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夢,卻有着夢樣的清晰。
他彷彿進了一間巨宅圍坐在大桌前,許多人頻頻向他敬酒,在盛情難卻、恭敬不如從命的情形下,他連連把盞……
巨宅主人慷慨十分,將他奉為上賓貴客。
在醇酒香餚、友誼的滋潤下,他——宋磊自己也不知道幹盡了多少杯底,飲啜了幾斗香醖醇液……
他的眼睛紅了,布上了幾許紅彩……
醉眼朦朧中,他彷彿在許多人的擁簇下,持杯狂飲,揮袖而舞,於是他眼前幻起了一個極清晰的影像。
他像是走進了一間富麗堂皇的房間,粉紅色的窗簾,淺綠色的石壁,佈置得古色古香,幽雅迷人。
這是姑娘的香閨,女人的香房。
朦朧中,他那雙模糊的眼睛,迷失在那誘人的牀上。
一個半裸的少女,充滿春意地斜卧在牀上,眸光含鬱在醉人的幻化裏,她太惹火撩人。
那倩影像是真是假,是雲是霧。
醉了,醉了。
那倩影像團烈火,誘惑着他劇喘狂跳。
再瞧那難忘的一眼——
天藍色的蟬縷中,隱約可見那雙渾圓的玉腿,好美,這倩影是屬於他的,是他的未婚嬌妻,他忘懷了面前的千百英雄,迎上前去,心底深處,狂呼着——梅,簫梅,你……
他手一鬆,“嘩啦”一聲,巨盞脱手而墜,倩影頓失,主人迅捷地上去扶住了他。
接着,耳邊傳來主人高昂的話聲道:“諸位,貴客醉了,老朽親自為他安頓,諸位請盡興,老朽去去就來。”
於是他感覺到主人的雙臂加了些力氣,然後腳步在半自主之下,往前挪移,吵雜的人聲漸漸和他遠隔了。
其實,他並沒有真醉到這種地步,而是十分希望能離開這熱鬧的場合和這些人,如今正好,他極需要靜一靜。
靜!靜!除了他和主人輕微的腳步聲外,再無其他聲音。
他被攙扶着緩緩舉步,主人宅深院廣,誰知道賓客宿處是在哪裏,還有多遠,可是他不必關心,反正總會到的。
他們停下來了,接着是啓門聲、再挪步、過門檻,終於到了。
怪!主人並沒有扶他坐下,或是躺卧,仍然站着。
他劍眉微微一皺,剛要睜開眼睛,耳邊已傳來一個陌生的語調道:“大劍客,主人説你有滿腹心事,所以才突然忘形鬆手打碎了那隻夜光寶杯,現在請睜開眼來看看,看看你面前的這面鏡子,它會現露你心中所想的事,並能告訴你一個解決辦法!”
他聞聲而驚,倏地睜目,酒醒了一半!
他記得十分清楚,是主人攙扶着自己,從大廳走到這裏,中途沒有停過,更沒有換過人,否則以自己的功力來説,斷無不知的道理!
可是如今説話的這個人,絕對不是主人,這……這豈非怪事?
他立刻遊目四顧,四處竟不見人蹤,心頭猛地一凜!
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又傳來了那人的話聲道:“大劍客不必找我,我就在這面巨鏡背後,等大劍客你在鏡中獲得問題的解答後,我自會現身相見。”
他劍眉再以一皺,目光由不得往三尺外那面巨鏡上一瞥,臉上掠過一絲微笑,直覺得這面鏡子真大,大的好玩。
心念倏止,驀地驚“咦”一聲,目光又瞥向鏡面!
這面巨鏡,不只是大得好玩了,而是它有奇特的怪處。
鏡寬足丈,長有丈四,在這間空無他物的房間內,它就像一隻散發着一身奇光的怪獸,巨大、猙獰矗立在牆上!
這只不過一面雪亮的“青銅鏡”,本該沒有什麼奇處,就是大了些,大到在任何人家,任何地方都罕見罷了。
他第一次向鏡面偶然一瞥,就是這種印象。
但當他臉上掠過那絲微笑後,頓覺當目光由鏡面上收轉的剎那,很清楚的發現了一件令人駭凜的怪事端!
於是他才“咦”了一聲,定睛再來看個仔細。
果然,那駭凜怪端的事,是事實,它就出現在面前。
人立鏡前,按道理説,鏡中反映出來的影子、形貌、舉止和一切,除因對照左、右相反,其他該和本人完全一樣才對。
可是這面巨大的“青銅鏡”所映出來他的影子,竟是倒的,頭下而腳上,直立着,簡直像在“直豎蜻蜓”!
他深覺駭怪而不解,目光自然而然的更盯注在巨鏡面上。
詎料盯注之後,事更怪了,在巨鏡反映中倒立的他,忽然自動地旋轉起來,愈轉愈快,終於成了個旋飛的人輪,轉無止境!
是酒的後勁發作,抑或是別有原因,他頓覺頭痛欲裂,甩甩頭,毫無用處,想閉眼,眼簾竟已不聽支使,頭更痛!痛!痛!痛!
他的眼花了,覺得身軀已和鏡相合,在一道輪轉飛旋,飛旋,飛旋得漸飛漸遠,雙目逐漸模糊,頭腦昏沉,昏沉……
昏沉欲頹下,未婚嬌妻的倩影突現心頭,倩影莊嚴肅穆,如同磐石般牢穩地峙立着,使他抓住了心舵,跌坐下來,閉上雙眼。
心氣一靜,萬念不生,輪飛旋轉的影子像煙霧般消失無蹤,那倩影,也由濃而淡,由淡而冉冉隱去。
頭痛已止,腦淨心清,他感到全身無比的舒暢。
這時,耳邊突又傳來熟稔至極的話聲道:“老頭兒,放心了吧!”
另外一個熟悉的聲音道:“大和尚,我服了你。”
他聞聲而悟,霍地睜開了眼,哪裏有什麼巨大銅鏡,他依然坐在日必跌坐四個時辰的“蒲團”上面!
三年了,他機緣巧降,在十大門户保學的二十名年輕高手中,極幸運地被“天地雙賢”選中,接受“聖佛”和“魔老”的考驗。
如今,最後一次考驗的“心魔幻境”,他也安然渡過,是否能夠承接“聖佛”和“魔老”的衣缽,肩負起那無上的榮譽和重大使命,立刻就會知道了。
他抬起頭來,恭敬而虔誠地看着雲台上坐已十年的“雙賢”,靜待諭令。
雲台上,右首是位乾枯瘦小的老和尚,左邊是個高大紅面,滿頭銀髮和雪髯的老者,他們緊閉着眼,一動也不動。
半晌之後,老和尚有氣無力地説道;“老衲恭賀施主安渡過這百次考驗,施主所坐蒲團下有張柬帖,請取出來仔細看看。”
他恭應一聲,果自蒲團下取出一張羊皮信柬,仔細詳閲。
當看完而熟記所載時,老和尚又開口道:“施主看明白了?”
他頷首恭應,老和尚神色肅穆地又道:“施主如今已具天下莫敵的身手,盼莫忘懷所立的誓言。”
他誠摯而恭敬地答道:“弟子永記不忘。”
紅面老者開口道:“宋磊,你錯了,我們早已説好,你不是老夫和大和尚的徒兒,我們只是互有信約和交換條件的合作人,你代我們完成未了心願,我們傳你天下莫敵的絕技,懂嗎?”
他,宋磊,無法答話,只好應個“懂”字。
紅面老者又道:“我和大和尚不同,你莫忘記了祖籍還有位嬌女等你回去,更別忘記你是‘泰山劍派’的弟子,必須全力以赴去完成的任務!”
宋磊恭應道:“晚輩都沒忘記。”
紅面老者嗯了一聲道:“那很好,你可以走了,臨行老夫有兩件事要告訴你,第一件,是所負任務要自己去完成,出得此門,下得此山,你就和老夫及大和尚再無牽連,不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準來叩關!第二件,是三年相聚,佛説是‘緣’,在老夫這古今第一魔頭看來,這卻是‘孽’,不管是緣抑是孽,總該另有所贈,老夫昔日的那柄‘斬魂劍’你可以取走,老夫話已説完,別再煩我了!”
他話説完後,眼一閉,果然重歸神定,不再開口。
宋磊再看那老和尚,老和尚慈眉更早已垂落,人定多時。
宋磊向雲台上拜得三拜,“金壺”中捧取“斬魂劍”,轉身而去。
已過“徐州”,宋磊轉向去“泰山”的大路。
他早有計劃,先過師門將三年來的一切遭遇稟陳恩師,然後就直接回家,“濟南”府城內,不但二老盼望,相信未婚的妻子,也早在日夜念着自己了。
他不宿城鎮,不住旅店,安步當車,日行於大道,夜宿於荒郊。
這夜初鼓,岔向了小路,計算着明天黃昏,能登臨一別多年的“泰山”了,如今走的這條小路,他是熟悉到極點。
再二里,就是那座早已荒廢了的山神廟,他決定就宿於廟中。
月華鈎波,映影成雙,無風,無聲,一片寂靜。
宋磊踏着高低不平的碎石小路,走近了山神廟。
當他左腳先右腳一步踏上廟前石階的剎那,心頭突生警兆,這情形,三年前是絕對不會發生的,那時他根本不懂“禪功”真諦。
三年經歷,渡過種種魔難,心靈的感應早與身合,內、外功力的修為,使他能預知某些尚未發生的突變。
他縮回左腳,皺起劍眉,再行五里,就是“山下村”,那裏他也熟悉,假如今夜這破敗廢置的山神廟中將有禍事,何不避它?!
轉念間,腰懸的“斬魂劍”,嗆地一聲自動出鞘三寸,他雙目中射出了寒光,臨難而苟免,豈能完成那重有天大的使命!
他緩緩使“斬魂劍”歸鞘,坦然舉步走向廟中。
廟雖破敗廢置,但殿頂卻完整無缺,因此今夜雖是明月高掛,廟中仍然漆黑一片,伸手難見五指。
殿內的宋磊,在沉暗漆黑下,反而微眯雙目,從容地走到那殘破的“拜墊”前,右掌微拂,墊上積灰飛揚,被他掃了個乾淨。
接着解下“斬魂劍”,坐在“拜墊”上面。
他這些動作,看來沒有什麼特殊,其實他是別有用意,並且是至善的用意,試想在伸手難見五指的殿內,他無物不見豈會這般從容!
他坐有剎那,突然冷哼出聲,自言自語道:“怪事,難道這前一兩天中,也有和我一樣,不宿旅棧而住古廟的人嗎?否則那片蛛網,又怎會殘破,叫這隻小蜘蛛費事呢?”
這是他第二次忍讓,也是警告!
答覆他這警告的,是一聲低沉的怪吼!
他劍眉一挑,又開了口:“羊披虎皮,嚇不住狼的,算了吧!”
是第三次警告和忍讓了,也是最後一次。
詎料就在這話聲剛剛停下以後,殿內梁下,突然出現了一個陰森猙獰的“骷髏頭”,骷髏頭雙目冒着碧芒,白森森的牙齒間噴射出藍色的彩霧,映着那碧目綠芒,膽小的早被嚇的屁滾尿流了!
凌厲的怪吼,就發自骷髏口中,一聲接着一聲!
於是左邊角落,又冒起一個骷髏頭,冉冉由地面上升、上升,然後高懸空中,和先前的一個骷髏,平平排着!
古殿角,也有了動靜,一顆骷髏頭,似從牆中擠了出來,東一倒,西一歪的出現,然後這骷髏冉冉飛昇,直到殿頂。
供桌下有了聲音,咕嚕嚕滾出來一團碧火,不,是隻碧綠的皮球,大如巨碗碗口,它在地上滾動有聲,迅疾無倫!
那山神龕內,那殿門後面,殿柱下,整個殿堂內,在碧光綠球出現後,一隻只骷髏頭相繼出現,終於無法計數它的數目。
接着全部骷髏頭,飛般自四面八方疾撲那個滾動的碧光綠球,如那羣龍搶珠,在整個殿內飛逐不已!
宋磊看也不看,動也不動,若無其事,是他的膽有天大,抑或是深信古語的“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之説?!
不過光球和這羣骷髏,也極怪道,雖在殿中翻飛滾動,時東倏西,但卻躲在距宋磊丈外的地方活動,它們似乎也不願擾及無辜!
碧光綠球飛滾雖快,只是骷髏成羣結黨,實在太多了,最後骷髏羣在擠、撲、咬、啃下,將一切路徑阻塞,碧光綠球無法再動。
碧光綠球像是一塊帶肉的牛骨頭,成羣的骷髏,恰似一窩餓狗,你爭我搶,白齒髮出尖鋭怪聲,再加雜低吼,碧光綠球的慘哼,何異九幽地獄!
爭搶間,碧光綠球衝開了一絲縫隙,於是疾滾而遁,巧的是,光球衝破的羅網,正對着宋磊,所以成羣骷髏也飛撲上來!
就在光球已到宋磊腳際,大羣骷髏飛臨宋磊身前的剎那,宋磊倏忽撤出了“斬魂劍”,人未動,劍盤飛,光球、骷髏發出凜人心膽的慘號,也只片刻時間,就都靜止於地上不能再動!
宋磊劍上,鮮血流滴如注,直待血滴乾,他才將劍歸鞘,緩緩站起,手探囊,接着向外連彈,隨指射出數點星火照耀着窗紙。
然後樑上也起了火,殿中因數處火光照耀,已極明亮!
地上,哪裏有什麼碧綠火球,又哪裏有成羣骷髏,只有十數具頭戴骷髏面具的殘肢屍體,和一灘灘血水!
宋磊目光一掃將成烈火的廟殿,再看了地上的殘碎羣屍一眼,他竟長嘆一聲,自語般説道:“我警告過你們三次,你們卻偏要找死,這能怪誰?”
話聲中,他大踏步走出了山神廟,這場突發的變故,趕走了他的睡意,深夜無人,施展開夜行提縱輕功,飛射而行。
時將二鼓,山下村面前不遠,他必欲穿村中長街而過,心頭警兆又起,想一想,跺跺腳,多繞幾里路,轉奔泰山。
十天後的中午,他別師返里,重臨山神廟,廟已化作了灰燼,他徘徊剎那,暗暗點頭,殿中地上,不見半根枯骨。
他明白所料不錯,有人知道他已懷具無上功力,所以在中途設伏,這人是誰,他沒見過,但是他卻知道這人的來歷和姓名。
由此,宋磊不禁想起了拜別“聖佛”和“魔老”時,看過的那張皮柬,是他,一定是他,除了皮柬上寫明的那人外,宋磊別無仇家。
其實那個人,也並非是宋磊的仇家,但是那人知道,誰能安然渡過雙賢百陣考核,三年期滿攜“斬魂劍”下山,誰就將會對他不利,因此儘管宋磊和他素陌生平,更無仇恨,他也非想盡方法置宋磊於死地不可!
這一點,宋磊和他同樣明白,只是宋磊沒有想到,他發動的如此快,並且歹毒到欲達目的不擇手段!
宋磊念頭轉過,一絲不祥的焦愁,深烙心田,對方隱於暗處,心狠手辣,茲後必有使自己難防的陰謀暗算,會一而再地不斷髮生!
只要自己活着一天,那人就不會放過自己,反之,自己也斷然不會放過那人,這是一場非生即死絕無兩全的拼搏。
宋磊不怕別的,只怕那人在計謀失敗下,去對付自己的雙親和至愛的未婚妻子,雖説雙親及岳家都是武林一等高手,可是宋磊明白,就算兩家的老人聯手,也怕不是那人的敵手。
想到這裏,宋磊有些急燥起來,立即登程往濟南府趕,恨不得肋生雙翼一飛而到,也好早早安心。
行行重行行,計算日程,若今夜再疾馳個通宵,次午就能到達濟南,為此,在中午過後不久,就在“太平鎮”上住了店,他吩咐店家,傍黑時候叫他,他要去拜望朋友,其實是白天無法施展輕身功夫,樂得小睡些時辰,夜間可全力疾行。
他傍黑前醒來,草草吃了點東西,算清店賬而去。
太平鎮是座大鎮,傍晚時候,華燈初上,酒樓飯肆人出人進,宋磊步子夠大,卻不算快,他早有打算,出鎮再加速不遲。
走到大街中間靠右,不遠處就是此鎮最有名的“杏花林酒樓”,他剛走到酒樓的門下,一人自門內奔出,直撞入他的胸懷!
宋磊身形微移,已避開這人,順手一抄,將這人左臂抓個結實!
這人在雙方即將相撞的剎那,呼叫一聲,“哎呀”!當宋磊輕易閃開,並抓住這人左臂時,這人不由“咦”了一聲。
這人驚咦一聲後,目光向宋磊身上盯注,接着,這人臉上現露出十分高興的笑容,立刻低聲問道:“閣下可是泰山宋磊宋兄?!”
宋磊十分沉靜,先不答話而看着這人,這人一襲藍衫,年約三旬,貌相忠厚,雙目含有神光,一看即知是位武林朋友。
宋磊在看清這人之後,才開口道:“尊駕是誰?”
這人左顧右盼嚮往來行人看了看,聲調更低,道:“此處人多,不便説話,宋兄住在哪裏,偕行一談如何?”
宋磊想了想,道:“可以,請隨在下來。”
於是宋磊在前,這人側隨身左,又回到了那家店房。
單間內,雙方落座,待店家送上茶水去後,這人不待宋磊詢問,探囊取出一物,放於桌上,然後壓低聲音道:“小弟胡漢鼎,為南派太極門下第二弟子,這是敝門信物,宋兄過目。”
宋磊並不客氣,取起桌上那面“太極令”,就燈下注視,不錯,確是“南派太極門”的“太極令”!
宋磊將太極令遞還胡漢鼎,道:“小弟正是宋磊,不知胡兄怎會相識?”
胡漢鼎道:“宋兄忘了,三年多前,宋兄隨尊師前往敝派……”
宋磊恍然,帶有歉意地説道:“胡兄莫怪罪,小弟實在眼拙。”
胡漢鼎似是心有急事,對宋磊已不相識一節,毫未掛懷,卻問道:“宋兄是路過此鎮,還是有心而至?”
宋磊聽出話裏有話,道:“小弟是路過……”
胡漢鼎接口道:“宋兄可有急事待辦?”
宋磊搖搖頭,胡漢鼎欣然又道:“這太好了,也是天意,小弟正感獨力難支之時,恰好和宋兄相逢,看來是這淫賊的報應到了!”
宋磊愕然道:“淫賊?什麼淫賊?”
胡漢鼎嘆了口氣道:“宋兄難道沒有聽説過,從‘滄、德’二州起,出了淫賊,不但姦殺婦女,並且擄劫焚掠,已有八名少女喪命?!”
宋磊劍眉一挑,道:“難道這淫賊現在此鎮?!”
胡漢鼎頷首道:“正是,小弟追躡其後,並已發現他今後將要作案的地方,那賊技藝高超,小弟正愁獨力難敵,有了宋兄……”
宋磊接口道:“可知他落腳何處?”
胡漢鼎苦笑一聲道:“不瞞宋兄説,小弟沒敢追躡過近,在他看中作案地方,留下暗記後,似已發現了小弟,所以……所以……”
宋磊一笑,安慰胡漢鼎道:“力不敵則暫避,是應該的,何況胡兄業已發現他今夜必去的地方,稍待人靜時,小弟陪同前往就是!”
胡漢鼎道:“話是不錯,但怕此賊看破小弟後,今夜未必在去,那就前功盡棄了,怪只怪小弟當時膽子不夠壯,否則……”
宋磊又笑着接口道:“胡兄先別懊悔,去過以後再説如何?”
胡漢鼎點頭道:“去是當然要去,希望這淫賊沒有溜掉。”
宋磊為了安慰胡漢鼎,故意改變話題,從拜問南派太極掌門人陳宏大俠安好開始,談及近幾年來的武林變遷。
胡漢鼎十分健談,涉獵的武林事情又多,宋磊聽得津津有味。
驀地,梆敲三更,胡漢鼎慌忙起座道:“談笑中不覺辰光,三更了,我們要快些去才好。”
宋磊頷首,熄燈,掩門,客棧中早無聲息,於是他倆飛身而去。
胡漢鼎識途,在前引導,轉、盤、拐,到了北大街。
胡漢鼎遙指一條小巷,悄聲道:“宋兄,就是這巷尾第三家!”
宋磊低嗯一聲,才待向前,一條黑影疾如夜梟,自街頭轉過,宋磊急忙一拉胡漢鼎,閃身到一户人家的門洞深處躲起。
宋磊目注黑影,悄聲問道:“胡兄,可是他?!”
胡漢鼎道:“夜深難以看清是否,最好追躡其後,他若進入那户人家,自是淫賊,否則就是恰好路過的朋友了。”
宋磊點頭微應,此時那條黑影已停步在小巷入口。
黑影首先左顧右盼了剎那,然後身形一閃,隱沒巷中。
宋磊冷哼一聲,道:“胡兄,大概不會錯了,追!”
一聲追,宋磊人已縱起,當胡漢鼎飛身而起時,宋磊卻已早就迅捷進了小巷,那份輕靈和機警,令人歎服。
胡漢鼎落身巷中第三家大門前,宋磊早已相待,並迎上低聲道:“胡兄,不會錯了,他剛剛進去!”
胡漢鼎神色緊張地説道:“宋兄請到側巷此宅後面相守,候我擊掌為號,內外夾攻,今夜無論如何也要擒住這個淫徒!”
宋磊不待胡漢鼎話罷,人已閃進了側巷,到達後面。
這户人家必然富有,不只佔地夠大,並有亭台樓閣。
在宅前,看不到裏面有否燈光,後面,牆雖同樣尺寸,但因那小樓靠後,因此從牆外只能看到半樓和樓窗。
窗映燈亮,樓中人尚未卧眠。
宋磊隱身另一户人家的矮牆下,正對着小樓後窗,目注不懈。
由小樓位置格局看來,它該是閨閣千金的香居,燈仍亮,人未眠,那業已潛進此宅的淫賊,十有八九會登臨此樓!
宋磊正思忖而深以胡漢鼎尚未擊掌為怪時,窗上映現出一個倩影。宋磊深知所料不虛,越發地小心留意!
窗內香閨中的這位佳人,大概是一時大意,忘懷了室內的燈光,竟緩緩褪去衣裙,窗映影,影半裸,宋磊劍眉一皺,垂下眼簾。
片刻後,宋磊突聞一絲異聲,驀地抬頭!
窗影上,出現了凜人的奇變,一名大漢,右手持刀,左手緊捏住那半裸倩影的粉頸,正閃過窗前,退向一旁!
胡漢鼎尚未發號,宋磊卻已不能再等,他不敢出聲喝呼,唯恐那大漢在聞聲後挾人為質,或斷然行兇!
他自信功力蓋世,若飛身破窗闖入香閨,那淫賊在聞聲微一遲疑下,自己足能將其擒獲,於是身形暴起,破窗而進!
詎料他衝撞進樓頭後,室內竟無大漢蹤跡!
他一楞,那半裸的美女,突然尖聲高叫起來!
宋磊劍眉又是一皺,要向前詢問那大漢何在,哪知半裸美女見宋磊當前,竟又尖聲直叫,終於受不住突來的變故,驚嚇得昏了過去。
宋磊誠恐這姑娘摔傷,無奈上去扶住了她,然後抱向牙牀!
適時,本宅中人已被美女的尖叫聲驚醒,一時燈籠火把油燈全亮,樓梯聲動,門被撞開,兩名持劍老者,闖了進來!
恰好此時宋磊剛扶美女躺在牙牀,他上半身躬着尚未直立,耳聽一聲嘶喝,背後破空聲到,宋磊身形飛旋,人已脱出劍鋒到了牆角。
他這時已看清了兩名老者,不由啊了一聲!
兩名老者右邊的一位,手中劍斜對牀帳銀釣一順,釣斷帳垂,遮住了玉體橫陳於牙牀之上的美女!
左首老者,卻手指宋磊怒目罵道:“淫賊,老夫若今夜不將你碎屍萬段,誓不為人!”
話聲中,仗劍而上,直刺宋磊的“丹田”死穴!
右首老者,在斬落釣帳後,話都不説,劍走龍蛇,一劍七式,七朵銀花壓向了宋磊胸、肩、肋,及玉枕、太陽雙穴!
宋磊知道這是誤會,本待分辯,但因對方劍招凌厲,只好先為化解,然後再加之分説不遲,於是展開“慧佛禪步”,脱身而出!
他這種奇異的身法,使兩名老者心驚色變,再次全力攻上!
後窗已碎,他本可縱身而逃,一因心中無愧,何逃之有,再者這兩位老者,他都認識,不過他變了,因此兩位老者沒能認出他來。
當兩名老者再次攻上時,宋磊忙擺手道:“這是一場誤會,丁掌門人和陳大俠請暫住手!”
兩名老者聞聲而驚,但卻真的停手未攻!
適時,由後窗外,飛身又進來了兩名老者,一位是六旬年紀道長,另一位逢頭散發,破衣草鞋,年約五十六七。
這兩位宋磊也認識,道長是“華山”上清官的“玄涵”真人,散發者,竟是“窮家幫”北長老“公孫天健”!
這兩位卻還認識宋磊,一是“玄涵”和“公孫天健”與宋磊之師“泰山神劍”古冰寒交為莫逆,其二是,當年他倆對宋磊都曾垂青並時有所賜。
他倆見這淫賊竟是宋磊,不由駭然!
宋磊此時走步向前,恭敬一禮道:“晚輩宋磊,拜問安康!”
他報名宋磊,使另外兩名老者,北派太極掌門、大俠丁泰,和南派太極長老陳銘,也記起了他的舊時模樣!
這座巨宅,正是陳銘隱居之地,那牙牀上尚在昏迷的美女,卻非陳銘的千金,而是陳銘新婚未久的“如夫人”。
陳銘早年喪妻終未再娶,但因無子,卻不過好友“碧雲谷”主範悟天的盛情,由範代為介紹了這劉女姓,娶之為妾。
就為了這個緣故,丁泰、玄涵、公孫天健和介紹人範悟天,才於今宵會集陳府,只為老友新婚三朝而賀!
那知偏偏這巧,出了如此使人意料不到的奇變。
樓梯聲動,樓中又多了位身材修長的雪衫老者,他正是本宅主人陳銘的好友,“碧雲谷”主範悟天!
宋磊沒見過此老,此老也沒見過宋磊,不過當此老問明發生之事後,在經過剎那沉思下,卻搖頭道:“宋少俠不像惡徒。”他話鋒頓住,目光一掃宋磊,對陳銘説道:“老弟,姑不論此事究竟怎樣,愚兄認為不難澄清,不過此處不便談話,下面如何?”
公孫天健快人快語,道:“對,哪有在弟妹房中爭論此事的道理,來來來,咱們下面去辦事,反正是真的假不得,是假也真不得!”
範悟天一點頭,又對陳銘道:“老弟先瞧瞧尊夫人如何,我們去下面廳裏等着。”話微停,先對宋磊道:“宋少俠先請!”
宋磊既然知道身已背嫌,苦笑-聲,便先步下樓梯。
陳銘倒是十分豪放,他招呼丫環照料新人,自己陪諸友下樓。
樓下廳中,先獻香茗,陳銘揮退僕人,閉上廳門,立刻對侍立在一旁心坦蕩,面無愧,神態恭敬的宋磊道:“宋少俠,你該解釋剛才的事情了吧?!”
宋磊恭應一聲,遂將實情坦然説出。
陳銘聽完了那番話後,突然變了臉色,冷哼一聲道:“宋少俠,你不會不知道老夫的身份吧?”
宋磊道:“晚輩知道,前輩是南派太極掌門的第二長老。”
陳銘嘿嘿兩聲,道:“那老夫可以告訴你,本派二弟子姓朱字玉,不叫胡漢鼎,並且本門弟子中,絕沒有胡漢鼎其人!”
此言聽入宋磊耳中,如雷轟頂,他傻在一旁!
範悟天雙眉一皺,對陳銘道:“老弟可肯聽愚兄一言?”
陳銘點着點頭,道:“範兄請講。”
範悟天道:“愚兄閲人多矣,怎麼瞧宋少俠也不像個淫賊的樣子,若貴派沒有胡某此人,宋少俠又怎會這樣説呢……”
陳銘急了,道:“範兄怎不相信小弟了,難道……”
範悟天擺手道:“別急,老弟的話不會錯,但也認為宋少俠不可能胡言亂語,這其中是有人作好了圈套……”
公孫天健接口道:“使宋娃兒上當背惡名?!”
範悟天頷首道:“這種可能性極大!”
陳銘雙目緊鎖,道:“範兄,他就如此容易上當?”
範悟天冷靜地説道:“老弟該聽宋少俠説過,在酒樓乍遇,逆旅相談時,那人曾經取出過貴派的信符,這不由宋少俠不上當的!”
陳銘有些不悦地説道:“那話他是説過,但誰能證明此事呢?”
範悟天不由語塞,搖搖頭道:“這就難了。”
公孫天健這時接上話,問宋磊道:“宋娃兒,你是由何處來?要到什麼地方去?”
宋磊坦然答道:“晚輩由泰山來,去濟南迴家!”
公孫天健頭一點道:“我有三年多沒見你,你哪裏去了?”
這三年內的事,是極端秘密,“聖佛”和“魔老”在選擇人時,是隻和各派掌門人接觸,各派掌門並立有誓言,不得泄露!
因此宋磊這三年來的遭遇緣合,除泰山神劍古冰寒外,無人知曉。
如今公孫天健動問,宋磊按乃師的預囑答道:“奉家師之諭,在泰山本門一石洞中,精研劍術心法。”
公孫天健嗯了一聲,道:“這三年來,我老花子和玄涵雜毛,去過泰山四次,古老頭也這樣説,可見不錯……”
陳銘忍不住接口道:“公孫兄,這不能證明今宵他沒説謊!”
公孫天健道:“當然,不過舉一反三,這娃兒不是個騙徒!”
陳銘冷哼一聲道:“只怕未必!”
公孫天健沒有再答話,又問宋磊道:“我老花子曾聽古老頭説,你早已訂有婚約,對方是什麼人呀?”
宋磊不解此時此刻何故提這件事,但他不能不答,道:“是南派太極第一長老蕭怡水老人家的掌珠。”
陳銘聞言大悟,才待對公孫天健抗辯,公孫天健卻搶先又道:“宋娃兒,吉期定在何時?”
宋磊道:“晚輩回去之後,不會超過一年半年之內就……”
陳銘接了話,道:“你先慢説自己的婚事,老夫可以大膽的告訴你,今宵之事,你要分解不清,南太極門中之女,無人下嫁!”
公孫天健兩道濃眉一挑,道:“我説陳老弟,一個像宋娃兒這樣出身的少年,未來妻室又是名滿天下的武林美女,他會身犯淫行嗎?”
陳銘很乾脆地答道:“這很難説!”
範悟天此時搖着頭道:“難!難!真難!我認為宋少俠無辜,可是陳老弟的疑心也沒有錯,我真希望有個解決問題的辦法!”
玄涵真人始終一言不發,只是冷靜地看着宋磊。
丁泰此時,也不知應該如何才好。
公孫天健苦思無策,頻頻搖頭。
範悟天已聲明過,他想不出澄清此事的妙策來。
陳銘一肚子火,是認定了宋磊即淫賊,淫賊即宋磊!
宋磊目光一掃面前的五位長者,對陳銘恭敬一禮道:“晚輩倒有個辦法,但要先請陳長老恕過放肆,方敢直言。”
陳銘哼了一聲道:“你就放肆點吧!”
宋磊正色坦然地説道:“可否請出夫人一問?”
不容陳銘答話,範悟天已歡然拍手道:“對對,只有這一個辦法,老弟,你就去請請!”
陳銘想了想,哼了一聲大步而去。
範悟天卻接着又道:“為示公正,敢請陳老先別私下詢問。”
陳銘含怒地嗯了聲,轉身登上樓階。
下樓時,陳銘在前,她那劉姓的如夫人在後。
羣俠紛紛起座相迎,怒極之下的陳銘,竟忘卻了作主人的禮貌,不管一旁站立着的羣俠,立刻用低沉而激動的聲調問劉珍娘道:“珍娘,我必須問你一句話,你也必須實答,可懂?”
劉珍娘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徒步下樓階,她就始終沒能抬頭來,她曾半裸着昏卧牙牀,此時自然難免羞人答答。
因此陳銘話説完之後,她只是微微頷首,並沒有答出話來。
陳銘目睹愛妾這般委屈的神態,疼在心裏,當着羣俠,又不便温慰,越發將宋磊恨入骨髓,手指宋磊温語問珍娘道:“珍娘,這個人你認識吧?剛才在樓上是……”
話沒説完,珍娘微一仰頸,眉目把宋磊一掃,又低下頭去接口道:“認識他。”
這三個字,低如蚊哼,此時廳內鴉雀無聲,所以仍然聽得清楚。
陳銘眼睛怒瞪着宋磊,又問道:“珍娘,剛才是……”
珍娘又瞥了宋磊一眼,這一眼,使坦然峙立於一旁的宋磊,心頭像突被萬鈞萬物擠壓般,緊作一堆!
珍娘那眼神中,含涵着令人難以理解的際象,是屈辱、是醜咎、是哀怨,並且還有些許憤慨。
宋磊百思不解,珍娘為什麼會用這種眼光看他,不過他已覺得有了變故,所以由不得劍眉皺了起來。
珍娘在瞥望他這一眼後,驀地抬起頭來,眉目變了,變作面對世仇冤家般的猙獰,緊咬貝齒,全身顫抖,手指宋磊,激動使她話聲無法連接,道:“是……是他……他是……是……是惡賊。”
話出口,她一雙柔荑捂在臉上,突然放聲痛哭起來,接着一轉身,誰都不顧地奔上樓去,哭聲越發的響亮!
她那“惡賊”二字,誰都知道就是相等於“淫賊”!
羣俠呆了,一時間竟都不知道該如何才好!
宋磊這時臉色白成了“瓦上寒霜”,張着口,瞪着眼,頭頂如遭五雷暴轟般,嗡嗡地直響,雙足像根生地上,挪動不得,可是身軀卻由急驟的顫慄,而變作東晃西搖的擺動!
“你納命吧!”一聲斷喝,起自陳銘口中!
接着黑影飛撲,於是“嘭”地一聲,宋磊先生被陳銘以反擊的“太極散手”震飛到丈外,摔撞牆上!
血箭從宋磊口中噴出,恰正射到二次撲上欲置宋磊於死地的陳銘一頭,陳銘雙目被迷,但他那一對鐵掌,已實生生又印在了宋磊的胸上!
陳銘只覺自己前胸一熱,接着卻聽連聲呼喝,雙臂被人架起!
宋磊卻在第二次胸受重擊下,狂噴鮮血昏死地上!
陳銘眼被血迷,心卻明白,提力掙扎被挾的雙臂,並怒聲喊道:“我要活活打死這個狗種,誰要攔我,誰就是我陳銘勢不兩立的冤家!”
“陳老二,宋娃兒已經連中兩掌,口噴鮮血昏死地上,他沒躲你的暴襲,連動也沒動,我老花子認為你已打得夠!”説話的是公孫天健。
陳銘怒哼道:“夠!還早呢!”
公孫天健沉聲道:“陳老二,你別忘了,宋娃兒就算是真淫賊,我們也只能將他擒交古老頭兒處治,你我無權就這樣活活打死他!”
陳銘厲聲道:“還説無權,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公孫天健惱了,喝道:“陳老二你靜下來聽老花子説幾句,不錯,令愛妾直指過宋娃兒就是淫賊,此事聽入眾人之耳,都可以為證,可是宋娃兒那些話,你可曾找過證據?沒有!你沒有!你只是一個勁的不信!不信!宋娃兒為未來泰山一派掌門人。他的話你半點都不往深處想,心裏信,令愛妾説什麼你就信什麼,若是由你一頓狠手,將宋娃兒打死,古冰寒要是問你可曾調查過他愛徒的話,試問你拿什麼話來答對?古冰寒再問及我們,我們又拿什麼話説,你只要能答覆我這個問題,老花子抖手就走,發誓不再管這件事情,你説?”
陳銘答不出話來了,公孫天健説的是道理!
那玄涵真人,此時卻已疾步到了宋磊身側,在替宋磊把脈探傷。
公孫天健因怒而威,因威而蓬髮揚起,又道:“陳老二,樓上當時情形,我們都沒看到,當事人只有兩個,一是令愛妾,一是宋娃兒,假如宋娃兒向古老頭説,是令愛妾有意陷害,而古老頭和你一樣,也不查虛實就下手令愛妾的話,你又如何?!”
陳銘牙一咬,道:“你先鬆開我的雙臂!”
公孫天健哼了一聲,鬆脱陳銘的雙臂,陳銘立刻掏出汗巾,擦擦臉上的血,勉強睜開了兩隻眼睛。
然後他狠聲地向昏死牆角的宋磊冷哼着,再轉身對公孫天做:“公孫天健,你活了這麼大,不是白活的,該明白是這小賊夜闖小妾的卧房,他還能有道理?”
公孫天健也毫不客氣地説道:“陳銘,宋娃兒説過,他是為擒淫賊而來!”
陳銘冷笑着説道:“當真如此,淫賊現在哪裏?小妾又怎會直指他就是淫賊?”公孫天健也冷笑着答道:“這很簡單,我們一生中,還不知道追丟過多少歹徒惡賊呢,誰能保證每追必能擒獲?再説,令愛妾直指宋娃兒就是淫賊,宋娃兒他卻否認,我們不能盡聽一面之辭!”
陳銘揚聲道:“你剛才就曾説過,小妾是陷害他,小妾和他素陌生平,無仇無怨,我不知道怎會故意陷害這小賊?!”
公孫天健道:“我那只是比方,有時人在慌恐惶急之下,會錯失的,我活到這把年紀,還沒聽説過有這大膽量的淫賊,敢破窗而入!”
一句“破窗而入”又使陳銘沒了答辭。
玄涵此時突然聲調沉重地開口道:“陳施主,不是貧道敢責難施主,施主那兩掌是狠了一些,恐怕宋少俠已經很難再活過十天!”
公孫天健聞言變了臉色,搶步而前,探手摸在了宋磊的腕脈上!
半晌之後,公孫天健才收手而起,焦急地問玄涵真人道:“老雜毛,你看還有什麼辦法可想嗎?”
玄涵真人神色嚴肅地搖搖頭道:“我認為他生機已絕!”
公孫天健性子直,脾氣暴,聞言怒聲道:“放屁,你該明白,陳家‘太極散手’有多狠多毒,假若你在毫無防備下捱上兩掌,現在可還能夠活着?!”
玄涵真人苦笑一聲道:“不能,絕對不能!”
公孫天健哼了一聲道:“是嘍,可是宋娃兒還活着……”
玄涵真人不待公孫天健把話説完,上去撕開了宋磊的衣衫,露出整個胸瞠,手指宋磊傷處,道:“臭花子你自己瞧瞧這傷?!”
宋磊胸膛上,清楚的印着四隻交疊的掌印。掌印色呈紫黑,尤其是那些指尖印子,已深陷凹下肉中!
這種傷痕,顯然已非藥石可醫!
陳銘雖説憤恨宋磊至極,但當瞥目看清宋磊胸前傷勢時,心中也不由得一寒,自己暴怒突下殺手,沒想到果然斷送了宋磊的生機!
講事,陳銘無愧,講情,他卻明白自己是太狠了些,當宋磊屍體送上泰山去後,必將招致嚴重的後果。
何況陳銘還另有難以交待過去的人,一是胞兄陳宏,再就是宋磊未來的岳丈,本門中的第一長老簫怡水,其次是宋磊的父母了!
南派太極的掌門人,本是蕭怡水,在二十年前,南派太極曾惹下一個強大的仇敵,幾乎淪亡,幸有宋磊之父出面,極危轉安,因此説來,宋家還是整個南派太極門户的恩人。也就為了當年這件事情,簫怡水才以“悔過”二字,傳掌門之位與師弟陳宏,自任長老,並與宋家結為兒女姻親。
如今陳銘在暴怒之下,將宋磊打成這般模樣,這些關係人問及的時候,他的確是很難有圓滿的答覆。
陳銘也知道古冰寒外和內剛,宋磊一死,自此南派太極和泰山劍派之間,難免相絕,甚或可能導致流血慘變。
所以陳銘心中也亂作一堆,緊鎖起眉頭。
公孫天健此時竟雙目赤紅,頭上青筋暴出,霍地轉身面對陳銘道:“不含糊,太極散手果有生死由心威力,陳大俠,公孫天健自不度德量力,敢向陳大俠請教一句,對這娃兒還想怎樣發落?”
陳銘沒能答出話來,丁泰眼看事要鬧僵,不能不解勸道:“公孫兄請鎮靜些,小弟認為陳兄他這是無心之失……”
公孫天健不理丁泰,道:“也許公孫天健剛才話沒能夠説得明白,我是在拜問陳大俠,是否如此處治過這娃兒,就算完了?”
陳銘低着頭道:“陳銘盛怒之下,事已作了,若有何後果,陳銘自當就是。”
公孫天健狂笑一聲道:“好説,現在這娃兒已氣如遊絲,公孫天健有心盡一切力量,先救他不死,敢問陳大俠對此可有異議?”
陳銘搖搖頭道:“沒有。”
公孫天健高聲説了個“好”字,立刻出指封閉了宋磊的穴道,然後脱去外衣,將宋磊裹起抱於手上,掉頭就走。
範悟天伸手相攔道:“公孫兄要去哪裏?”
公孫天健道:“去找家清靜店房,為此子盡些心力。”
範悟天眉頭一皺道:“宋少俠傷勢太重,若一搬動,恐怕……”
公孫天健苦笑一聲道:“他命要大,就死不了,就算不幸死了,他若魂魄有知,相信也不會認為公孫天健帶他離開此地是錯!”
範悟天只好笑着勸道:“公孫兄你這何必,為宋少俠想……”
公孫天健接口道:“範兄若是有心,能和老花子一道去個地方,為此子以盡全力的話,老花子感同身受,否則請不必多説了。”
玄涵真人這時開口道:“花子,要走可就得快,這傷誤不得。”
範悟天想了想道:“好,小弟先陪公孫兄-趟。”
於是範悟天和玄涵,向陳銘作別,而公孫天健卻早已大步而去。
玄涵真人繼之步出大廳,範悟天這才對陳銘道:“老弟忍一忍,萬般事和為貴,我隨去看看,回來還有話相商。”
陳銘此時業已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點頭。
範悟天又轉對丁泰道:“掌門人,我看你最好也去一趟,免得留個話柄兒在那花子手中,何況遇上機會,也許能代陳老弟解説一下。”
陳銘聞言,驀地抬起頭來,他又有些激動了,道:“範兄丁兄,你們説,我這次惹着誰來,沒影子的來了這場橫事,到頭來反而我有了錯,哼,非分個青白不行!”
範悟天目光追掃着背影剛剛消失的玄涵,低壓聲音道:“忍,聽我的,先忍着,一切等我和丁掌門人回來再商量。”
陳銘仍有悻悻之色,範悟天卻一拉丁泰,疾步追了出去。
公孫天健雙手捧抱着宋磊飛射疾行,玄涵真人隨於其後,範悟天和丁泰又隔了半箭路,他們奔向鎮外。
範悟天邊追邊向丁泰道:“怪,這花子是要到什麼地方?”
丁泰頭一搖道:“公孫兄交遍天下,誰知道他去哪裏。”
此時,公孫天健已轉向鎮外右側,範悟天不由哦了一聲道:“花子真會選地方,竟找上了‘靜雲庵’!”
丁泰隨口問道:“範兄怎知鎮外有家尼庵?”
範悟天沒想到丁泰有此一問,微微一愣之後,道:“丁掌門人來時沒有經過嗎?”
丁泰搖頭道:“我從鎮前來的,此處是最後了。”
範悟天笑了笑,恰好已趕到了“靜雲庵”前。
公孫天健已經叩過山門,這當兒,從庵內傳來腳步聲,接着有人問道:“是哪位施主?”
公孫天健揚聲答道:“老朽公孫天健,有急事拜訪庵主。”
山門開了,一名年輕女尼出現,她對公孫天健深夜間帶着這多人前來的事,絲毫不覺奇怪,向公孫天健合十笑道:“晚輩拜見您老人家,您就請自己去客堂吧,我請師父去。”
説着,她連門也不關,轉身快步去了。
範悟天暗中點頭,自忖着——原來這尼庵是花子的熟地方!
公孫天健也笑了笑,轉對玄涵真人道:“老道,你關門。”
玄涵真人噗哧一聲笑了,順手關上了山門。
公孫天健對玄涵真人哼了一聲,道:“笑個屁,禿子跟着月亮走,你沾了光別再自覺得不錯。”
玄涵真人又是一笑道:“今日我才知道,你臭花子是有分寸的人,在尼庵裏面,不再叫我雜毛,可是我卻沒這顧忌,你還是臭花子!”
公孫天健不再理他,大踏步捧抱着宋磊到了客堂。
一會兒,客堂門響,出現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尼姑,公孫天健先代諸人引見過庵主“慈雲”後,立刻又道:“庵主,老朽有一好友之徒,被太極散手傷中肺腹,已危急一發,祈賜一靜室,以便探傷調治。”
慈雲庵主聞言立起,道:“請隨貧尼來。”
公孫天健應了一聲,轉對玄涵及範、丁道:“大家請。”
慈雲帶路,竟直奔了她那庵主的禪房,公孫天健濃眉一揚,道:“庵主,你這份情誼,想我老花子今生難以答報了!”
慈雲庵主微笑道:“公孫施主廢話甚多。”
庵主靜室禪房中,佈置古雅而簡單,慈雲首先由牆角取出了一個五寸厚六尺直徑的大蒲團,擺放當地,然後又取出四個小的,圍擺在大的四周,並親自點燃炭火,使室內頓覺温暖起來。
這動作,本極平常,但有心人看在眼中,卻會記在心內。
範悟天,有心人也,他乍見慈雲庵主時,已暗中留上了心,認為這老庵主一定是位武林高手。
但當面面相對時,範悟天知道自己錯了,老庵主目光遲漫,老態畢現,只是因為出家人,能清心寡慾,比常人健康些罷了!
現在,範悟天卻又起了疑心,這種不待吩咐就會按需要而設蒲團及放置方位看來,老庵主一定是武林中人了。
適時,公孫天健已輕輕地打開包着宋磊的長衫,抽拋一旁,將宋磊輕輕放在那大而軟的蒲團上面。
慈雲庵主恰在一旁,她立即俯身查看宋磊傷勢,然後三指搭在宋磊腕脈之上,剎那之後,她收手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是哪位施主如此心狠手辣,將這公子打成這個樣兒,何仇何冤,罪過罪過。”
範悟天暗自心動,道:“原來庵主也是我道中人?!”
慈雲庵主合十道:“施主料錯事了,貧尼是普通人,但岐黃之術卻略解一二,這是每個出家人必需的,因為此術可以結緣。”
這話很對,範悟天含笑而應。
適時,公孫天健滿面肅穆的對玄涵、範、丁三人道:“花子有幾句話要對三位説,我先聲明,諸位願不願意,都和友誼無傷,大家來看,宋娃兒這傷,若不以‘真元歸渡’施救,必死無疑,以我花子一身之力,恐難奏效,若諸友肯義助一臂,宋娃兒或能不死,今願聞諸友一言!”
玄涵真人首先道:“臭花子,算我一個!”
公孫天健道:“你這話多餘,我早算上你了!”
他倆相知之深,友情之篤,從這兩句答對中已可證明。
範悟天早巳料到有這一着,“真元歸渡”對施術者説來,是損傷甚大,設非至友,沒人肯作這麼大的犧牲!
可是範悟天絕不猶豫,繼玄涵真人之後道:“小弟和丁掌門人,以武林同道之源來説,是義不容辭,只祈事後,公孫兄請能念陳銘弟事急失手,代向古掌門人處多多美言。”
丁泰也道:“對對,就當根本沒有發生過這場事情。”
詎料公孫天健,在回答這個問題的時候,竟老眼流下淚來!
他任憑淚滴胸前,幽幽長嘆一聲道:“錯了,範兄你把我老花子看錯了,陳老二沒有錯,下手狠些,情可以諒,我在陳府是故意相爭,旨在能救宋娃兒不死……”
丁泰也嘆出了憋在胸口的悶氣,道:“原來如此,這就放心了。”
那知公孫天健頭一搖,肅色道:“不是如此,花子我救宋娃兒不死,並非私心,而是怕宋娃兒就這樣一死,無法證明這段奇特事!”
他説到這裏,目光一掃昏卧大蒲團上的宋磊,才接着説道:“宋娃兒就這樣一死,那‘淫賊’的惡名,永也難脱,蕭家父女,宋家二老,就不羞煞也難見人,而陳銘和古老頭兒,今生也休想再能笑聽天地,為此,花子才必須救他!”
慈雲庵主時已跌坐她本來的禪坐地方,聞言道:“善哉,佛降慈悲,代佑施主。”
公孫天健竟又把頭一搖道:“庵主,我救宋娃兒,未必是好心,如是今後查明他果是淫賊,必然會先人一步把他剝皮抽筋!”
範悟天頷首道:“公孫兄性情中人,如查明宋少俠遭誣呢?”
公孫天健哈哈兩聲狂笑道:“花子只要不死,那設謀的匹夫就算上天入地,花子也會迫他從龜殼中伸出頭來,扎他們千刀萬刀!”
範悟天拇指一伸道:“這才是大丈夫,公孫兄,佩服呀佩服。”
跌坐的慈雲庵主,此時冷冷地説道:“施主們,救人吧!”
公孫天健臉上有了愧色,對其餘三人道:“我花子掌貼宋娃兒丹田,渡以真元。”
丁泰道:“我來照顧後方!”
玄涵真人掃了範悟天一眼,道:“貧道真力恐怕不濟,藏拙手,取雙太陽穴。”
範悟天急忙擺手道:“真人可別客氣,把‘三焦’留給我的話,我準誤事,我不能比真人是童身苦修,為救人,真人該當仁不讓!”
玄涵真人還要客氣,公孫天健已沉聲道:“牛鼻子你少-嗦,事情就這個樣子了,大家準備,真力緩吐由漸而深,自弱轉強,快!”
眾人頷首,公孫天健首將右掌心輕貼在宋磊的丹田穴上。
餘者也紛紛作勢各攻一處,目注公孫天健,待令動手。
公孫天健向眾人點一點頭,左手倏出,拍開了宋磊被封的穴道。
玄涵、丁泰、範悟天,都是當代無敵高手,宋磊穴道一開,不等公孫天健開口,大家立即施為!
宋磊本已奄奄一息,如今在四位武林名家的“真元歸渡”
下,臉上漸漸有些濕潤,繼之額頭現出些許汗痕。
再看四位武林長者,一個個閉目闔睛,靜心蓄氣,肅穆沉毅,如臨大敵,那跌坐遠處高台上的慈雲庵主,看到這種情形,暗自頷首。
她不像那四位施術者,不但未曾閉目,並且注目當場絲毫不懈。
約隔頓飯光景,宋磊蒼白的臉上,有了紅霞。
慈雲庵主看到這裏,暗自放下懸心,才緩緩閉目養神。
整整一個時辰了,跌坐施術的四位武林長老,仍是一動不動。
慈雲庵主又睜開了眼,慈眉緊鎖,盯注着宋磊。
宋磊那張臉,已如熟透的蘋果,好紅!
公孫天健,此時衣衫盡濕,如落湯之雞,臉色已有些蒼白,看是很夠疲倦了,不過他依然毫不退縮。
丁泰更相形見絀了,已喘了粗氣。
玄涵掌抵“三焦”,極要所在,臉色也有些失常,但還從容。
範悟天內功竟在四人中最高,至今不現半點疲憊。
又過了頓飯光景,慈雲庵主驀生警兆,揚聲道:“宋施主有些不對,公孫施主火速注意!”
語畢,公孫天健和玄涵、丁泰及範悟天,同時睜開了眼,八隻眼睛緊盯在宋磊身上,剎那,公孫天健失色驚呼道:“諸位請立即收手,但請當心真氣逆穴!”
於是四位武林長者,停止真氣真元的歸渡,小心而謹慎地緩緩收轉真力,然後在彼此示意頷首下,撤掌而回。
這時,慈雲庵主已跨下高台,走到宋磊面前,在公孫天健等人緩緩撤掌離開宋磊四處經穴後,慈雲庵主立刻搭指在宋磊寸關之上。
剎那,慈雲庵主神色大變,她連話都來不及説,慌不迭迅疾出指,一連點封了宋磊八處大穴
這突然的動作,使公孫天健等驚心動魄,立即問所以!
慈雲庵主面色凝重,道:“事態已十分嚴重,四位所施‘真元歸渡’,不但未能和宋施主真氣相合,並且已沖毀一處經脈……”
公孫天健失色接口道:“這怎會,老朽明明覺得真元暢順,毫無阻礙!”
慈雲庵主只哼了一聲,道:“目下無暇解釋,老尼如今只請四位移步高台,容老尼盡過人事之後,再為詳談並找出這奇特變故吧!”
四人聞聲而起,個個惶愕而登高台。
慈雲庵主為救宋磊,不再有所顧忌,首先脱落肥大的法衣,接着跌坐小蒲團上,拍開宋磊穴道,十指如敲雲鼓般在宋磊各經穴敲打起來,由緩而急,終至落指如同暴雨,使人驚懼其速。
高台上坐着的四個人,不由彼此瞠目互望,這種“敲穴過宮”療疾的神術,若非懷具罕絕功力,無法辦到,公孫天健和慈雲庵主,可説是方外道義之交,他也只當慈雲庵主只是佛法高深,卻沒想到庵主竟是武林中的一位奇人,功力武技看來高出自己多多。
此時,庵主落指已由疾漸緩,又剎那,倏然收手,並即重封了宋磊八處經穴,才慢慢起身,穿上法衣。
公孫天健首先步下高台,以焦急的口吻問道:“庵主,他……”
話沒説完,慈雲庵主己接口道:“這件事情好怪!”
公孫天健一楞,道:“怪?庵主,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慈雲庵主道:“諸位的真元,絲毫不錯是導入了宋施主的身上,但是竟沒有發生應有的效力,並且生出和他本身真氣的敵抵作用。”
公孫天健啊了一聲道:“庵主,這種情形該有何後果?”
慈雲庵主道:“輕則坐僵,重必慘死!”
範悟天皺眉道:“如此説來,宋少俠豈非……”
慈雲庵主接口道:“怪就怪在這裏,他並未坐僵,也沒有慘死,不過結果卻更慘更壞,四位合而一的真力,被導於‘玉枕’重穴,宋施主如今已是位不折不扣的‘痴人’了!”
一聲“痴人”,公孫天健等四位武林高手,呆傻木立於當場。
半晌之後,玄涵真人首先問道:“慈雲,可還有救?”
慈雲庵主只看了玄涵真人一眼,沒有答話,這情形十分簡單,宋磊沒救了,人是不會死,卻會痴傻一世!範悟天似是想起了什麼,道:“請問庵主,照庵主的説法,似乎此次我等以‘真元歸渡’救人,不但無功,反而害了宋少俠?”
慈雲庵主道:“這話怎説,不過貧尼敢下斷言,宋施主的傷,在當時是奇重,不知何故,如今等於業已痊癒,這就是貧尼説那‘怪’字的緣故!”
範悟天又道:“再煩問庵主一事,宋少俠本身的功力,是否因‘玉枕’穴重傷,人痴而武技功力也失去了呢?”
慈雲庵主道:“武技和功力仍在,不過宋施主知否施展就成問題啦!”
範悟天搖着頭,連稱怪,怪的不通,怪的邪氣。
公孫天健已然憂形於色,再聽到範悟天迭聲説怪不止,十分不悦,他不便直接給範悟天難堪,卻轉彎説不論這事多怪,怪的又有多麼邪氣,也不重要,目下是必須研究出個妥當辦法,救治宋磊。
範悟天自然明白公孫天健話中含意,於是解釋説,他所以認為怪和怪的邪性,正是為了要找出其中的緣故來。
丁泰也認為對,若找不出怪在何處,豈能對症下藥?
慈雲庵主冷眼旁觀和靜聽,一言不發。
玄涵真人是雙眉緊鎖,看上去他正在苦思內情。
公孫天健如今是急病亂求醫,沒了準章程,只好問範悟天有何高見,範悟天似已業經熟思,立刻答道:“公孫兄,首先要説宋少俠本人所受的掌傷,陳銘那‘太極散手’,霸道的很,所以將宋少俠兩掌震得肺腹移位,口噴鮮血……”
公孫天健不耐地説道:“這情形全當着面,何必再談?”
範悟天一笑道:“有關係,公孫兄請聽下去就知道了。”
公孫天健只好強按下煩燥,嗯了一聲。
範悟天接着又道:“首先要請教諸兄及庵主下個判斷,宋少俠所受的掌傷,是不是在不經醫法下能夠漸漸復原?”
丁泰接話道:“這怕沒有辦法吧!”
公孫天健也道:“那傷等於已經要了他的命。”
範悟天卻獨對玄涵真人道:“真人在宋少俠重傷昏死時,曾把其腕脈,因此要請真人説一句話,彼時宋少俠傷勢到底如何?”
玄涵真人不能不答,道:“他那時真氣虛浮,五臟移位,應該死於當場,可是他卻能支持,人雖昏迷,傷雖奇重,卻不會死!”
範悟天嗯了一聲道:“好,小弟總括諸兄之言,都認為那時宋少俠的傷勢十分嚴重,已經絕非只憑調它而能自療的了!”
説着,他目光掃向大家,無人提出異議。
於是範悟天微籲一聲又道:“諸兄要看現在宋少俠的情形,肺腹重傷,已經好了,這隻有一個可能,就是我們真元歸渡業已收效。”
丁泰先是點頭嗯了一聲,繼之問道:“那他竟成殘廢又是……”
範悟天接口道:“就要説到這一點了,諸兄全是武林罕絕的高手,自然知道若真元未被導人經脈,並無法與宋少俠本體相合時,宋少俠非但傷勢難愈,更將坐僵而殆,如今宋少俠竟失神智,已成痴狂,不是小弟脱嫌避責?實在這並非我們的過錯……”
公孫天健接口道:“範兄似乎多此聲明。”
範悟天只對着公孫天健一笑,道:“諸兄注意,我們真元歸渡是已有成效,宋少俠的傷好了,但人之突然痴狂,豈不是件邪氣事?”
眾人無言,不過經過範悟天這樣一解釋,心頭重責若釋。
一旁靜聽的慈雲庵主,突然念出一聲佛號,道:“眾施主,宋施主突然痴狂,還有另外一個可能!”
大家聞言,不由俱皆注目於庵主身上。
慈雲庵主胸有成竹地接着説道:“當眾施主以真元歸渡的時候,若另外有人,本身功力絕高,暗中以真氣阻塞宋施主血路,將諸施主歸渡的真元,導向中樞,走‘玉枕’經穴,則宋施主腦部頓受重壓,那時人就自然變成痴狂!”
此言出口,頓使四位武林名家瞠目失色!
丁泰首先開口道:“庵主,這……這話盡使人難以答對了!”
脾氣暴燥的公孫天健,現在竟能沉住氣一聲不吭!
玄涵真人只以單手稽首,也不發一言。
範悟天在沉思剎那之後,微笑着説道:“丁兄不必為庵主這句話而不安,這是實情,小弟剛才也曾想到這個可能,但卻沒有説出。”
慈雲庵主道:“範施主何故不加以説明呢?”
範晤天道:“原因十分簡單,救助宋少俠的諸友,包括老朽,與宋少俠絕無仇恨,是説,以一人之力欲阻三人的真氣暢通,在座諸兄及老朽,恐怕都辦不到,所以老朽不敢妄測而陡亂人意。”
“妄測而陡亂人意”一語,是直言慈雲庵主的不當了。
慈雲庵主對範悟天的諷言,不置可否,只以冷面相待。
公孫天健是性情中人,宋磊突然痴狂,使他那“找出真正淫賊”的願望成空,因之氣憤傷懷兩據心頭。
玄涵真人較為冷靜,稽首向庵主道:“庵主可有妙術?”
慈雲庵主正色搖着頭道:“貧尼無能為力。”
公孫天健聽出端倪,道:“庵主,是不是有人可以治好他呢?”
慈雲庵主善目一睜,道:“也許‘天地雙賢’合力施為,或有機會!”
公孫天健猛一跺腳道:“哪裏去找這兩位賢人去?唉!”
丁泰冒失地接上句話道:“要找這兩位奇客,並不困難。”
公孫天健欣然問道:“哪裏去找?”
丁泰道:“公孫兄去問貴幫主,必有確實地址。”
公孫天健濃眉緊鎖,一會兒,他突然面對慈雲庵主,以坦誠而祈求的眼光盯牢庵主,以嚴肅鄭重的語氣道:“庵主可能答應一個要求?”
慈雲庵主長嘆一聲道:“公孫施主,你會陡勞無功的!”
公孫天健剛毅地説道:“老朽活一天,就不灰心。”
慈雲庵主雙目含着深淵的智慧,看着公孫天健道:“施主莫非要以有生之年,為宋施主盡力盡心?”
公孫天健頷首道:“老朽只此一策,別無旁顧!”
慈雲庵主又看了公孫天健一眼,道:“施主要貧尼作些什麼?”
公孫天健道:“在老朽海角天涯去找雙賢時,祈盼宋娃兒能受到妥善的照料和保護,老朽認為只有庵主可以託付……”
慈雲庵主毅然搖頭道:“公孫施主,恕貧尼不能!”
公孫天健“啊”了一聲,慈雲庵主已接着又道:“第一,此庵不便收留一位少年俠士,其二,貧尼明晨就要他往,歸期難料,其三,另有合適而現成的人選……”
公孫天健立刻問道:“是誰?”
慈雲庵主手指玄涵真人道:“廬山洞天福地,上清官更是清靜至極,有玄涵真人護於宋施主左右,豈不是好?”
公孫天健看看玄涵一眼道:“老朽本來是有心約這牛鼻子陪我作天涯之遊的,如今只好作罷,着他全心全力的照拂宋娃兒了。”
玄涵真人剛要答話,耳邊突然傳來如同蚊哼的“真氣傳音入密”的詰聲,説——不惜使他羞惱,也不能答應,否則宋磊“淫賊”惡名,一世難脱,元兇必然漏網,而武林自此將永無寧日!
那“傳音”的聲調,如“元嬰”吐聲,聽不出發自何處、何人口中,不過玄涵真人識貨,頓即會心。
於是他鄭重地對公孫天健道:“公孫兄,你我交成莫逆,遇事就算要玄涵這條性命,玄涵也絕不吝惜,但是這件事,卻無能為力!”
慈雲庵主卻拒,公孫天健雖驚而不怒,如今玄涵真人推拒,他可火了,雙目圓瞪,手指玄涵道:“你……你這話當真?”
玄涵真人稽首道:“恕我違命。”
公孫天健傻了,他絕沒有想到,道義相交,生死與共數十年的知友,在最最緊要的關頭,不肯伸出一臂,看着他痛苦沉淪!
“好呀!很好!”公孫天健似吼叫般喊出這四個字來,接着他哈哈狂笑着步向大蒲團上的宋磊,邊走邊道:“疾風識勁草,患難顯賓朋,慷慨舉盞有人共,犯險登難獨自行,公孫天健,你交的好朋友!”
哈哈哈……
嗚嗚嗚……
豪氣干雲,悲歌灑血的慷慨英雄,如今仰頸對天,痛哭失聲。
玄涵真人心如刀絞,淚盈雙目,不由舉步向前。
驀地,傳聲又起,——任他去,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今朝從他,異日他將悔恨而終,若真心愛護知友,何不悄悄相隨其後?
玄涵真人聞言止步,此時公孫天健已俯身要捧抱宋磊。
慈雲庵主揚聲問道:“公孫施主何為?”
公孫天健沒有回頭,道:“抱他來的是我,我自當再抱他走!”
慈雲庵主道:“如今宋施主內傷已愈,除痴呆而不識一切,難分善惡,不辨是非外,功力仍在,已可自由行動了!”
公孫天健仍然沒有回頭,道:“那很好,麻煩庵主代他解開被封的穴道吧。”
慈雲庵主道:“這是當然,不過貧尼必須警告施主,宋施主今已痴狂,極易被人引誘為惡,況他一身功力未失,施主應該謹慎!”
公孫天健苦笑道:“多謝指點,萬一他有朝一日反顏相向,那是老朽自取之禍,與人無憂,現在還是煩請庵主伸伸手吧!”
慈雲庵主微籲一聲,又道:“以貧尼之意,施主最好能以貴派絕妙手法,點了宋施主的要穴,以防萬一不幸而橫生難料的事端!”
公孫天健冷冷地説道:“老朽交友,只憑義信,恕難從命。”
慈雲庵主似是無可奈何地又長嘆一聲,緩緩走到宋磊身前,道:“敢請公孫施主暫退幾步,容貧尼解開宋磊施主的穴道?”
公孫天健皺眉道:“有此必要?”
慈雲庵主正色道:“公孫施主,你若真以肝膽義氣交友,浩然正義以對天地,現在就不該因所請遭拒而視貧尼等為路人!”
公孫天健本待有言,但轉念之下,將話嚥了下去,退向一旁。
慈雲庵主這時背對眾人而跌坐,面向宋磊,雙掌一揚,連擊了八掌在宋磊八處大穴之上,當最後一擊拍下後,宋磊全身挪動了一下。
公孫天健大步而前,慈雲庵主背對而揮手,沉聲叱道:“站遠些,別誤了大事!”
慈雲庵主的聲調,竟如泰山般重,大將軍般威凌,使公孫天健倏忽止步而退,竟沒有説個“不”字出來。
慈雲庵主這時雙掌掌心迅捷地貼向宋磊兩太陽穴,範悟天雙眉驀地緊鎖一處,兩眼快速地轉個不停。
玄涵真人也正覺得慈雲庵主行動怪端,耳邊卻又傳到那隱於一旁的奇客傳聲道:“真人請代這老尼姑護法,若有人向前時,必須全力阻止,這對宋家娃兒關係至大,莫以等閒視之!”
玄涵真人幾次聽到傳聲,都想找出此人何在,此時自更注意,可是那聲音太難捉摸,只好暗歎一聲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