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悟天竟恰巧從旁開口,對丁泰道:“丁掌門人,不覺得庵主這個舉動難解嗎?”
丁泰點點頭道:“小弟正感奇怪……”
話未説完,範悟天已接口道:“我也十分納罕,來來來,我們走近些看看,也許這是庵主的一種罕絕手法,可以治好宋少俠呢。”
説着,他當先移步走向慈雲庵主背後,丁泰隨之而行。
公孫天健自被喝退,心中不甘,此時正比範悟天和丁泰快了一步,搶先湊近慈雲庵主的背後。
玄涵真人怎能容他過來,橫身攔在公孫天健的前面,無形中也將略後一步的範悟天和丁泰阻住。
公孫天健濃眉一挑,道:“真人意圖何為?”
他倆知友半生,數十年來人前人後相稱,不是這個叫花子,就是那個喊牛鼻,如今公孫天健竟客氣地離了譜,以真人相稱玄涵了。
玄涵真人深知公孫天健的性格,況得暗中高人指引,早將悲慨和怒火化淨,所以毫不生氣地正色道:“不讓你花子走近庵主!”
他仍以花子稱呼公孫天健,表示了他的友誼永存。
公孫天健此時正氣怒頭上,冷哼一聲道:“真人莫開玩笑了,花子有名有姓,請今後彼此尊重些相稱,至於真人相攔一節,怕是……”
話未説完,玄涵真人已想出了答案,接口道:“庵主醫術極端高明,正以‘佛家’慧功相試宋少俠能否醫治,所以貧道才相攔施主!”
“真人”相對“施主”,這遭兩人生份多了。
公孫天健一聽此言,盛怒驟減三分,不再向前,範悟天和丁泰,自然更沒有非貼近不可的道理,於是全被玄涵真人阻住。
如今大家地位恰成了個“丫”字,宋磊、庵主玄涵和公孫天健,成一直線,範悟天及丁泰,左右兩分。
大家都雙睫不瞬地注意着慈雲庵主,驀地宋磊睜開了眼,雙目中神光暴射。突然,庵主一聲佛號,道:“我佛慈悲,貧尼無能!”
接着她那緊貼在宋磊雙太陽穴上的雙手,緩緩收了回來。
再看宋磊,雙目中的神光,竟隨着庵主收回去的雙手,由足而淡,終於變作呆板,眾人的希望消滅了,俱皆嘆息出聲。
慈雲庵主似已累極,慢慢站起,轉對公孫天健,搖搖頭,苦笑一聲道:“宋施主兩處經穴已死,貧尼拼盡全力,仍然功虧一簣,這是天意,貧尼已感乏力,施主們,請恕不再接客了。”
這話是逐客,也是實情,大家都看得出來,現在庵主的面色是蒼白而疲倦,於是公孫天健道了聲謝,扶起宋磊,手牽手當先去了。
玄涵真人看了庵主一眼,似有言而終未開口,也稽首告辭。
丁泰和範悟天,客氣地向庵主道過謝,最後別去。
哪知範悟天走未數步,突然停下回頭對庵主道:“老朽心服庵主的高明醫術,卻更認為庵主也是我道中人,敢問然否?”
慈雲庵主頭一搖道:“幼時在脈穴氣血方面下過功夫,又曾得一異僧授以藥本,因此對以上諸疾,頗有心得。武技卻是不通。”
範悟天哦了一聲道:“如此説來,老朽是看錯了?”
慈雲庵主一笑道:“看錯的不只範施主,公孫大俠昔日也曾誤會貧尼有身武技,並曾戲試,幾乎殺了貧尼,才使他相信不疑。”
範悟天沒有再開口,笑了笑,拱手別去。
從庵主禪室內步出,往小門走着,範悟天雙目始終緊鎖一處,在將到小門時,他突然對丁泰道:“丁掌門人,你可見過不解武技,而能施展上乘‘注脈按點經穴’的人?我覺得庵主似乎在隱藏什麼。”
丁泰坦然答道:“這是可能的,家叔‘承仁公’從來不解武技,但獨善‘金針過穴’挑脈奇術,認穴之準,雖武林高手難能!”
範悟天哦了一聲,沒有接話,雙雙邁步跨出了“靜雲庵”。
庵門緊隨他倆的足跟,砰然一聲關閉,似是自此即成陌路。
範悟天和丁泰立於庵門外左右顧盼,不禁愕然,他倆只和慈雲庵主答對了幾句,可是庵外業已失去了公孫天健和玄涵真人的蹤影。
範悟天立即對丁泰道:“奇怪,他們怎會沒了影子,丁掌門人請往左追,我走右路,誰若發現了他們,誰就長嘯示知,快!”
丁泰一楞,道:“谷主還要追上公孫大俠?”
範悟天聞言始明白自己太過性急了些,遂接話道:“不該追上公孫兄,再代陳老弟加以解釋嗎?”
丁泰似覺有些奇怪地眨着眼睛道:“谷主莫非沒聽到公孫大俠對大家的聲明?”
範悟天哦了一聲,道:“聲明?是那幾句話?”
丁泰道:“公孫大俠並不怪罪陳銘弟,他之所以必救宋磊,志在能使宋磊活下去,進而問出真正的內情……”
範悟天急忙接口道:“是是,我只一心想要化解前怨,竟忘懷了公孫大俠所説的這幾句話了,那我們就不必再追公孫大俠……”
丁泰頭一點,接口道:“正是。”聲調一落又起道:“谷主可還要回轉陳府去?”
範悟天竟反問道:“掌門人你呢?”
丁泰喟籲一聲道:“小弟認為已不便再去,谷主明白,這種事姑不論誰是誰非,總使主人尷尬,谷主身為介紹人自可例外……”
範悟天聞言,正中下懷,立刻道:“掌門人説的不錯,小弟一個人回去好了,陳老弟設若問及掌門人,小弟會詳細加以説明。”
於是丁泰謝過,拱手作別,迴轉他那“黃縣”北派太極所在地了,看丁泰那個憂形於色的樣子,他似乎十分懊悔此行為客。
範悟天目送丁泰遠去,低頭沉思久久,再抬頭時,他並不向去陳府的路走,卻走相反的方向,疾射而下。
黎明時刻,範悟天回到了陳府,他把離開陳府後所發生的事情,説了一遍,並安慰了陳銘一番,告辭回去。
“泰山”十八盤側那八家世居的獵户,皆在天光乍亮前起牀,他們昨晚商妥,今天一天要為“冬糧”準備,開始每年一次的狩獵。
他們人人背弓帶箭,匕首、長刀、鋼鈎、索繩俱全。
這八家獵户,杜大勇養着兩條藏獒,如小豹般大,就算碰上了萬山之王的“猛虎”,大黑小黑這兩條異犬,也敢拼搏個生死。
他們仗着這兩條異犬,小履危危收穫甚多。
今天低雲緊壓在頭上,黑邊兒,一卷又一卷,一層又一層,壓得人喘不出氣來,沒有風,但卻極冷。
皮索緊拴着大黑和小黑,人、犬口中都噴着熱氣,杜大勇那兩道濃眉拴皺一堆,搖搖頭,對另外七名大漢道:“老天爺若心好肯幫忙,這場大雪留在明天下,咱們就點把‘天火’敬他!”
王二狗子哼了一聲道:“杜大哥別作夢了,天上的那個老小子,專門和咱們過不去,看吧,這場雪中午頭下不來,我二狗子改名叫二貓!”
各地有各地的風俗,山東地帶,二狗、二虎、大熊兒,是男孩子的小名,“貓”是女孩子的代表。
因此那李大個兒哈哈一笑接上了話:“乾脆改叫‘二曼’!”
這話説笑了大傢伙,二狗子牛眼一瞪,對李大個兒道:“成,我説‘高梁稈’,今天這雪要是下不來,我改叫‘二曼’也沒有問題,不過要是下了雪,你可怎麼説?”
李大個兒又一個哈哈道:“二曼,你説吧?”
二狗子不顧人笑道:“罰你給李嫂子洗那‘裹腳布’,並目不準關上門在家裏洗,必須當着大家弟兄們的面洗個乾淨!”
李大個兒臉紅了,他是個怕老婆的漢子,給自己“渾家”
洗“裹腳布”是平常事,不過他是偷偷摸摸洗的。
如今經二狗子挑亮了一嚷嚷,大夥兒又哈哈呵呵的一陣笑,李大個兒掛不住了,兩手一插腰,呸了一聲道:“放你的狗臭屁!”
二狗子嘻嘻地笑了,道:“別屈心,你説你洗過沒有?”
李大個兒大踏步奔向二狗子,像要打架,突然一户人家的木窗被支了起來,傳出一聲“河東”吼道:“大個兒,別跟狗子兄弟過不去,替我洗‘裹腳布’又不是多丟人的事,幹什麼你不敢承認?”
這一下子好了,李大個兒成了李矮子,吭不出聲來啦。
杜大勇生怕李大個子下不了台,揚聲道:“兄弟們別再儘管打哈哈了,該走啦。”
於是大傢伙不再説笑,開始打獵。
轉上“第一盤”,迎面出現了個要飯的,這花子雖是一身棉衣,但卻敗絮外露,大冷的天,他硬還是穿着一雙草鞋。
杜大勇他們別看人窮,可越是窮人才越能體恤窮人,立刻兩大步迎上了花子道:“朋友,這種天你跑上泰山來幹什麼?”
説着,他已解下了腰問的皮酒囊,往花子面前一送又道:“喝上幾口酒吧,可以暖暖肚,然後你順這石階兒下去,往右邊一條小路上走,那裏幾户人家就是我們住的,隨便哪一家都能暖暖身子,等我們回去再走。”
花子雙目灼灼地看着杜大勇,笑了笑,接過酒囊兒灌了幾口,物還原主兒以後,花子用衣角把嘴一擦道:“好酒……”
杜大勇也笑了笑,接口道:“別的沒有,酒多着呢,朋友快去吧,喝着酒等我們好了。”
話説完,杜大勇轉身要走,突然停步又道:“對啦,我叫杜大勇,朋友,就説我請你去好了。”
誰知花子笑嘻嘻地一搖頭道:“杜老哥,你的好心我心領了,不過我事沒辦好,還不能接受你的好意,等我事完了準去打擾。”
杜大勇聞言一楞道:“朋友你還有事?在這種天氣,泰山上面,你還有什麼事能辦?”
花子一笑道:“找人!”
聽説是找人,杜大勇呆了一呆,想一想道:“泰山山區.沒有我不認識的人,朋友你要找誰?”
花子仍然笑嘻嘻地説道:“上天梯後的‘劍廬’!”
一聲“上天梯”,已使眾獵户目光全盯在花子身上,接着“劍廬”二字説出口來,眾獵户對花子改變了看法。
杜大勇這時才仔細地打量花子,只見花子不過二十出頭,雖説赤足草鞋,但皮膚卻十分白淨,這冷的天,額頭直冒熱氣。
杜大勇暗罵自己一聲“瞎眼”,立刻更加恭敬地問道:“去‘劍廬’找哪一位?”
花子道:“拜望古大俠。”
杜大勇聞言越加恭敬了,道:“你知道該怎麼走嗎?”
花子頭一搖道:“我沒來過,可是有人指點過我路徑,説從第十盤右,過那道獨索橋後,再左行就會看到一塊‘雪石’……”
杜大勇接口道:“對呀,你怎麼又走了回來了?”
花子苦笑一聲道:“過不去啦,橋斷啦。”
杜大勇一楞道:“索子斷啦?不會呀,牛膀根那嗎罕(山東俗話,粗的意思)的鐵索,好端端的怎麼會斷,怪!”
花子又苦笑了一聲道:“説的是杜老哥,不過現在它的確是斷了,所幸叫我遇上了你老哥,沒有的説,請指點一下還有別的通路不?”
杜大勇道:“路是有,不過遠多了也險多了,你從第五盤向左走,沒路的時候,低頭看看,腳下有五十六級天然石階,平山崖而排立,每級約隔五尺,你要小心,一級級往下跳,背貼緊山壁,稍有不慎,那就會粉身碎骨,這是泰山有名的‘斷腸崖’!”
花子點着頭,臉上沒有半絲畏懼神色。
社大勇越發知道所料不虛,突然悄聲問道:“朋友,來自何處?”
花子坦然答道:“窮家幫!”
杜大勇笑了,道:“有位人稱‘風雷神丐’的公孫大俠……”
花子接口道:“那是我恩師,這次我就是奉師命來的。”
杜大勇笑道:“這就對了,公孫老爺子最喜歡喝我杜大勇釀的酒,他老人家有幾年沒來泰山啦,請問少俠,老人家可好?”
花子點頭道:“好的很,我代他老人家謝你了。”
杜大勇擺着手道:“這可不敢,少俠,你縱下到第二十五級時,距對崖只有二丈,舉高臨下,可以一躍而過,過崖上走就到。”
花子拱手謝道:“謝謝杜老哥,我事畢一定拜望,並要喝你的兩杯好酒。”
杜大勇笑應,一再叮嚀他來,並讓花子先行一步走。
花子客氣,堅欲禮讓,於是一道前行,在第五盤口,彼此笑別。
杜大勇轉向上去,花子高興得順路左行,直到懸崖停步。
崖前,花子俯身下窺,眉頭一皺。
果如杜大勇所説,階由天生,約隔數尺一級,凸出崖外不到三寸,而崖為孤形,中突兩端內彎,下縱極難!
不過這並難不倒花子,花子一身罕絕功力,在“窮家幫”
第二代弟子中,為翹楚人物,武林中若提起“無影小神丐”更具威名!
小神丐所以皺眉的原因,是那石階上的青苔,由青苔上他看出這一條險路,少説已有幾年沒人走了!
此崖與對崖,目下相間十五六丈,以他的功力和輕身之技,絕對無法飛縱過去,下躍時,若一個滑步失足,必死無疑!
險是險極,難也是難極,走還更是非走不可,小神丐首先作了應變準備,探手處,一根二尺五寸的“降魔棒”已取於左掌。
蓄氣,提力,目光如炬,飛身而下!
戒備於先,小心於後,時時謹慎,他連下三級如履平地!
又三級,再三級,人到了懸崖凸出最突的部分!
他更加小心,現在低頭俯視,根本看不到下面那級石階的影子,因此他左手向後一探,降魔棒插進了石中有一尺掛零,好深的功力!
手緊握棒,身子微微外斜俯視,如今他看到了那級石階。
人離那級石階竟有八尺高,八尺高算不了什麼,問題是由上而下,並且經過凸突岩石,那就十分困難了。
不過小神丐既然有“無影”之稱,輕功自然極高,況又探看過落腳地方加倍小心想來不會有問題的。
他再次提氣蓄力,手腕輕抖,抽出了降魔棒,人也在這個時候離階下縱,這次他是面壁下落,好意巧的心思。
他雙足尖已安然踏在了那級石階上,氣勢卻仍未衰,他早已打定步數,當足尖踏在階石上後,立即再起向下落一級!
哪知就在他雙足足尖已實立於階石上的剎那,-條赤影突自足下階上騰起,小神丐大吃一驚,雖已應變,惜變生太快,他被赤影纏住了兩腿!
接着,左腿深處,驀覺一陣奇疼,中心頓失,人向懸崖墜去!
好個“無影小神丐”,人在疾驟滾墜下,方寸不亂,左手的降魔棒迅捷向踝際赤影上端一點,接着左臂猛甩,一道銀絲從降魔棒中電射而出,直沒入對崖壁石之內!
他那下墜的身體,在銀絲垂直下,突然停頓在半空,然後向對崖巖上撞去,他背與石巖相碰,幾乎震昏過去!
不!不是因這一震之威而昏,是因為腿踝傷痕而昏,小神丐明白,他不能昏過去,否則手一鬆必然直墜崖下而死。
可是傷處業已開始麻癢,左腿業難挪動,拼盡全力借一絲銀線上拔,剛剛拔升半尺,手亦麻木起來,他不禁咬牙緊挽着降魔棒,耗得一時是一時。
頭腦昏沉起來,雙目已難開啓,知道已臨末路,但求生之念不絕!
適時,耳邊突然聽到一聲怒喝:“在老夫腳下,豈容爾輩傷人,打!”
接着,小神丐覺得身前傳來兩股鐵器撞響聲,墜落和翻砸在岩石崖壁上的滾動聲,然後倏覺自己一沉而起,就什麼全不知道了。
醒來,天極黑,伸手不見五指,什麼也看不見,更不知道身在何處,掙扎着想要坐起,始知四肢仍無力,很難由心挪動。
他想起了自己腿踝間的傷,不由用手去摸,突然手腕被人抓住,耳邊傳來了個慈祥的聲音,道:“別動,好好靜養。”
小神丐笑了笑,眼睛看着話聲來路,道:“謝謝您老人家救了我,我腿上這傷,是被毒蛇咬的,很危險,還能活着真是沒有想到。”
慈洋的話聲道:“別説話,現在你最好是靜養,再睡上一覺。”
小神丐搖搖頭道:“我睡得好了,只是這裏太黑,什麼也看不見,您老人家可否點盞燈,至少我該認認您老人家的模樣……”
慈祥的話聲又起,道:“不行,非再過對時不能點燈,對時內你見了亮光不好,聽老夫的話,還是調息一下,多靜養才是。”
小神丐無奈,道:“那我只好遵命,只請老人家先賜示姓名。”
慈祥的聲音道:“你來泰山找誰?”
小神丐聞言大喜,一面掙扎着想起來,一面説道:“晚輩卓不羣,奉恩師諭令來叩拜……”
話沒説完,古冰寒已接口道:“一切我都知道了,為了必須代你推宮過穴醫那傷毒,脱落衣衫時發現令師信柬,我已仔細看過。”
卓不羣放懷地噢了一聲,道:“家師還有面諭,令晚輩陳稟盟伯之前,那些話十分緊要,家師説不只關係着宋師弟的生死……”
古冰寒再次接口道:“不羣,你宋師弟的生死和未來種種變遷,不是今天就會發生的,反而是你較危險,必須休息!”
話聲中,未等卓不羣答言,二指倏出,封點了卓不羣的穴道。
這是座天然的石洞,洞口外,一條草徑,時值隆冬,青草早枯,徐露泥沙,不過這條小徑已經人工修飾,鋪着細細的黃沙。
正對洞三二丈,是一片石巖,巖高十數丈,右接峻嶺,左連峯巒,無有進退的道路,有人若想自此出進,非具有高深的輕功不可。
石巖正對洞口的高處,鑿雕着兩個大字——劍廬!
字體仿“顏”,勁勢萬鈞而含涵仁厚。
時為初更,洞口外,一列站着五名身着軟毛皮勁衣的少年,人佩一劍,個個英挺俊逸,氣質不凡。
在五名少年身前,站定一位黑髮黑髯温文爾雅的儒老,望之年有四旬左右,實則已是古稀高齡的泰山劍派掌門人,古冰寒。
古冰寒目光掃向五名少年,道:“好了,就這幾句話!”
五名少年躬身為應,古冰寒把頭微微一點,踱進洞中。
古冰寒剛剛進去,立於最左首的少年已開口道:“師弟們就請即按恩師所諭而行。”
緊靠着發話少年的那個年輕人,應了一聲道:“二師兄,剛剛恩師在,小弟不敢請問,不羣大哥的傷怎樣啦?”
二師兄,宋磊的師兄,姓夏字冬青,一身劍術,早得古冰寒神髓,曾和“小神丐”卓不羣雙雙行俠,武林中人稱之謂“人寰雙小”。
此時他聽到三師弟佟增壁問及好友,肅色道:“傷已無礙,不過那蛇毒十分厲害,必須將養三天才能活動。”
佟增壁點了點頭,適時四師弟燕衝,五師弟馮祥和六師弟古水,與夏冬青打個招呼,紛紛離開洞口,消失於暗處。
夏冬青直等這三位師弟遠去之後,才向佟增壁道:“三弟小心了,遇事莫忘恩師所囑,從容應付!”
佟增壁嗯了一聲,夏冬青身形突地拔起,隱於那石巖之上。
佟增壁長了副五短身材,乳名“小老虎”,果似“老虎”,精力充沛,劍術另走一路,專走陽剛猛勇,今夜被派守洞口門户。
深山五更鼓,但聞寺鐘聲!
古寺適時鐘聲鳴,一聲一聲,傳幽谷、越萬山,迴音不絕。
佟增壁本在洞口小徑上,緩步乍起,鐘聲乍起,他停步肅立,直待鐘聲音寂,立刻坐於洞口那石鼓上面。
他閉上了雙眼,看似欲睡,實則心中正忖念着古冰寒所諭示的那些話,寺鐘鳴,是僧侶們已罷晚課,天也正好二更!
二更天,豈不也正是恩師所説強敵來襲的時辰嗎?因此他加倍小心,靜神寧思,只待來敵現身一搏!
天氣乾冷、沉悶,長長的白天沒下來雪,黑黑的深夜卻突然有了些兒暖意,佟增壁久居泰山,知道這是大雪即降的兆頭!
深夜飛雪,有利有弊,利在任憑來敵功力多深,輕身之技多高,只要落身小徑上面,就休想瞞過佟增壁的耳目。
其弊是雪積剎那成冰,則滑不留足,佟增壁輕功差些,與人動手會十分不便,而失劍招分寸。
話雖這樣説,卻利多於弊,不過佟增壁為了小心,已將他那“寒鐵劍”摘下,橫擔在雙腿上,心神從容。
約隔頓飯光景,佟增壁驀地聽到一絲雜聲,他動也沒動,仍是緊閉着眼,真像是疲乏至極而正昏沉欲睡似的。
接着,他聽到一個十分輕巧的腳步聲,自小徑西方漸漸逼近。
佟增壁暗自冷哼一聲,心裏念道——來吧,佟某人已候多時了!
豈料在他預計中,那夜襲人即將到達面前的當空,他又突然聽到四面八方起了異聲,聲音微弱至極,他不由心頭猛地一陣寒凜!
這麼多高手,自己師兄弟五人恐將無法應付了!
心凜之下,他才待睜目起身對敵,驀覺手背和臉頸一涼,恍然大悟,不禁暗笑自己忒成緊張,竟把降雪當成了來敵。
明白所以,警兆已起,佟增壁冷哼出聲,挪步側身,恰將五點寒星避過,怒目視處,一個玄衣蒙面的人物就立於丈外!
佟增壁瞥望了對方打空而釘於洞壁上的暗器一眼,發現竟是五根“龍松”的松針,劍眉一皺,冷笑一聲道:“報名!”
玄衣夜行人因有連頭的臉罩,只露着眼、鼻和口,不但看不到模樣,也無法估計年齡,佟增壁只好在答對話語上來判斷一切。
玄衣人開口,道:“有這個必要嗎?”
佟增壁怒叱道:“少説廢話,速報名姓和來意!”
玄衣人冷冷地説道:“老夫的名姓你不配聽,至於來意……十分簡單,古人説,登泰山而小天下,老夫要親自領會一番!”
佟增壁哦了一聲道:“你這來意不屈心嗎?”
玄衣人哈哈一笑道:“屈己而非屈人,有何不可?”
佟增壁人直心直,不善答對,可是他卻有十分老成的辦法,對方既然以虛言搪塞,他也不再問,只是守於洞口耽耽監視不懈。
這一招高明得很,逼使對方先向他開口,玄衣人本想挑逗得佟增壁急上加怒,然後失和動手,誘佟增壁追擊遠離洞口,使同伴潛入洞內,如今卻沒了主意。
於是玄衣人急得發問道:“請教此處是個什麼地方?”
佟增壁根本不理,狀若未聞。
玄衣人露在外面的那對眼睛咕嚕嚕地一轉,又説道:“朋友,老夫是在請教——”
話沒説完,佟增壁這次接了話,道:“我不認識你,更沒有你這種不敢現露本來面目的鬼祟朋友,識相些滾遠點,少惹你家少爺!”
玄衣人哼了一聲道:“孺子大膽,竟敢出言侮我!”
佟增壁又不理他了,但卻戒備不懈!
玄衣人話聲稍停即起,道:“老夫不信教訓不了你!”
説着,玄衣人步步緊逼,佟增壁適時叱道:“你給我站住!”
玄衣人停步道:“怎麼,有些怕了?”
佟增壁肅色揚聲道:“你再若前進則必死,這是警告!”
玄衣人哈哈兩聲道:“老夫不信,世上有能殺我的人!”
説着,玄衣人甩開大步,又逼向近前。
佟增壁不再多言,撤出了掌握着的“寒鐵劍”,橫身阻住進路。
玄衣人嘿嘿一笑,道:“老夫久聞泰山劍術天下無敵,今宵正好領教一番,不過老夫醜話兒説在前面,動上手,老夫可不留情!”
佟增壁並不答話,“寒鐵劍”式起一招“天羅地網”相待。
玄衣人再次停步,道:“怎不攻將上來?”
佟增壁靜峙如同山嶽,肅穆寧神,仍不答話。
玄衣人暗中一皺眉頭,他看出佟增壁此時手、眼、步、心、法、神已六合歸一,氣勢如雲天長江,不可輕侮!
那招怪哉的“天羅地網”,當真是上齊於天,下進於地,中顧四方,休説是個人,就算蚊蠅恐亦難越雷池半步!
適時,不知何處突然傳來“吹竹”之聲,玄衣人心神一震,似乎吹竹聲響是種厲哭的命令,逼使玄衣人非犯險闖難不可。
手是玄衣人雙臂一震,一聲金鐵交嗚脆響傳出,玄衣人雙手中已各多了只耀人眼花的精亮鋼圈。
圈口大如海碗,外向半孤,成鋸齒形狀,齒牙尖鋭而泛藍芒,佟增壁心頭一動,看出這是一對淬有劇毒的“子母離魂圈”!
別看佟增壁年才弱冠,但在“神劍”古冰寒教導下,非只功力已深,劍法高絕,更熟悉武林及江湖各種派別、人物及兵刃暗器。
乍睹淬青“子母離魂圈”,佟增壁雖是心頭一動,瞬即恢復了沉着,並已打定應對之策,沉聲喝道:“你是來自中條山?”
玄衣人冷哼一聲道:“井底之蛙,哼!”
聞聲知意,佟增壁冷叱道:“是大丈夫,就該敢報門户師承!”
玄衣人才待答話,吹竹之聲又起,於是玄衣人嘿嘿一陣獰笑,滑步趨身而前,一揚左手毒圈道:“那就算老夫自中條山來的好了!”
話到,左手毒圈一招“神漁下網”,震擊佟增壁左腕,右手毒圈帶起一道線光,橫掃向佟增壁的胸腹。
佟增壁冷哂出聲,人未動,劍一沉,已使玄衣人左手青圈砸空,劍尖一斜,竟先玄衣人一步,刺向對方右手毒圈中空地方!
三招,不只是拿掏的恰到好處,分寸不失,厲害在劍尖竟敢套入敵圈之內,直刺玄衣人腕脈和小臂,並無個躲避處。
不過這奇異的進手招法,也有極大的破綻,將兵刃於敵方圈內,沒被鎖住,不能抽挺,則勢將難逃敵方左手毒圈的一擊!
果然,玄衣人右腕猛旋,已將佟增壁“寒鐵劍”身緊緊鎖住,左手毒圈,以閃電般疾暴擊向佟增壁的頭臉!
在此危急一發下,佟增壁非只不驚,反而冷哼一聲,只見他右腕一絞,內力暴出,一聲震鳴,竟將玄衣人震出了三步!
玄衣人乍覺右手毒圈如遭巨震,幾乎把握不住,已知不好,錯看輕視了佟增壁,再想應變已自不及,立被震退。
佟增壁不為已甚,身形微移又退守原處道:“適才我若是將抽震的勁力改為挺刺,此時恐怕你早就死了,識得厲害還不立刻退下去?”
玄衣人羞怒交加,恨聲道:“妄想,你再接一招!”
話罷身動,雙圈一碰,分擊向佟增壁雙肩井穴上。
佟增壁劍眉一挑,道:“這是你自找難看!”
“看”字出口,佟增壁“寒鐵劍”看似只在身前虛處一劃,哪知三劃之威,非但將淬毒雙圈各分東西,並將玄衣人再次迫退!
這次,佟增壁仍未乘機進襲,又退守向原處。
可是佟增壁卻提出嚴重警告道:“事不過三,這是最後的警告!”
玄衣人奉有嚴諭,怎能退卻,但在兩次攻擊下,業已試出真氣內力竟敵不過佟增壁,因此玄衣人改變了戰略。
當佟增壁再次發話警告他的時候,他已第三次撲上來,這次不用一招一式攻取,改為虛實兼施,展開了詭譎的圈法!
佟增壁以不變之“靜”字,應萬變的“動”字,以奇特的兩招神劍,阻住了玄衣人的進襲,並突出“羣蜂蝟集”一招後,卻無破解的辦法,只好飛身後退暫避!
哪知佟增壁如今又再留情,“寒鐵劍”劍進人進,仍是“羣蜂蝟集”一招,迅捷無與倫比地挑到了玄衣人的胸前!
玄衣人似早有防,在“寒鐵劍”鋒尚未及身前,已再次飛拔而起,倏忽退後了兩丈,佟增壁得勢不讓,一聲怒吼疾射追到!
玄衣人雙圈飛展,和“寒鐵劍”交抵一處,震響聲和玄衣人被格退的身形,幾乎是同時發生,由此可見玄衣人不是佟增壁的對手。
佟增壁格退玄衣人後,再次騰身而起,這遭玄衣人聰明多了,不待佟增壁撲到,已轉向疾縱向外逃去!
詎料佟增壁身形竟非追擊玄衣人,反而倒射回去,仍然守於洞口。
玄衣人傻了也惱了,他不惜故作真力不敵,連給了佟增壁三次便宜,旨在誘使佟增壁遠離守區,哪知佟增壁竟不上當,氣為之結。
氣、惱、羞怒下,玄衣人不再藏拙,雙圈一震,反身撲到,這次交搏,的確是各展精奧招法和施盡全力的拼鬥了。
只見劍氣如虹,劍花萬朵,遮天地而蓋四方,毒圈縱橫,寒光線光閃飛,各攻對手之必救,各護己身之死穴!
所謂“將遇良才”,“平分春色”,半點不假。
他倆正奮戰不休,四外遠處突又傳來叱喝和怒罵及兵刃交響聲!
接着,約有十六七名玄衣蒙面人,將夏冬青、燕衝、馮祥和古水追迫回來,對方人多,又個個功夫了得,自然是佔了上風。
若非夏冬青和古水這兩柄劍威力無倫,架東救西接應燕衝與馮祥,恐怕馮、燕兩個人早巳身受重傷了。
就這樣,馮祥一條左臂已被鮮血染紅,燕衝左肩稍後部位也衣衫碎裂,陰印出一道血痕,不過傷勢卻較馮祥輕些。
當夏冬青師兄弟被迫回“劍廬”洞口時,古水不禁怒滿胸膛,在“泰山劍派”中,古水是最小的一個,卻也是除宋磊外劍術最高的一個。
古冰寒愛子及媳早喪,膝下無人承歡,族中遠房堂弟,卻老來又得一子,就是古水,那堂弟已有五子三女,遂將古水承繼古冰寒一房。
古水三齡到“劍廬”,古冰寒全心全力成就他,如今年僅十七,劍術卻已深得古冰寒神髓,而輕功尤佳。
泰山劍派,有五式殺手絕招,古冰寒立有法規,門下弟子不論何人,設非遭遇了必死之難,或對付十惡不赦,絕不準施展五式殺手!
話雖是這樣説,事實上卻有出人,因為這五式殺手,並非人人學得,天賦、體魄、真力和悟性皆能超越他人,方始合格。
古冰寒門下六位弟子,能五式全會而精奧神化者,僅僅宋磊一人,夏冬青五得其二,古水卻會了三招!
適才他們師兄弟,按古冰寒所諭五方隱伏阻敵,雖然殺傷了七八名來犯的玄衣蒙面人,但終於因為人手不足被迫退回來。
不過在時間上,業已超過了古冰寒吩咐及要求,此時退守洞口,已是完成了任務,也正因為如此,夏冬青和古水才沒施展那五式殺手。
十七歲的古水,在師兄夏冬青相率下,和其餘師兄們邊戰邊退,退回了洞口,本就怒火難耐,恰好此時有兩名玄衣蒙面人,一使“判官筆”,一為“金鈎劍”,看出馮祥傷勢夠重,乘夏冬青飛步接應燕衝的當空,竟雙雙撲向馮樣。
那使“判官筆”的玄衣人,身筆齊下,暴擊馮祥頭臉及前胸,用“金鈎劍”的漢子,身形一矮,施展出“橫掃千軍”的招法。
一在前,一在後,他們是存心要將馮祥格擊當場。
夏冬青已難回身救應馮祥,而另外四名玄衣人,卻正全力纏攻住古水,馮祥一條左臂已無法出力,為護命不死,他採取了拼搏的辦法!
身後的“金鈎劍”,他竟不理,人往前方疾衝,一柄劍自下而上,以一招“倒星移鬥”,斬向用“判官筆”的玄衣人!
這是存着與敵偕死的亡命心意,馮祥這招若是得手,使“判官筆”的玄衣人自是必死,但馮樣也將被“金鈎劍”斬成兩段!
那用“判官筆”的玄衣人,突見馮祥存心拼命,嚇了個魂亡膽喪,危急下,“判官筆”猛地凌空一甩,人向左方橫飛躲過。
馮祥前面的敵人避開,當然可以從容應付身後這人,於是他霍地旋身,寶劍疾劃出去,恰和“金鈎劍”交抵一處。馮祥已是疲兵,又有重傷,力量自然差平日遠甚,因之雙劍互震,一聲交鳴後,馮祥震得向右後方挪了兩步!
此時,用“判官筆”的玄衣人卻旋身追到,乘馮祥足下失穩,身形挪動的時候,震筆悄然封刺而下!
那柄“金鈎劍”也在微頓後,仍以橫掃之勢攻到。
馮祥用劍格拒,並猛向側避,人雖避過,但在腳步根本未穩下,經敵方兩股兵刃力震後,摔倒地上。
他剛剛卧倒,“金鈎劍”已斬向雙足,“判官筆”到了頭頂!
此時顧上則難顧下,只有以“十八翻滾”躲避死劫!
人剛滾離險境,卻被地上碎石劃人左臂傷處,驀地一陣奇痛,全身難禁猛抖,就這呼吸間的遲延,鈎劍、鐵筆又到了中腹!
人到急險,發揮了潛能,馮祥猛踹雙足,竟自平地箭射五尺,齊地攛飛,倖幸然又將一次厄運渡過。
可是他忘記了對方人多,平地箭射五尺,雖避過了這兩名玄衣人的追擊,但正好送向另外一名用鋼刀的敵人身前。
這人猛下鋼刀,砍向馮祥的頭頸,這一刀又快又狠,馮祥在毫無所防和餘力已盡下,勢將身首異處。
適時,古水瞥目而見,不由熱血沸騰,怒髮衝冠!
他驀地一聲暴喝,只見寒光閃處,人已脱身四名敵手的包圍,如神龍天降,飛射到了那使刀漢子的面前!
那使刀的玄衣人,一心認定馮祥必死,正獰笑出聲,面前劍花突現,耳邊聽到同伴警告呼喝,尚未來得及應變,已被利劍貫胸而過,古水右足猛踢,踢飛殘屍,左手一順,將馮祥扶。起,道:“師兄請緊貼小弟背後,隨小弟進退!”
話聲中,原先對付馮祥的兩名玄衣人和為救用刀漢子而撲來的另外三名敵者,已將古水和馮祥包圍!
古水冷哼出聲,目光一掃二師兄夏冬青,又瞥望了正與敵人殺成難分難解的三師兄一眼,揚聲道:“二師兄,我們就這樣打法?”
這句話夏冬青懂,答道:“師規森嚴,不容違犯!”
古水喊道:“恕小弟違命,甘領規法,要用‘天風五式’了!”
適時,燕衝突然一聲痛吼,左大腿後方被敵人刺中!
此情此時,夏冬青也鐵了心,揚聲下令道:“用吧,愚兄承擔一切後果,讓這羣鼠輩見識見識我‘泰山’一派的劍術!”
古水早就聚力提功相待,聞言道:“敢請二師兄護守馮、燕二兄,這羣匹夫交給小弟,小弟若容彼輩超越半步,就不是泰山劍派門下弟子!”
好個古水,話聲乍止,已人劍齊飛,“天風起兮”,奪神鬼之魄而極天地之二,人影頓失,劍華暴射,十丈地區皆在包羅之下。
“天風五式”,馮祥、燕衝雖未學到,卻深知威力無倫,當古水身形起空,影自劍花中隱去後,在夏冬青接應下,已脱身會集。
那五名包圍着古水的玄衣人也已看出不妙,更在各個應變抽身,只惜為時已晚,當劍花下壓全力反抗下,呼出聲聲慘號!
劍花倏隱,古水依然立於當地,身圍五名玄衣人,也看似沒有挪動,但剎那後,屍體一具具撲地上,古水手中劍,正血滴埃塵。
這一招,使玄衣人羣膽破魂亡,一個個木楞一旁作聲不得。
此時,設若古水再展奇劍,怕不又會十死其半,可是古水並沒有暴擊突襲,只和眾師兄會合一處,守在了“劍廬”洞口。
此時,玄衣人羣似夢中醒來,突然,吹竹聲起,玄衣人們不再迫攻,卻變為遠遠包圍,半孤形將夏冬青師兄弟們,圍於洞外。
夏冬青劍眉挑處,神目射威,對佟增壁道:“佟師弟火速扶馮、燕兩位師弟回去,立刻先代他們上藥止血,記住不要驚動恩師!”
’
佟增壁應聲欲退,燕衝卻道:“二師兄,留佟師兄在這裏吧,小弟會扶五弟去上藥,強敵人手眾多,再分散人力恐怕更不能應……”
話未説完,夏冬青已肅道:“這是命令,去!”
燕衝不敢多言,恭應一聲,和佟增壁及馮祥去了。
奇怪的是,這羣玄衣人,竟沒有攻襲和阻攔。
佟、馮、燕三人退回洞中後,夏冬青與古水,互守洞口五步左右,面對虎視眈眈的一羣玄衣強敵,他倆了無懼意。
雙方乾耗着,約有一杯熱茶的時間,小徑上傳來了腳步聲,石巖頂頭白雪映影,首先映人眼中的是一對燈侍。
八名黃衣童子,各持一對燈籠,使小徑上頓時明亮起來。
燈侍後面,一隊只計十六名黃衣蒙面人物,再後,八名黃衣黃紗垂面的美女,最後一頂黃色鑲着金邊的軟轎,轎垂重圍看不見人。
八名黃衣童子,在洞口玄衣人羣處停步,玄衣人羣此時已恭敬而肅穆地分作兩隊,躬身而立。
軟轎在十六名黃衣蒙面人物及八名美女侍下,落停正中。
軟轎乍落,八名黃衣童子倏忽各震雙臂,十六盞精亮燈籠,分向鑿雕着“劍廬”二字的十丈巖峯及洞門口頂上的石壁飛去!
好手法,好功力,不論相隔巖峯抑或洞門上端的石壁,照黃衣童子的距離來説,皆在三丈以外,但兩邊的燈籠,不但深入石中丈許,並且排列整整齊齊,就算是一等一的書法家,也難寫得這“一”字首尾平齊如木工劃線!
當然,八名黃衣童子施出這手絕活,旨在對守於洞口的夏冬青和古水示威,進一步也正是沒把“泰山劍派”看在眼中。
古水不能忍耐,對夏冬青道:“二哥,小弟要給鼠輩些顏色看看!”
夏冬青沉穩多了,一搖頭道:“不必,正好省我們照燈燭!”
古水無奈,只好忍在心頭,心中卻早存着遇上機會還以顏色的心意。
因有十六盞燈籠在兩側高處照明,“劍廬”洞外十丈地方,已是亮如白晝,雙方俱皆看得清楚。
適時,只見軟轎圍簾微啓一線,傳出一聲“來人呀!”一名黃衣黃紗半掩粉面的美女款步向前。
軟轎中人和那美女低語幾句,只見那名美女連連頷首低應,接着倒退三步,再面對着夏冬青和古水走來。
在相隔丈二時,夏冬青已沉聲叱道:“停步,不得再前。”
這名美女毫不理會,依然姍姍行進。
古水冷哼一聲道:“再若前進一步,即斷爾鬢金步搖!”
美女依舊不睬,又挪前一步!
古水沉哼聲止,身已到達美女面前,寒光微閃,古水回至原處,但在美女蓮足前半尺的地上,多了支斬斷的翠玉金珠步搖!
接着,古水揚聲喝道:“再作警告,若敢妄進半步,必死!”
這名美女雖然金步搖被斬斷足前,但面色不改,只是有了怒意,瞥目瞪了古水一眼,俯身撿起金步搖説道:“小兄弟,你這算什麼?”
古水冷冰冰地説道:“這算警告!”
美女黛眉一挑,道:“警告?你可知道我過來幹什麼嗎?”
古水仍是沒好氣地説道:“我師兄業已喝令叫你停步,是你不理,我又喚止不準再前進一步,你仍然不聽,斬你步搖已經很客氣了!”
美女嗤笑一聲道:“你當金步搖是被斬下來的?哼!若非我身奉教主愛諭,持柬拜會古掌門,不準動手的話,就憑你能……”
夏冬青聽説對方持柬而拜,不肯失禮,遂不再緘默,接口道:“姑娘既是持有柬帖,請即交於在下,以便專為通報。”
美女這才瞥望夏冬青,並接話道:“大兄弟,你又是誰呀?”
夏冬青劍眉一皺,道:“姑娘請莫如此相稱,在下乃泰山門中弟子!”
美女哦了一聲道:“那好,就煩大兄弟你去向令師通報一聲,説我們‘西域金劍’掌門人,率門下前來拜會令師。”
夏冬青嗯了一聲,卻沒挪動,道:“請賜名帖!”
美女黛眉飛起,道:“怎麼,非要那玩意兒不可嗎?”
夏冬青冷冷地説道:“武林規矩如此!”
美女嬌嘆一聲道:“不能改一改?”
夏冬青好耐性,搖頭道:“千年禮數,豈能妄廢?”
美女似乎無奈地又嘆息一聲,探手囊中,夏冬青和古水,認為美女必然是在取柬帖,哪知當她抽回手時,卻仍然空無一物。
夏冬青還能沉靜以待,古水已不耐煩,目光如電地在美女身上一轉,以冰冷的語氣極不客氣地問道:“名帖何在?”
美女嫣然一笑,道:“名帖自然是有,不過我們‘西域’和你們中原的武林規矩不同,所以在沒取名帖前,必須先解釋清楚。”
夏冬青哦了一聲道:“那……那就請教了。”
美女道:“你們武林的規矩,是持柬帖拜會才夠禮貌,我們‘西域’恰恰相反,除非是和生死冤家訂生死的約會,向不投柬!”
夏冬青已聽出端倪,冷冷一笑道:“原來如此!”
話鋒一頓,接着又道:“不過貴掌門當知‘入境問俗’,此處不是西域!”
美女不理會這一句話,道:“還有,我們‘西域’每當必須投帖的時候,那帖子就叫作‘索魂帖’,凡接帖之人,則必死無疑!”
這句話,更使古水怒上加惱,沉聲道:“很好,我就是奉派今夜專接‘索魂帖’的人,只要爾輩自信我接帖必死,那就取出來吧!”
美女嫣然而笑,頻頻搖頭道:“小兄弟你統共才活了幾年,人世上的榮華富貴,你還沒有享受點滴,我怎忍心把你殺死呢,對不?”
古水怒聲道:“聽清楚,你要不快些取出名帖,再不立刻離開此處,我師兄弟沒這多閒工夫和你盡説空話,你聽明白了沒有?”
美女噗哧一笑,道:“瞧,小兄弟你好大的火氣呀,我可是一番好心,既然你們非要這‘索魂帖’不可,我又何樂而不為呢?”
話聲中,美女右手一鬆,掌中多了個東西!
夏冬青和古水,相距美女約有一丈,美女右手掌松處,果有東西,可是因為東西太小,相隔又不算是近,所以沒法看得清楚!
古水就待向前,夏冬青卻伸手攔住,道:“不可莽撞!”
接着,夏冬青震聲道:“這就是你所説的‘索魂帖’?”
美女嗯了聲道:“怎麼,你敢輕視這‘帖子’?”
夏冬青劍眉一挑,道:“別説一張‘帖子’,就是你們來到此處的一批人,在下也沒有看在眼中,來來來,你過來投遞吧!”
美女一笑而前,但那攤向天空的右手掌,卻仍然全力伸展着,好像在抵抗什麼,好像是生怕掌中之物一握而碎似的!
這情形,詭譎怪異,夏冬青不由深生警惕,暗中提聚着他的功力。
適時,古水耳邊突然傳來細低但極清楚的話聲,古水立即明白,是另有高人隱身暗中,以“傳音人密”的功力對自己説話。
於是古水靜心細聽,話聲道:“那女子手中所託東西,名為‘天昊蜂’,奇毒無比,飛撲如電,容其近前時,以天風五式斬殺!”
古水聞言不由大驚,因傳聲絕非嚴父,而自己師兄弟,除大師兄宋磊外,再無他人能以傳聲示諭,況師門不傳之秘,更無人曉得。
如今這位傳聲示諭的高人,不但知道師門絕技“天風五式”,並能指令自己破除那女子手中毒物,雖説該是朋友,但卻仍夠驚心。
古水正沉思間,傳聲又起道——“不必多想,不許失神,斬殺毒蜂后,任你與對方如何答對,但要記住,最後約彼輩去子母谷!”
子母谷,更是除了古冰寒師徒外,再無他人知道的地方,不但谷名是古冰寒所起,就是那地方也是古冰寒無意中發覺的“天絕之地”!
先有斬殺毒蛇的諭示,後有指令前往子母谷的吩咐,古水安下了懸心,不論暗中這位高人是誰,必是師門知交無疑了。
轉念至此,那名美女正好停下蓮步,站在夏冬青身前。
美女此時正面含笑意,託掌向夏冬青胸前遞送。
夏冬青正注目美女掌中之物,臉上露出了詫然之色。
那酥香手中託着的東西,大如秋蟬,色亦然,也有雙翼,翼薄若無,只是像已死去,在玉掌中動也不動。
夏冬青雖然看不出這是何物.卻不魯莽,並且早巳提聚一身功力相待,這是他的細心和經驗所得。
不過人家香手已遞送到了面前,他沒有辦法乾耗下去不接,只好真力傳佈左手五指之上,狀極從容地去抓那香掌上的死東西!
驀地,古水一聲大喝,道:“師兄收手速退!”
夏冬青聞聲而退,看着古水道:“師弟這是……”
古水不便明言,上步而前:“小弟説過,任是什麼帖子,也由小弟來接取,不能叫人家恥笑小弟專講空話,所以敢請師兄暫退。”
説着,古水已站於夏冬青和那美女當中。
夏冬青才待喝退古水,美女已經開口道:“小兄弟你這是何苦?”
古水胸有成竹,冷冷一笑道:“廢話少説,在我接取你這‘索魂帖’前,先警告你一聲,中原武林的禮貌,是來而不往非禮也,明白?”
美女哦了一聲:“莫非小兄弟也有辦法還一份帖子?”
古水冷冷地説道:“稍待自知,你獻帖吧!”
美女有些遲疑,猶豫了起來。
突然,一聲“吹竹”音響傳到當場,那美女聞聲驀地全身一抖,花容頓變,但她仍然想了想才道:“小兄弟,我勸你別接……”
她説這話時的神態是十分肅穆、鄭重。
這情形看在古水眼中,竟難理解,因之皺起了劍眉。
多巧,傳聲再次送來,道:“此女雖在魔道,卻天良未泯,見你年幼,竟不忍加害,稍待你天風劍下,也當留八分人心,莫忘!”
古水懂了,嫩臉竟是一紅!
他突然無故臉紅,夏冬青立於身後,自是無法看見,那名美女可瞧了個清楚,真是怪煞,她竟也無緣無故地香頰泛紅!
吹竹聲又起,這次是一連兩聲,其音淒涼,聞之心悚!
這怪聲,使古水劍眉飛挑而起,那美女卻嬌面倏轉蒼煞,銀牙一咬,以極低的話聲對古水道:“此物有毒,莫用手接!”
她説完這八個字後,聲調突地高昂,厲喝道:“姑娘見你年幼無知,存了一份仁厚,哪知你卻不識好歹,既然如此你就接這帖子吧!”
話聲乍止,美女突然將玉掌柔荑一挺,玉掌倏忽收回,那掌上的“天昊毒蜂”,頓似脱枷之虎,振翼撲奔古水!
古水一聲冷哼,手中劍微揚暴甩,只見一片精光中,劍氣布作無形天羅,“天昊毒蜂”恰在天羅之內,它只閃了一閃就沒了影子!
接着,古水收劍歸鞘,繼之點點滴滴極為細碎的毒蜂殘屍,由空墜落,飛散佈灑在丈外地方
那美女先是驚詫地圓睜着雙眸,剎那,容顏現出笑意,接着似是悟及自己的身份,故作惱怒地沉喝道:“好個大膽小狗,竟敢傷我神蟲,姑娘今夜不能取你的性命,就枉稱‘第一信使’了!”
説着,美女就待撲前動手,適時軟轎中傳來威嚴的話聲,道:“第一信使歸隊!”
美女聞令,揚聲道:“弟子遵諭!”
她一邊答話,人卻倒飛而起,落身隊中原先排列的位置!
軟轎中人,話鋒一變,轉向了古水,道:“娃兒報名!”
古水冷嗤一聲道:“老兒你走出來答話!”
軟轎中人並未惱怒反而哈哈兩聲道:“娃兒,你僥天之大幸,巧用‘天風五式’斬卻老夫的‘索魂神帖’,莫當就已逃出死劫。”
古水成竹在胸,冷笑一聲道:“井底之蛙,妄言天象,小爺告訴你這老兒一聲,‘天昊毒峯’雖毒,我泰山劍派卻人人破得!”
一聲“天昊毒蜂”,使軟轎中人半晌沒有開口,更使那八名童兒,十六鐵衞和八大信使,人人變色!
片刻之後,軟轎中人才開口問道:“古冰寒是你什麼人?”
古水沉聲道:“是家父!”
軟轎中傳來一聲嗟哦,繼之道:“虎父無犬子,果然不錯,老夫不願以大欺小,以長凌幼,你最好立刻代老夫傳話,請令尊出會!”
古水哼一聲道:“這簡單,但你必須報出名姓來歷!”
軟轎中人道:“老夫來自西域,適才老夫座下第一信使已經告訴過你們,如今你可以向令尊通報,就説老夫拜會了!”
古水道:“小可識淺,似乎沒聽説過貴派……”
軟轎中人接口道:“現在你已經聽到了!”
古水一笑,道:“不錯,今日午,家父閒話家常,也曾對貴派希望深夜光臨之事略加指示,因此我師兄弟才在此恭候大駕。”
軟轎中人突然哈哈一笑道:“少俠説的好,少俠好辯才!”
自然,軟轎中人無法相信古冰寒早獲消息的這一件事。
夏冬青早想開口,但他卻被師弟古水這樣突然如得天助的措施所驚,錯當古水是真的得到恩師某種指示,因之任由古水主答。
此時古水也哈哈一笑道:“儘管閣下不信,小可卻是半字不虛,就因為家父早知貴派今夜降駕,所以另有妙法來接待貴派一行。”
軟轎中人哦了一聲道:“少俠之意,令尊如今不在劍廬?”
古水不答此問,道:“自古至今,會無好會宴無好宴,貴派突然駕臨,家父不願慢待,遂在此山最為幽靜的‘子母谷’候駕。”
軟轎中人驚愕出聲,道:“這樣説來,令尊好靈的消息呀!”
古水沉穩地答道:“這算不了什麼。”
軟轎中人沉默剎那後,突然問道:“少俠身旁何人?”
古水道:“二師兄夏冬青。”
軟轎中人一笑道:“他身為師兄,怎不出頭與老夫答對?”
古水冷冷一笑道:“小可即奉二師兄之令,代為答對!”
軟轎中人仍不算完,道:“令師兄該不是啞巴?”
夏冬青好沉着,不氣不惱,只笑了一笑。
古水卻沒好氣地説道:“天下有可與言者,又有不可與言者,家師兄若是遇上不可與言的人,一向是指令小可代為應付的!”
俗語説;“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誠然!”
軟轎中人出言侮人,不料反被古水所侮,還不得發火。
古水在話鋒微頓後,接着説道:“小可敢問閣下,是隨小可前往‘子母谷’與家父相會,抑或閣下立即領率貴派弟子就此回程呢?”
軟轎中人哼了一聲道:“少俠口舌式利,恐非是福,老夫既然率門下來到泰山,怎肯在未與令尊相會前離去?少俠你帶路吧。”
古水淡然一笑,轉對夏冬青道:“師兄,小弟去後,師兄若有差遣,就請令人去‘子母谷’召喚小弟,或放支黃煙信號示知亦可。”
夏冬青會心,接口道:“黃煙信號非有大事不施放,怎能妄用,我自有辦法,師弟,陪來客去吧,但要記住,不得失禮失儀!”
古水從夏冬青這幾句話中,也自會心,恭聲應後,立即坦然無懼地大步通過玄衣人隊,持燈童子,十六鐵衞和八大信使。
他立於軟轎前五步外,雙拳一抱,朗朗説道:“恕先!”
接着,他側轉身來,緩步前行。
軟轎中人,適時揚喝道:“起轎!”
軟轎緩緩抬起,古水卻突然止步,轉身,再次抱拳,以堅決的口吻,客氣的語句,不失分寸地對轎中人道:“本山素年清靜,劍廬附近尤為優秀,晝有日,夜憑月,懶見燈火,閣下這個六盞燈籠……”
軟轎中人不待古水話罷,已沉聲道:“童子何在?取下燈來。”只見那八名童子,拔身而起,分投兩廂,各取其二,將十六盞燈籠收回,古水轉身,燈童隨後,一隊人漸行漸遠去了。
夏冬青在目送古水等去後,立即轉奔洞內,佟增壁已在石室內相待,夏冬青首先問受傷的兩位師弟如何,繼之説明要叩見古冰寒。
佟增壁恭敬答道:“兩位師弟已經恩師療治過傷處,現在石室靜卧,恩師事後去了‘子母谷’,臨行有諭,令我們嚴守此廬。”
夏冬青點點頭,遂與佟增壁分守洞口內外不懈。
“子母谷”,奪天地造化,出世間神奇!
它位於山深處的一片盆地中,外有萬仞高峯圈圍,只一狹谷往來,進谷越行越窄,最後必須經過三十幾丈的一段極狹窄路。
窄路只能平行三人,或單騎飛馳,走出窄路,迎面是座千尺絕壁,壁生青苔,滑不留手,雖武林一等一的高手,也休想登臨其上。
絕壁竟成孤形,左行或右行皆可,直路不通。
因之過了窄路,不論左或右走,都是在兩邊極峯下的孤彎深谷內,孤谷內彎,別無通路,活似大圈圈套着個小圈圈。
人進谷後,經過窄路,非要走上半里路,才能找到往裏面去的路,仍是一條狹谷,約二十五六丈,走過後,則如桃花源中豁然開朗了。
就因為外有四山圈圍環抱,內又有裏層山巒似桃之核,若母之抱子,古冰寒發現之後,即命名謂“子母谷”。
泰山劍派在“泰山”開創,已百二十年之久,古冰寒發現此谷,也有三十年了,這三十多年,古冰寒將子谷內已建築得美侖美奐。
古水在前帶路,當步進母谷,行經那狹道窄路之前時,古水停步對軟轎中人道:“前為狹谷窄路,只能獨騎通行,敢請下轎。”
軟轎中人尚未答話,十六鐵衞列首席的壯漢轉身對着軟轎恭敬地説道:“屬下討令,先往一探。”
軟轎中人叱斥道:“泰山劍派義俠天下,古掌門人方正之士,少俠磊落光明,言系狹谷,當然就是,你又探查的哪一門子?”
首席鐵衞,馬屁拍在馬蹄之上,躬着身子,喏喏而退。
軟轎中人接着輕聲説道:“落轎啓簾!’’
那第一信使立即打開轎簾,好個古水,竟適時轉過身去,又面對谷徑,看也不看那轎中人的模樣。
這種磊落胸襟,大方的儀態,使步出轎中的那人頻頻含首,並在稍加沉急下,步向古水左側道:“古少俠;我們平肩而行如何?”
古水身形微側,斜半對着這人,道:“在下不敢失儀,若閣下無他疑惑的話,請容在下偏後半步,於右側相距一步之地導行可好?”
轎中人,年六旬,清逸不羣,黑髮黑髯,髯長尺半,飄浮胸前,眉目慈祥,望之如道學宿儒,平易近人。
此時他微微一笑,轉對手下一干人道:“爾等今後找到了目標,遇事處人,學學古少俠,以仁義信誠為先,不卑而守儀,君子之行也!”
語鋒一頓,老者又轉對古水道:“老夫久儀令尊神威和德格,惜山川相隔,天涯萬里,識荊無由,但今日與少俠相會,已慰生平。”
古水恭敬地答道;“在下一碾驥耳,焉敢當閣下如此謬讚。”
聲調方落,不待老者接話,立刻又道:“可以走了嗎?”
這句話,封住了老者想説的一切言語,於是老者笑了一笑,似誇讚而實是別具用心地對古水道:“言多必失,少俠好聰明呀!”
古水半句不讓,道:“門規森嚴,家法無情,在下師兄業將閣下駕臨事報知家父,在下不敢使家父久盼俠駕,是故急急促行。”
老者哦了一聲,剛要開口,古水卻接着道:“若説‘言多必失’,似乎未必,凡我泰山一派弟子,無一不是‘話無不可人言’者!”
古水聲明過後,雙拳一抱,不再多説,坦步導行而前。
老者笑着,隨行左側俯前一步處,神態看似從容,其實他心中卻在打着陣鼓,古水如此神俊不羣,其父可知,此行怕是……
沉思間,三數十丈的狹谷窄路已過其半。
老者瞥目地形山勢,心間一凜,暗付道:“好個兇險絕地的‘子母谷’呀,若在此地暗下埋伏,休説是人,就算飛鳥也難逃生!”
想及此名不由説道:“古少俠,這就是‘子母谷’?”
古水邊行邊答,道:“是的,這是‘子母谷’的‘母谷’!”
老者哦了一聲道:“母谷已如此‘妙絕’,那子谷必更可觀!”
古水暗中冷哼,有心説道:“誠如閣下所料,母谷雖險,險而不絕,雖一夫當關,仍能攻之,至於子谷,才算是絕險險絕之地呢!”
這話,老者年老成精,焉有不懂的道理,他淡然一笑,沒有答話,似是根本沒把這“子母谷”放在心上。
狹谷窄路過去了,老者及所率手下,在目睹裏面子谷的形勢後,禁不住變了顏色,那首席鐵衞上步對老者道:“此間地靜景幽,屬下及四位信使敢請主人恩准逗留些時間,左右前後各處觀賞一番。”
老者心裏有數,卻微作不悦之色道:“回程時不能觀賞?”
古水笑着説道:“此處雖然夠險,但這山川形勢卻是‘西域’所無,難怪貴屬要各處走走,好在不會迷途,在下也代他們討情了。”
古水這樣説,加添了老者的疑心,立刻道:“並非老夫規嚴,實在失儀不得,你等若想遊山觀景,必須在會過令尊親得示準方可。
話-頓,沉聲向手下喝道:“整隊啓行,不得多言!”
於是那首席鐵衞,怒目向古水一瞥,應聲退下。
轉過子谷環山,到達了子谷的谷口,古水道:“這是‘子母谷’的子谷了,入谷口處,仍須經過一條狹路,約二十幾丈,家父就在谷中候駕。”
老者點了點頭,道:“老夫理會得,請引路並代通報。”
古水應聲即行,一隊人穿走險路。
老者這次卻轉身對首席鐵衞道:“信使隨行,爾就在谷口候諭,免得失儀,不得擅自走動,不得大聲喧譁,違者重責,小心了!”
首席鐵衞立即歡聲應諾,古水卻道:“閣下該也叫貴屬們全部進入子谷的,此谷經家父數十年心血建築,奇景無邊,失之可惜。”
那首席鐵衞冷哼一聲道:“多謝少俠的好心善意了,少俠先前説過,師門規嚴,家法無情,所幸今日之後,日後還來,谷內美景總能看到的。”
古水一笑,不多言,引老者及八名美女信使進了子谷。
乍進谷口,古水傻了!
古冰寒一襲藍衫,已相迎來客於谷口內,身旁還多了兩個人,其中與古冰寒肩平而立者,竟正是窮家幫中的長者,公孫天健。
另一人,那襲素衫已骯髒不堪,蓬頭散發,一臉鬍子,七長八短,雙目直視,如傻似痴,古水依然認識,是大師兄宋磊。
突見宋磊,古水忘記了一切,高聲喊着“大師兄”,並飛奔面前,哪知古冰寒卻厲怒喝道:“古水站住!”
古水倏地站於當場,楞楞地看着古冰寒。
古冰寒哼了一聲道:“面當貴客,竟這般失態,公孫盟叔駕在,也不向前叩拜,我日常的教訓和你日長的年齡,都白耗了嗎?”
古水急忙向前叩見公孫天健,公孫天健笑着扶起他來,道:“好孩子,咱們久沒見了,我告訴你,你宋師兄如今已是個狂痴人,不能相認任何親友,你見禮無妨,可別傷心或怪他認不得你!”
古水聞言大驚,轉向古冰寒:“父親,這……這是怎麼回事?”
古冰寒老眼含淚,悲聲道:“你公孫盟叔也剛帶着磊兒來,詳情還沒有説完,總之,磊兒遭遇了意外,如今人痴了,還背上個淫賊的惡名!”
古水揚聲喊道:“這不可能,不可能……”
古冰寒怒喝道:“住口,事還沒了,等貴客走後,為父會仔細探知一切,現在你給我緊閉上嘴巴,站在一邊,別忘了盟叔的吩咐。”
古水應聲道:“孩兒要和宋大哥談談,不信大哥認不得我了,也許孩兒能問出一切,祈求父親恩准孩兒試上一試。
古冰寒嘆息一聲,點了點頭,古水立刻奔向了宋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