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的黑夜,厚重的雲塊不僅遮蔽了稀星,連月光都被緊鎖在世界之外。夜風狂妄地呼嘯着,將這漫漫的長夜襯得氣氛更加詭譎。
斗室之中,微弱的燭火搖曳不明,照得室中兩人的面貌均曖昧不清。
“你真的不再考慮?”其中較年少的一人開了口,低沉卻清朗的聲音中充斥了莫名的渴求。
“忠君愛國是每個大宋臣民的天職。你要我背叛聖上,我只有一句話告訴你──不可能!”年長者不僅儀容威風凜凜,連聲音都那樣威嚴。
聞言,年輕人的目光閃了閃。他舉起劍指向長者,那森森劍氣立刻侵逼得長者的咽喉陣陣發涼。
“你可知道,如果你堅持不答應,我會殺了你?”年輕人威脅地道。
“我知道。”長者無絲毫畏懼。“但就算這樣,我也不會改變我的決定。”
“你──”年輕人驀然語塞,一時竟無所適從。
他從未遇過這樣的情況。從前他只要一亮出寶劍,再堅貞的忠臣也會變節。可是……
世間真可能會有如此硬氣的漢子嗎?
年輕人眯起細長雙眸,想用狠狠的逼視讓對方屈服,但是過了不久,他便知道自己失策了。
長者不僅一點都不退縮,反而更加堅持地直視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神是那麼樣的坦蕩,年輕人根本毋需探索便可看見那熊熊燃燒在長者眼中的赤膽忠心。
年輕人被震懾住了。他有生以來從未見過如此強烈的一腔赤誠,持着劍的手竟情不自禁地顫抖了起來。
他被他的骨氣和正氣凜然給折服了!年輕人在一瞬間便直覺地知道。他忌憚地望着威最站起的長者。
這是頭一次,他竟對一個人產生這種近乎敬畏的心情!
長者深深地望了年輕人一眼,眼神中藴藏了莫名的惋惜。但他終究什麼也沒表示,只是剛毅而義無反顧地往門口邁步走去。
“站……站住!”年輕人的眼光隨着他轉,在長者一足已跨出門檻時,他那僵硬的舌頭終於恢復了作用。“你……你要去哪裏?”
“年輕人,你這話問得可笑。”雖説可笑,但長者臉上卻一點笑意也沒有。“我不知道便罷,現下我既然知道了,身為人臣,自當盡臣子的本分,我要即刻上京向聖上稟報此事。”
“你……”年輕人聞言,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準去!”
他疾聲斥喝,但不知為何,力量竟如此薄弱。
“我一定得去。”相對的,長者的話語是那樣有力,每一字每一句都鏗鏘有力地向年輕人砸來。“御景王謀反是天地不容的事,只要是任何有良知的人,都應制止他。”
長者堅定地説完,立刻再啓步伐。他搋緊懷中準備呈交聖上的密函,頭也不回地向前走,片刻也不願耽誤。
但他才轉身,頸間一陣冰涼的感覺卻硬生生止住了他的腳步。
“站住。我叫你不許去。”
年輕人在轉瞬之間便飛身到了長者身後,散着青磷寒氣的劍鋒抵在長者的頸側。這次年輕人的威脅,貨真價實。
長者斜眼側望那森涼的劍鋒,心中暗自驚詫不已。他鎮守邊關數十載,武藝好歹在朝內也是數一數二。這年輕人竟能在毫無預警的狀態下,威脅到他的性命……了不得,確實了不得!
“年輕人,我瞧你武藝卓絕,本性也並不壞。你何苦跟着御景王為非作歹?我勸你還是快快改邪歸正,迴歸正道,別再為虎作倀了吧!”
他是愛才惜才,不捨得這樣一個太好青年往不歸路上行去。
為虎作倀……年輕人微微一震。他何嘗不知道自己是在為惡造孽,但是……改邪歸正説來又是何其容易?如果他辦得到,現今便不會在這裏了!
“廢話少説!”年輕人惱羞成怒,“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當真不願接受御景王的招撫,為御景王盡忠效力?!”
“我也再重申一次,我要盡忠的對象只有一個!”見年輕人不聽勸告,長者也動了怒。他怒哼一聲,拂袖轉頭便定。
“站住!”年輕人着急地大吼。他真的不想殺他,但如果他當真準備密報聖上的話……他就真的不殺他也不行了!
長者聽若末聞,頭也不回,腳步甚至漸行漸快。但是當他走出密談院落,駿馬近在眼前時,他的腳步卻突然動不了了。
長者驚訝的眼眸緩緩向下移動,驚見他胸膛上凸出的那柄沾着鮮血的劍鋒。
“我……”他才一開口,片片血花便從他唇邊汩汩冒出。他想繼續前進,但才一邁步,膝蓋便再也承受不起他全身的重量。他整個人撲倒在地上,卻還不死心地陣手想拉住馬繮。
年輕人機警地飛身上前,搶先一步拉起馬繮。他緊蹙雙眉,滿臉盡是陰鬱神色。
“我……一定要去稟報聖……”長者不甘心地虎目圓睜,他捏緊了懷中的密函。“上……”他終究聲嘶力竭而死。
他死前的眼神像火炬一般深深灼痛了年輕人,望着地上那具死了仍不肯瞑目的屍體,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劇烈顫抖。
年輕人愣了半晌,突然猛烈搖頭,他猛地翻上駿馬。
“駕!”他快鞭疾馳駿馬,讓凜冽的夜風狠狠地打在他的臉上。
誰教他是這麼的不知好歹,冥頑不靈!是他自己找死的,不是他的錯,不是他……
他找盡各種理由替自己開脱,但最終,他只能挫敗地閉上眼睛,再也説服不了自己──
不,是他的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