝空隙中望去,只見那姑娘正揹着身,用雙手蒙着眼睛,悄聲道:“小灰、大白,躲好沒有?”
那兩隻松鼠敢情是她養畜的,一隻白色,一隻灰色,兩隻頭上都繫着一條大紅緞帶,極是可愛。這一隻松鼠似乎和她玩慣了,竟似聽得懂她的話,一齊在右面一棵大松根下的樹洞中藏去。那隻灰鼠更是滑賊,先在左面故意弄出一些聲音來,才躲在洞中。
一方兄弟童心未泯,悄聲道:“咱們溜到樹後,先將松鼠捉起來玩玩。”
兩人乘着那姑娘背對着這方,一溜煙鑽到大松之後。
一方伸手入洞把一隻灰鼠捉了出來,那松鼠正要尖叫。卻被一方用衣衫矇住頭。
那知另一隻卻大叫一聲,逃了出洞。
卓方大吃一驚,正要追將上去。卻見那白衣姑娘已轉過身來,正好被她看見。
那姑娘原是略帶嗔意,但是一看是卓方和一方。便笑了笑道:“嶽公子早。”
一方極其尷尬地道:“姑娘這兩隻松鼠當真可愛的緊。”
那姑娘輕嗯了一聲就低頭逗着“大白”玩。
卓方見那姑娘一身雪白,襯着俏麗的臉,益發落得儀態萬千,一時不禁看得呆了。
一方想了半天,始終想不出該用何話來打破僵局,最後忽然想到便問道:“姑娘可是白老前輩的高足?”
此話一出,他又覺得有點不妥,正急間,那姑娘清脆的聲音傳了過來:“不,他是我爹爹。”
一方登時覺得又沒有什麼話好講了,只得胡亂應道:“啊,原來姑娘是白老英雄的千金。”
這句話重複的極是無聊,平素口尖齒利的嶽一方這時竟然訥訥然不知所云。
卓方怔怔地望着那姑娘低頭逗弄那隻松鼠,那姑娘腳上的白紗隨着風飄揚着。象春天的粉蝶兒鼓翼翩翩,霎時,她腳下的枯草象是忽然褪去了枯黃,漸漸染上綠油油的一片,遍地萬紫千紅,野花送香,寒冬的空氣一掃而空……
白衣姑娘悄悄抬起眼光,正碰上卓方的眼神,她悄悄垂下眼皮,頭壓得更低,於是,一絲紅暈偷偷地襲上她白晰的臉頰。
“他為什麼要這樣看我?……”
於是她的臉更紅了。一方雙手一鬆,那隻灰松鼠一躍落地,回頭狠狠瞪了一方一眼,飛快地跑到姑娘的腳旁挨擦着。是冬天,又是山頂上,寒氣令人感到刺骨,但是在這石巖上面,一方和卓方卻如能夠嗅到玫瑰的馥香。
“哈哈,還是小夥子們行,起得早,起得早。”
三個人都斗然一驚。只見一個人走上石巖來,那姑娘首先叫道:“爹!”
一方卓方二人見是“雲台釣徒”白玄霜來了,連忙上前行禮道:“晚輩參見白老前輩。”
白玄霜大笑道:“岳家英雄出少年,嶽老英雄大可告慰老懷了,哈哈。”
白玄霜爽朗的笑聲盪漾着,兩個少年帶着異樣的情懷走岩石下。
距離少林開府還有一天的日子,少林寺的和尚們都在忙着,岳家三兄弟是唯一的外賓,處處要算上一份,倒是岳家三兄弟和他的愛女白冰已混得相熟。
少林寺自來是海內第一大寺,塔殿參差,檐牙高琢。
芷青他們到底仍是童心未泯,呆坐不動,一起走出禪院,準備四下溜蕩溜蕩。
信步行來,左彎右折,僧院禪室一間接着一間,好大的氣派,來到寺前的大雄寶殿時,三人才停下足來。
一路上把這名震天下的少林寺院瞻仰了個夠,心中莫不佩服這寺院建築之廣闊,氣勢之雄偉,而且對寺中個個終生長伴古佛的和尚們也升起無限的敬意。
大雄寶殿乃是少林寺入寺的第一座建築物,當門而立,香客們上香拜佛都是在這院子中,是以寶殿中堂佛象林立,香煙嫋嫋,加上單調的木魚聲和肅穆的梵唱聲,益發顯出這千古寶剎的莊嚴與肅穆。
這幾天是少林寺開府大會的會期,山麓下有少林弟子攔阻上香的客人,委婉的説明原因。是以這幾天大雄寶殿上到處是一片清靜,只有寥寥幾位和尚在傳誦經典和佛法。
三兄弟漸漸來到近處,索性進入一看,於是魚貫走入大廳,廳中的少林弟子也都識得芷青他們三兄弟,是以三兄弟進入大廳,他們並沒有攔阻。
這大雄寶殿好大的地方,殿中四壁上刻立着各種各樣的佛像,每尊佛像前都有上香膜拜的地方,這便可見這少林寺的規模之大了。
芷青和卓方正被一方拉着對一尊護法金剛瞻仰,但見那佛像塑造得甚是精緻,面容真是栩栩如生,加下雙手橫持着降魔大杵,益發顯得它的威猛。
三兄弟仍是小孩子心理,一瞧至此,不由一齊嚮往這護法的神勇,不約而同喃喃説道:“這菩薩的模樣到象是個外家功夫絕頂之士哩!”
正在這時,大雄寶殿中又走入一個人。
這個人好不怪異,入得殿來,一聲不響,輕悄悄的負手對着一尊尊高大的佛像-一瀏覽,最奇怪的是他這一進入大殿,殿中的和尚除了是面對着大殿正門的以外,其餘的竟沒有一個發現這殿中多了一個人。
就是連芷青他們,除了芷青是斜對着殿門,可以看見那人的進入,一方和卓方兩人背向着大門,竟也沒有發現這個人的進入。
芷青猛然一驚,皺皺眉忖道:“此人行蹤神秘,身懷上乘輕功,倒是奇了-一”
心中一動,用手肘撞撞卓方和一方,使個眼色,叫兩人注意那人的行動。
正在這時,少林的僧人見有一個外人進入大殿,立刻有一個年約四句的中年僧人匆匆上前去。
來到那人跟前,那人猶自負手而立,背朝着少林僧人,並沒有回身的舉動。
那中年僧人微微一咳,説道:“這位施主,敝寺這三日因是開府大會之期,恕不能接待香客,這一點尚請施主見諒……”
那人仍是不開口,而且連身子都不動一下。
這一來那少林僧人可就掛不住臉了,又再説道:“山麓下敝派弟子林立,為的是想阻攔一切上香的客人,施主上得山來,想是敝派弟子有失職責,而令施主途勞上山,這一點到是敝派不對,等會-一”
他説到這裏,見那人仍是有若不聞,心中一動,停下口來,忖道:“非得用話來擠他一擠了……”
於是接口説道:“敢問施主是從山南抑或山北上得山來?還望見教……”
芷青他們一聽此話,都不由暗笑道:“這位大師到底是老薑之性,他分明見得這怪人是一身功夫,一定是越過那些山下的少林弟子而上來的,卻始終以話套他,説是少林弟子失責,這倒要看那人怎生回答了-一”
正沉吟間,那人驀一轉身,芷青三人瞧得明白,只見那人面上張着一面黑布,竟不以面容示人,看來屬於五短身材,不過瞧模樣是十分沉穩。
芷青仔細一瞧,發覺那人雙足所立之處,似乎一直有點兒虛幌不定的樣子,心中忖道:“看來這漢子馬步虛忽不定,難道竟非會家子不成?抑或是以實若虛,懷才不露?”
心中不能決定,耳中卻聽那人道:“大師請了,在下上山並非從山南或是山北而來-一”
中年僧暗暗一笑,接口道:“啊!原來如此……”
那漢子微一點首,又道:“那麼,方才聽大師説這半月來少林不接客人上香?”
中年僧人點點頭,心中卻道:“這廝分明輕功盡世,可不要開罪他了-一”
口中説道:“不過施主既已上得山來,如不見外就請參觀敝寺的開府大會,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他乃是心存顧忌,否則一定委婉叫客人下山歸去,但那知那蒙面怪人搖搖首頭:“好説!好説,恕在下最近尚有要事待辦,在下只四下溜溜,瞻仰瞻仰佛像好了-一”
説着也不理會那中年僧人,逕自走向左側的牆前,對着一尊佛祖盤生的佛像呆呆注視。
中年僧人微微一怔,不再言語,瞧那怪人時,卻見他面對佛祖笑容可掬慈祥的面孔呆呆注視,口中喃喃有語。
心中一驚,上前數步,只聽那怪人道:“菩薩啊!你整日笑口常開,須知人生愁恨何能兔,卻不知是真心無憂,怎知你胸腹中真是沒有煩惱之事?……”
中年僧人一驚,忖道:“這廝卻不知是何許人物,別看他功夫高強,佛理倒也甚是精深,瞧他出口似愚非愚,到是古怪得很哩?”
忍不住緩緩接口道:“無慾便是無情,我佛已成金剛不壞之身,況且心腹胸襟寬大,自是無憂無慮,笑口常開的了……”
那怪客一怔,哼了一聲道:“好説,好説,大師好見解。”
語氣卻是滿口不屑和譏諷。
中年僧人乃是少林第二代弟子中的一位,由於年紀尚輕,是以性子始終不能太為和平,見那廝滿口諷刺之語,不由拂然一哼道:“我佛上本天心,下救萬民,其無邊佛心又豈是一般凡夫俗子所能度量的着?”
那怪人一怔,長聲笑道:“大師滿腹玄機,佛法高深,自然認為咱們是凡夫俗子了!哈!哈!哈!”
他自進入大雄寶殿來,這乃是第一次暢聲發話,卻是含勁而發,其聲有若金屬相擊,直可裂石。
芷青等三兄弟齊齊一怔,忖道:“此人好精深的內力-一”
卻見他右手緩緩伸出搭在那佛祖像上一摸,口中道:“天心即是佛心,無慾便是無情,好!好!”
中年僧人見他突發此言,心中一怔,驀然面色一變。
卓方瞧得清楚,對兄弟説:“糟了!糟了!適才那人動用內力將那尊彌勒像毀去了。這一下少林寺可不肯放手呢……”
芷青和一方聞言瞧去,卻見佛像端然,但他們都是一等眼力,一瞥之下,確知佛相已然被毀,只是那人內力甚為精純,佛相已成細粉卻是一時還不會塌毀。
大殿中除了岳氏三兄弟以外,中年僧人也發覺到了,其餘那些少年和尚卻尚不知端倪,獨自懵懵然不明其所以然。
那蒙面怪客長笑一頓,反身走出大殿。
中年僧人冷叱二聲,身形一恍,便自閃到那人面前,斯身攔住,口中沉聲説道:“貧僧元果,請教施主出手傷毀我佛寶相,是何居心?”須知佛祖乃是佛門中之第一人物,其塑像卻被人毀去,是以元果大師心中甚為忿怒,語氣也甚不客氣。
那怪客兩眼在布蒙後一翻,神光奕奕的道:“怎麼?出家人豈能動武?”
中年僧人元果雙掌合什:“阿彌陀佛!貧僧豈敢妄動魄念?只望施主能將傷毀佛像之因見告!”
那怪客疾哼一聲,頭向左一偏,不屑的一哼,竟不作答。
元果豈不知他乃是不屑和自己對答,不由臉上一紅,冷冷又道:“施主如此賣狂,貧僧雖是出家人,到也看不入眼!”
那怪客仍是不答,僅擺擺手,又哼一聲。
元果心性本不十分柔和,又一再遭人冷辱,嗔心大盛,疾哼一聲,説道:“施主既不肯道出原委,又不肯以真面目示之於人,嘿嘿,説不得貧僧只好得罪了!”
“得罪”兩字方一出口,左肩陡然一塌,右手大袍一拂,呼的一股勁風直襲那蒙面怪人。
他這一掌乃是用的少林寺“排山運掌”,掌風飄激處,目的是想揭開那怪客的蒙面黑巾。
那怪客疾哼一聲,身形直立,動也不動,運氣於身,但見一陣勁風一卷,那怪客連衣角也沒有被拂動一下。
嶽芷青、嶽一方、嶽卓方都吃了一驚,一齊忖道:“這怪人用的乃是佛門至高‘金剛不動’身法,看來功力之深,遠在元果大師之上!”
元果一掌走空,臉上一紅。
心中驚忖道:“這怪客用的是佛門身法,但比我還要精深,難道他竟是佛門中人?”
心念及此,敵念漸消。
大雄寶殿中其餘的少年和尚見元果師父巳和敵人動手試。招,心中無不大急,一個小沙彌更如飛而去,直奔老方丈的所在。
老禪師正在打坐,一聽如此,萬料不到竟有人會在少林開府期間前來尋釁,心中甚是奇怪,立刻隨那沙彌來到大雄寶殿。
禪師正和那怪客僵持,岳氏三兄弟在一旁見別人尚沒有打鬥起來,而且是在少林大剎之中,更是不好立刻動手相助,是以大殿上是一片肅靜。
百虹禪師大踏步的走入大剎對那蒙面客打量一番,就喚道:“元果,有什麼事不能解決嗎?哼!哼,又和別人鬥事了,須知出家人以恕為先——”
元果惶聲答道:“長老,弟子那裏敢起嗔心,這位施主,他出手擊毀了那佛祖的塑像……”
禪師臉色一變,轉首向那佛祖之你瞧了一眼,老禪師乃是會家子,情知乃是被人以小天星內家掌力所毀,不由一驚,暗暗一忖道:“這位施主深藏不露,可是難遇的勁手——”
那蒙面客傲然而立,對老禪師道:“敢問大師可是少林的主持?”
禪師雙手合什,答道:“正是老僧!不知這位檀越毀傷佛門之物,究竟有何見教,若是虧在敞寺,老僧決不寬宥門下——”
那蒙面客確實夠得上狂妄,冷冷道:“方才在下見有一位年青的和尚匆匆離殿而去,可原來是延請老長來的,哈哈!”
言下之意似是表示少林即使主持方丈親臨,又奈他何?託大氣勢,雖然被黑布所掩,但以他呵呵笑聲中可辨他不可一世的狂妄。
老禪師何等修養,夷然一笑,不放在心上。
岳氏三兄弟忍不住這個氣,他們平生知道爸爸和這少林老禪師乃是方外至交,是以私心下對老禪師也是極敬佩的,這一來這怪客不把老禪師放在眼中,不由一齊大怒起來,嶽一方首先忍耐不住,冷冷道:“世上這種狂妄的大英雄倒是少見,今日幸見一會,但是黑布相隔——”
嶽芷青年長持重,一揮手止住嶽一方尖鋭的詞鋒,只見那怪客果似忍不住一方謾罵,回首一瞪那嶽一方。
禪師宏聲一笑道:“嶽賢侄且住,老僧今日,到要見見這位施主到底是何居心。”
那怪客一聲冷笑,答道:“説實話,大師雖是一派之長,但是,嘿-一”
老禪師被他這一句太露骨的話説得心中一震,僧袍驀然一拂,心中飛快忖道:“此人高深莫測,瞧他口氣如此之大,必有什麼依持,啊,看見元果的神色,似乎已吃了虧,今日形勢萬不能善了,可不能讓少林千古令名毀於老僧之手——
想到這裏,心中竟爾升起一絲緊張的心意,暗罵道:“百虹啊!你修行近百年,仍不能除去七情六慾,敗則敗矣,何需如此?”
這些念頭有若電光火石般閃過他的腦際,老禪師冷冷一哼,驀然抬起頭來,瞥見正前方一塊橫額有斗大的“大雄寶殿”四字,加上四周各種不同的古佛,不由心中一陣子平靜,想道:“一生歸依我佛,百事無負,夫復何憾。”
當下宏聲説道:“施主既是如此,老衲今日可得討出一段公道來。”
説着一瞥元果示意叫他閃開,元果心中焦急無比,説道:“長老,弟子去召集全寺弟子!”
百虹禪師哈哈道:“對付這位施主,老衲自信尚有把握,況且弟子們都到後山籌備開府去了!你退下吧!”
元果應了一聲“是”,恭步退開。
嶽芷青驀然心中一動,一步跨前,向老禪師道:“大師一派之尊,何等貴重,怎可親臨戰場,且待小侄代大師和這位高人一戰……”
百虹長眉一展,哈哈笑道:“賢侄那裏的話,這位施主是衝着我佛而來,是存心要咱們少林不好看,嘿,老衲到要親身對付——”
那蒙面怪客長聲道:“好説!好説!”
嶽芷青見老禪師老薑之性,自知決不肯讓自己出手,緩緩退開一旁。
正在這時,驀然大殿門口人影一閃,一人有若鬼魅般搶入大殿中。
老禪師一驚,忖道:“又是何等高人來此?”
急忙望去,定眼看時,卻是元通大師。
那蒙面怪客好狠心腸,乘老禪師一瞥分神之下,長聲説道:“大師留神,在下得罪了——”
右手輕輕一拂一震,打出一掌。
老禪師可不料這傢伙如此險詐,一旁元果大師,岳氏三兄弟,和剛才入殿的元通大師一齊吃了一驚,芷青怒罵道:“無恥!”
但想上前搶救巳自不及。
須知這蒙面客人武功之高,實是罕見,這一式乃是他規定機會,果是一分不差,四周雖然高手大不乏人,但無一能夠搶救得着。
説時退,那時快,百虹方丈到底一身功夫出神入化,雖是這一分神,但那怪客掌力才發,老禪師已自回身一拳打去,但倉促只運用六成力道。
百虹方丈何等經驗,別看對方僅僅一掌輕輕拍出,但力道卻是隱帶風雷之聲。
是以絲毫不敢大意,一拳打出,長眉齊齊軒飛,猛吸一口真氣,運出佛門至高“金剛不動”身法,左掌豎立當胸,內力外湧,採取“羅漢證果”的守式。
這到是湊巧,方才元果大師劈那怪客一掌,那怪客有意動用佛門“金剛不動”身法硬挺一記,但此時身為佛門元老的百虹方丈施出反來對付他這一式偷襲,可是他所始料不及的。
説時退,那時快,兩股勁風“呼”的一撞,力道變成迴旋之式,一旋而開,但那蒙面怪客為道顯似強過老禪師倉促間的一拳,餘力仍作大力闊斧般在襲而至。
老禪師“金剛不動”身法立刻發動,當胸左掌內力急吐,一格之下,身形岸然而立,雖是僧袍上波紋陡現,但身形到底沒有移動分毫!
老禪師冷瞅那蒙面客一眼,説道:“好掌力,好掌力!”
老禪師雖然年近百齡,一心向佛但對對方偷襲的這一點仍不能釋然於懷!
那蒙面客不出一聲,僵持在地。
四周見老禪師絕學化解對方攻勢,都不由舒了一口氣,岳氏三兄弟也對少林的武學加了一層更深的認識。
那後來搶入寶殿的元通大師似乎急不迫待,搶着對老禪師道:“萬佛令牌被人偷去了,元心師兄被點了穴道……”
百虹方丈勃然作色,説道:“好!好,又有人來找少林寺的碴了——”
元通大師急聲又道:“元因大師兄得報已尾隨敵跡而去,他説開府大會不要等他回來主持了,他奪不回那令牌永不返寺——”
百虹方丈一怔,大雄寶殿上左右的人都不由大吃一驚,一齊忖道:“少林寺百年來為武林之首,武學一脈,亦是全國聞名,從沒聽説有人敢上少林來撒野的,今日卻是怪事連連,難道有什麼高強人物真要找少林寺架樑嗎?”
正疑惑不解間,驀然大殿屋上一人哈哈笑道:“蒙面的客人,有本領出來一較高下嗎?”
敢情又是高人潛入少林,卻萬料不到是找這蒙面怪客比武功夫。
大殿四周的人都是一怔,卻見那蒙面客傲然一笑,仰首呼道:“有何不敢,你有本領且不要跑——”
話聲方落,身形已一幌而出。
百虹方丈迎面而立,見他忽而闖走,心中一動,驀然一閃,合什宏聲道:“這位施主好走,今日恕少林重故突起,來日方長,尚向施主討教那毀傷佛像的一段道理!”
身後元果大師卻不料怪容忽然走去,叱一聲:“呔,那裏走!”
一拳橫閃而上。
百虹方丈口宣佛號,宏聲道:“元果?讓他去吧——”
但元果大師一式已然攻出,收招不及,那怪客瞧也不瞧,呼的一聲身形有若飛龍騰空,一掠而過,元果大師身形一長,正像攔住那怪客,卻聞耳旁衣衫聲呼的一響,定眼瞧時,原來是岳家大公子已在這急不迫待之間一掠而過追向怪客,心中不由暗道:“好快的身法!”
怪客身法在空中,瞥見一個清秀的少年閃身相攔,不由一驚,想也不想,呼的一掌劈空一按,打向嶽芷青。他乃身在空中,而且真氣早已混濁,是以這一掌僅只有五六成力道!
這也是因為他毫不把這少年放在目中的原故。
嶽芷青沉穩發招,雙拳也是虛空一衝,呼的一聲,蒙面怪客輕敵過甚,卻不料對手功夫比他也相差無幾,力道一觸之下,優勝劣敗,怪客身子在空中猛然一震,急驚之下,憑空打了兩個跟斗,把對方力道化去,雙足一蕩,身形並不落地,刷的掠出大殿,口中狠狠道:“原來是嶽鐵馬的傳人,神拳領教!”
嶽芷青不料對方輕功如比高強,竟能憑空化解功道,而且自己隨手一拳,他便識破自己家數,這怪客的功夫真是高深莫測了。
但聞殿外一聲長笑:“走啊,蒙面客!”
笑聲盡時,辨出那人身形已在卅丈以外,聽聲音正是方才在殿屋上向那蒙面怪客挑戰的那人!
百虹禪師一怔,心中有若電閃,忖道“是了,是了,定是如此!”口中卻對芷青道:“賢侄功力巳得嶽老弟真傳——”
芷青慌忙謙遜。
老禪師一笑道:“瞧你們滿臉不能釋然的神色,老僧適才推測,巳略知方才那兩位怪客的來龍去脈,這個倒沒有什麼,以後再説吧!”
芷青恭聲應“是”,一旁元果大師請示道:“長老,那佛像——佛像怎生處理!”
百虹禪師臉色鬥變,想是在這一方面也始終不能釋然於懷,不由喃喃説道:“不是看那青虛道友面上,今日之事萬萬不能如此善了!……”
然後揮揮手道:“啊,這個——這個趕明兒再塑一個吧!”
從老方丈的口氣中,讀者也許可以判斷那蒙面客的來歷了,但是又有誰知道百虹和尚竟也完全,推測錯誤了哩……
鐘聲浩蕩——
少林數以千計的和尚集在長生院中。
芷青他們也被邀請參與在長生院中集會,雲台釣徒白玄霜父女也在長生院中。
正在少林開府會期!
鐘聲漸磐,司禮的弟子提氣呼道:“肅靜!”
登時大院中立刻沉靜無聲!
老方丈百虹大師緩緩站起身來,口宣佛號道:“百年前天淨師祖仗着一片精誠佛心,坐禪六十年終於衝破佛門第十三層大界而臻上道,於是天淨師祖決心要以肉身修證達摩祖師肉體飛昇大道。”
説到這裏他頓了頓又道:“天淨祖師用佛門大般若心法中‘移山過海’的秘技用萬斤巨石將自己封在後山極樂谷中,師祖向道誠心,足令吾等慚愧——”
説到這裏,所有的和尚都低首暗念佛號。
百虹大師續道:“師祖封石之先,在石上留下‘-嗒叭羅摩侖呢牟’八字真言,乃是要吾等在百年之後今日移開。巨石,參證師祖法體,若是師祖確已達到金剛不壞肉身,則依達摩祖師之預言,吾等可於極樂谷中新開府地,從此吾派光芒萬丈——”
説到這裏,百虹大師住了口,長眉低垂,坐了下來。
霎時眾和尚梵唱聲起,所唱正是西方接引大師貝羅心經,芷青等人雖是不懂,但是自然感到一種肅穆,各人都悄悄低下了頭。
三唱已畢,百虹大師大袖一揚,走到殿門口,回身對芷青道:“嶽公子先請。”
芷青知道自己三人乃是此次唯一的外賓,百虹大師乃是把自己當做鐵馬嶽多謙來對待,在這情形下,絕不能故作客氣,當下向眾和尚一揖到地,恭恭敬敬走了出去。
一行人走到山後,三轉兩轉使來到極樂谷前,果然一塊巨大無比的岩石矗立谷前,把入口之道封得密不容人。
百虹大師走到石前,停下腳來,眾人也跟着停了下來,芷青等一眼望去,只見大石上果然刻着斗大的“-嗒叭羅摩侖呢牟”八個字。
百虹大師大袖一揮,後退兩步,後面八個和尚齊步上前。
這八人全是二代弟子中的最高手,全是五十歲以上的年齡,八人走到巨石之前,向百虹稟道:“師祖神功豈是弟子等能及,弟子合八人之功只怕也無此能。”
百虹大師道:“汝等合施‘孔雀大羅八式’,各執一方,勉力一試便了。”
八人道:“弟子遵命。”
説罷八人分站一方,齊力猛吸一口真氣,只見八人僧袍一齊鼓將起來,就如由內吹鼓起來一般,八人大喝一聲,第一人迅速推出一掌,那石動也不動。
第一掌才出,第二人也是一掌推出,其餘八人依次出掌,最後一人一掌推出,第一人正好推出第八掌,只聽風雷之聲大作,一聲尖嘯從八人掌風中升起,那巨大岩石駭然移開數尺!
巖下百年積塵隨勢飛揚滿天,好一會才飄落清淨,百虹大師當先入谷,眾人也隨着進入。
羊腸小道通谷底,眾人覺到一股濁氣迎面而來,顯見這谷底空氣甚是潮濕。
芷青等三人東張西望,只見谷中兩壁全是天然山洞,那些洞整齊劃一,有如人工所為,心想若是和尚們在這些洞中修煉,端的是個好所在。
忽然前面和尚跪了下來,芷青等人一看,只見前面一塊凸出的大石上端端坐着一個一個和尚,看來正是圓寂百年了的天淨大師。
三人雖非佛門弟子,但是也跟着跪了下去,只聽百虹大師的聲音道:“我佛有靈,天淨師祖仗一股浩然道心終於修成不壞大道,從此極樂谷是我少林之新府地,眾弟子可移此修煉,賴師祖餘蔭或可早證大道。”
霎時梵唱之聲大作,芷青等人仰目上視,只見那天淨師祖白眉長鬚,面色紅潤,死了百年猶如入定練功一般,不由心生敬佩。
百虹大師道:“八大弟子前來恭移師祖法駕。”
只見先前那八個和尚一齊出前,在石巖下默祝一番,一起扶着那石巖,暗運神功,轟然一聲,那石盤竟被擊起,盤上天淨大師肉身在跟着抬起,八人轉身抬着石台走出谷底,所經之地,少林弟子頂禮不已。
大典既畢,接着就是少林第三代弟子的測驗,也就是測量第三代弟子的佛學武功夠不夠得上自行修煉的程度,若是能通得過這考驗,就能移入極樂谷新府,自行面壁苦修,以求上道。
這對少林弟子來説端的緊張萬分,因為若是通不過這關,就得再等五年之後才有資格參加第二次測驗。
芷青等人也在這測驗之中見識到少林百般武學,名門大派,端的了得。
日子過得真快,一眨眼,芷青等人在少林寺已留了五天,嶽芷青專心地留意聞名天下的少林絕學,每場少林弟子試藝他都不放過,潛心從少林寺弟子初窺堂奧的功夫中推測少林最上乘的達摩神功。
這些日子中,他完全醉心於武學中,令他暫時忘懷了終南上的媽媽、幼弟和單騎赴敵的爹爹。
一方和卓方即陷入莫名的迷惘中,他們覺得這五天,他們心靈中的感受,要超過在終南山上五年的感受,也分不出是喜還是憂。
是時,終南山山上正是天崩地拆,風雲變色……
長生殿內,第三代弟子中第一高手智伯和尚正在接最後一場“羅漢堂”的考驗,智伯和尚年紀不過二十五六,但是天資之高實所罕見,不僅百經精熟,少林祖傳的七十二件絕技也都樣樣學得超羣拔倫,這羅漢堂原是別師出山時才考驗弟子,並非第三代弟子此時應受之考驗,但是智伯和尚功力超出羣僧許多,所以令他此時就提前試闖羅漢堂。
芷青久聞少林羅漢堂十八尊銅人機關厲害無比,這次竟能見識,自是大喜過望,拉着卓方一同入堂參觀。
智伯和尚年紀雖輕,但功力卓絕,一口氣衝破六道防線,到第七尊羅漢用少林金剛掌出擊時才算稍受挫頓。
只見智伯和尚小心翼翼施展十八路小擒拿手,與銅製羅漢打得顧盼生姿。
這時,寺外靜極了,幾乎所有的人都入內注視這場拼鬥,只有兩個人閒情逸致地在竹林中逛着——
這兩人正是嶽一方和温柔美麗的白冰。
從他們的形色上可以看出他們已是熟絡得有如多年老友,他們笑着,走着,最後坐在樹下。
白冰手中拿着一卷書,那是唐人的詩抄。
“你喜歡讀書?”
“不,我只喜歡讀些不正經的書。”_
“這是不正經的書麼?”他看了看她手中的詩抄。
“當然,爹爹老叫我念那些厚厚的經典,真是煩死人。”
他同意這一點,連忙應道:“正是,我也討厭那些,咱們可不象君弟,啊——君弟是我最小的弟弟。”
“什麼?你還有一個弟弟?”
“嗯,他是天生一個書呆子,除了書什麼也不管,連爹爹教他武藝他都不要學。”
“嶽老伯威震天下,他老人家武藝一定高得緊了?”
“我真不知要幾時才能學到爹爹那般武功。”
“你的武功也很好吧?”
他忽然正色道:“比大哥差遠了。”
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忽然,他們稚氣地相視而笑。
他們一點也不覺得這樣的談話是冗長的,一方從她手中接過詩抄道:“我瞧瞧是什麼書。”
他隨手一翻,正是李白的長幹行,念道:“門前遲行跡,-一生絲苔,谷深不能掃,落葉和風早。八月蝴蝶黃,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哈,這玩意兒去問君弟,保管對答如流。”
“喂,嶽老伯到底到陝北去找誰了啊,那天你哥哥説是為你範叔叔報仇,找誰報仇啊?”
一方徵了怔道:“他——他是找胡笠去了。”
“胡笠?劍神?”
“正是!”
小姑娘憧憬着兩個蓋世奇人拼鬥的神威凜然,不禁脱口道:“你説他們誰會贏啊?”
一方笑道:“還用問嗎?”接着又強斂笑容補了一句。“不過鹿死誰手,卻也未知。”
白冰瞧他故作擔憂之狀,也抿嘴笑了起來。
開府大會還剩最後三天。
一方愈變愈沉重了,卓方更是顯得心事重重,整日也不見他開一句口,芷青可不管這些,他用心把金剛拳和岳家的“秋月拳招”相印證,要以金剛拳招之威猛補秋月拳招之陰柔。
這時候,竹林叢後,小溪邊,一個白衣姑娘正悄悄地沉思着。她坐在草地上,衣裙是白的,皮朕也是白的,但是她的臉頰卻是透着一股紅暈,襯得那一雙靈活的大眼睛益發可愛。
她下意識地用纖指玩弄着衣角,一片枯葉落在她頭髮上她也不知覺。
“爹爹説,他長得這般秀俊,心地又這般善良,確是一個了不起的少年英雄……”
雖然她是想成“爹爹説的”,但是她的臉更紅了。
她眼前浮出嶽一方的面孔,深情地望着她,她悄悄低下了頭。
但是,她的心更亂了,因為另一個沉默的影子又浮上她的心田。
她輕嘆了一聲,仰首望了望天,拾起兩個圓石頭,放在手心中玩弄着。
“卓方……嶽卓方,這個人真怪,我從來也沒見過這種人——”
她忽然宛如看到卓方那沉默深刻的眼光,她又一次自問:“他幹麼要這樣看我?”
難道她真不知道麼?
紅潮又悄悄湧上她可愛的臉頰,她悄悄地想:爹爹説,有的人只説不做,有的人只做不説,可是,可是他這人呀,什麼總是慢慢的瞧,靜靜地聽,仔細地想,想通了,既不説,也不做,卻跑去——跑去睡覺了。
她悄悄地笑出了聲,但是一剎那,她的細眉又微微地蹙在一起。
“噗通!”
兩個圓石頭被丟進了水中,激成兩個圓形的水紋,逐漸向外擴大,終於交疊在一起,於是靜靜的水面上產生了橫直的叉紋。
她的心也正像兩顆石子一齊投水中,激起復雜的二道漪漣。
她似乎悟到什麼——
“呀,我——”
黑夜漸漸來臨,靈山上古剎中傳出陣陣鐘聲。
一方坐在牀邊,他心中如波濤艇起伏不定。
“不管怎樣,我這一生也沒有辦法忘掉她的面容。”
這句話他不知想了多遍,但是每一次都令他感到更深的焦急和不安。
岳家三兄弟是分住在連引導的三個房中,他輕貼着板壁,隔壁大哥勻靜的呼吸聲陣陣傳來,他自幼練武就養成了早睡的習慣。
不知為什麼,他忽然想起了媽媽和君弟,這些日子來他是頭一次想到家,那茅屋小溪,高巒玄谷,都令他斗然生出無限的懷念。
少時種種歡樂瑣事一起湧上心頭,尤其是兄弟間的嬉戲景更如歷歷在目,他想到當代大詞人辛稼軒的詞句“少年不識愁滋味”,他忽然覺得這些日子來他和卓方之間似乎有了一層隔膜,於是他象是斗然震驚了。
兒時他和卓方的往事一幕一幕呈現眼前,一時間他心中想到的全是卓方的百般好處,他長嘆一聲暗道:“我有這樣一個好兄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一方啊,你心胸窄狹到不能容你的同胞手足麼?”
“我先走吧,走吧,回家去吧,我留封信給大哥,他會為我向百虹大師告罪的,然後,回到媽媽君弟他們那裏去。”
他望着牆上的行囊,暗暗下了決心。
月亮走出雲層,清輝遍地,松濤似海。
一方悄悄肩上行囊,躍出寺門。
他回首看着地上的影子,忽然有一種孤獨的感覺襲上個頭,他連忙掉轉頭,努力想着。
“馬上就能瞧見媽媽和君弟了。”
他走了兩三丈,忽然竹林中人影一恍,他身形一閃如疾矢一般飛掠過去,果然一個人轉身想逃,他仔細一看,驚得大叫一聲!
那人竟是卓方。
一方訥訥見卓方也是肩着一個行囊,一剎那間,他什麼都明白了,他眼眶中努力噙着淚珠,他暗中低呼:“一方啊,你有世界上最好的兄弟,別的還有什麼比這更可貴的呢?……”
卓方也怔怔地泉立着,他竭力裝着不激動的模樣,但是他全身微微顫抖着,目光漸漸為淚水迷糊。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方迸出一句:“今夜的——月亮.真好——”
卓方費力地道:“是——今夜月亮真好——真好。”
一方道:“天——有些暖了!”
卓方道:“是啊!天氣變暖了!”
一方道:“我們——”
卓方道:“我們去睡吧。”
一方道:“去睡吧。”
經過大哥的房間,芷青勻靜的呼吸不徐不疾的傳出,兩人不約而同地羨慕大哥,也有一些慚愧。
至少,他們今夜無法安眠了。
翌晨……
晨鐘方鳴,一陣馬蹄聲打破了寂靜,兩個和尚快馬加鞭地趕上了山。
兩個和尚帶來了重要的消息——對岳家兄弟來説,直如青天霹靂!
兩個和尚對百虹大師道:“弟子打終南山過,突然山崩地裂,南山兩座山峯一齊陷落!”
且説那日被天豹幫一羣人所追逼的君青和許氏,躲逃在山縫之間,誤打誤撞之下,竟撞進“青城派法體”所藏地。
君青和許氏藏身其中,心想躲得一刻便是一刻,卻聽得洞外似有兵刃交擊之聲,隱約傳來。
山縫中黑黝黝的,陰風森然,微覺可怖。
驀然,君青似乎發現了什麼奇異之事,失聲叫道:“奇了,奇了……”
許氏驚訝的望着兒子,詢問道:“君兒,有什麼不對麼?”
君青微微搖頭,口中喃喃念道:“一,二,三;……十,十一……十四……奇了,奇了……”
許氏一驚,君青大聲説道:“媽,你數數瞧,這四周的法體一共有多少尊?”
許氏舒了一口氣,方才尚以為有什麼危險之事,這時不由微微笑道:“這有什麼難?一,二,三,……”
她説着立刻指指點點,數着端坐在湖山壁邊的法體,一共是十四具。
君青問道:“媽,一共可是十四具?”
許氏道:“這有什麼可怪,君兒你怎麼啦?”
君青不答説,伸手指着洞中石碑説道:“媽,你看!”
許氏順他手指的方面看去,卻是方才入洞時所見的那一行字,只見石壁上寫道:“青城派門下弟子法體證道室。
一十三代弟子清淨子立”
斗然一驚,問道:“君兒方才你説這青城派乃是一脈單傳是嗎?”
君青點點頭,答道:“是啊,爸平日曾説,青城派到第十二代時,清淨子大俠因徒兒為非作歹,灰心之餘,親手擊斃那徒兒,從此青城一門絕傳下來,我記得一點也不錯,媽,這清淨子乃是第十三代弟子,青城派自他而絕,怎麼——怎麼這洞中竟有一十四具法體?”
許氏方才一見那“第十三代弟子清淨子恭立”時也想到這一層,搖搖頭道:“這倒沒有什麼,人家也許中途某一代收了兩個徒兒也不一定?……”
君青大大搖頭,説道:“不,不,這種武林中的名門大派門規最是嚴謹不過,他們規定是單傳,絕不會有差錯,是以清淨子老前輩當年收徒不慎,結果親手擊斃徒兒,可不敢再收第二個徒兒,以至青城派才絕傳至今——
許氏點點頭,沉吟一會道:“那麼説來,這倒是奇事了……君兒,咱們目前危險尚未渡過,且不去管它吧,不知那些強人會不會跟進這山縫來。”
君青沉吟一會才道:“説不得只好等他們進來的時候再想法子了,媽,你又聽見洞外兵刃交擊之聲嗎,可説不定有什麼人在攔阻這些強人了,我們要不要出去看一看?”
許氏微一思索,答道:“看一看倒也沒有什麼危險——”
君青忙道:“媽,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許氏點一點頭,道:“好吧,於萬要小心就是了。”
君青跳起身來,疾行數步,突然足下一窒,身形一個踉蹌,險些跌倒,急忙躍起,吃了一驚,俯身察看,原來是一段黑黝黝的事物立在土中,自己暗中不察,被絆了一絆。
忍不住仔細去尋察那一段黑物時,卻發現那黑黑的竟是一根碗口粗細的鐵杖,被插入山土之中。
伸手摸一摸,但覺那粗杖竟似被人砸斷了似的,露出土的一段,有着被折的痕跡。
君青吃了一驚,仰首向四壁望去,但見東首壁上果然是斑痕累累,倒象是有什麼暗器或鐵器撞擊所致,雖然年久月深,但也許當日撞擊時力道甚強,是以仍然看得出來凹凸不平的痕跡!
君青驚咦一聲,後面許氏早已趕到他身旁道:“君兒,君兒,是些什麼?”
君青搖搖頭,回頭瞧瞧那歷代青城掌門證道之地,心中念頭益發肯定,忖道:這密洞上無原無故冒出一具法體,照理説決非偶然,而且這洞中又有拼鬥的痕跡,這就更奇了。
須知青城選這等隱密之地以藏法體,要説是偶而有人誤入山洞,巳是不大可能,而且這斑斑累累的兵器痕跡也更是無法解釋。
君青下決語道:“媽,我想——我想必定有什麼極大的秘密在這洞中。”
許氏點點頭,輕聲道:“常日聽你爹爹説起青城時清淨子,都是讚口不絕——”
君青接口道:“是啊——”
驀然洞口外,山岩縫前傳來一聲暴吼,敵情是有人鬥內功時所發出的吐氣之聲。
君青和媽媽一齊一怔,半晌説不出話來。
許氏緩緩道:“君兒,咱們被困在這兒,也不能衝出去,只得希望那白幫主和手下被洞外的另一夥人打敗——”
君青淡淡一笑道:“那也不成,另一夥人我瞧多半也是覬覦咱們的——”
説到這裏,君青驀然一驚,説道:“媽,上次離家時,我竟能推開巨石……”
許氏雙眉一皺,説道:“那怎麼成,你頂多是力氣大一些罷了,和那些真刀真槍的土匪自然不可並論了,君兒,你敢用刀去和對手廝拼嗎?”
君青心頭一震,一幅白刃霍霍,血光閃閃的圖畫出現在他的腦際,不由一陣噁心,又是一陣顫抖,顫聲道:“不!不!我不敢去殺人!”
許氏微微一笑,自語道:“唉,想當日你爹爹千方百計要騙得我學最上乘的功夫,但我總是堅持不肯,其實,唉——其實那時只要學得一兩手絕藝,也不要學全本領,抗禦這些賊人一定綽綽有裕了——”
君青默默聽着,心中竟有些後悔平日不願學習爹爹的神勇武技。其實,他作夢也沒有想到,他已身懷最上乘的內功,只是沒有對敵的招式罷了。
母子兩人默默相對,許氏懷中的小花也似知道這時處境之危,乖乖的倦伏在許氏懷中,不敢號叫一聲!
君青伸手摸着那一段鐵杖,胸中心潮起伏:“那日終南山上天崩地裂,危機雖大。但總有生路可走,今日卻被困在這山縫中,走不通也逃不出,只有坐以待斃,我嶽君青怎地命運如此乖戾,一定註定要連累媽媽一起喪生嗎?……啊!還有……還有那法體證道室中,多出一具法體,這其中必定有一它的蹊蹺……我……我……唉!”
他思想太過分歧,腦中甚是煩亂.懶得去研究其中怪異之處,心中煩躁已極,伸手一拔那深深插入土中的粗鐵杖,觸手之下,竟微微幌動。
須知他現下功力甚是深厚,一動之下,起碼也有幾十斤力道,是以這鐵杖雖然深插入岩土中,而且長年被塵土封固,但這須手一拔之下,也微微幌動。
君青下意識的又是一拔,噗的一聲,鐵杖應手而起。
許氏奇異的望着愛子,忖道:“究竟還是小孩子,在這種危急時刻裏,做恁的無聊的舉動。”想到這裏,不禁莞爾一笑。
君青沒有看見,卻仔細觀察那鐵杖,果然不出所料,正是半截杖子,瞧那頂端,尚有凸出的花紋,顯然是一種兵刃,君青還算認得,這乃是一杖降魔杵。而這一段,乃是鐵桿的後半截,是以杆尾微有花紋。
也不知這杆兒是何質科所制,十分沉手,而且黑黝黝的,不發光芒。
君青甚感怪異,把那半截鐵作反覆察看,驀然,他發現在杵尾上刻上一行小字。
由於年久月深的原故,是以那行字已被塵土所掩,不易辨別出來,君青出手仔細摸察,好容易才知是刻着十一個字,心中驀然想起一事,不由大驚。
原來那杵上刻縷的乃是“玄門至剛西方寒鐵降魔杵”。君青平日對父親所説的江湖上仇殺,比武等典故,不甚感有興趣,乃每當父親説到天下各種寶物之時,到也時時聆聽在心,以增長見識!
有一次一方問爸爸天下武林的兵刃中,以何為最出色。
當時嶽多謙告訴他們兄弟兵刃分之為多種,各種都有上乘者,例如寶劍這一類,便不知有多少歷代名劍,都不分軒輊。其他寶刀,利匕,神箭之類,更不可勝數,但普天之下,大家公認有一物乃是最為奇異。
那便是青城千古的鎮山之寶,降魔杵。
這降魔杵乃是上古時在西方出產一種寒鐵製成,這種寒鐵雖然出產甚稀,但倒也不若如此精貴。
可是這降魔杵的質料乃是用一種萬年寒鐵精英,相傳是在日月之下,每當天地交泰之際,將日月精華盡數吸收,漸至具有靈性,成為天下至剛之物。
相傳在東漢時代,有一個西方僧人無意間得到這個寒鐵鋼母,僱了天下第一巧匠多鵬成一支降魔杵,這寒鐵鋼母成了天下至剛之物,任巧匠如何,都僅勉強將其弄成一支杵兒樣,上面的花紋也甚粗淺。
那西方僧人攜此杖行腳天下,一天忽然推算到此杵並非佛門之物,當歸入玄門。
這西方至剛降魔杵性質怪異之極,當年那西方僧人號稱此杵為天下第一剛強之物,很多人都不能置信,而且有一位劍士用“干將”,“莫邪”一對古劍連擊那杵兒三劍,不僅沒有擊斷,而且連“叮噹”之聲都沒有發出。
這一來天下才公認如此。
但這杵兒雖然堅硬為此,但和一般鐵器相碰,雖則自己不會折斷,但其餘鐵器也不會損傷,否則此杵成為天下第一利器,無堅不摧,落入佛門,到底不祥,是以冥冥中似有安排,此杵具有如此特性,乃是上天註定成為佛門之寶云云。
這一段故事甚是有趣,是以君青能牢牢記住,這時竟見手中半截杵兒端端勒有“西方寒鐵降魔杵”,又是在青城派法體證道室中發現,一定不會有差錯。
一個念頭閃電般通過君青的腦際:“青城一代單傳,難道清淨子老前輩臨坐化以前尚以鎮山之寶和敵人拼鬥——”
他這個念頭乃是由於先前看見這室中有拼鬥痕跡和發現。這截杵兒而連串起來的,心中恍然大悟:“啊,是了:這裏多了一具法體,十九是那清淨子老前輩臨終前的對手了,那麼……”
他望望手中半截降魔杵,斗然一驚,心念一動,猛然站起身來。
許氏一驚,叫聲:“君兒,君兒——”
君青應了一聲,飛身奔向那陳列法體的石室而去,口中卻邊行邊道:“媽,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