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兒,朕打算將武威將軍的幼女賜婚給嘉靖公世子,你覺得如何?”
蕭時痕為了保護-陽而死,皇帝心中無限感恩與歉疚。為了補償蕭家,不僅追贈蕭時痕無數榮耀頭銜,蕭家的其它子弟亦被愛屋及烏,個個晉官加爵。連蕭家幼女也在他恩寵範圍內。嘉靖公是賢妃的兄長,更是他最親信的寵臣,家運如日中天。有此夫家,也算是最佳歸宿了吧!
“兒臣沒有意見,端憑父皇旨意。”-陽恭順地回答。
“嗯。”皇帝捋捋下須,既然連-陽都無異議,此事便這麼定了吧。
“父皇!”等了很久,-陽終於忍不住開口。
“怎麼了?”面對-陽,皇帝的語氣和眼神總是一片溺愛。
“您……何時才要見見襲月?”這些天為了如何處置嘯風,父皇幾度焦頭爛額。他不敢多煩父皇,所以至今才提起,只不過……他總擔心會委屈襲月了。
皇帝楞了一會兒,突然撫額大笑。“父皇真是胡塗了,怎麼忘了你此次回京,還帶了個新媳婦呢?當然,朕當然得見見她,不然西夏公主還當朕是冷落她了呢。”他開懷地大笑,很高興陽兒終於也長大成家了!
得到皇帝肯定的答覆,-陽玉面這才浮上一抹放鬆的笑意,雙頰染着淡淡的紅暈,處處都顯現出了他心頭的喜悦。
皇帝凝望他欣悦的面容,目光中竟驀然添上幾許深邃與複雜。他突然激動地伸手,緊擁-陽入懷。
“父皇?”-陽楞了一下。自他成人之後,父皇已經久未這麼抱他了。
“陽兒,你這次能平安回來,朕真的很高興、很高興……”皇帝顫抖的語音滿是激動與害怕。“你以後就別再出京了,父皇已經老了,再也禁不起這樣的擔心受怕了。”
他老了,-陽也大了,也該是傳位的時候了吧!當他聽到-陽在宣州遇襲的消息時,他便決定了。
待-陽回京後,他便要正式立-陽為太子。他要將皇位給他,他要讓-陽得到天下間最好的東西。
皇帝濃烈的父愛讓-陽心中感動不已,他不禁輕輕地回抱着皇帝,同樣激動地哽咽道:“是,父皇,兒臣以後再不會讓您擔心了!”
宮檐之巔,微微的亮光透過屋瓦縫隙照在那張美豔無匹的絕代容顏之上。她輕輕移回了屋瓦,阻斷了宮內瀰漫的濃郁親情。
襲月背過身子,遙望天邊明月,不禁幽深長嘆。她愁眉深蹙,竟是怎樣也想不通~~~~
為什麼一個人可以對這人如此慈愛寬容,對另一個人卻又如此地狠酷絕情呢?
這些天趁着-陽入睡的時機,她夜夜密探宣和殿。面對着熟睡的皇帝,她有無數次的機會,卻總是下不了手。
為什麼呢?她自問,可每每又是另一個無解。
該是為了-陽吧!言談間他每每流露對他父皇的欽慕,他是那樣的敬愛着他的父皇,而她如何能不猶豫?
讓她背叛他的信任,是多麼困難的一件事哪!
她又重重地嘆了口氣,看來今晚又是無功而返的一夜。她心情沉重,當蹬足欲飛身離去時,竟不意踢起了一片碎瓦,掉落在宣和殿的地面,清脆的聲響引起了值更守衞的注意。
“是誰?”守衞大聲喝問,而襲月陡然一驚。
她當然不可能回答,只是加速運起輕功,飛快地在黑夜中隱去蹤跡。
守衞抬眼正巧望見那迅速隱沒在夜空中的黑影,先是一楞,隨即不由得大驚,嚇得連忙大吼:“來人啊!有刺客!有刺客!”
御林軍守衞們立刻如潮般團團湧出,包圍住宣和殿,將聞聲而出的皇帝和-陽保護得密不透風。
“宮中怎麼會有刺客?”皇帝震怒低吼。“刺客想必還在宮內跑不遠,快去給朕搜,朕要大刑伺候!”
竟敢刺殺他堂堂大宋皇帝,真是活得不耐煩,不要命了!
沒想到連在宮中也不安全!父皇這兒還有御林軍的保護,但襲月呢?-陽臉上有掩不住的焦急,急忙便想要告退。
“父皇,兒臣得趕緊回宮了!”
皇帝體諒他是愛妻心切,也沒多留他,便派了小隊御林軍,速速護送他回宮。
襲月的纖足才剛落下-陽宮的地面,阿離的聲音便傳來。
“公主,快!快進來。”
襲月還不及細想,阿離便一把拉着她竄入了預先開啓的門扉。
一進屋內,阿離便趕忙幫她把夜行衣換下,打扮成一副剛睡醒的傭懶模樣。
為什麼阿離會這樣熟練地為她掩飾?襲月心中正驚疑不定,才開口想問,阿離卻搶先發難。
“公主,你這些晚都上哪去了?”她難掩憂心地叨唸。“雖然你已是-陽殿下的皇妃,但咱們畢竟是西夏人,陪嫁的宮人們也多罹難,現在咱們在這宮中幾乎可稱是孤立無援了。你可千萬得留心自己的行動,免得落人口實啊!”
原來如此。
“知道了,我以後會多加註意。”襲月垂下頭響應,也一併省去了解釋的步驟。
當阿離幫她把一切都安頓好了之後,-陽也正巧回來了。他才一踏進宮門,便急匆匆地找尋襲月的身影。
“-陽,發生什麼事了?”她換上一臉惺忪,出門迎接-
陽看到她安然無恙,才鬆了一口大氣。“你沒事就好。”
“什麼有事沒事?”
“剛剛宣和殿傳出發現刺客。”他伸手摟過她,要她安心。“宮裏最近恐怕會不大平靜,你可得小心一點。”
這些風波想必全是出自同一只陰謀之手-陽面色難看,愈想愈恨。他絕不會放過那人的!他休想在挑撥了嘯風之後,還想興風作浪或全身而退!
“知道了。我會小心的。”
襲月柔順地伏在他胸前,而-陽習慣性地摟緊了她,腦中儘想着揪出幕後黑手的方法,竟沒有發現她驀然湧上掙扎的幽深雙眸。
刺客沒抓到不要緊,媳婦還是得見的。
皇帝召令各宮嬪妃,全體盛裝出席重陽花宴。一時瑤玉園中衣香鬢影,美不勝收。
但嬪妃們的爭奇鬥豔、各擅勝場在-陽挽着襲月現身之後,便全都自動靜止了。
那是種人間不可能再現的絕豔,是天仙,又有誰還敢不自量力地與天上玄姬比美呢?
“陽兒啊,你可真是娶了個美媳婦了呢。”皇帝摟着蘇賢妃,呵呵笑地走近他們。“朕本來以為朕的賢妃已是人間絕色,沒想到我兒皇妃亦不遑多讓啊!”
“皇上,您説什麼呀!”蘇賢妃立刻不好意思地紅了臉。她都已經老了,哪還能和年輕女孩相提並論呢?
賢妃和藹的目光落向襲月,打一照面,賢妃便對她起了無限的好感,温柔地拉住她的手,慈愛地道:“襲月,大宋和西夏多有不同,你若有什麼不習慣,儘管對母妃説,什麼事都可以的,你可千萬別客氣啊!”
所謂的母親或許便是像這樣的吧!
襲月望着蘇賢妃慈祥的眼神,指尖傳來她温暖的體温,眼底竟猛地一熱,突然也不知該説些什麼,只有僵硬地點點頭,含糊應了聲-
陽望着這景象,不期然竟想起蕭時痕曾説過的話。
“時痕説過襲月和母妃長得像,現在看看還真有點道理呢。”他雖然含笑,但因念及故人,眼神總不禁染上幾許黯然。
他此話引起皇帝的興味,眼光登時梭巡在兩張國色之間。他也像發現了什麼一般,有趣笑道:“的確,不點破,説不定還真有人會以為她們是母女呢。”
母女……賢妃才一聞言,笑容便整個僵在臉上。
皇帝這才猛然驚覺自己説錯話了。
他怎會忘了?不管再經過多少年,當年那失蹤的小公主,對賢妃而言永遠是種強烈到可以令她瞬間僵硬的痛苦。
“賢妃……”皇帝想説些什麼,但才開口,卻啞然地不知怎樣才能補救-
陽望着父母奇異的神態,雖然不明就裏,卻還是漾開了個大大明朗的笑容,想沖淡這沉重的氣氛。
“父皇,母妃,咱們還是趕緊入席吧,瞧你們餓得臉色都發青了。”他張開雙手環住雙親,刻意打趣。
“瞧這孩子,又説的什麼瘋話!”皇帝忍不住被他逗笑,毫無怒意地責罵他-
陽從小便是這麼體貼,總是一句話便能讓他忘卻種種的憂煩不快,又怎能怪他會對此子愛之逾恆呢?
“真讓遠來嬌客看笑話了,我們趕緊入席吧。”賢妃對襲月露出抹不好意思的笑容,擺明是兒子的瘋言瘋語讓她見笑了。
襲月淺淺一笑,沒有多説什麼。
“什麼遠來嬌客,襲月已是我們家的人了呀!”-陽一邊抗議,一邊緊張地偷瞄着她那看不出有什麼心思的美顏。
“是,是。”蘇賢妃無奈地笑嘆。受不了兒子的護妻心切。
大夥都入了席,諸多珍饉佳餚也陸續如流水般端上-面。宮廷豢養的絲竹班和舞妓也在花團錦簇中翩翩起舞,粉飾太平的繁榮景象渾然不似才剛經歷一場幾乎滅國的天大禍事。
皇帝開心不已,和身邊的蘇賢妃説説笑笑,那神采飛揚的模樣落在襲月的眼中,卻是如此地刺眼。
她在桌底下顫抖地握緊了小手,胸中燃燒的恨意讓她幾乎控制不了自己。
這就是害死她孃的人嗎?
為了他的心狠手辣,她記憶中的爹從未展顏笑過;為了他的滅絕天良,她的童年天天在傷痕累累中度過。
就在他們父女倆為了他的罪愆,而在這無邊苦海中折磨翻騰的十多年間,他卻日日浸淫在這片奢靡安逸、歌舞昇平。這是多麼地不公平,多麼地……
襲月低喘了一口氣,想讓自己冷靜些。
不,現在人太多了,她必須剋制自己。但是今夜……她雙眉緊蹙,抿白雙唇。
就是今夜!大宋皇帝是這麼一個應殺、該殺的人,她不該再掙扎。是的,就在今夜。該走的走、該留的留,就讓所有的愛恨情仇都在這夜做個了結吧!
“襲月……”-陽才偏頭想對襲月説話,她冷然而淒厲的眼神卻瞬間凍住了他。
她在想什麼?-
陽望着她,像是被丟入另一個全然陌生的時空,腦中頓時一片空白。而當他下意識地順着她的視線望去,他更是如墜極寒冰窖,透體冰涼。
為什麼襲月要用那樣憎恨的眼光看着父皇?
就彷彿……就彷彿他們之間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一般。可……是什麼呢?
襲月生長遠在西夏,她怎可能和父皇有過什麼冤仇?-
陽整個人都傻了,自始至終只能怔怔地望着襲月。他有滿肚子疑問,可口唇掀動,竟是顫抖得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月黑風高的晚上,連星子也黯淡得不見蹤影。
襲月又換上了夜行衣,當她躡手躡腳地離開-陽宮的時候,她再度對他深深一回眸。
終於到結束的時候了。
她掩不住面上的哀慼,可是她又能怎麼辦呢?
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們之間是不可能有好結局的!
為了她爹、為了她娘,她非殺了狗皇帝不可!但是他對他父皇如此敬愛,他又怎可能原諒要殺他父皇的她?
他一定會恨死她,而這毋寧是她最最不想要的回憶。
所以,她決定了。襲月轉了身,用衣袖將盈睫的淚滴拭去。她決定讓一切在此刻中止,就讓她的回憶停留在最美好的這刻!
她纖足一蹬,輕盈的身軀立刻如飛燕般隱沒在夜空之中-
陽掀開紗帳,漆黑的眼神追着她離去的纖細背影,玉面登時慘淡如灰。
不祥的預感遽然攫住他整個人,他雙手握緊得簌簌發抖。
他這一生從未做過任何有愧於心的事,但是天哪……
為何要如此待他?
繼上次刺客來襲之後,宣和殿的警備加強了不知多少倍。
貪生怕死的狗皇帝!襲月嘴角一撇,心中不禁鄙夷。但任他再多加幾重衞兵,卻又奈得她何?
無聲無息地放倒了好幾名侍衞,襲月一路毫無障礙地就要潛進宣和殿。當她又要出手點倒門口守衞的衞兵時,一雙手卻突然截住了她的動作。
襲月反射性地展開武藝,狠準地往那阻礙她的來者攻去。她與那人在電光石火間便對拆好幾十招,但出人意料的是,她竟然佔不到對方的一點上風!
襲月心一驚,沒想到大宋皇帝的身邊竟也有如此高手!
但她可不能在此時退縮,離開的退路已安排好,錯過了今晚,她便再不會有這樣的機會可以除掉大宋皇帝了。
於是她更拚上了十分功力,一招狠過一招,就是要把對方立斃掌下-
陽的心在流血,今晚夜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但她當真就認不出他嗎?
他耳中聽着她出招時的虎虎風聲,知道她使上了全力。她是認真的想除掉那些阻擋她謀害父皇的障礙。
那麼,他也是其中之一嗎?
她嫁給他,擁抱他,她的聲聲愛語、句句誓言,究竟是真心相許,抑或只是她為達成目的的虛情假意?
他想着她第一次説愛他的盈盈淚光,和現在欲置他於死地的招招奪命,那極端的對比在他腦中不停旋轉、盤繞,教他頭疼欲裂。
究竟何者是真、何者是假,他真的再也弄不清楚了!-
陽突然胸痛如絞,不由得奮吼一聲,爆發全部的功力,一瞬間便逆轉了局勢。
她根本無法與他匹敵,轉眼間便被他牢牢制住。她掙扎卻動彈不得,不禁情急地低聲道:“來者何人?快報上名來!”
他發現了她,卻不立刻大叫引來士兵,究竟是何居心?
“我是何人?”-陽苦笑出聲,而襲月的背脊在瞬間僵硬。
一陣強勁的夜風拂過,吹散了月前的濃密黑雲,明亮的月光霎時灑落在他苦澀複雜的俊容上,映在她水漾明晃的亮瞳裏。
她睜大眼,牢牢地盯着他,風聲呼呼地響,可是她卻什麼都聽不見。她只是怔怔地瞅着他,覺得……
世界彷彿在一瞬間毀滅了。
他拉着渾身僵硬的她,飛身離開宣和殿。
其實要去哪裏他也不知道,可就是覺得不能再留在這裏。
他混亂盲目地在宮檐上飛躍着,直到他們雙腳都踏着實地,才發現原來已照着舊日習慣回到了-陽宮。
一鎖上宮門,-陽才一把推開襲月。他看見她跌坐在牆邊,可是巨大的痛苦已讓他顧不了這麼多了。
“為什麼?”他顫抖地開口,被背叛的憤怒籠罩住他全部心神,讓他低聲怒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背脊一震,卻偏過蒼白似雪的側面,不發一語。
她的沉默讓他更加憤怒,整個人撲上前去搖晃着她。
“你説話!説話啊!你為什麼要當刺客?為什麼要謀害我父皇?我是那麼的信任你,你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我?”
他語氣中的傷痛像針般刺傷了她,讓她激動無比、反射性地揮開他的雙手。
“你放開我!放開我!”她使盡全力地想推開他,她怕了,她好害怕看到他那雙痛苦的眼神。
可是他不讓她拒絕他,用力地攫住她的面頰,強逼着她直視他的雙眸。
“為什麼?為什麼?”他炯炯地逼視着她,只想求得最重要的答案。
他是那樣地愛她,可是他的愛對她而言,是糞土還是珍寶?是譏諷還是感動?
他沉痛的目光一點一滴地侵蝕着她的心防,她抵擋不了,再也無法假裝冷漠堅強,眼淚像決了堤般奔騰而下。她低鳴了聲,使盡全力推開他,整個人往一旁撲倒在牀邊,痛苦的哀鳴從被褥中悶聲傳出。
“我早告訴過你,不要靠近我,我不能愛你的呀!”她泣聲哭喊,直到現在才體認大國主的用心良苦。
曾預想過結束的情節,預想不到的卻是這摧心裂肺的痛苦。
那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壓得粉碎了。她腦袋一片昏茫,卻不禁反覆想着,早知會如此痛苦,她就聽大國主的話,不要愛就好了!不要愛就好了呀!
她的話彷彿正式地判了他的死刑,他如雷殛般僵在當場,慘白雙唇顫抖不休。
這是什麼意思?她不能愛他,她果真一點都不愛他嗎?
極度的痛苦像爆炸似地從胸口處炸開,然後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痛到麻木,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
他胸口痛得幾乎窒息,只有大口大口地喘着氣。水霧瀰漫了他的眼睛,她脆弱的背影模糊得幾乎看不清。
“……為什麼?為什麼?”可是他仍搖頭疑問。
他不願相信這是事實~~~~襲月不愛他,她接近他的目的純粹為了要謀害父皇。
他沒辦法釐清最讓他痛苦的是哪一點,可是他選擇了拒絕承受。
這不是真的!絕對不是真的!
這只是一場惡夢。是襲月神智不清,而他更是瘋了!
“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根本沒有理由殺我父皇,這是沒道理的!不可能的!”他緊繃大叫,情緒已瀕臨崩潰。
“我沒有理由?”襲月猛地從被中抬起頭面對他,掛着淚水的大眼中滿是恨意,她一字一字咬牙切齒,“你錯了!這世上再也不會有人比我有更充分的理由了!你以為你有個偉大的父皇,可他的真面目充其量不過是個狼心狗肺的喪心病狂!”
“住口!不許你這樣侮辱我父皇!”-陽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侮辱他又怎樣?我恨不得能殺了他!”她也大吼回去。
眼淚不停地掉,可是憤恨的火焰燒昏了她的腦袋。反正事情都到了這種無法挽回的地步,她也不必再壓抑了,就讓一切的真相從她口中説出,是一吐她胸中塊壘,更是徹底斷了他們之間那根本就不該發生的愛情!
“你什麼都不知道,又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她渾身簌簌直顫,淚珠掉個不休。“你知道我是誰嗎?我就是柔福帝姬的女兒啊!”
“柔福帝姬?”-陽僵住,從未聽過這個名字。
但她卻不意外,只是冷笑。“你沒聽過是嗎?這是當然,狗皇帝做的醜事,他當然要用盡方法來遮掩!”
“住口!住口!”-陽憤怒地跳腳不休。“不准你罵我父皇,不准你罵他!”
她眼中的恨意是那樣真切,他即使再想欺騙自己這不過是一場惡夢,也不由得被她炙烈的眼神給逼回現實。
他不願接受,卻又沒有任何理由反駁,只能像個孩子般的暴怒,用最原始的方法來逃避這些恐怖的事實。
“他既然都能狠心殺死自己的親手足,又還害怕世人的咒罵嗎?我就是要罵!他是狗皇帝、狗皇帝!他根本不是人,他是禽獸!”她崩潰地放聲尖叫。
“你説什麼?什麼殺死親手足?”他震驚得倒退一步,不信地搖頭。“你胡説,我父皇怎麼可能做這種事?”
“他就是做了!”她用力大叫,震斷了他所有的驚疑與不信。她直直地望着他,決心將二十年前的往事全盤托出。“靖康之亂過後,徽欽二宗和眾多妃嬪、帝姬都被金人擄往北方。其中不止狗皇帝的生母韋妃,也包括我娘柔福帝姬。
“女眷們在金國都被逼改嫁,我娘和韋妃也不例外。是我娘幸運,遇上了當時在金國客居的西夏北院大王。他們一見鍾情,我爹便乘機向金王請求迎娶我娘為妻。他們在金國過了幾年幸福的日子,但我娘總是心繫故國,一心想回江南。我爹不忍見她憂愁,便利用他西夏大王的權力,偷偷瞞過金王,將我娘送回南方。
“皇帝本來也很歡迎我娘這失而復得的御妹,甚至還加封她為福國長公主。當時西夏國內突生變故,我爹不得不暫時回國處置,他看皇帝對我娘呵護備至,也放心地留當時已有孕在身的我娘一人在臨安皇宮。
“沒想到等宋金和議一成,韋太后也被金人送回國內之後,卻什麼都變了!韋太后怕我娘説出她曾在金國失節改嫁一事,竟鼓動狗皇帝將我娘殺掉滅口。那狗皇帝狼心狗肺,竟就當真聽了韋太后的話,硬將我娘賴上了個冒充帝姬的罪名,活生生給送上法場了絕了性命。這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娘是貨真價實的真帝姬,沒想到連死後都得揹着這冤枉的污名!
“我爹從西夏回來後,根本沒法接受。他恨得想進宮殺了狗皇帝泄憤,可是狗皇帝知道自己人神共憤,加派了無數禁軍保護自己。我爹未竟全功,只能從宮中將尚在襁褓中的我給偷了出來。十多年來,我們父女存活在這世上的唯一目的,便是報仇~~~~殺了狗皇帝,為我枉死的孃親報仇!”
襲月一口氣説了這麼長又激動的一段話,到此也不禁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她整個人幾乎虛脱地望着面前臉色慘白的他。
“現在你還認為我沒有充分的理由殺了狗皇帝嗎?”
他説不出話來了。他相信襲月不會騙他,但是……但是如果她所言屬實的話,他還能怎樣為他父皇辯護?
謀殺自己的親手足,那可是天地不容的罪孽啊!
他震驚地牢牢盯着她,而她也淚流滿面地回望着他。兩個人都緊閉着雙唇,是不知該説什麼,更是無話可説。
他是他父皇的兒子,理應費盡全力保衞他父皇的安全;而她是她爹孃的女兒,為父母所遭受的冤屈報仇是天經地義。
他們都沒有錯,唯一錯的是,他們不應該相愛。
沒有愛,一切便會好辦得多。
沒有愛,他們現在就不會歷經這樣的痛苦。
襲月痛苦地閉上了眼,再也不想看到他那雙令她魂牽夢縈的眼睛,淚水加速地奔流,她卻抱着顫抖雙肩,痛哭失聲地開口,“所以我早警告過你,不要靠近我,我不能愛你的啊……”
她痛苦泣訴的再度重申,像是一把刀狠狠地貫穿了他的心。他痴痴地凝望着垂頭啜泣的她,緩慢僵硬地搖起了頭,怎樣也不能相信她的話。
“不能愛我,但你果真能不愛我嗎?”
淚水失了屏障,一點一滴地變成滂沱大雨。他顫抖地一步一步走向她,抓住她脆弱的肩頭。
“如果不愛我,你早在入宮的第一天便能對父皇下手,可你卻為什麼拖到了今日?為什麼一再地在宣和殿上徘徊?”
“別説了,別説了……”她虛弱地拚命搖頭,將淚水縱橫的臉龐藏在手心之中。
“你愛我,所以你下不了手,因為你愛我!”他卻一聲大過一聲。
“別説了!別説了!”她尖聲大叫,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殘忍。她是費盡千辛萬苦才下定決心斬斷情絲,他為什麼又要這樣不費吹灰之力地再度點燃她心中炙烈的愛火?
“如果你曾猶豫,為什麼不永遠地持續下去?上一代的事已經過去那樣久了,往日的仇恨都與我們無關了,襲月,你為什麼不為了我放棄?你不要報仇了,我們~~~~”
他費盡所有心思,只想找尋他們可能共有的出路。但他焦急慌亂的言語才説到一半,便被她清脆的一巴掌給打斷。
她雙眼燃滿憤怒的火光,氣喘吁吁地狠狠打了他。
“什麼上一代的事?什麼過去的仇恨?”她氣得渾身發抖。“對你或者只是一段往事,但對我卻是我生命中唯一重要的大事!我從有記憶起,每天生活的目的,便是有朝一日要回臨安找狗皇帝報仇。我不可能放棄!你若要保護你的父皇,你現在就該殺了我。否則就算當真要與你動手,我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的。我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她説完,一把奮力地推開他,徑自往宮門走去。
她對身後的他毫不設防,若他當真決定為了他父皇而捨棄她的話,她也認了。
她甘願死在他手上,就當……就當是她竟愛上仇人之子的報應吧!
她的背影在他空洞的眼眸中晃動,失去她的恐怖在他心中一秒比一秒膨脹巨大,而在她的纖足跨過門檻的那一刻,他再也受不了地衝向她。
他的心中已容不下其它。不管親情、不要名位,他什麼都可以放棄,可是他就是不能失去她,絕不能!
他從背後緊緊將她箍進了懷中,當滾燙的體温相接的那一刻,兩個人不禁同時仰天嘆息,淚水瘋狂地滾滾而下。
“為什麼……為什麼我們就必須你死我活?我是這麼的愛你,難道我們之間就真的沒有半點希望?”他俊顏埋在她淚濕的秀髮之中,不甘心地大吼。
她反抱着他的雙手,虛弱得幾乎站不穩。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淚如雨下地反覆搖頭。如果真有那種方法,她也想知道。
她不能放棄報仇,但更割捨不下他。她推不開他,她不能離開他。如果是為了他,她甚至願意逆天而行,只求換取和他相處的一分一秒。
但聲聲痛哭,全是聲聲無奈,他們之間依舊無路可走。她心痛如絞,不禁沉痛地發出了聲不可能的奢望。
“若我們誰也不是,只是對平凡的村夫村婦,那該有多好?”
如果能一輩子待在那片杳無人煙的山林該有多好?什麼都不用管,沒有仇恨,沒有掙扎,他們之間只需要單純的相愛。
但哪怕不過如此簡單的祈求,對他們而言,卻都是不可能的!
她沉痛的嘆息卻像是無限的希望,驀地點亮了他的眼眸。他驚喜地猛然轉過了她的身子,那漾滿希望的俊顏讓她一時錯愕。
“有可能的,襲月。有可能的!”他淚光閃爍,激動地道。“我們可以在一起,只要我們誰也不是,只是對平凡的村夫村婦!”
“你説什麼?”襲月怔怔地望着他突然灼亮的眼睛,一時之間竟完全無法思考。
他禁不住滿腔欣喜,用力傾前吻了她,兩舌在口中交纏出前所未有的火熱。直到他們再也喘不過氣,他才退開。
那留戀的吻依舊在她面容上點點流連徘徊。直到吻至她纖白的耳際,他才低低而痴狂地低喃:“我説的是,襲月,為了你,我可以放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