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水懷着滿頭霧水,低聲道:“宋大哥!大師兄……”
這是試探,也是表示自己的友善。
宋磊雙目直視,彷彿根本沒有聽見,也沒瞧見。
古水心中一痛,道:“大師兄,你還記得小師弟……”
宋磊冷冷地道:“誰是小師弟?”
古水一楞,道:“我呀,大師兄,你連我也忘了……”
宋磊怔怔地望着古水,似乎在腦海裏根本沒有這個人的一點印象,那神情倒不像絲毫作假。
良久,他搖了搖頭道:“我不認識你。”
古水痛苦地道:“大師兄,你説謊……”
宋磊板着臉道:“我為什麼要騙你?”
古水道:“大師兄,以前咱們倆天天在一塊玩,一塊練功,你忘了有一次我掉在一個大坑裏,你和冬青、燕衝哥,全都急忙下來救我,那時你都急哭了!”
宋磊緩緩地道:“冬青、燕衝是誰?”
古水傷情地道:“是咱們同師兄弟……”
宋磊道:“胡説,胡説,我根本不認識他們。”
古水含淚道:“大師兄,你醒醒,看看我是誰?”
宋磊道:“我不認識你,也沒見過你。”
公孫天健黯然地嘆息一聲,搖搖頭道:“賢侄,他不會記得了。”
古冰寒看得更是傷情,幾乎掉下淚來,但大敵當前,他強自忍着,面上雖然平靜如昔,心中卻如刀割。
古水説道:“師伯這怎麼辦?”
公孫天健苦笑道:“師伯也沒法子。”
古冰寒一代名師,歷經無數兇險困難,見過的,聽見的,沒有一次像今日一樣使他激動難抑,若非當着外敵,他真會情不自禁地掉下淚來。
他長吸一口氣,道;“水兒,這位是……”
老者嘿嘿地道:“老夫鄭思地,世居西域!”
古冰寒哦一聲道:“西域姓鄭的不多,先生來自西域,莫非是金劍派氏一門……”倏地收口,目光凝注而視。
鄭思地面色一沉,嘿嘿地道:“古兄果然多聞,老夫正是西域金劍派……”
古冰寒陡地一揮手,不准他繼續説下去。
他冷聲道:“西域一派與我泰山相距迢迢千里,先生不遠千里而來,不會無事……”
鄭思地哈哈笑道:“古兄好厲害……”
古冰寒道:“老夫這雙眼睛沒瞎……”
鄭思地道:“古兄可願聽?”
古冰寒道:“好聽的誰都願意聽,不好聽的最好少講。”
鄭思地嘿嘿笑道:“我這話也許不會太順耳。”
古冰寒道:“那便最好不要説!”
鄭思地道:“老夫非説不可。”
古冰寒道:“我沒逼你非説。”
鄭思地冷冷地一笑道:“老夫親來泰山有兩個目的……”
公孫天健插嘴道:“我生性最討厭那種談條件的行為!”
鄭思地在這一刻涵養極深,似乎不願和公孫天健結下無謂之怨仇,僅冷冷地看他一眼,沒加理會。
他嘿嘿地説道:“其一,泰山派素以劍技稱絕中土,古兄是代表性人物,我金劍派身在西域,心在中原,時時都想以西域劍技壓倒中原各派……”
古冰寒冷笑道:“這條路你行不通,中土人廣物博,人才濟濟,憑西域派的劍術,要在中土立足已是難能了。”
鄭思地道:“你見過本派劍法後,就不會説這話了。”
古冰寒道:“你怕會失望!”
鄭思地面上一冷,道:“其二,老夫要將宋磊帶走……”
古冰寒變色道:“憑什麼?”
鄭思地道:“憑西域金劍派的這幾柄劍……”
古冰寒道:“宋磊和貴派風馬牛不相及,一無怨,二無仇,先生口口聲聲要帶他走,我請教,為什麼?”
鄭思地道:“那是我的事,你無權過問。”
古冰寒道:“他是我的徒弟,你也無權帶他走……”
“哼!”鄭思地道:“古兄,話不能説的太滿,滿則溢……”
古冰寒道:“宋磊就在那裏,你有本事可以帶他走!”
鄭思地嘿嘿地道:“古兄不失為一個君子……”他轉首道:“速請宋少俠出谷……”
那八名美女信使都是鄭思地一手調教出來的高手,她們善於察顏觀色,鄭思地僅施個眼色,她們便能知他要幹什麼。
兩個年青貌美的少女緩緩行了過來,站在宋磊的身邊,宋磊直若未見,連正眼也不瞧她倆一眼。
左首那個信使笑道:“主人有令,請宋少俠先行出谷。”
宋磊冷冷的面上沒有一絲表情,也不答話。
那少女銀鈴一笑道:“宋少俠有點累了,咱們姐妹扶他出去!”
那兩個美麗信使也不徵求宋磊的同意,兩個同時伸手去抓宋磊的手臂,動作快得竟是出奇。
古冰寒神情一變,正要出手,衣袖忽被公孫天健扯了一下,心念一動,立刻默然不語。
宋磊的表現太出人意料了,他突然大叫一聲,雙手一掙,揮拳將那兩個少女推翻在地上。
那兩個少女神情一變,雙雙躍起身來。
鄭思地變色道:“這種人會是白痴?只怕沒人敢相信。”他嘿嘿地道:“宋少俠既然不願去,你倆就割下他的頭來!”
那兩個少女應了一聲,在叮然聲中,各自抽出一柄精光閃閃的長劍,那長劍耀眼生輝,映出道道白光。
宋磊一語不説,木然盯在她倆身上。
古水抽出了自己長劍,道:“大師兄,接着!”
宋磊伸手一接,面對着她倆。
那兩名女信使手持長劍,卻不敢立刻進攻。
宋磊突然用劍指了指鄭思地,道:“你……”
鄭思地哈哈大笑,道:“我手下信使已夠對付你。
古冰寒道:“你這兩位信使只怕不是對手,最好你自己來。”
鄭思地一怔道:“令徒這般高明?”
古冰寒道:“泰山派名聲並非僥倖得來……”
鄭思地道:“我再派二個信使,他如果能連敗我手下四大信使,方見功力不弱,便值得我親自出手。”
話語未落,另二個信使已握劍躍了過去。
四人身形一分,立刻將宋磊困在中間。
嬌叱連聲,四道劍光陡地直揮而下。
宋磊突然沉喝一聲,舉劍一拂,但聞數聲輕響過後,四名信使的長劍俱飛向半空,而她們卻都各自握着自己的虎口而退,血流了下來。
鄭思地變色道:“怎麼啦?”
他見宋磊一招之下震裂了四大信使的虎口,登時一駭,憑他的經驗竟沒看清宋磊那招是怎麼使的。
他嘿嘿地道:“高明,高明,老夫倒要領教。”
古冰寒道:“先生準備車輪戰……”
鄭思地一拔長劍,道:“高明面前,豈能失之交臂。”
刷地一道劍光沖天而起,風捲殘雲般朝宋磊捲了過去,其勢之快,端是江湖罕見。
而宋磊卻慢吞吞地一招揮出,好像是一條老牛邁步。
宋磊憑那一手招式,竟將鄭思地的攻勢封住。
古冰寒以低沉的聲調道:“怪,這孩子施展的算是什麼劍法,其笨如牛,竟然能夠抵擋住姓鄭的攻勢,並且能以守迫攻,真怪!”
公孫天健聞言注目,亦覺惑而駭然!
鄭思地以氣催劍,真力勁勢雖金石難當,劍法之奇、之妙,尤為當代劍術之冠,行劍如大江流水,綿綿不絕!
可是“痴人”宋磊,“迷劍”凜人心膽,他只用三招如古冰寒所説的“笨牛”式子,“橫掃千軍”,“一心敬天”,“直貫日月”,見招破招遇式格式,任憑鄭思地千變萬化的攻襲,卻難越雷池半步,更令鄭思地手下一名貌美的信徒心儀深服!
至於鄭思地,卻越打越膽寒,越攻越凜駭!
他巧以花言,説動古冰寒和公孫天健,以手下信使代戰,用意就不善,不過彼時他一心想試試宋磊是否真痴,別無他圖。
當手下四名信使人人寶劍脱飛,個個虎口崩裂後,他改了心意,要以一身天下罕見、難有人敵的劍法,將宋磊斬殺而去後患!
誰料上陣之後,始知事出意料,他那第一招“捲雲歸山”,連古冰寒這位“神劍”,都沒有看出是懷具殺手的狠招。
可是到了“痴人”宋磊手上,如“紙紮老虎”,一擊即穿,不但無功,並且吃了個不大不小的苦頭!
劍尖相抵,被人震墜,設非功力深厚,右腕必遭挫傷。
所以再攻時,他施展出那套自認百勝的劍法,並以真氣內力透傳劍身劍尖之上,他自己明白,不必紮實,三尺內已能洞穿金石!
誰能想到,“痴人”宋磊竟以平凡無比的普通招法,不只阻抵住了他這套凌厲的劍招,並且已使他無法收勢罷手!
旁觀的古冰寒,是當代劍術宗師,鄭思地凌厲虛攻上的那一招,恰被別人視線所阻,古冰寒沒能看出端倪,但當久戰之後,古冰寒吃驚了。
他看出鄭思地不但心懷叵測,有置宋磊於死地之決心,更看出宋磊的那三式平凡的招法,竟含蓄着一種怪道的牽引功力,迫使鄭思地的劍法無法收轉,於是越攻越快。
旁觀者如此,當場的鄭思地,在感覺上可就不然了。
當他攻出第八劍後,已發現驚心的奇變!
自己這柄寶劍,竟像是由宋磊掌握着一般,而自己這套世無人解的劍法,更像是偷自宋磊,一招一式都在宋磊腦海之中。
因此劍被牽引着按招而攻,停不得,收不能,否則宋磊的斬魂劍立即順“空門”而進,將自己斬於劍下!
本來是鄭思地仗劍而攻,直到現在,表面上看來仍是如此,可是事實上卻大謬不然,每當鄭思地劍起未落時,宋磊的斬魂劍恰指向鄭思地的某處“空門”死穴,而這個地方,卻又是鄭思地將攻招法中的去路,於是乎,鄭思地竟不能改招變式,只有仍按心中所想發招而攻,這樣,雙劍必然交抵,而牽引之力亦起,以因獲果,前後互繼,鄭思地成了個被攻的對手!
這情形古冰寒自己看出,因之他深駭並愕詫!
他對宋磊懷具這樣功力的原因非常清楚,這是獲自二聖成全,但對一個已失性成為“痴人”的人,仍能不忘所學而可隨時提聚奇功對付敵人一節,卻駭然難解!
適時動手的形勢又變了,二人由慢漸快,終於只見滿空劍氣勁勢和寒光,看不見身形人影!
驀地,傳來一聲鄭思地一聲悶哼,一條人影從劍氣中脱出,橫飛雲天,經由高處落向地上,灑落滴滴赤紅的鮮血!
古冰寒和公孫天健定睛時,耳邊傳到空中遁逃人的話聲,道:“十信使聽命,退!”
一聲喊“退”,十名美女俱皆縱起,個個身法俊絕,迅疾無倫地追着前面的人影,飛馳出子母谷而去!
去的人不必問,是那“西域”的鄭思地,因為宋磊仍然木然當地,斬魂劍已經歸鞘,似是根本沒有和人動手一樣。
鄭思地來得突然,走得更是倉忙,不過他留下了些東西,那沿途滴灑的鮮血和動手處地上的片片碎衫!
古冰寒想阻攔鄭思地,業已無及,在看清一切情形之後,雙眉不由一皺,和公孫天健交換了個眼色。
公孫天健明白古冰寒的心意,道:“這結局出我意料。”
古冰寒長眉依然深鎖,道:“公孫賢弟,你説我應該怎麼辦?”
公孫天健嘆了口氣道:“小弟也沒了主意。”
古冰寒掃了木立在遠處一動不動的宋磊一眼,道:“萬一磊兒被惡徒所欺,挾之為惡,那如何得了?”
公孫天健頭一低,道:“這話那‘慈雲庵主’早已料到了!”
古冰寒沉思了剎那之後,道:“防患未然,在沒能找到二聖以前,我只有狠狠心,先把磊兒關在‘劍廬’的鐵心石室內了。
公孫天健看了古冰寒一眼道:“目下只好這樣辦了!”
古冰寒眼睛看着遠立不動的宋磊,道:“誰能叫他去呢?”
公孫天健道:“我和他走了這多路,認為他對我還能和平相處,不會防備,由我去和他説,也許會很容易辦好這件事。”
古冰寒點頭道:“那賢弟去吧,繞遠點出子母谷去劍廬,愚兄命人抬送水兒,從劍廬後洞口先回去,別叫磊兒起疑。
公孫天健嗯了一聲,步向宋磊。
古冰寒卻奔向古水歇息處,暫離當場。
公孫天健在前,宋磊隨行於後,出了子谷,轉向母谷的狹路。
公孫天健心中十分不安,他自始至終,根本沒有考慮到宋磊能夠傷人這件事,如今迫得面對現實,難安而不忍。
劍廬鐵心石室,他到過,那是古冰寒監禁門下的地方,石門厚為尺半,以“鐵心石”所建,雖寶刀寶劍難攻。
宋磊若被關禁室內,除非自己和古冰寒能找到二聖,否則今生今世,宋磊恐怕再也沒有生出石室的希望。
但若不把宋磊關起來,遇上失性痴態發作的時候,自己實在毫無能力阻止,防患更是難上加難。
因此,公孫天健步履不決,大有最好走到劍廬才妙的心意。
正感苦思無策下,耳邊傳聲又到了,這次暗中人未語先笑,噗哧的笑聲,使沉思中的公孫天健嚇了一跳!
他突地停步,轉身回顧,身後只有痴人宋磊,四外再無旁人!
他想了想,提聚真力也以傳聲開口道:“閣下是誰?”.
暗中傳聲道:“該算是老朋友了。”
公孫天健聆聲知人,道:“原來是閣下,不錯,是老朋友!”
暗中傳聲道:“公孫大俠,何故心事重重,可能一談?”
公孫天健已在暗地裏留心,聞聲倏地四顧,四外仍然無人!
傳聲又起,道:“你找不到我的,除非我願意現身!”
公孫天健揚聲道:“朋友你騙不了老朽,武林中任是罕絕一等的高手,若以真氣傳聲,最遠也僅十二三丈,如今兩側高峯插天……”
傳聲接了話,道:“可曾聽説過,昔日殘絕‘淫魔’一戰?遠在裏外,淫魔以傳聲召眾阻敵,淫魔小巫耳,何況是我!”
公孫天健傻了,語為之一塞。
不錯,傳聲人所説的當年這段事件,是真的,今以例彼,難道暗中以傳聲和自己時時談話的這人,功力還高過那大惡魔?
此事不由不信,因為兩側峭壁,前後無人,傳聲者要不是隱身峯頂,可又在什麼地方藏着呢?
公孫天健信了,也服了,道:“朋友有事相告?”
傳聲反問道:“你沒有心事要説嗎?”
公孫天健道:“有,事關宋娃兒,因為他失性而痴,敵視所有的人,是因似得奇授,身懷無敵之技,迫使他恩師只有禁……”
傳聲人接口道:“此事我知道了,容易解決!”
公孫天健聽説容易解決,不由大喜道:“老朽請教高明?”
傳聲道:“凡是痴人,無一不善音韻,況宋磊天性深厚,疾因遭人暗算,雖説失性,一靈尚在,誘以音律,必收奇效。”
公孫天健皺眉道:“難道能以音律代替言語?!”
傳聲道:“為何不可?歸後不妨以供佛金鈴相試,並自定規律,或三聲是令其止,兩聲是令其動,預料是該可以辦到的!”
公孫天健想了想又道:“老朽多謝指點,自宋娃兒出事,老朽護之同行後,數蒙閣下預示先機,此情永銘,所憾者惟未識荊……”
傳聲再次接口道:“時機未至,至則自能相見!”
公孫天健道:“此處無人,老朽立誓不向他人談及……”
傳聲哈哈一笑道:“公孫大俠忘記隔牆有耳的古訓了,再會!”
這人説走就走,一聲“再會”後,任由公孫天健再説什麼,也得不到回答,公孫天健無奈下,惆悵前行。
進劍廬,直人鐵心石室,室中桌椅牀等應有皆有,公孫天健坐於椅上,指着那軟牀,示意宋磊落坐。
宋磊大概因和公孫天健同行已久,不但會聽他的話,並且也懂得他的意思,立刻楞楞地坐在牀上。
適才經過洞口,無人防守,公孫天健已知這是古冰寒傳過諭令,所以坐定之後,他緩緩站起,先在室內踱步剎那,然後才踱了出去,用意不外使宋磊安心。
當他步出石室卮,立刻疾步走向古冰寒靜修處,古冰寒已在相候,見面不待公孫天健開口,立即問道:“賢弟將石門關妥了?”
公孫天健先是一楞,繼之恍悟古冰寒此問的由來,不由嘆息出聲,關禁心愛的門徒,又在本無過咎之下,難怪古冰寒不忍自己下手。
古冰寒見公孫天健沒有答話,又問一句道:“究竟如何?”
公孫天健道:“門沒關,也許可以解決這個難題!”
古冰寒哦了一聲道:“賢弟有何長策?”
公孫天健逐將暗中傳聲指點事,詳説一遍。
古冰寒雙眉展舒,欣然起身道:“金鈴現成,我們立刻一試。”
於是他召來佟增壁,取到金鈴,公孫天健持鈴即行,古冰寒悄立鐵心室外,靜聽佳音,並暗為愛徒祈禱。
鈴聲響,咚哨悦耳!
鈴聲頻,一遍一遍!
一盞熱茶轉冷,一刻時辰耗過,室中人唇焦舌幹,室外人心急腿痠,終於上蒼不負苦心人,事情辦好了!
一聲金鈴,行!兩聲金鈴,坐,三聲金鈴,卧,一串金鈴聲響,止、退!事雖已弄明白,公孫天健卻累得汗流不已!
三聲鈴動,宋磊立即倒身卧於牀上,公孫天健替他脱去鞋襪,蓋好棉被,拍了拍宋磊的肩頭,方始緩步而無力地走出石室。
二老室外相會,手握手,臂碰臂,誼深情厚。
靜修石房設酒,小神丐才得機而叩拜了恩師,公孫天健示其歸卧,然後緊掩房門,二老自斟自飲,秘密商談。
公孫天健重述宋磊事件的始末,這次十分詳盡。
古冰寒在旁聽時,停杯不飲,細心思量,他立刻明白愛徒遭誣的原因了,愛徒不該被二聖選中,所謂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就是。
古冰寒暗罵那隱身的“大魔頭”消息太靈通了,因乎此,古冰寒進而恍悟所謂“鄭思地”來自何處了!
可惜想明白已晚,否則必然將那老兒追回嚴詞一切。
二聖所諭,雖有不得泄露之示,但今非昔比,愛徒已遭暗算而失性,況公孫天健乃坦爽忠誠的知友,古冰寒遂將往事説出。
公孫天健聞言如夢方醒,這才知道宋磊身懷奇絕功力的來處,自然也明白了他在陳府所受重傷,若得休息則能復原,不必代療。
若早知如此,宋磊又怎會中人暗算而失性呢,因之公孫天健越想越後悔,更堅定非找出這元兇不可的意念。
二老同有所惑,奇怪陳府那位如夫人的指證,當然,人有錯失的可能,偶爾看錯了人,是十分平常的事情。
因此古冰寒又詢問了公孫天健一遍,對當時陳夫人指證等情,問得十分詳細,公孫天健也回答得清清楚楚。
古冰寒不由得雙目深鎖道:“如此説來,陳夫人不是誤指了。”
公孫天健早有所惑,頷首道:“小弟也不相信那是誤指。”
古冰寒沉思有頃,道:“看來這是早有妥善安排的陰謀,一方面有人假冒太極門下,一方面又有人矯扮作磊兒的模樣……”
公孫天健接口道:“小弟也曾如此想過,也只有這一個可能,才叫陳夫人無從分別真假宋磊,不過有件事情小弟卻百思難解!”
古冰寒道:“什麼事?”
公孫天健道:“磊兒事發後,受傷前説的經過情形。”
古冰寒哦了一聲道:“是哪一部分?”
公孫天健道:“磊兒説,他守於後牆外,那自稱太極門下的鼠輩在宅前,磊兒目睹一名大漢,執刀威逼陳夫人,影由紙窗映出……”
古冰寒雙目神光突盛,道:“此事的確可疑!”
公孫天健仰頸乾了杯中酒,邊斟邊道:“小弟相信,磊兒在後窗牆外所見是實,否則磊兒斷無那般莽撞,飛身破窗進入樓中之理。”
古冰寒嗯了一聲道:“賢弟可知道陳夫人的出身來歷?”
公孫天健搖搖頭道:“不清楚,只知道介紹人是範谷主悟天!”
古冰寒點點道:“範谷主是當代傑出的高手,其武技及德性,不容置疑,他所介紹的姑娘,那就不會是來歷不明的家世了。”
公孫天健似乎看法有點不同,道:“恐怕未必!”
古冰寒掃了公孫天健一眼道:“賢弟該忘懷那件往事了?”
公孫天健一楞,不解的問道:“往事?哪件往事呀?!”
古冰寒知道推測錯誤,立刻變更話題道:“不談那些陳濫的事了,賢弟,你對磊兒的事情,有什麼安排?”
公孫天健道:“這要看古兄了,小弟是想留磊兒在此,自己一個人去找‘二聖’,既然磊兒已得二聖成全,二聖隱處古兄該知……”
話沒説完,古冰寒已接口道:“説來賢弟不信,磊兒這三年中,究在何處與二聖習技,愚兄根本就不知道,所以二聖隱居哪裏……”
公孫天健慨然接口道:“不要緊,小弟踏遍山川,發誓也要找到二聖!”
古冰寒感激地説道:“賢弟的情誼,愚兄無話可言,不過愚兄既然已經知道此事,找尋二聖就是愚兄的責任了,賢弟你……”
公孫天健頭一搖,道:“小弟的心志已決,誰也難以阻攔!”
古冰寒一笑道:“賢弟莫急,愚兄另有大事拜請幫忙。”
公孫天健道:“古兄儘管吩咐就是。”
古冰寒道:“也許是因為賢弟始終維護磊兒,所以磊兒就願和你相處,愚兄想,仍將磊兒託交賢弟照拂,免生其他意外。”
公孫天健略加沉思,道:“可以,小弟如今有金鈴在手,自信更能照顧磊兒,況海角天涯,若能找到二聖,有磊兒在側,求治方便。”
事談妥了,並決定住上一天,次晨動身。
公孫天健和愛徒小神丐卓不羣,住於一室,古冰寒親自陪同安置,當古冰寒獨返靜室時,心中不禁湧出一絲愧歉和不安。
宋磊是他的愛徒,人既已重回泰山,斷無再託煩他人代為照拂的道理,現在仍將宋磊託於公孫天健,是不情之請。
可是古冰寒為了某一重大的原因,別無選擇餘地,而這重大的原因,目下又不能説出,心中自然對公孫天健升起歉然之感。
卓不羣與恩師同榻,話匣子打開,説個沒完。
最要緊的,是一再要求乃師帶他同行。
他説的話,遇上有要跑腿的事,他可以辦,保險辦得快捷而妥當,他並有自信,和失性的宋磊,會成為好友。
公孫天健喜愛這個寶貝徒弟,再加上卓不羣的話有些道理,於是在沉思片刻後,答應了這個要求。
此時,古冰寒也沒有安歇,喚來古水,父子密談。
次日,大家愉快地渡過,宋磊在金鈴示令下,非但行止有序,並且也不過份遠避自己的恩師了。
傍晚時,廣室爐火正紅,温暖如春,公孫天健和古冰寒在爐火右側一角品茗低語,似談大事。
佟增壁奉命守洞口不在室內,燕沖和馮祥,傷勢雖已無礙,仍須將養,時正用藥,由夏冬青照料。
所以圍火談笑着的是古水、卓不羣和木坐一旁的宋磊。
古水坐在宋磊右側,卓不羣又在古水之左,二小正談些武技方面的事,由拳掌而及各種兵刃。
突然,久不開口的宋磊,拍了古水肩頭一下,宋磊位於古水左方,這輕拍的一掌,正打中古水傷處。
古水不由哎喲一聲,使角落中的二老慌忙惶然起立注目!
哪知宋磊卻瞪着無神的雙目,道:“你喊叫什麼?”
古水忍着痛楚,搖着頭道:“大哥,沒什麼,沒什麼!”
宋磊劍眉緊鎖,道:“大哥?誰是你大哥?你大哥在哪裏?”
古水天性忠厚仁慈,這句平淡的話,卻使他雙目紅澀,終於流下了淚,宋磊痴傻地搖搖頭道:“你哭啦,是誰欺負你的?”
話-頓,宋磊看見古水肩間包紮的藥布,啊了一聲道:“這是什麼?誰傷了你?!”
古水越發忍不住悲傷了,哭難言語,只好連連搖頭!
宋磊直怔地揚聲道:“我看看,我看看!”
他要看什麼,沒人知道!
“水侄兒,別慌張,慢慢地站起來,若無其事地離開那裏,千萬別再和他答對,別再哭,我接應你!”
不料這時宋磊卻又揚聲對古水道:“我看看,我看看!”
古水似是別具慧心,一指肩胸傷處道:“大哥要看我的傷?”
宋磊楞怔地點頭,道:“對,我要看傷,大哥,哪來的大哥,誰是你大哥,叫他來,我也看看,看看,快呀,我要看你的傷!”
宋磊的言語,業已有些顛三倒四了。
可是古水反而另有看法,捂着傷處道:“你就是我大哥,我的大師兄,你要承認,承認是我的大哥,我才能叫你看我受傷的地方。”
宋磊怒聲道:“為什麼?為什麼?’’
古水道:“你若不是我大哥,我這傷又為什麼給你看?!”
宋磊雙眉又緊皺在一起,道:“不是你大哥,就不能看你的傷,這……哦!對了,大哥是哥哥,你的傷當然要給他看,對不對?”
古水立刻答道:“對對,不是我大哥,當然就不能看!”
宋磊似是懂了而舉動卻更傻地點頭,像自語般道:“我不是大哥,就不能看,那我不看,不看。”
古水試探地説道:“你可以作我大哥呀,作了大哥豈不是就能看了,何況你有個大哥的氣派,我也願意有你這麼一位大哥!”
宋磊笑了,露着牙齒傻笑,道:“我可以作你的大哥,對呀,我為什麼不能作你的大哥呢,大哥又有什麼了不起,我就作次大哥!”
古水道:“不能空作大哥,我喊你大哥的時候,你要答應,並且也不能你呀你的叫我,要叫我兄弟,要不誰知道你是大哥呀?”
宋磊又笑了,一拍手道:“對對對,我就叫你兄弟,兄弟。”
古水暗中欣慰至極,道:“大哥,你可要看我這傷?”
宋磊點頭道:“要看,我要看。”
古水改正他的話道:“大哥今後和我説話,每句話前面,都要先説兄弟兩個字,好叫別人知道大哥是大哥,兄弟是兄弟。”
這種改正的話,要聽到個沒失心性的好人耳中,一定會把古水當作瘋狂傻子看待,但對宋磊而言,卻恰到好處。
果然,宋磊頭一點,道:“兄弟,我要看看。”
古水高興得難忍笑意,旁觀的二老和卓不羣,也暗自點頭。
於是古水脱落衣袖,露出來受傷的肩胸。
宋磊伸手捏斷了藥布,哼了一聲道:“兄弟,是誰傷了你,兄弟,你對大哥説,兄弟,我要找他,兄弟,找到他也這樣把他打傷!”
一段話,説了四個兄弟,叫人哭笑不得。
古水怎能實説,這傷就是宋磊的劍傷,只好撒個謊道:“天太黑,看不清楚人。”
宋磊道:“兄弟,名字,兄弟,那個人的名字!
古水急慌之下,不加思索地説道:“叫鄭思地!”
宋磊一連念着“鄭思地”三個字,久久始停。
接着,宋磊指着那業已封口的劍傷道:“兄弟,大哥記住鄭思地了,兄弟,大哥記性不好,有好多事都記不得了,兄弟,這個名字大哥不會忘。”
古水稱謝道:“多謝大哥。”
傷已封口,不包紮也沒什麼關係,古水遂穿好了衣服。
突然,宋磊開口問道:“兄弟這是劍傷?!”
古水點點頭,沒有答話。
宋磊又問道:“兄弟,你用什麼殺人?!”
“殺人”這兩個字,竟使古水一楞,但他很快就明白了宋磊言下所指之意,含着微笑説道:“小弟用劍!”
宋磊霍地站道:“兄弟,大哥教你劍法,兄弟,你拿劍來!”
這出人意外的變故,震驚住了古水,就是二老也不由楞了一楞,宋磊此時又突然回身,揮手對眾人道:“你們出去!”
古冰寒心頭一動,道:“你是要我們出去之後,才教你兄弟?”
宋磊露齒一笑,傻樣兒令人傷心,道:“我又不是你們的大哥,你們就非出去不可,我兄弟學會了以後,人們再想傷他,很難很難!”
古冰寒微微一笑,卻悄對公孫天健道:“這事成嗎?”
公孫天健搖搖頭道:“危險,萬一磊兒,一劍在手,突又失性……”
他倆話語雖輕,古水已然聽到,接口道:“孩兒不怕。”
宋磊嘻嘻一笑道:“兄弟,對,學劍要不怕,兄弟能不怕,大哥我就教兄弟最厲害的劍法,兄弟再碰上鄭思地,只要一劍就殺了他!”
古水笑應着取過劍來,公孫天健和古冰寒,招呼了卓不羣,離開廣室,雖説能放心,但又怎能放心得下,因此都站在甬道上。
廣室石門已閉,閉時,卓不羣故意留一隙縫,以便萬一時接應。
奇怪,廣室內久久沒有聲息,甬道上的二老不禁提心吊膽!
一會兒,有了聲音,漸漸,聲音高昂起來,有雙劍互抵金鐵的響聲,有話聲,有笑聲,約頓飯始停。
古水重啓石門,二老及卓不羣步入,只見宋磊又像先前一樣,木瞪着雙睛,注視爐火,痴呆傻想。
古水不待詢問,已愉快無比地開口道:“大哥傳了我十二招罕奇的劍法,真叫高明,不知道大哥是從什麼地方學的,敢説天下無人能敵!”
二老聞言,互望一眼,會心頷首,只有他倆明白這奇劍的出處。
時剛初鼓,睡眠尚早,二老遂安心地重又談起適才未完的事。
卓不羣今夜忒乖巧,一言不發,不論出了什麼事,好像全都對他無關似的,只是時時注意着宋磊。
爐火漸漸勢萎,卓不羣自動加添上木柴,然後用那長長的鐵“通條”,鈎泄着爐火底層的灰燼,使爐火強盛。
“通條”在爐火中多時,尖端業已燒紅,他這時好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事來,猛不丁的一轉身,喊了聲“師父”。
手中尖端赤紅並爆着細微火星的通條,因為一轉的關係,赤紅的尖端,竟橫裏掃向了一帝呆坐直楞的宋磊。
宋磊根本不知道閃避,眼看左手腕就要被通條掃上,古水眼尖手快,一聲驚呼,右手倏出抓住了通條的上端。
卓不羣這才發覺此事,臉一紅,將通條放於鐵架上面。
公孫天健不由哼了一聲,道:“毛手毛腳,你有什麼事?”
卓不羣尷尬地一搖頭,道:“這一嚇,把要説的話給嚇忘了。”
這情形十分平常,有時一個人在突然想起來件事情,將要説出的時候,若被中斷後,有可能再也想不起是要説什麼了。
公孫天健聽愛徒這樣回答,怒瞪了卓不羣一眼,重又坐下,古冰寒更沒往心裏去,因為這是十分平常的意外。
黎明,低雲緊壓着泰山山頂,老天冷着一張“晚娘面孔”,連半絲熱氣都沒有,對天下人就像她那前房的兒子似的!
心情沉重的公孫天健和卓不羣師徒,相伴失去本性業已痴呆的宋磊,在古冰寒師徒父子恭送下,到達了“鐵索橋”頭。
中斷的鐵索已被古冰寒修妥裝置好了,二老在橋體分別,宋磊在鈴聲引導下,足踏鐵索,穩如平地,翩然而過。
公孫天健一行三人的影子淡了,古冰寒揮手處,古水肅色而前,古冰寒頭一點,古水悄然飛上索橋,疾身而去。
接着,古冰寒吩咐夏冬青,道:“昨夜我話已説清,你們要嚴守門户,我相信強敵必在中途劫殺你們公孫叔,不會再照顧這人去樓空的地方,話雖如此,你們也要特別小心!’,
夏冬青受命,恭應連聲。
古冰寒再次揮手,飛渡索橋,追下古水去了。
前兩天,天陰無雪,乾冷,昨日,鵝毛大雪紛飛,一宿過去,結為堅冰,人行其上,稍為大意,就會一滑而僕。
公孫天健師徒和宋磊,雖説都有一身罕奇功力,除非足下始終提着力道,否則也難免有失足之危。
因之前行不快,還沒下十八盤。
古冰寒師徒,在片刻之後,已追及了公孫天健,古冰寒示意古水,繞行另外一條冰道,路遠些,但居高臨下便於發覺敵蹤。
泰山自中峯而下已沒有險道,公孫天健師徒的腳步加快,再轉過前面山環,就是直過山下的寬敞山徑了。
離山環轉角處還有十數丈時,公孫天健示意卓不羣,卓不羣微一點頭,提起真氣內力,飛射而前。
當卓不羣身形即將消失在轉環山角處時,驀地聽到背後的宋磊一聲驚喊,不由沉身收勢,回頭查看!
適時,只見宋磊仰着對天,正飛般滑向山崖邊沿!
這痴人,失足摔倒時,雖發聲驚呼,順勢滑行間,卻覺得十分好玩,他竟手舞足蹈哈哈嘻嘻大笑起來。
冰上滑行其疾如電,剎那已臨到崖沿,下面是百丈絕壑,人若滑落於下,勢將被山石刺穿肺腹,焉有命在!
公孫天健大驚失色,飛步而追,但是痴人滑行於先,公孫天健急迫已遲,若想救應及時,難以辦到。
卓不羣聞聲停步回顧,恰恰湊巧,立即點足飛奔到正溜滑狂笑拍手歡呼的宋磊,右臂一舒,抓住了宋磊肩頭,硬生生止住進勢。
豈料宋磊竟不知感激,反而一咕嚕從雪地上爬起來,一拳打在了卓不羣肩頭上,狂叫道:“你想害我,想害我!”
卓不羣哭笑不得,肩頭被打得很痛,面對個痴人,分説無用,只好把頭一搖,不還手也不開口。
這時,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巨震,卓不羣注目處,知道聲音起自山環轉角後,究竟是什麼事,卻看不清楚。
巨震怪響,卓不羣身形一閃,到了山環轉角地方,定睛看時,只嚇得他神色陡變,駭然口呆!
原來轉過山環之後,就是向左弧彎的半山腰凸的斜道,這段凸出的弧形斜道,全長約為箭遠。
就在他不顧危險於絕崖冰坡山道上,阻住了痴人宋磊滑行的時候,這箭遠的一段凸弧形斜道,竟突然崩坍了五丈的一大段,假如他不是去救宋磊,此時已經隨着坍落的斜道,直墜壑底了!
誰説善惡天無報,誰説上蒼沒眼睛,卓不羣救人也等於是自救,如今目睹變故,焉能不駭然色變。
公孫天健也到了面前,他左手緊握着宋磊的右臂,生怕這個痴人又作出怪異而出人意外的事來。
看清一切後的公孫天健,也不禁替愛徒慶幸。隱於離山道十數丈高的古冰寒父子,對適才這一聲巨震崩響,也聽了個清楚,只可惜是無法看清一切。
古水才待想稟陳乃父,悄悄掩下一探,古冰寒突然手指山道下面,壓低了聲音,很快説道;“速退,他們上來了!”
“他們”自然是指着公孫天健一行,公孫天健因為業已無法帶着個痴人走過崩塌的山道,只有繞路自山頂過去。
古冰寒父子知道公孫天健師徒及宋磊平安無事,立即避開,仍在背後隱身追躡,並暗加保護。
公孫天健和古冰寒商妥在黎明動身的原因,是要在傍晚前好走下泰山,到山腳下的小鎮上歇足。
如今經這場變故,恐怕很難按時出山,所以在繞過了這段塌路後,加快了腳步,但更加謹慎。
中午時候,坐歇於早經計劃好的途中山亭內。
山亭不知何年建造,但仍然十分堅固,亭中條石地,業已崩碎敗破,亭內的石桌石凳,也各有損壞地方。
不過仍能避雨,供遊客累時歇足。
公孫天健師徒,身上帶着酒袋水囊和乾糧,取出來飲用。
苦了古冰寒師徒,只好遠遠藏在露天處,吃着乾糧喝着冷水。
公孫天健急於趕路,吃喝很快,卓不羣善解師意,胡亂用過,可是痴人宋磊就不然了,時間在他來説,已毫無價值。
更糟的是,他並不自己動手吃喝,逼得卓不羣要哄騙着他就食。
好不容易把這頓不帶熱氣的午飯吃過,收拾了一下就要動身,山道不遠處,來了一對擔柴漢子。
兩個樵夫,擔柴不多,所以行走夠快,剎那到了山亭外邊。
山行遇樵,就像遊湖遇漁是同樣平常,所以公孫天健沒有多想,可是小神丐卓不羣卻暗中留了心意!
這兩個樵夫,年紀都在五十上下,也都是全身黃瘦而結實,肩橫扁擔,竟也是一色的烏黑雜有些許金星!
此時卓不羣業已站起,公孫天健一心在照拂痴人宋磊,宋磊穩坐如故,傻傻地看着天,沒有要走的意思。
就因為卓不羣人已站起,並且是要走出山亭,所以恰恰和這兩名人已到了亭階上的樵夫,面面相對。
一對面,卓不羣越發動了疑念,原來這兩名樵夫,模樣兒也相同。
山亭石階共有五級,卓不羣站在亭門口,那兩名樵夫,正將柴擔放落地上,拍拍手,伸伸腰,拾階進亭。
卓不羣心中一動,故意邁步下階,亭門不寬,可容二人並肩走進,兩名樵夫是平行相靠而走,卓不羣快步插過他們的中間。
相隔極近,卓不羣的動作快而突然,勢必彼此相撞一處,哪知就在三人即將相撞的剎那,左面的樵夫,驀地伸手壓在卓不羣肩上!
這看似輕輕的一壓,不但卓不羣寸步難移,並覺有如擔萬斤重物般,幾乎被生生壓坐到地上!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卓不羣立刻明白自己所疑不假,這兩名樵夫果是身懷罕奇武技的高手。
卓不羣人雖年輕,經驗卻多,向不吃虧,剛剛受制於對方,那是因為只顧相試對方虛實,忘記自保。
如今在突覺肩頭重壓似山之下,右掌倏自胸腹間上提外撥,五指虛屈,當掌沿將握對方壓於自己肩頭的左手時,五指暴然彈下!
這是招殺手,更是窮家幫名震武林的絕活,名為“五通彈震指”,那樵夫似乎深知這一招的厲害,嘿嘿一笑收回左臂。
卓不羣雙目一眺,有心使乃師知警,怒聲道:“你敢打人?”
一聲怒喝,公孫天健專注於宋磊身上的雙目,移向了亭門。
那左面的樵夫,又一聲嘿嘿道:“小兄弟,你説話可要問問良心,你橫衝直撞地撞人,我好心扶你一把,你怎麼能説我是打人呢?”
卓不羣沒理找理,哼了一聲道:“我撞上你沒有?”
左面的樵夫仍是嘿嘿笑着,道:“我不扶你不就撞上了嗎?”
公孫天健注意過兩名樵夫後,不由暗暗皺了下眉頭,目光一掃宋磊,宋磊呆痴如前,遂對卓不羣叱道:“不羣退下!”
卓不羣聞聲而退,重回亭內道:“您老人家不知道……”
話沒説完,公孫天健揮手接口道:“住口,站於一旁!
卓不羣恭聽着,站到了宋磊身側。
公孫天健改了笑容,對兩名樵夫拱手道:“老朽代小徒陪罪。”
仍然是左首樵夫開口,道:“這倒不必,其實……”
他話沒説完,右首的樵夫突然冷着那張臉接口道:“老二,咱們不能像別人一樣,人家夠份,咱們也得夠朋友,乾脆點告訴人家咱們想幹什麼!”
這人一開口,説明了他是老大,右手的樵夫是老二,話雖然冷,可是業已表現出他的爽直。
於是老二嗯了一聲,轉向公孫天健道:“閣下是公孫大俠吧?”
公孫天健依然含笑拱手道:“不錯,老朽公孫天健,兩位?”
老二接口道:“我們是親兄弟哥兒兩個,姓卜,有人稱呼我們哥兒們叫‘生死雙樵’,沒見過公孫大俠,所以彼此不熟。”
“生死雙樵”的名兒使公孫天健寒自心底升起,不錯,從前大家沒機會見面,可是公孫天健對這個名兒,卻不陌生。
他目光在“生死雙樵”身上一轉,道:“老朽久仰二位俠名。”
公孫天健有多高的經驗,話就説到這裏,沒了下文。
這情形,是迫令雙樵表明心跡。
雙樵老二,卜無懼,嘿嘿一笑道:“公孫大俠,我們卜家哥兒們雖被稱為雙樵,可不是採樵維生,更不會跑到泰山來砍柴取木!”
公孫天健是個老江湖,老的已成了精,焉會不懂生死雙樵的意思,但在這一刻他不能懂,只有裝糊塗。
他哈哈一笑道:“二位俠名遍傳千里,老朽能與二位相識……”
右首的老大嘿嘿地道:“公孫大俠,你錯了,我們這些邪魔外道,不成氣候的東西,怎敢和大俠你論交,那樣只怕辱沒了你。”’
公孫天健暗中一凜,道:“卜兄弟,言重了。”
右首老大卜大勇冷冷地道:“咱們兄弟不想高攀,只有一事相求!”
公孫天健道:“江湖朋友,理應援手,二位有何困難,儘管吩咐,老朽能力所及,定不使二位失望!”
這是場面話,江湖只要是耍得開的英雄,不論何時何地,決不給自己道上朋友丟人,薑是老的辣,公孫天健這一答話,面面俱到,漂亮極了。
但他雖知道自己能暫時應付一下,只怕卜氏兄弟不會那麼容易打發,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生死雙樵既然來了,幾句場面話不會打發了的。
果如所料,左邊老二卜無懼哼了一聲道:“公孫大俠,你也太小看我兄弟了,我兄弟不會為區區數百兩之數向你公孫大俠開口,更不會為這些許小事惹上俠名揚播四海的公孫神丐!”
公孫天健哦了一聲,眉頭皺了一下,道:“這麼説是另有所求了!”
卜無懼冷冷地道:“不錯。”
公孫天健雙目一寒,凝視在生死雙樵卜氏兄弟臉上,他——公孫天健不愧是位武林宿耆,炯炯目光中含威蓄嚴,竟逼得卜氏兄弟身子一震。
他沉聲道:“請説——”
卜大勇道:“我兄弟説出來,公孫大俠怕不答應。”
公孫天健回首朝宋磊看了一眼,只見他抬頭凝望着藍天白雲,對這裏的情況直若未覺,一個人呆立出神。
他輕笑一聲道:“那不必説了。”
卜大勇似乎一愣,絕沒料到公孫天健有此一答,一時無語以對,沉思良久,他才嘿嘿冷笑道:“我兄弟如果不説出來,回去難以交待!”
公孫天健深吸口氣,道:“生死雙樵原來是婆婆媽媽之徒!”
生死雙樵卜氏兄弟聞言神情陡然一變,他們在江湖上雖無善名,卻以力雄著稱,尤其是乾脆磊落,素不拖泥帶水,今日遭公孫天健一罵,同時怒火翻湧。
卜無懼吼道:“公孫大俠,你小看我兄弟!”
公孫天健道:“言重了。”
卜大勇憤憤地道:“好,公孫大俠你聽着,我兄弟今日前來,別無所求,只請公孫大俠能將宋磊少俠交我兄弟!”
小神丐卓不羣忍不住了,聞言叫道:“放屁,宋磊大哥豈能交給你們!”
公孫天健雙目一瞪,寒芒一閃,不怒而威,叱道:“站一邊去,這裏哪有你插嘴的地方!”
小神丐卓不羣也知道自己太多嘴了,但實在忍不過這口怒氣,才插上一言,他嚇得一低頭,立刻退了二步。
卜大勇適時地道:“公孫大俠,宋磊少俠交不交給我們全憑你一句話,我兄弟天膽也不敢勉強,不過這事弄砸了,可對你不利。”
這是威脅的口吻,誰都聽出話語不善。
公孫天健神情冷肅地道:“這問題多餘。”
卜大勇一怔道:“為什麼?”
公孫天健道:“我的答覆你們早該知道了。”
卜大勇眉頭一鎖,斜睨了宋磊一眼,道:“這事你最好考慮,路上帶着他這麼一個白痴之人,不方便的地方太多了,我兄弟這話並不危言聳聽!”
公孫天健淡淡地道:“二位好意老朽心領了,請吧,我們還要上路!”
卜無懼哼一聲道:“你也不交待一下,僅憑這句話,我兄弟就會開溜!”
這口吻太峻太冷了,連那丁點兒的友善都不存在了。
公孫天健一愣道:“二位的意思?”
卜大勇道:“你不説句話,我兄弟無法回覆敝上!”
公孫天健哈哈大笑道:“生死雙樵,雄力無窮,江湖上,獨霸一方,怎麼突然委身投靠於人庇護,哈哈,二位,這事難令人相信。”
卜大勇窘迫地道:“我兄弟學疏才淺,與敝上差的太遠!”
公孫天健踏前半步道:“貴主人是誰?”
卜大勇變色道:“恕難奉告。”
公孫天健怒聲道:“貴主人當真是個狂人,僅派你們兩塊料,就想將宋磊帶走,生死雙樵,不是我小看你們,在我公孫天健面前,憑你們還不配……”
這一席話,可將生死雙樵卜氏兄弟罵個狗血淋頭,聽起來不痛不癢,可是那股勁蠻不是味道,生死雙樵以為憑自己哥倆兒的那塊金字招牌,公孫天健多少得賣點交情,哪想到繞了半天彎,人家根本沒將他們哥兒放在眼裏。
卜無懼吼道:“公孫天健,你瞧不起人!”
公孫天健冷冷地道:“老朽生平沒有瞧不起任何人,但今天,二位太令人泄氣,沒有-個地方能給瞧得起……”
他-揮手,繼續道:“麻煩二位回去,告訴貴主人,宋磊人在老朽這裏,他和宋磊若有過節,或是師門間的恩怨,那麼,請貴主人當面説清,只要是説的有理,説的得當,我——公孫天健並不是個不講理的人,當然會給他滿意的答覆。”
不卑不亢,氣態悠閒,那沉凝的神情令人折服。
卜大勇拱手道:“好,有你公孫天健一句話,我兄弟自然會將閣下的交待回覆敝上,不過……”
公孫天健不悦地道:“二位還有吩咐?”
卜大勇嘿嘿地道:“剛才,閣下將我兄弟奚落個夠,也罵了個痛快,我哥倆兒若再不表示點自己的意思,江湖上只怕再無哥兒們立腳的地方,閣下一定了解這意思,我哥倆兒這張臉怕沒地方擱……”
善者不來,來者不善,這是表示態度的時候了。
公孫天健寒着臉道:“當然,你們已表示的夠明白了,二位,老朽看的明白,你們哥倆兒無非是想找點場面!”
卜無懼嘿嘿地道:“不錯。”
公孫天健一挺胸脯,道:“老朽師徒就站在你們的面前,二位要怎麼樣,我師徒皺皺眉,伸伸舌頭,就算栽了。”
硬碰硬——幹上了。
卜無懼大袖一揮,道:“嘿,公孫大俠,我卜無懼首先討教。”
公孫天健雙眉一鎖,道:“恕老朽不和你動手。”
卜無懼傻了,他吹鬍子瞪眼,乾生氣,人家根本不和他一般見識,這比殺他孃的頭都要難過,就好像捱了一記悶心棍,痛在心裏,苦在臉上。
他吼道:“為什麼?”
公孫天健慢條斯理地道:“我不想説,怕你受不了。”
卜無懼哼了一聲道:“説,我卜老二,一十三歲投師學藝,歷經場面千百次,什麼事沒見過……”
這話甚是狂傲,滿不再乎。
公孫天健道:“你一定要老朽説了,老朽只好言明瞭。”
他冷聲道:“你卜老二隻是個武夫,四肢發達,頭腦簡單,老朽如果和你動手,贏你也不光彩……”
“你……”
卜無懼聞言大怒,一肚子怒火翻湧了上來,因為公孫天健刺激的太深,雖然氣得臉紅脖子粗,底下的話,一個字也説不出來,雙目寒光暴射,怒瞪着公孫天健。
良久,他才吼道:“老小子,你羞辱我!”
公孫天健道:“生死雙樵’江湖凶煞,有誰敢侮辱你?”
卜無懼道:“你……”
他那全身衣袍隨着話聲,像剛出籠的饅頭,隆隆地鼓了起來,狠毒、憤怒的眼光緊緊逼在公孫天健的臉上。
公孫若無其事,反而是輕鬆地望着遠處。
而卜無懼卻在等待這千載難逢的一瞬間,預備給予對方致命的一擊,機會難再,他似乎沒有再等下去的必要,頓時一撩手掌。
適時,卜大勇道:“老二,慢着。”
卜無懼一怔道:“老大,他給咱們的難堪還不夠!”
卜大勇深沉地道:“不錯,他給咱們哥兒的教訓,咱們哥兒沒齒難忘,有朝一時,定有所報,但今日,我們哥兒倆卻不適合在這種情況下找這個場面!”
卜無懼搖頭道:“我寧可一拼也不讓它瓦全!”
卜大勇冷笑道:“你一定要送死,我這個老大也管不了你。”
卜老二一呆,沒料到老大會在這時説出這種話。
他詫異地道:“老大,什麼意思?”
公孫天健冷冷地道:“你老哥較你不知道高明多少倍,怪不得江湖上都説生死雙樵,一個是老狐狸,一個是火霹雷,剛才若不是你老大適時阻着你,現在……”
底下的話不用説,大家也瞭解是怎麼回事。
卜大勇拱拱手道:“公孫大俠,我們哥兒倆已將話説在前頭,宋磊少俠交不交給我們哥兒倆全憑閣下一句話,話已傳到,我們哥兒倆回去覆命……”
他嘿嘿地道:“不過有件事差點忘了向大俠你稟告!”
公孫天健冷冷地道:“什麼事?”
卜大勇道:“這一路上,我們哥兒把守的是第一關,下面有多少關口,連我們哥兒都不清楚,公孫天健帶着宋磊少俠能否一一通過,全憑你們的運氣了。”
公孫天健呵呵地道:“多謝關照。”
卜大勇揮手道:“老二,咱們走!”
卜無懼忿忿地道:“這樣就算了?”
卜大勇道:“不算又能怎麼樣?”
卜無懼一呆道:“老大,你瘋了。”
卜大勇道:“我沒瘋,老二,你多想想就會明白了!”
卜無懼是個武夫,不用腦筋,但他要聽老大的話,沒的説,一擰身,朝來路行去。
臨行他怨毒地道:“老東西,咱們這個仇是結定了。”
公孫天健道:“我師徒隨時恭候!”
卜大勇轉身欲行之際,深深地盯了公孫天健一眼,一扯卜無懼,兩個人瞬快而去,剎時不見。
卓不羣愕愕地道:“師父,他們怎麼不戰而退!”
公孫天健淡淡地道:“卜老大生性善疑,沒把握的仗從來不打,他見我愈來愈輕鬆,認為我定有極厲害的殺手,所以在虛實沒弄清楚之前,他不願意動手。”
卓不羣悻悻地道:“就這樣讓他們跑掉了?”
公孫天健道:“你不要不服氣,生死雙樵在江湖的名氣並不比我們師徒差,若真論起實力,我們師徒不會高明多少!”
卓不羣道:“師父剛才有意避免動手!”
公孫天健道:“並不是師父怕事,而是此次任務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