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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那怪人盯着看了高戰一陣,也不作答,忽然頭又隱在樹中。

    高戰仔細一瞧,恍然大悟,原來那棵數人合抱的大樹,中間竟是挖空的,那怪人就住在樹內,樹頂開了個天窗,靠地之處還有個小門,緊緊閉住,而且手工甚巧,若非注意去看,根本就以為那門縫是樹上的紋路。

    那怪人隱身進去,久久不再露面,忽然,“吼”,“吼”之聲又起,而聲音愈見低沉有力。

    高戰心想:“這林中古怪真多,這怪人分明在練一種邪門功夫,我還是趕快會合師兄,走出林子少惹事為妙。”於是,他再度朗聲道:“晚輩無意闖入前輩所布大陣,小可倘有急事,希望前輩指點一二,以解小可之困。”

    高戰等了半天,那怪人似乎專心一致在練功,對於高戰所説根本不予理會,頭也始終不露出來,高戰心中大急,忽然一聲尖鋭的呼嘯傳到耳中,高戰一聽知是師兄李鵬兒遇困相招,當下運足真氣,也長嘯一聲作為答應,身形一穿,正欲循聲而去。

    突然,他身後大樹中又露出一張人臉,也是長髮披肩,臉上青氣濛濛,連眼睛也是青如翠木,十分嚇人。高戰心中大奇,一橫手中長戰道:“小可與師兄一起人林被困,兩位前輩既然不肯指點陣法,小可只好亂闖亂拉去尋師兄。”

    那青臉老人沉吟一會,從大樹中飛身穿出,落在高戰身旁,看了高戰一會道:“小朋友,我師兄正在練功,你亂嚷亂吵打擾了他,一個不好,就要走火入魔。”

    高戰見他臉雖然恐怖極了,可是説話倒是温和,看樣子並無惡意,便低聲道:“不知前輩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那青臉老人抬起頭來,望着樹椏上露出的月亮,神色甚是寂落悠遠,半晌對高戰道:“小朋友,你是這十多年來第一個走進這神木陣的人,也是我師兄弟十多年來所見唯一外人……”

    高戰忍不住插口問道:“什麼,老前輩,您師兄弟十多年沒出這林子?”

    青臉老人嘆了口氣道:“小朋友,你真是聰明,唉,這十多年不知江湖上又出了多少少年英雄,老夫當真是老了。”

    高戰正想開口求他帶路,解救師兄出困,那青臉老人似乎十多年來未與外人接觸,此時好不容易遇上一個俊秀可愛的青年陪自己談話,真是機會難得,於是口中滔滔不絕道:“我師兄雖然脾氣古怪,生平落落寡歡,其實他內心卻是熱得緊,待會他練完功,一定也會很喜歡你,小朋友,這些年來,江湖上發生了些什麼大事?”

    正在此時,突然一聲驚天動地的吼聲發自黃臉老人悽身樹中,只震得四周樹枝紛紛下落,那青臉老人滿臉喜色,口中喃喃道:“成了,成了。”

    高戰見他一刻之間宛如變了一個人,眼角精光暴射,豪情畢露,那張愛臉雖則難看,可是也自有一番威猛之態,不再是龍鍾的老人,心中不由暗暗稱奇。

    “呀”的一聲,大樹下面的門開了,走出先前那個臉色枯黃的老人,那青臉老人奔上前去,抱着他師兄連道:“師兄,成啦,咱們可以離開這鬼林子了。”

    那枯黃老人臉上閃過一絲喜悦之色,但隨即恢復冷寞,對青臉老人道:“這位小朋友總算與我們有緣,他師兄被困在東方幻門,你快去引他出來,免得受諸般幻象所擾,耗費心神。”

    青臉老人應了一蘆,高戰忙道:“晚輩也跟着去。”

    黃臉老人猶自不決,青臉老人似乎愛極高戰,便道:“好啦,你跟在我後面,千萬不要離開一步。”

    高戰忽然想起,這陣法也許是人家避敵的法寶,自己如何能窺探其中之秘,只是關心師兄安危,便用汗巾矇住雙眼,跟在青臉老人身後,那青臉老人知他心意,暗忖這娃兒心地不壞,也就不再言語。

    且説高戰跟在青臉老人身後,東轉西彎,也不知走了多遠,忽然前面青臉老人一停身形,低聲道:“前面就是你師兄,你掀開汗巾進去接他出來。”

    高戰依言走進一堆松樹中,只見師兄揹着自己盤坐在地,雙手合攏,五心向上,正在做關外天池派的內功哩!

    李鵬兒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師弟就在身後,不由大喜上前,執着高戰雙手,激動道:“師弟,你還好嗎?”

    高戰見他身處危境,兀自念急不忘自己,心內一熱,眼淚幾乎奪眶而出,良久也説不出一句話來。

    高戰道:“這林中隱居着兩位前輩,其中一位帶我到此,咱們趕快去拜見。”

    李鵬兒道:“我老早就知道這林中定有高人,師弟,這陣法好生厲害,錯非我見機得早,運起內功,否則老早就被幻相所引,東跑西跑,力竭倒地了。”

    高戰引着李鵬兒走出。青臉老人東望西重等得不耐煩了,高戰對李鵬兒:“師兄,這位就是——就是——老前輩。”

    他不知青臉老人之名,只好就稱老前輩,李鵬兒恭身行禮,那青臉老人哈哈笑道:“老夫翠木老人,兩位小朋友就這樣稱呼我吧,我師兄是——是枯——黃木老人。”

    高戰心想:“這兩位老人號稱一黃一翠,倒和他們外貌相符。”

    高戰李鵬兒矇住了眼,又跟着翠木老人走到他所住的大樹下,黃木老人道:“兩位小友在林中折騰了半夜,想來定然飢餓,老夫師兄弟山居簡慢無以待客,就請進屋略進水果如何?”

    高戰李鵬兒聽他説得誠懇,便魚貫進入大樹,只見那樹心挖空,裏面很是寬敞,桌椅茶杯都是老木做成,桌上然燃着一根粗如兒臂的長香,清煙嫋嫋,淡香令人神怡,更顯得一塵不染。

    黃木老人從櫃中拿出一盤蘋果,又大又紅,顏色鮮豔已極,高戰師兄弟兩人本來飢餓難當,各人啃了兩個蘋果,但覺那果脆嫩多汁,滿口芬芳,不由讚口不絕。

    青木老人道:“這蘋果是這林內特產,品種名貴,極難培植,昔年也是貢品哩!”

    高戰忽然問道:“老前輩隱居此處,十餘年不復外出,晚輩見老前輩似有隱憂,不知可否見告?晚輩師兄弟願盡薄力,替前輩釋憂。”

    李鵬兒連施眼色止住他發問,但已自不及,黃木翠木老人果然臉色立變,齊聲沉沉道:“兩位小朋友原來是來卧底的,老夫不願和小輩為難,師弟,你這就引這兩位出林。”

    李鵬兒心知高戰毫無江湖經驗,是以觸動了這兩個怪人隱痛,明明是一番好心,反而被人誤會了,心把與這怪人打交道,反正並無好處,不如乘勢離去,便一拉高戰雙手站身欲走,黃木老人忽然厲聲道:“兩位是何人門下?”

    高戰心中好生懊惱,暗忖:“我好心好意問問你,想幫助你,你何必如此兇哩!”

    一剎那間,他忘我讓人的天性又發作了,他心想這兩個老者定然是有極其慘痛的往事,這才住在這人跡罕至的林中,過着像野人一樣的生活,自己如果能開導他們,使他們對人生能重生興趣,那不是很好嗎?

    當下高戰柔聲道:“晚輩不知輕重,言語冒犯前輩,只是晚輩所説,的確是出自內心,並無半點別意。”

    翠木老人向他師兄看了一眼,像是替高戰求情,李鵬兒心道:“我這師弟心腸太好,和這般不知好歹之徒,又有什麼交道可打,日後只怕吃虧的時候多着哩!”

    黃木老人瞪着高戰看了幾眼,李鵬兒暗中戒備,怕他突施毒手,哪知黃木老人吁了口氣道:“像你這樣的孩子,像你這樣的好心腸倒是少見,老夫昔年所遇之人,盡是好惡狠毒之人,只道這世上原是如此,唉,也罷,老夫講個故事給你聽。”

    李鵬兒見他一刻之間,兇惡之氣盡除,月光從天窗照進來,黃木老人更顯得蒼老了。

    “在很久以前,在接近苗疆的南方。”黃木老人慢慢的講着,神色很是悠揚,好像此時他又回到了荒煙漫野,蠻山重重的邊境。

    高戰李鵬兒知他現身説法,在敍述他自己的往事,當下聚精會神地聽着。

    黃木老人接着道:“在那裏有一個小小村落,村中有個孤兒,其實他母親尚在,不過改嫁別人了。那孤兒從小就自力更生,靠作粗活,替人放牛羊賺頓飯過日子。”

    高故想到自己年幼時也是父母俱亡,不禁對黃木老人甚是同情只覺他那枯黃死沉的臉,也不怎樣難看了。

    “那孩子有一顆愛人之心,他受苦時並不怨恨別人,對於母親不理他而改嫁別人,心裏也無絲毫恨意,他只想盡最大努力去討別人喜歡,想從別人那裏分到一點點的愛,就是一點點兒也好。”黃木老人平靜的説道:“可是那孩子的努力失敗了,他想盡心思討好別人的法子,都被別人認為是不屑的頑劣舉動,他對人表示善意,別人會以為他懷有詭計,甚至是笑一笑,人家也會説:“這小鬼頭,不知心中又想些什麼害人鬼主意。’”

    黃木老人接着道:“那孩子自己想來想去,也想不出一個道理,他只盼望有一天大家能瞭解他的心,那就滿意了,別人罵他小掃帚星,別人罵他母親不要臉,他都忍住了。”

    有一天,他和別外一個牧童一道兒放牛,兩人都是孤兒,一向很是要好,坐在溪旁談天,互相傾訴胸中痛苦,一不留神,那兩頭牛走失了,主人知道後,大發脾氣,狠狠打了他倆一頓。

    翠木老人插口道:“大哥,豈只是打了一頓,那惡人簡直是要打死我們,你看,你看,我腳膝這裏的傷痕,當時腿骨卻被打折了。”

    他衣襟掀開,高戰一看膝頭上果然傷痕累累,骨頭突起好大一塊。心中不禁黯然忖道:“這青木老人就是另外那牧童了。”

    黃木老人淡淡地道:“這肉體的痛苦算得了什麼?再厲害些我也挺得住,那內心的痛苦才叫厲害哩!”

    高戰李鵬兒一怔,黃木老人又道:“那孩子被打得半死,他心中還在想,為什麼有些人有權利去欺侮另外二些人?難道這是老天規定的麼?他傷勢沉重,醒了又昏,昏了又醒,最後總算想到了答案,那就是弱肉強食,要想不受別人欺侮,只有自己有使別人不敢欺侮的本錢。”

    高戰不以為然,正想開口説話,黃木老人又道:“於是那孩子約了他的朋友——另外那個牧童,在傷勢稍稍好轉,就逃出家鄉,經過許多遇合,終於練成武功。”

    高戰問道:“黃木前輩,你後來報了仇麼?”

    黃木老人點點頭道:“我殺死了那惡人全家。”

    高戰道:“那就是您老人家不對了,您老人家武功學成,何必跟卑鄙小人一般見識,再説你報仇只要找他一人好了,何必要殺別人全家呢?”

    黃木老人啞然,半晌道:“這道理我想了幾十年也沒想通,我永遠也想不通,小朋友,對付惡人只有以血還血,這樣才能制止他們的兇焰啊!”

    翠木老人道:“小友,你別打斷我師兄説故事。”

    黃木老人繼續道:“這對好友從此就在江湖上獨行獨往,專尋惡人垂氣,別人因他們手黑心辣,脾氣古怪,就稱他們為勾漏一怪和青眼紅魔。”

    李鵬兒高戰新近出道,是以對這二個外號並不熟悉,其實勾漏一怪翁正,青眼紅魔鶴如虹在十多年前足鼎鼎大名怪物,武林之中人人皆知。

    黃木老人接着道:“漸漸地,天下無論黑道白道都對這師兄弟恨之入骨,分明是鋤惡行俠之事,也被別人喧染成兇狠作惡,他倆內心之痛苦,真是無可言渝。有一次,這兄弟倆和號稱中原第一奇人打了一仗,那人門口聲聲説是替人間除害,這對兄弟自忖生平除了誅殺惡人手段或許過分以外,並無其他惡跡,當下大怒之下聯手與那人大戰,結果雙雙落敗,被那人用劍刺傷,於是這對兄弟埋頭精研劍法,創出一套專破詭異繁巧劍術的武功,卅年後再出江湖,本意當着天下英雄面前揚眉吐氣,擊倒那人,然後再宣佈自己生平所行,但教天下英雄明白他們也是替天行道。”

    高戰心想:“這兩人並非窮兇惡極之人,但是到處樹敵,所行所為又不肯向人説明,江湖上恩恩怨怨,本就糾纏難解,也難怪別人都對他們不瞭解了。”

    黃木老人慘然道:“這對師兄弟想不到這次敗得更慘,竟然載在那人徒弟手中,而且敗得毫無還手的餘地——”説到這裏,黃木老人臉上兇狠之色又流露出來。

    高戰驚問道:“這人是誰,他的徒兒怎的也如此了得?”

    黃木老人沉聲道:“這人外號七妙神君,足中原武林一甲子來罕見之鬼才。”

    高戰脱口道:“那他徒兒是辛捷辛叔叔了。”

    此言一出,李鵬兒立知不妙,正待招呼高戰留意,那青木老人厲聲道:“好小子,原來是辛捷這廝鳥侄兒,老子先抓起你,再去找辛捷算賬。”高戰李鵬兒對辛捷都是敬仰非常,尤其是李鵬兒,當年辛捷曾為他卻敵救了他的小命,此時聽他辱罵辛叔叔,再也忍耐不住。

    當下大喝一聲:“化外魍魎,吃我一拳!”

    他掌出如風,喝聲方完,掌緣已自攻到翠木老人的胸前,出手之快,的確是一流好手。

    那翠木老人身形不動,雙臂猛然往外一翻,一股古怪無比的勁道從李鵬兒所發的力道中直透而入,李鵬兒大叫一聲,反掌反切,另一手卻同時並指如戟地搶攻進去。

    這一招喚着“野馬分鬃”,原是太極門中的絕技,關外武功兼融太極全真的內家功夫和關外遼東的外家功夫,李鵬兒自幼即是內外養修,這招“野馬分鬃”使出,端的是柔中夾剛,威力倍增。

    豈料那翠木老人一連兩掌拍出,竟然後發先至。而且掌勢取急己極,李騰兒只隱隱覺着對方掌法中帶着一股兇狠無地的邪氣,他連忙施出關東絕學“狂飄拳”,意欲以快攻快。

    高戰一面注意師兄的鏖戰、一面暗運真氣,防範那黃木老人,他偷眼一看,卻見黃木老人面色出奇的平靜,似乎對翠木老人和李鵬兒的拼鬥絲垂不關心,也不怕高戰突然逃跑。

    李鵬兒十多年來的朝夕苦修,這套“狂飈拳”。當真是深得精髓,只見他掌勢綿綿不斷,激起狂風陣陣,圍着青木老人一連攻出於餘招!

    高戰晴暗心喜,忖道:“十……十一……十四……十五,好了,從第十六招‘老魚吹浪’起,狂飈拳即進入‘穩’字訣,師兄功力深厚,在一百零八式沒有施完以前,翠木老人休想取勝!”

    果然李貼兒雙掌奮力飛摔,由內向外上翻而出,正是“老魚吹浪”的勢子,霎時狂風頓停,但是另一種渾厚凝重之氣逐漸升起。

    高戰俊目斜睨,忽見黃木老人面色愈來愈黃,頂門上出現一種冉冉黃氣,他不禁猛吃一驚,當下猛提一口真氣,先天氣功遍佈全身。

    先天氣功原是全真派和少林寺的無雙絕學,但是傳到至今,其訣要法門早已喪失過半,關東武學祖師創派之時,憑着自己蒐集所得的一鱗半爪,加上本門的內功絕學,兩者溶為一爐,終於另成了一套武林絕學。

    且説高戰暗自全身運上先天氣功,凝神注意着黃木老人的動靜。

    那翠木老人似乎已經開始強攻,他掌出如石破天驚,招式又復怪異無比,但是卻始終攻不破李鵬兒的狂飈拳。

    但是突然之間,翠木老人招式犬變。似乎已經發動了那枯木奇功,李鵬兒連喝數聲,一口氣裏逼退了四五步。

    高戰五焦急間,李鵬兒忽然也是大喝一聲,拳招陡變,霎時滿天都是拳風掌影,攻勢大盛。

    這一來不僅翠木老人大驚不已,就連高戰都驚異得緊,因為連他都認不出李鵬兒所施拳法的來歷名稱。

    李鵬兒怪招迭出,忽聽翠木老人大吼二聲:“住手!”

    “文子江文幫主是你師父?”

    李鵬兒抗聲道:“不是!”

    翠木老人喝道:“那麼你這‘百結拳’是從哪裏學來的?”

    高戰聽得恍然大悟,心道:“原來師兄這套拳法是‘百結拳’,久聞丐幫百結拳是武林一絕,由幫主一派單傳,師兄是丐幫主之繼承人,自然有這拳譜,難怪師父不曾教過我這拳法。”

    驀然,黃木老人喝道:“不管他,既然他和文幫主有淵源,咱們放他走吧,喂,你去對辛捷説,咱們把他侄兒扔在這兒,叫他來找咱們要人!”

    他聽高戰一聲“辛叔叔”,便以為辛捷當真是高戰的什麼堂表叔叔之類。

    高戰人雖隨和,但在這等時候卻是傲然的很,他昂然道:“晚輩雖然不才,但是自己省得料理自己之事,要來便來,要走就走。”

    黃木老人厲聲道:“那麼你走試試看!”

    高戰向李鵬兒士揮手,道聲:“咱們走。”

    黃木老人叫道:“老夫叫你命喪三步之內!”

    高戰忍不住道:“未必見得。”

    黃木老人狂笑道:“你若接下老夫一擊,便讓你出陣!”

    高戰更不打話,提着鐵戟,呼地跨出一步!

    鐵戟尖兒碰在地上發出噹的一聲!

    “呼”又是一聲,高戰跨出第二步。

    霎時,嗚嗚一聲怪響,尖鋭得令人耳膜欲裂,滿林中宛如染上了一層黃色的輕霧!昔日的勾滑一怪發出了枯木功!

    高戰比閃電還快地反過身來,轟然暴震,先天氣功己然發出也不知過了多久,像是宇宙改了樣子一般,地上合抱的巨木折斷了兩棵,殘枝斷樹後,高戰依舊昂然挺立!

    “翠木,領他們出去吧——”

    雖然只是十月,然而秦嶺上己成了冰天雪地。

    “唏噓噓”,馬兒長嘶,人立着停了下來。

    兩個矯捷的人影跳了下來,落在尺厚的雪地上,一絲足印也沒有。

    “大哥,發現了什麼嗎?”

    “菁兒,輕聲些兒。”

    不屑説,這是辛捷夫婦了。

    張菁把頭湊到辛捷耳旁,低聲道:“大哥,是不是發現了那用絕頂陰柔掌力殺人的——”

    她見辛捷翻着眼,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不禁住了口,悄聲問:“怎麼啦?”

    辛捷笑了笑道:“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菁兒填道:“你這人真是的,也不分輕重緩急——”

    辛捷道:“瞧,那邊!”説着伸手猛然一摟菁兒,身形已貼着銀白色的地面飛了出去。

    他這“暗香掠影”的輕身功夫真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帶着一個人,也只在雪地上留下極淺的一點腳印。

    兩人一齊伏在一個大雪堆後,菁兒隨着辛捷悄悄抬起頭來,往下面一看——

    只見一個獵人模樣的壯漢被三個衣衫破舊的古怪老翁圍在中間,那三個老頭子聲勢洶洶,像是要羣毆那獵漢一般。

    張菁看了一陣,不覺奇道:“大哥,這有什麼古怪?”

    辛捷搖了搖手,凝神注視。

    只聽那三個老者其中之一怒吼道:“小子你是有意跟蹤咱們的了?”

    那獵人打扮的似乎一怔,一時沒有答話,那對面的老翁暴叫道:“媽的,你不理我?”

    手起一拳打出,意然蕩起一股幽風,那獵人哼都沒有哼就死跌地上。

    辛捷在那老者怒罵之時,暗叫一聲不好,卻不料那老翁説千就幹,待要相救,己自不及。

    他不禁驚詫萬分地忖道:“這三個老翁功力之深,實在駭人,方才那一具死屍必也是他們下的手了,卻不知這三老頭的這等無恥,那獵漢分明是不會武藝的人,瞧他們的樣子還想羣毆,從來沒有聽説過有這三號人物——”

    那老翁打死獵漢之後,似乎十分欣喜,手舞足蹈地大叫:“過癮!”

    另外二個老翁也拍手道:“有趣。”

    辛捷看得大怒,卻聽另一老翁道:“大哥和二哥都已發了利市,下一個該我了。”

    另二人齊道:“正是。”

    辛捷轉頭對菁兒道:“也沒見過這等野蠻嗜殺之人——”

    張菁見他目光凜然,知道他就要出手,心中想到那三老翁驚人的功力,不禁輕叫:“大哥——”

    辛捷搶着道:“菁兒,你為我掠陣!”

    張菁見他説得截鐵斷釘,一句話哽咽了回去。

    只見辛捷呼地站起身來,提氣大叫道:“兀那三個老兒與我站住。”

    那三個老翁正互相搭着肩膀要去,聞言一齊轉過身來,仍是搭着肩膀,左邊一個瞧見辛捷,喜道:“哈,輪到我了。”

    也不見三人用勁,身子忽然呼的一聲就飛了過來,一齊落在辛捷前面。

    辛捷不禁暗中一寒,暗道:“這三人功力之高,只怕不在昔日‘恆河三佛’之下——”

    但是辛捷天生的性子,愈到這種時候愈是不肯絲毫退縮,他振奮地長嘯一聲,呼地一聲從雪坡上落了下來,手臂一圈,“叮”一聲,寒光一匝,梅香劍己到了手中!

    “好呵,是個會家子。”

    辛捷瞧這三人衣着破舊不説,而且形式極為怪異,倒像前朝百年前的衣衫樣式,而且三人自髯泛黃,長得極是相像,分不出到底有多少年紀。

    辛捷傲然前跨了一步,霎時眼前一花,那三人突地一動,成了品字形把辛捷圍在中央。

    辛捷揚劍大笑道:“三個濫殺無辜的老賊,你們一起上呵。”

    對面的那個呵呵大笑,對左面的道:“二哥,他想激我們,哈哈——”

    那其他兩人一齊大笑起來,而且笑得直不起腰,辛捷還沒有動手,倒先被弄得迷糊起來了。

    對面那老人停住笑聲,正色道:“小子,你莫要激咱兄弟三人,碰上一人也是三個一起上,碰上一百個也是三個一起上,絕不含糊,不過今天算你小子運氣,輪到我發利市,所以由我一個人動手,其實對你也是一樣,反正都是死就是了。”

    辛捷不發一言,把十成功力聚集全身,大喝一聲“看劍”!

    雪堆後面的菁兒從那“看劍”兩字中聽出丈夫當真是從所未有的緊張,她不禁緊捏着拳頭,偷偷伸出頭向下注視。

    辛捷知道今日之戰凶多吉少,一上手就是虯枝劍式中最厲害的殺手,他功力深厚,劍尖發出的劍氣使他的梅香寶劍平白多了三尺長的威力!

    那老翁一上手便是搶攻,想在三招兩式之內解決辛捷,豈知辛捷也是一上手就拼力搶攻,霎時兩人一觸即變,瞬時換了七招!

    那老翁似乎驚奇不已,辛捷每發一招,他便咦一聲,一口氣咦了一聲,兩人各自退了半步。

    那身後的兩個老兒齊叫道:“老三丟人!”

    老翁大吼一聲,右掌橫切,右掌卻往內一旋,辛捷單劍左右雙飛,正是“梅開二度”之式。

    豈料他劍招才出,那老翁橫裏的旋勁竟發出一種古怪無比的柔勁,使得他的劍式生僅是無處落手的樣子,而右面那股橫切之勁,卻從蠻橫不堪的地位硬攻進來!

    辛捷又驚又怒,暗罵:“這老兒好橫。”

    手中招式猛變,已化斜削之勢為直刺之勢,他鼓足真力一劍疾彈而出,竟像同歸於盡的樣子,那老兒吃了一驚,連忙收招。

    辛捷暗道:“看你橫還是我橫,嘿——這種招式我可是從天魔金欹那兒學來的。”

    雪堆後的張菁見辛捷施出這般不要命的招式,已急得雙淚直流,但卻又不敢發聲,雙手各抓一把白雪,一捏緊之下,早已融化成水。

    那老翁怔了一怔,大喜叫道:“好小子,這樣打才有意思。”

    只見他雙掌齊飛,攻勢綿綿不絕,辛捷奮力削出三劍,心中不禁大為駭然——

    原來對方掌力中發出一股古怪之極的陰柔之力,強如辛捷的劍式,竟然感覺在濃厚的膠液中攪動,黏滯窒礙,難以施展!

    十多年前,辛捷在恆河三佛首徒密陀寶樹的“白駝寒心”掌風中,一劍來去自如。終於退走了不可一世的“婆羅六奇”。這十年來,辛捷功力大非昔比,劍術之強,實可擠身宇內三大高手之一,而眼前這古怪的老兒,竟令他發不出威力來!

    辛捷咬緊牙關,猛然提貫真氣,梅香劍發出尖鋭刺耳的嘶聲,但是霎時又被那説不出的力道四住。

    張菁在雪堆的坡後,真是又急又怕,她從來沒有看到辛捷如此慘過,她不敢希望得勝,只求——

    “嘶”“嘶”怪聲又起,辛捷對準老翁所發的勁頭一劍刺出,霎時漫天都現梅香劍尖的影子!

    那老頭兒驚呼了一聲,退後兩步。

    原來辛捷陡然施出了“大衍十式”中的搶攻絕招“物換星移”!

    辛捷也輕靈地倒退了三步,雙目盯着對方!

    那老傢伙向另外兩個老兒看了一跟,臉上的神色像是在説:“瞧不出這麼厲害。”

    辛捷見他心有旁務,大叱一聲,梅香劍如出海潛龍,從左向右跳動着畫過一個半圓,這乃是由虯枝劍法的絕招“乍驚梅面”變為大衍十式的“方生不息”的絕佳攻勢!

    昔年辛捷把虯枝劍式和大衍十式溶於一爐,再配上神妙絕世的詰摩步法,成了武林一絕,此時辛捷經過十多年的精心浸淫,那配合之間尤其精妙無方。連東海無極島主見了也認為若論招式,天下劍術招式只怕再難有超出辛捷的了。

    辛捷的梅香劍從“乍驚梅面”飄然變為“方生不息”,霎時劍氣重重,金風刃氣盪出丈外方圓!

    那老兒忽然面色凜重起來,雙掌一錯,陡然施出一套古怪無比的掌法和辛捷搶攻起來。

    辛捷叫足全力,一連幾招全是大衍十式的絕學,那老兒的掌法雖然怪異無此,但卻從來沒有碰上過這等精深廣博的劍式,十招一過,辛捷劍氣鬥盛,似乎搶得攻勢!

    只聽辛捷暴叱一聲,一反安詳瀟灑之態,劍走偏鋒,如閃電般疾刺而出!

    辛捷在這搶回攻勢的一剎那間,猛然施出狠絕天下的“冷梅拂面”。

    那老翁也大叫一聲,猛然護回攻招,左右兩手一指發出一股旋風,身形倒跨三步!

    辛捷正待乘機猛攻,那老兒卻大叫一聲:“等一下,等一下再打。”

    辛捷不覺一怔,只見那老兒一招乎,倒退了五步,另外兩個老兒立刻跟了上去,三人搭肩膀,細聲商量起來。

    辛捷見三個白頭擠在一起,不時點頭點腦的,不覺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忽然身後一絲極微的破風聲,辛挺瞧也不瞧地反手一抓,卻是一張枯葉,他低頭一看,枯葉上用針尖刺划着一行字,正是張菁刺的:“大哥,打不過咱們快逃。”

    辛捷反身對着雪坡叮然彈出一劍,劍尖光閃霍霍地構成一朵工整的梅花,算是答覆。

    忽地呼嘯一響,那三個怪老兒又像閃電般縱了回來,仍是把辛捷圍在中央,那和辛捷交手的老兒道:“本來我們決定由我發利市,但是我瞧你方才的幾招有點古怪。是以決定由咱們三個一齊上,你可要留神了。”

    辛捷從來沒有聽説過用這種不通的理由以眾凌寡的,他一震長劍,大笑道:“我早就説你們一齊上省得我麻煩——”

    那老兒叫道:“不對,是省得我麻煩。”

    辛捷不禁又笑又氣,心道:“哪裏跑來這三個老瘋子,功夫又高得古怪——”

    但他手上可毫不示弱,大叫一聲:“上吧。”連演三招絕學,分攻三人!

    那三個老兒果然是羣毆眾打慣了的,呼嘯一聲,各自拍出一掌,同時往左一旋!

    辛捷咬緊牙關,把全身功力集聚劍尖,一連十多劍攻出,大顯神通,竟然在三股陰柔之勁中以攻還攻。

    但是雪坡後面的張菁可急慘了,她深知辛捷的性子,那三個瘋老兒功力委實深不可測,只要辛捷這一陣鋭氣一過,立刻就得危險,但是她若此時上前助戰,只怕更令辛捷分散注意力,得不償失。

    她本聰明無比,但是這時卻是愈急愈慌,淚珠兒湧在大眼睛中,把她的視覺都弄模糊了,她只覺全身血液彷彿都湧上了大腦,手腳反倒冰涼,那辛捷的嘶嘶劍嘯似乎已由刺耳變為淒厲了,她的眼前忽然出現了那具雪地中的屍體,通體完整無傷,內臟卻是寸寸碎裂,那屍體的面孔忽然變了,竟然……竟然變成英俊的辛捷——

    她大叫一聲,用力抹去了眼眶中的淚水,仔細一瞧,只見辛捷還好端端地在奮力拼殺着,只是他出劍愈來愈慢,每出一式,頭上蒸氣猛冒,菁兒不禁伸出小手按了按胸口。

    辛捷正在吃緊的當兒,被菁兒這一聲驚,當下手一慢,而刺出的一劍一空,雖是微微一些兒,但是對手是何等高手,那老兒雙指如鉗,一件便把劍身鉗個正着!

    辛捷大急,他乃身經百戰之大俠,臨危不亂,不搶正敵,先攻側敵,刷刷飛出兩腳,左右攻出。

    哪知另外兩人並不乘機下殺手,反倒一抱手退了開去,大笑叫道:“大哥,瞧你的‘螳螂功’了。”

    辛捷無後顧之憂,大喝一聲,奮起神力,猛然奪劍!

    哪知那“老大”就如一張薄葉般貼在劍上,跟着辛捷的勢子飛了起來,雙指仍然牢牢鉗住劍身。

    辛捷連施奇招,要想摔落,但都無濟於事,猛覺手上一震一麻,對手竟懸空發出陰柔絕技,藉着劍身傳了上來!

    辛捷知道生死在此一瞬,雙目精光暴射,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家真力猛然發出!

    辛捷昔日在小戢島上“歸元四象古陣”中初逢大戢島主平凡大師,平凡大師以“糊提灌頂”的絕頂內功把一甲子的內力打入辛捷穴道,這十多年來辛捷雖然奔波行俠,其實內力有增無減,這時猛然間將其發出,端的非同小可!

    但是辛捷陡然之間臉色大變,原來他奮力一發的內力竟然無法遏阻那老兒的陰柔綿綿之勁——

    他知道現在只剩下兩條路可走了,不是棄劍,就是死!

    死估量不太願意,但是要他棄劍,那是更不願意的。

    名滿天下的梅香寶劍在雪光下閃閃發亮,辛捷全身的衣衫如波紋一般猛然抖動着——

    最後關頭了!

    陡然之間,張菁大叫道:“大哥,棄劍”!

    她的聲音含着無比的驚恐和痛苦,但是對於辛捷卻有無以形容的力量,辛捷只覺心頭宛如千斤一擊,木然地在這最後關頭撤開了手!

    那老翁倒夾着梅香劍,一字一字地道:“小子,少林寺的靈空和尚還在人間麼?他是你什麼人?”

    辛捷心中猛然一震,暗道:“這三人武功簡直駭世驚俗,不知尋靈空大師作甚,嗯,他説靈空大師,必然是不知靈空大師早已改名為平凡上人的事,我該不該告訴他?”

    忽然他又想到:“平凡上人常説靈空大師已死,雖然他是表示不願提起往事的意思,但是我倒正好騙他們一下——”

    當下喝道:“什麼靈空不靈空,我可不知道!”

    那三個老兒互望一眼,那“老大”尖聲道:“不會錯的,這小子的劍法一定是從那死靈空和尚的‘布達三式’蜕化出來的——嘿——”

    那“老二”道:“咱們的老規矩——”

    “老大”點頭道:“嗯,凡是接得下咱們百招的,就不得為難他,好,小子,你武藝真成,劍還給你!”

    “嗖”一聲,他把劍平平彈向辛捷,辛捷茫然一伸手接住。

    老大又道:“哼,小子你不説,咱們照着老規矩不能難為你,可是咱們自會到少林寺去問,嘿,走罷。”

    那“老三”道:“下次碰上的,還是該由我發利市。”

    三個老兒搭着肩膀哼着山歌走了,呼的一下就縱出八九丈。

    辛捷握着寶劍,雙目仰望着灰色的天空,菁兒握着他的手,柔聲道:“大哥,咱們回去罷!”

    辛捷不答,只是茫然望着天空,像一尊石像一樣,連握劍的手都不曾抖動一下,菁兒看着不禁嚇得流下淚來。

    雪又開始飄了。

    小塊的雪花現在辛捷的眉鼻上,辛捷直如未覺,張菁輕輕抱着辛捷的臂膊——

    “大哥——”

    辛捷把劍子插入劍鞘,低頭道:“菁兒,你到大戢島去,尋平凡大師,問他三個老兒的來歷,還有——要告訴大師,這三個老兒要尋靈空大師(即現在之平凡上人)——”

    張菁本以為辛捷為此敗而難過,不料辛捷根本不曾想到勝敗的事,忙道:“那麼你呢?”

    辛捷道:“你不是聽得這三個瘋老兒要去少林寺麼?吳大哥要想出家,大概正在少林寺中帶髮修行,武林之秀孫倚重大約也不曾離寺,我要立刻趕去,咱們三人合作,大約總有希望阻遏一下——”

    張菁輕聲道:“那麼,大哥,咱們要分離了?”

    辛捷撫着她的秀髮道:“傻姑娘,這是關係着整個武林蒼生的大事呵——”

    “大哥——”

    “菁兒,快,遲了要來不及了——”

    黃昏,濟南城外東郊。

    整個東邊的天際卻是暗紅色,是降雪前密佈的彤雪?北風呼嘯着,原野上一片淒涼肅殺。

    天色愈來愈紅,一股股黑煙直衝起來,那不是彤雲,是一場空前的大火!風助火威,愈燒範圍愈大。

    火光沖天,兩個青年向火場疾奔而去,身形之輕快迅速,已是江湖上一流人物的身手。

    兩人跑近火場,但見濃煙燻人,眼睛卻睜不開來。

    “師兄,這是那家莊院,蓋得如此氣派?”一個青年問道:“如此大院倒是少見,這火雖大,要燒光莊院只怕也得一兩個時辰。”這二人正上是高戰及李鵬兒兄弟。

    “師兄……咳,”一股濃煙隨風吹來,高戰被燻得連聲咳嗽,他連忙一閉氣,向後倒縱兩步。

    “不知火場中還有沒有活人待救?”高戰問道。

    李鵬兒道:“這放火的人好生毒辣,師弟咱們沒聽見半聲呼救之聲,屋裏的人定是被他先行打死,再放火燒的。”

    高戰點點頭,忽見一幢半倒的牆上印着四個大字,高戰對李鵬兒道:“師兄你看。”

    李鵬兒轉身一看,只見上面刻着四個字:“逆我者死!”

    高戰怒道:“恐怕又是天煞星君乾的,只有他才能做出這等絕門之事,不過他此時正在華山與師父大戰,怎會有功夫在此作惡呢?”

    李鵬兒仔細瞧了瞧,沉聲道:“師弟,只怕不是天煞星君乾的,你瞧瞧這牆上的字是怎麼刻的?”

    高戰上前一看,只見那四個字深劃半寸,筆走龍蛇,當下,恍然道:“師兄,這是手指劃的。”

    李鵬兒點頭道:“正是,用手指在這青印磚上刻字已是萬難,更嚇人的還是——”

    高戰忽然驚呼道:“師兄,這是什麼功夫如此厲害?”

    原來他觸手一摸,那刻字四周的磚牆紛紛屑落,那牆表面完好無損,其實內部已成粉了。

    李鵬兒道:“師弟你不記得師父説過,天下有一種功夫專克剛猛勁力的?”

    高戰叫道:“啊!是了,是了!那是腐石陰功。”

    李鵬兒燦:“此種功夫極是陰毒,師父説已失傳幾十年了,這人是誰?怎麼師父從來沒有提起過。”

    高戰道:“師哥,此地己燒成這個樣子咱們趕來太遲,既然不能救人,就走罷。”

    李鵬兒點點頭,高戰道:“師兄您要去找金叔叔,咱們就此別過。”

    李鵬兒沉吟不語,高戰又道:“等到師哥重開丐幫大會,登上幫主大位時,小弟自會趕來湊個熱鬧。”

    李鵬兒一執高戰雙手,誠懇道:“師弟,你功夫比做師兄的強得多,他日師兄整頓丐幫,還需師弟多多輔助才好。”

    高戰正色道:“師兄要有事,小弟雖在萬里之外,也必星夜趕到。”

    李鵬兒道:“多謝師弟,自此一別,師弟遠走川南去看辛叔叔,咱們哥兒倆至少有半年不得見面,我再送你一程。”

    高戰見他滿臉依然不捨之情,心知師兄至性之人,當下也不推辭,兩人並肩奔向濟南城,一直到了城門口,這才互道珍重而別。

    且説高戰進了城看看天色不早,就落店安寢,他睡在牀上,心中很是紛亂,他想起姬蕾——那可愛的女孩,就住在濟南,也不知到底要不要去看她。

    他連日趕路,雖説內功深湛,也覺有些疲乏,胡思亂想一陣,便呼呼睡去。

    次晨高戰醒來,推開窗户聽到街上人聲喧譁,他正想出門瞧瞧,小二端了一盆水進來,高戰見他臉色沉重,並無半絲笑意,心中頗感奇怪,便問道:“小二,街上亂噪噪的是什麼事呀!”

    小二哥把水盆一放,憤然道:“客官,你老説目下這個世上還有天道嗎?難道好人真是做不得嗎?哼!我小王就信這邪門兒。”

    高戰聽他罵了半天,也沒説出原因,不由感到好笑,又問道:“到底是什麼事呀?”

    小王道:“客官您老是外鄉人,自然不知道咱們這裏的事情。

    咱們這濟南城東郊外住着一個天大的善人,那真是呵們窮小子的救星,每逢饑年天災,總是他老人家髮量救濟,客官,説來您恐怕不信,這位善人不但家產富饒,而且更是一個會家子,武藝商強得很。”

    高戰心中一動,追問道:“這位善人叫什麼呀?”

    小王道:“咱們受了冤曲及大凶們的欺侮,也總是他老人家替咱們出氣,客官,你看看,這樣的好人竟不得好報,全家過人殺害。整個莊院被人一把火燒得精光,城裏的窮人都知道了,大家趕着去看看善後,想替他老人家報仇。”

    高戰急問道:“小二哥,你説的是誰。”

    小二見他突然惶急起來,心中不解,便答道:“他老人家是濟南大豪。”

    高戰臉色大變,顫聲道:“什麼,你説……是濟……南大……豪?”

    小二可點點頭,悲憤的道:“他老人家一生為善,全家竟然活活被人燒死,像他老人家這般功夫還不是敵人對手,咱們這羣受過他的大恩的人,又有什麼辦法去替他老人家報仇呢?唉,老天爺——”

    高戰一時之間如雷轟頂,腦中一片冰涼,什麼也不能想,小二哥見他神色甚是怪異,如痴如呆,便高聲道:“客官您怎樣啦?你認識濟南大來嗎?”

    高戰定定神,揮手叫小二離開,小二碰了個釘子,快快退出屋子。

    高戰木然的走到窗前,仰首直視着蒼穹,北國的天空又高又藍,白雲飄着——

    他忽然覺得自己像是向無邊的深淵下沉——永無休止的下沉,一陣劇烈的疼痛襲過他的心房,他麻木的捧着心,彷彿感覺到一種深邃的悲哀正撕裂他的心。

    “那惡龐……那惡魔,”他喃喃説道,臉上閃起一片殺機,“小蕾,我一定要替你報仇。你放心,大哥從來不騙人的。”

    募然,他衝出了屋子,向城外跑去。

    火場上到處都是斷壁殘牆,一片淒涼,成羣的窮人面帶悲憤的憑弔着這殘景,高戰走近火場中心,只見東一具西一具屍體,都被燒得焦黑,面貌分辨不清。

    “想不到上次一別竟成永訣,要是我知道那是最後一次見面,我怎麼樣也不會離開你的,小蕾。”高戰默默想着,心酸不能自抑。

    他只覺眼眶發熱,滾珠欲墜,心想留在此地,觸景生情,悲哀得什麼都不能想,倒不如離去。

    他轉身欲走,忽見身後不遠人羣中站着一個少女,面孔也好生熟悉,他仔細瞧了幾眼,發現少女身旁不遠處,立着一個青年漢子,正在東張西望,正是天煞星君徒兒。

    “這廝竟然沒有死,我最好閃開,免得又引起爭端。”高戰心中盤算,便從人叢中溜走。

    他此時功力大進,無堅不摧的先天氣功已然煉就,那天煞星君徒兒如何是他敵手,只是他天性淡泊善良,雖在哀怒之下,並不願意惹起打鬥。

    他一邊走一邊偷眼注意那二人,只見那少女被人擠得無法走近火場,那青年只顧自己前進,對於少女似乎絲毫不關心。

    高戰想起上次在洛陽碰到這對人,男的又粗野又無禮,女的卻是温柔可親,而且對於天煞星君徒兒似乎十分傾心,處處護他讓他,心想這種粗漢有此福氣還不知珍惜,真是太不知足了。

    他回到客店,復仇的怒火又焚燒起來,他想:這殺姬蕾全家的人,功夫之高已達不可思議的地步,我就是碰上了,仗着先天氣功也怕不是對手,還是去找辛叔叔去。

    他自幼習上乘內功,是以大痛之下,猶能定神思索,當下便不再滯留,背起包袱就想啓程,忽然客舍大門一開,走進天煞星君徒兒和那少女來。

    高戰連忙閃身進屋,那兩人要了兩間連着的屋子,恰好貼着高戰的房間,那少女放下自己行李,就走進天煞星君徒弟的屋裏去。

    高戰不想露面與他們相碰,等到少女走進去後,便輕輕推開房門,正在此時,忽聞隔壁爭吵之聲大起,心下好奇,不由停了停去聆聽。

    那少女柔聲埋怨道:“大哥,你放下正事不做,從洛陽一直追到此地,連人家正面都沒見過,要讓師父知道了,一定會大發脾氣的。”

    天煞星君徒兒粗聲道:“你少管閒事,你不願跟我走,儘管走開,你去告師父,我也不怕。”

    少女被他搶白得無話可説,半晌才低聲道:“大哥,你的心思我明白,可是人家姑娘正眼都不瞧你一眼,你又何必……何必……這樣痴心哩!”

    她説到最後,聲音有些顫慄,似乎悽苦已極。

    天煞星君徒兒心事被戳穿,暴然道:“你再瞎説我可要不客氣啦!我見她身旁帶着那風雷水火珠,正好可以吸盡我身上未盡之蛇毒,這才不舍地逼她迫她交出。”

    高戰心中一驚,忖道:“風雷水火珠那日在雁蕩大俠壽宴上,賈俠當着在天下英雄贈給辛叔叔了,怎樣會落在一個姑娘之手,這倒奇了。”

    他關心辛叔叔,於是放下包袱,凝神聽去。

    那少女沉吟良久,低聲道:“大哥,我從小就和你在一塊兒玩,一塊兒長大,你心中的事我自然知道,我沒爹孃,師父和你都待我很好,大哥,你別騙我,你身中蛇毒早就被師父內力逼出,你瞧我不起我也不懂你,只是師父耗盡心血就是想培養你成為武林盟主,你為一個姑娘卻拋下正事。那丐幫新幫主李鵬兒聽説已經藝成出師,金大護法遍邀天下武林同道,準備重整丐幫,在洛陽開大會,大哥,你不在這時去阻止他們行動,將來想領導丐幫只怕太困難了。”

    高戰聽到他想統治丐幫,不禁大怒,只聽見天煞星君徒兒道:“金老大有什麼了不得,上次被師父輕輕一揮手,便打得死多活少,要不是將來還可以利用他號召丐幫弟子,老早就把他宰了。李鵬兒又怎樣,我準備等他們開幫大會時,當着天下英雄面前把他打敗,這樣他總沒臉再做幫主了吧,師妹,你看這計較如何?”

    少女道:“這計較固然不錯,可是你當真有把握打敗他麼?他師父風柏楊的厲害,你是知道的。”

    天煞星君徒兒聽她提起自己受辱之事,心中大感不耐,出言阻止道:“風老鬼再厲害也打不過師父,這次華山比鬥,嘿嘿,風老鬼只怕老命難保。師妹,你知不知道師父近五年來練的五毒掌成功了,只要運足內力一邊,毒氣從指端透出,任你內功高強,也抵受不住華山之陰的蜈蚣,嶺南人面蜘蛛,海南赤蛛,東海勾魂草,西域赤煉蛇五種絕毒動植物的毒素襲擊呀!”

    高戰聽得心驚膽寒,想到情如父子的師父身處危境,再也忍耐不住,便想趕赴華山,但轉念一想師父先天氣功造詣已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應該是百毒不侵,寒暑無恙的地步,而且此時即令趕去,已過了師父與天煞星君比武時間。正自沉吟,那少女柔聲道:“大哥,只要你能名揚四海,我就高興了,我……我什麼都不要,到處流浪飄泊也滿意了。”

    她説得一往情深,高戰心中一動,同情之心油然而生,那少女接着道:“我知道……我知道你很討厭我,大哥、你不管怎樣待我,我……我……永遠……永遠都不會怨你。”

    天煞星君徒兒連連道:“好啦,好啦,你去休息休息吧!都是你亂講,什麼你看見那女子向濟南路上跑來,咱們追了兩天,連人影都沒見。我就依你,明天到洛陽丐幫大寨去瞧瞧虛實,如果碰到李鵬兒就先給他一個下馬威。”

    忽然窗外冷嗤一聲道:“閣下盡向女子逞威,又豈是丈夫行徑?”天煞星君徒弟天性魯奔,也不顧自己是住在客舍,一運勁擊碎窗子,飛身而出,那少女不放心,也跟着跳出。

    天煞星君徒弟一看,只見天井邊站着一個卅左右青年,臉上稚氣猶存,長得甚是挺拔。當下喝道:“你看這小子,要到大爺這來撒野,也得打聽打聽大爺是什麼人。”

    那青年不屑的説道:“在下老早打聽清楚,閣下是專門欺凌弱小婦女的人,哈哈!”

    天煞星君徒兒正待發作,他身旁少女高聲罵道:“喂,你別瞎説,我看你自己才是這等人。”

    她天性温柔,雖是憤怒罵人,也絲毫不見惡毒,那青年深深看了她一眼,低頭默然不語。

    高戰心中大奇,暗道:“怎麼師兄來啦。”便上前躲在牆角觀看。

    此時店中住客都聞聲出來看熱鬧,那青年朗聲道:“在下正是閣下口口聲聲欲折辱的李鵬兒,此地人多不便,今晚初更在城外楓林恭候大駕。”

    天煞星君徒弟聞言大驚,想到別人站在窗外,自己竟然沒有發覺,還在肆無忌禪的亂罵一遍,不禁大感惱怒,怪聲道:“李鵬兒,原來是你,好好,老爺正要找你,你就送上門來,好得很,好得很。”

    李鵬兒向他一揖,眼睛不由自主的又瞟那少女,那少女懵然不覺,她見師兄全然沒有名門風度,愈説愈是粗魯,不禁輕輕扯了他一下衣角,示意住口。

    高戰在牆角看見師兄臨走時眼光充滿了迷惘之色,似乎心不在焉,他大感奇怪,連忙戒備,恐怕天煞星君的徒弟突然出手襲擊師兄。

    吃過晚飯,高戰把短戟插在背後,看看天色尚未初更,心想:“我不如先到楓林去,藏身樹中暫不露面為妙。如果敵人人多,我再出來不遲,免得那斯説師兄不講信用,約人蔘戰。”

    他一出城門,便施展平沙落雁的身法,向楓樹林撲去,找着一枝大椏枝,棲身其上,舉目眺望,但見炊煙裊裊,原野上暮色蒼芒,已是上燈的時分了。

    當月亮爬上了樹梢的時候,一條黑影穿進林中,高戰看他的身法知道是師兄李鵬兒,只見他來回走了幾步,心神好像不寧,最後靠在一棵大樹下,自言自語道:“這廝武功不弱,待會我一上來就運起先天氣功,用狂飈拳對付他,好先聲奪人。”

    他像是等得不耐煩了,劈然一掌,擊向一株碗口粗細的楓樹,那楓樹並無半點搖動,卡喳一聲,齊腰而斷。

    高戰暗贊:“好掌法。”忽見來路上奔來兩人,雙雙入林,正是天煞星君的兩個徒兒。

    那天煞星君的男弟子道:“姓李的,咱們應約而來,就請閣下劃下道來,以便快快解決。”

    高戰見他雖則驕氣凌人,但言語已不像早上那樣粗暴無禮,心知是那個少女勸導之功,不由瞧了少女一眼,只見月色透過林子,淡淡照在她臉上,那嬌小秀美的模樣,倒有幾分像自己心上人姬蕾。想到姬營年紀輕輕,就離開這世上,自己日後永遠見不着她了,不禁心中一酸,大感哀傷。

    李鵬兒沉聲道:“打架要女人作幫手,在下倒是第一次見到。”

    天煞星君徒弟怒道:“誰要女人作幫手了,師妹,你站得遠遠的,千萬不要插手。”

    高戰聽師兄口舌尖利,一反平日厚道的性格,心中正自琢磨其中原因,李鵬兒冷然道:“請教閣下大名。”

    天煞星君徒兒道:“在下文倫,這是我師妹蕭麗彤。”

    李鵬兒道:“令師打傷我丐帶護法金老大,家師邊寨大俠已去找他了結這段樑子,閣下口口聲聲辱罵在下及敝幫弟兄,在下倒要請教。”

    文倫冷笑道:“閣下是什麼人,竟敢冒充前代幫主傳人。”

    李鵬兒沉聲道:“廢話少説,在下得罪了。”

    他退後一步,一提真氣,佈滿全身,衣衫都像灌足了氣,自然膨脹起來。

    高戰心想:“練這先天氣功雖然只有十層大關,可是練到第十層後,功力深淺還是大有分別,像師兄和我一運功立刻真氣佈滿,雖然聲勢駭人,但比起師父那種全身不見痕跡的地步,還差得遠哩!”

    他正沉思間,李鵬兒已然動手,只見他狂飈拳法摻入先天氣功,端的威風凜凜,剛猛已極,那天煞星君徒兒文倫,倒退連連,守住對方攻勢。

    李鵬兒見對方雖然被自己迫得無還手之力,可是緊守門户,居然臨危不敗,不由暗贊天煞星君果然不愧一代梟雄,課理的徒兒也如此了得。

    文倫連退三步,驀然大喝一聲,一招“黃江擊槳”,向李鵬兒雙拳擊去,李鵬兒兩拳一沉,化拳為掌向文倫胸前要穴拂去。

    文倫側身閃過,飛起一腳直踢李鵬兒腰間,李鵬兒身形一轉,避過攻擊,不退反進,狂飈拳法已施得最精妙之處,一時之間,風聲大著,真如狂風來臨一般。

    文倫以師門絕藝大力金剛掌,暗夾琵琶指的陰毒點穴手法,沉着應戰,李鵬兒見久戰他不下,心中微急,先天氣功又加重了幾成,那少女見文倫連施險招,已走下風,睜大着烏黑的眼睛,注視着場中爭鬥,關切之情溢於臉上。

    高戰隱踞樹上,看到兩人打得甚是猛烈,他知師兄決不致於落敗,不料對於文倫功夫,也暗中讚賞不已,他忖道:“那日我什麼功夫都不會,竟把這廝打下懸崖,真只怪這廝粗心託大,否則後果真不敢想像。”

    此時場中形勢一變,文倫不再閃避,也運起內力,硬打硬碰,李鵬兒突然身形一滯,雙拳一上一下擊向文倫面門小腹,這正是關外天池絕學狂肢拳法中精妙招式“盤弓射鵰”。

    文倫偏頭縮腹飛快的還了一掌,李鵬兒贊聲好功夫,攻擊綿綿而去,“盤弓射鵰”才使完,“疾風鳴弓”,“月異星邪”,兩招緊向文倫全身迫去,文倫但覺全身都罩在敵人拳勢之內,心知己臨危境,當下奮起全力,一招“霸王扛鼎”,直擊李鵬兒下額,想求兩敗俱傷。

    李鵬兒冷笑一聲,伸手半式突變,扣住文倫來擊右手脈門,文倫但覺半邊一麻,勁力全消,他此時猶圖作困獸之鬥,一言不發,左拳揚起,想擊李鵬兒太陽穴,李鵬兒伸手五指連彈,打中他左肋穴道。

    正在此時,文倫師妹疾縱過來,高聲焦急道:“莫傷我師兄。”她語聲末畢,身形已近,雙袖拂向李鵬兒面前,李鵬兒想不到一個女孩子竟然如此了得,只得鬆開雙手,倒退一步道:“好俊的雙燕飛功夫。”

    蕭麗彤童心未泯,聽人贊她,心中很是得意,氣先消了一半,對李鵬兒道:“你快把他穴道解開,氣血受阻過久會受內傷的,我師兄內傷初愈,功力尚未完全恢復,否則,哼,你未必打得過他。”

    李鵬兒見她對倒在地下的師兄,關注已極,臉上洋溢着萬般憐惜,他突然發覺那模樣神情十切熟悉,那已是很久很久的事了,可是他記得很清楚——一時間他彷彿又重看到那年冬天,當母親臨終的一刻對他注視的目光。

    李鵬兒忖道:“只要有人這樣憐惜我,就是死去一千次一萬次,又有什麼關係呢?”

    蕭麗彤忽道:“你怎樣不理我?你快治好他,我們不必再打啦。”

    李鵬兒輕嘆一聲,拍開文倫穴道。文倫翻起身來,口中咒罵不停,又要上前找李鵬兒放對,蕭麗彤連忙柔聲勸慰。

    文倫羞怒難當,竟然怪起他師妹來,惡恨恨瞪了她兩眼,李鵬兒大感憤怒,便道:“喂,要打就打,亂找人發脾氣也不濟事呀!”

    高戰在樹中暗暗叫奇,忖道:“師兄的脾氣和我倒差不多,處處讓人一步,怎麼今日大大改變,竟會這樣容易生氣。”

    文倫不顧一切衝過去,站在旁的蕭麗彤忽然尖聲急道:“師兄,你後面,你後面。”

    文倫轉身一抓,但聞風聲一響,撲了個空,文倫感到一股寒意直冒上來,連發怒也給忘了,想到以自己之功力,竟然讓別人悄悄走到身後全然不覺,這個人可丟大啦。

    李鵬兒也是大吃一驚,心想自己和文倫相距不過五尺左右,這林中光線並不太黑,可是此人能瞞過兩個人耳目,立身文倫身後,這怪人的輕功,簡直有如鬼魅,恐怕連自己師父邊寨大俠也辦不到。

    三人相顧駭然,樹上的高戰也只覺人影一閃,什麼也看不清楚。

    李鵬兒高聲道:“何方高人請出來一見,晚輩李鵬兒和一位朋友在此比試功夫,別無他意。”

    他中氣充足,聲音傳得老遠,寒風吹來斷斷續續的迴音,此起彼落。

    等了半天,並不見人出來,蕭麗彤一拉文倫的手,對李鵬兒道:“閣下身手不凡,咱們將來在丐幫大會,再來領教。”

    李鵬兒拱手道:“姑娘師兄妹好俊功夫,在下隨時恭候大駕。”

    文倫傲然笑了一聲,牽着他師妹走了,李鵬兒目送那嬌美纖小背影一直走向林中,心中空洞洞的,像是遺失了什麼,一種直覺告訴他,那將是永久的遺失了。

    重整丐幫名揚天下的意願,在一刻間在他已不再是那麼熱烈和迫切,他看看天色,忽然失聲自語道:“呀,已經二更了,金叔叔約我去見丐幫長老,我得趕快去了。唉。我一見到那姑娘,心中迷偶得很,什麼都不能想。”

    他展開上乘輕功飄出林外,雖然那輕盈的步法,已經可以給人一種忘卻重量的感覺,然而他卻感到在心靈的深處的負荷,是那樣的沉重。

    高戰恍然大悟,跳下樹來,心想:“原來師兄愛上了那姑娘,難怪先前文倫對他師妹無禮,師兄便暴怒起來。那蕭姑娘看來對文倫這嬌痴情已極,師兄真是作繭自縛。唉,師兄啊!”

    高戰轉念一想,自嘲的笑了笑:“我這先替別人擔憂的脾氣始終改不了,其實我自己呢?日後的日子還長得很啊。我先去找辛叔叔,請他出來去除殺害姬蕾全家的仇人,我也可以順便討教一下劍法。”

    他盤算已定,驀然後面一個温和可親聲音喊道:“喂,娃兒,你過來。”

    高戰回頭一看,身後不遠站着一個老和尚,頭上稀稀的蓄着幾根白髮,兩道又疏又長的壽眉,已然變成米黃色,臉上紅潤異常,根本就看不出真實年齡,高戰只覺得這老僧有一種令人一見生敬的神色,當下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老前輩,不知有何吩咐。”

    那老僧道:“你剛才躲在樹上,能夠坐得穩穩地連樹枝都不動一下,功力很不錯呀!”

    高戰吃了一驚,失口道:“前輩,您……您……怎知道?”

    老僧哈笑道:“你這點小詭計,怎能瞞過我老人家這雙法眼,嘿,我老人家有件事要託你去辦。”

    高戰恍然叫道:“啊,剛才在天煞星君徒兒身後的人,就是老前輩您老人家了。”

    老僧贊道:“像你這樣聰明的好娃兒,我老人家問你,你到底願不願意替我辦事?”

    高戰連道:“你老前輩有什麼事,只要晚輩力所能及,一定不敢推辭。”

    老僧神秘地道:“你這娃兒真乖,只要辦妥我老人家的事,包你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高戰問道:“老前輩究竟是什麼事?”

    老憎道:“莫慌,莫慌,我老人家知道你叫高戰,是風柏楊的徒兒對麼?”

    高戰驚得合不攏口,忖道:“這老人家真是神通廣大,怎麼連我師承姓名都知道了。”

    老僧忽然正色道:“我老人家瞧你功夫還不錯,這才找你去跑腿。姓高的娃兒,你在江湖上行走,有一個姓辛的,外號叫什麼‘梅香……什麼梅香神劍’的可知道嗎?”

    高戰連忙應道:“晚輩正要去找辛叔叔。”

    老僧喜道:“好極了,好極了,我老人家運道不錯,你這就兼程趕去告訴辛捷那娃兒,就説我老人家已經想起那三個魔頭的來歷!”

    高戰插口問道:“哪三個魔頭?”

    老僧搖手道:“你且莫管,這事説來話長,連你師父也未必知道,你趕去找到辛捷,叫他向中原武林道傳四句話,如果遇到這三個魔頭,只要説出這四句話,定可保住性命。”

    高戰不敢多問,點頭答是,老僧接着道:“這句話是‘靈空尚存,舊債未清,鯤鳳倪雉,何必相爭’,任何人只要照這話説出,那魔頭們定自持身份,不會與小輩為難了。”

    高戰忽道:“老前輩,那魔頭是否會腐石陰功。”

    老僧奇道:“對呵,你怎麼知道?”

    高戰道:“昨夜有人燒了城東郊所莊院,就用腐石功留下字跡,我想可能就是老前輩所説之魔頭,”

    老僧揮手道:“娃兒趕快走啊,辦完事後,你到大戢島來找我老人家,包管有你想不到的好處。”

    高戰驚叫道:“平凡上人,老前輩原來就是平凡上人。”

    老僧眯着眼,呵呵笑道:“你這娃兒,年紀雖輕,見識倒是很廣,走吧!”

    高戰行禮告別,平凡上人搓搓雙手,閃入黑暗中,口中喃喃自語道:“這娃兒將來成就決不在辛捷之下。”

    忽然黑影一閃,平凡上人何等功力,早就瞧得清清楚楚,喝道:“女娃兒,快出來,你嚷着再我老人家替你找那姓高的小娃,好不容易找着了,你又跑開。”

    那女孩應聲而出,哭城道:“平凡上人,我……爹爹……媽媽他們被人……被人殺了,房子也被燒光啦。”

    平凡上人腦筋一轉,瞭然於胸,便道:“是不是有人留下字來。”

    那女孩哭着點頭,平凡上人沉吟不語,女孩哭了一陣,再也支持不住,昏倒地上。

    平凡上人慌忙上前推進宮過血,半晌那女孩叫了一聲,醒轉過來,又哀哀痛哭起來。平凡上人一生不喜和女子打交道,可是對這女孩似乎真是投緣,以他識諧天性,悠遊物外,何曾作過勸慰別人之事,此時硬着頭皮,反來複去的只是叫那女孩別哭。

    那女孩哭了一陣,忽然站起身來,叫道:“爹,媽,不孝的女兒跟你來了。”説罷手中匕首朝胸口刺去,平凡上人虛空一指,女孩手中匕首脱手而飛,平凡上人連道:“使不得,使不得。”

    那女孩自殺不成,又哭起來,平凡上人被她哭得心煩,以他平日脾氣真想撒手一走了事,可是不知怎,竟然有些不忍。

    原來那女孩正是姬蕾,她離家巧避殺身之禍,遇上平凡上人之經過,這且暫時按下。

    姬蕾哭得筋疲力竭,胸中反倒舒暢一點,她一抬頭,只見平凡上人不見蹤跡,不由大感害怕,高聲叫道:“平凡上人,你在那裏。”

    平凡上人從樹梢飄下,臉色沉沉地道:“你還敢不敢哭,再,哭我老人家真走了。”

    姬蕾真怕平凡上人離去,強忍奪眶而出的淚珠,顫道:“不哭,不哭。”

    平凡上人道:“這才是好娃兒,我老人家最討厭別人在我面前哭哭啼啼。”

    姬蕾悽然道:“上人,我爹爹媽媽死得好慘,您老人家一定要幫我,打死那老魔頭。”

    平凡上人點頭不語,心內忖道:“你這娃兒説得好輕鬆,百年前我用計困住三個魔頭,只道他們早已歸天,不意竟能推開那塊萬斤大石,脱困而出,就以我目下功力,此事怕也不能辦到。”

    且説高戰奉了平凡上人之命,直往沙龍坪奔去,他一路上日夜趕路,半個月後趕到四川境內,已是臘月底,年關將近,道上全是返鄉過年之人。

    他翻山越嶺,或行棧道,或走索橋,蜀道難行,自古如此,可是景色秀麗,山高水激,高戰進行邊賞,胸襟大為開朗,心想自己最初的志願是遊歷天下,將來總要想法完成。

    這日走到川南,問了鄉人往沙龍坪之路,心中忽然想起林氏姊妹,暗忖:“我這一年多沒有想過他倆,她們爹爹臨終託我照顧,真是慚愧,一點兒沒管她們。”

    他想到此,腳步不由加快,穿過梅林,遠遠見金童辛平正在指手畫腳興高采烈的談着,在他身旁正是林玉那小姑娘,一年不見,又長高不少。

    高戰輕步走近,朗聲道:“平弟,玉妹,你看誰來了。”

    金童辛平和林玉雙雙轉身,一見高戰笑容可擁的站在身後,兩人歡叫一聲,辛平跑上前拉着高戰的手,林玉飛快跑進去叫她姐姐了。

    辛平道:“高大哥,你武藝學成了嗎?”

    高戰笑道:“平弟,你兩眼神光外溢,功力定然又增長不少,也難怪,以你爹爹媽媽那樣功夫,教出來的弟子自然是驚世駭俗了。”

    辛平天性好勝,聽得很是入耳,便也道:“高大哥,爹爹説你內力深厚,我再得四五年才辦得到,你是來看我們的嗎?”

    高戰道:“我有事要找辛叔叔。”

    辛平道:“爹爹還沒有回來,你有事去和我媽説,高大哥,你和我們一塊過年,大家熱鬧。”

    高戰正想開口,林氏姐妹已經走出,林汶掩不住臉上欣喜之色,叫了一聲高大哥,就走近高戰身邊。

    林玉扮個鬼臉,對高戰道:“高大哥,你再不來看我們,姐姐就要到江湖上去找你啦。”

    林汶連聲叱責,偷眼一看高戰,又見他神色感激,表情十分誠懇,心中不由暗喜。

    林玉向辛平悄悄施個眼色道:“辛平,咱們去橋頭看梅公公下棋去。”

    辛平不解林玉用意,心想大家好不容易聚在一起,怎麼又要走開,但是林玉連施眼色,他無奈之下只有和她兩人一起走進梅林。

    林汶臉上一紅,知道這鬼精靈妹子的用意,心中頗為感激,看了高戰幾眼,低聲道:“高大哥你這一年多在關外練武,身子長得很健壯,我,我很高興。”

    她原有許多話要説,可是一見着高戰,英俊如昔,竟然喜歡得一句話都説不出。

    高戰柔聲:“汶姊,你瘦了些,我想你一定是思念過去的父母,我這一年多,天天忙着練武,師父對我期望很高,只有硬着頭皮去學。”

    林汶道:“你武功學成了,是不是要像辛伯伯一樣,終年到頭到處遊俠呢?”

    高戰點點頭,心想:“只有這樣,只有為助暴安良的事忙得連什麼都不暇思,這樣我才可能快活一些,否則我將會像吳大叔一樣,讓悲哀來慢慢腐蝕我的心。”

    林汶悽聲道:“我……我不會武功,將來你,你陪不陪我?”

    她聲音愈説愈低,臉上紅雲密佈,高戰抬頭只見她眼中盡是纏綿悽苦之色,心下不由一凜,忖道:“我全部感情已經交給姬蕾,雖然她死了,可是這我並不能收回,我不再配接受一個純潔的感情,因為——我再沒有什麼好付出了。我得想法讓她明白。”

    他想開口説明,可是,他想到小時林汶呵護自己之情,此舉實在大大傷她之心,是以好生為難,不忍啓口。

    “汶兒,這位定是高賢侄了。”

    不知什麼時候,張菁從側門走出,高戰連忙拜了一拜,説道:“小侄正是高戰,奉大戢島主平凡上人之命,有要緊事件相告。”

    張菁驚訝地道:“是不是有關重現江湖的三個老魔的事。”

    高戰道:“正是,平凡上人他叫小侄告訴辛叔叔,他老人家已經想起那三人來歷。”

    張菁插口問道:“你在哪裏碰到他老人家。”

    高戰道:“濟南附近。”

    張菁道:“上人親自出馬,這事當真棘手,那三個魔頭本領的確大得緊,高賢侄,上人還有什麼話吩咐嗎?”

    高戰當下便把平凡土人所告的那四句話説了出來,張菁凝神想了一會,口中喃喃念着“靈空猶在,舊債未清,鯤風倪雉,何必相爭”那四句話,彷彿有所悟。

    高戰問道:“你懂得其中意思麼?”

    張菁搖頭道:“我也猜不準,不過平凡上人是少林逃禪僧人,青年時在少林中法名五是靈空,他這幾句意思就是那三個魔頭有本事就去找他,不必尋武林後輩的晦氣,這樣看來,這三個魔頭倒是上人的仇家。”

    高戰答道:“小侄也是這麼想,辛叔叔竟然不在家中,就請嬸嬸將辛叔叔令信交給小侄,小侄去通知中原武林。”

    張菁想了想道:“目下只有進樣了,不過辛叔叔行遍全國,從來都是一人一劍,或者是和嬸嬸一起,並無任何令信,這卻怎生是好?”

    正在這時,辛平林玉回來了,他兩都不懂圍棋,看了一會,都覺很是氣悶,辛平也不管林玉是否願意,拖着她一同回家。

    辛平見母親好生為難,忽然靈機一動,叫道:“媽媽,你寫封信,我和高大哥一齊到秦中去找終南一鶴魯伯伯,他是北五省行俠義道盟主,請他再通知通知大家,不是很方便嗎?”

    林玉讚道:“辛平這主意兒不壞。”

    辛平甚是得意,等待張菁答應,張菁想想別無他法,便去寫了封信,交給高戰道:“高賢侄你騎辛平的黑龍駒,趕到漢中避秦山莊去,找到終南一鶴魯道生魯大俠,把這封信交給他,就馬上趕回來,咱們還等你過年。”

    高戰點頭稱是,金童辛平嚷道:“媽,我也要跟高大哥一塊去。”

    張菁叱道:“你跟去幹嗎?你這小鬼只會闖禍惹事,這事有關武林整個命運,非同小可,你去如果誤了大事,叫你爹如何向天下英雄交待。”

    辛平不服道:“媽媽,平兒幾時闖過禍,我一定要跟高大哥去的。”

    高戰見他急得滿臉通紅,心想辛平甚是機靈慧巧之人,武功也很了得,一起同行,遇上意外,未嘗不是一個好幫手,便對張苦道:“嬸嬸,就讓平弟和我一塊去好了,那黑龍駒我瞧神俊無比,坐兩個人是不成問題的。”

    辛平高聲道:“是啊,是啊。”

    張菁無奈,只得應允。辛平撮口嘯了一聲,只見遠遠塵頭起處,一匹黑光閃爍,毛色如緞的駿馬如飛跑來,到了眾人身旁嘎然而止,伸着頭不住和辛平廝摩親熱,辛平摸着馬背對它道:

    “龍兒,龍兒,高大哥和我要趕到漢中去,你可要跑得快些,莫要在客人面前丟臉。”

    張背見愛子長得和自己差不多高,可是一向嬌生慣養,對於世事真是一竅不通,一味天真頑皮,不知何時才得長大懂事。

    高戰辛平雙雙翻身上馬,那龍駒長嘶一聲,聲音清越已級,透着無限歡悦,好像抑鬱於區區之沙龍坪,很久不能施展才華,此時有機會放足一奔,真是快暢之事。

    兩人向張菁及林氏姐妹一揮手,辛平一拍馬頸,那馬四蹄翻飛,一轉眼間,已跑出梅林。高戰只見梅樹不住向後倒退,耳畔風聲瘋然,真如凌虛御風,但卻平穩至極,漸漸的,愈行愈快,愈行愈遠,他彷彿聽到林氏姐妹呼喚快快歸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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