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玉嵐十年前對樂無涯的哥哥樂無窮一向不具好感,而且彼此曾發生過沖突。
上次乍見樂無涯,見他面帶邪氣,舉止輕佻,照樣也打心底感到憎惡。
因之,和他從未交談過。
但此刻彼此在鄢陵郊外相遇,總不能不打打招呼。
未等他開口,樂無涯早已迎了上來道:“常姐夫,你果然到鄢陵來了!”
常玉嵐不答反問道:“樂老弟怎麼會到了這裏?”
樂無涯道:“小弟是奉夫人之命來找常姐夫回去的。”
常玉嵐一愣,道:“夫人怎知我是到鄢陵來的?”
樂無涯似笑非笑的道:“這個小弟就不清楚了,她老人家只吩咐小弟到鄢陵來找你的。”
“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小弟也不清楚。”
“這就怪了,我前天由金陵回來拜見夫人時,她並沒提起有事,昨天一早出發到鄢陵,她就有了事情,也未免太湊巧了?”
“小弟也是昨天來的。”
“你怎知道在這裏可以等到我?”
“實不相瞞,小弟已查出常姐夫昨晚宿在‘羣賢老棧’,不便進內打擾,經問明這裏是回開封的必經之路,所以才在關帝廟等你,同時有件大事相告。”
常玉嵐急急問道:“什麼大事?”
樂無涯嘿嘿笑道:“自然是尋找紀無情!”
“你可認識紀無情?”
“小弟雖沒見過他,但卻看到四大公子的畫像,尤其有司馬駿在旁,那就更不會錯了。”
“你見過他們?”
“小弟昨日下午路經此處,發現有三個人在此路過,其中一個很像紀無情,另一個是面蒙黑紗的年輕僧人,還有一位中年女人。”
樂無涯所説的一點也不錯,是東方霞、紀無情、無我三人。
他們昨日由“羣賢老棧”離去時,也正是下午,居然能被樂無涯碰上,也算是巧合了。
常玉嵐也正好可以問問他們的去向。
“他們由這裏到什麼地方去了?”
“小弟本來跟蹤了一程,但可能已被他們察覺,為了不使對方生疑,只好半途而止。”
“夫人尋找紀無情的目的何在,你可知道?”
樂無涯忽然眉毛一聳,冷笑道:“難道常姐夫還不清楚?他殺了楊三,割了全老大的耳朵,削去劉天殘的瘤子和砍斷他一隻腳,另有五六名弟兄也被他殺死!”
“我當然聽説過。”
樂無涯咬牙切齒的道:“不要説夫人對這事不只一次的大發雷霆,即使小弟,找到紀無情,也要把他碎屍萬段!”
常玉嵐不動聲色的道:“樂老弟,你最好梢安毋躁,紀無情不是你可以殺得了的。”
樂無涯陡現殺機,冷笑道:“常姐夫,你也最好別小量了小弟,小弟幼學武功,更隨夫人學藝十年,目前身手雖非爐火純青,但也算不得等閒之輩!”
常玉嵐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竟自炫武功的,難免對樂無涯反感越發加深,不由也冷冷笑道:“你自信比全老大劉天殘如何?”
樂無涯不屑的道:“他兩個算什麼,馬尾拴豆腐——提不得!”
“這樣説你自信可以和紀無情一較高下了?”
“只要他敢來,小弟絕不會讓他在手下走過十招!”
“難得,如此看來,樂老弟該是目前武林第一高手了?”
“小弟雖不敢自誇是武林第一高手,但對付紀無情,必定還綽綽有餘。”
“佩服,佩服!紀無情武功在我常玉嵐之上,看來樂老弟比我已不知高出多少倍,有機會常某倒很想跟你學習學習!”
樂無涯窘然笑道:“常姐夫年紀比我大,又是親戚,小弟的兵刃是對外不對內的。”
“不妨比劃比劃,點到為止。”
“算了吧!下次遇到紀無情,再讓常姐夫看看小弟的身手。”
“我倒真希望有這種機會一開眼界。”
樂無涯默了一默,忽然問道:“常姐夫可知道家兄是被什麼人殺死的?”
常玉嵐搖頭道:“不清楚,想來此人武功一定很高了。”
樂無涯沉聲道:“小弟若查出此人,照樣也要把他碎屍萬段!”
常玉嵐道:“有其兄必有其弟,想當年令兄在暗香精舍,算得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等威風殺氣,聽説老弟不久之後,也要接掌暗香精舍總管,是嗎?”
樂無涯笑道:“這是早晚之間的事,放眼暗香精舍,若不由小弟接掌,又有誰能幹得了?”
“的確,像老弟這樣的人才,打着燈籠也找不到。”
樂無涯還要再説,常玉嵐已不再答腔。
返回司馬山莊,已是掌燈時分。
樂無涯逕自回到百花夫人那裏覆命。
常玉嵐先和藍秀見面,把在鄢陵一天來的經過敍述過後,尚未來得及開飯,百花夫人就派侍婢前來通知要他過去相見。
這次藍秀依然陪同前往,進入跨院內廳堂,只見百花夫人像上次一樣,仰靠在一張覆有繡花錦緞的大圈椅上。
樂無涯垂手侍立身側。
此處並無其他侍婢。
常玉嵐見過禮後,百花夫人冷聲問道:“玉嵐,你到哪裏去了?”
這問話在常玉嵐聽來,實在老大不是味道,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前往鄢陵,所以才命樂無涯按址尋找。
再者,樂無涯回來以後,必定也向她稟報過。
可見這種問話是多餘而又並非善意的。
但他表面上仍得表現出一副恭順的模樣,躬身答道:“小婿前往鄢陵,樂老弟必定已向夫人稟報過了。”
這話分明也透着若干不悦。
百花夫人冷哼一聲道:“你剛由金陵老家回來,為什麼在莊上僅僅住了一晚,便又跑到鄢陵去?”
常玉嵐正色答道:“小婿是希望能找到紀無情。”
“那是準備通知他,要他千萬躲着我?成全你的朋友之義,是嗎?”
“夫人這話小婿不懂,小婿不過想勸解紀無情不可與夫人做對。”
“你見過他沒有?”
“見過了。”
“他怎麼説?”
“他根本不給小婿勸説的機會。”
“那很好!”百花夫人格格而笑,但笑聲卻震人心魄,道:“他不聽你勸説,也許聽我勸説,你只要負責把他請到司馬山莊來就成。”
“夫人可是要對他不利?”
百花夫人搖頭一笑,這次笑得很甜,大有醉人之概。
百花夫人笑道:“他既然能殺死楊三,殺傷全老大劉天殘,武功必定已非十年前可比,像這樣的人才,我很想把他收為己用。”
常玉嵐瞥了樂無涯一眼,道:“紀無情的武功不算高,比起夫人手下的樂老弟還差得多。”
百花夫人一愣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兩人根本不曾見過面。”
“這是樂老弟自己説的,夫人只管問他!”
百花夫人側臉道:“無涯,你可説過這種話?”
樂無涯挺了挺胸道:“孩兒受夫人調教十年,對付姓紀的,諒來還不成問題,姓紀的如此膽大妄為,下次見了面,孩兒絕饒不了他!”
百花夫人得意的一笑。
她望向常玉嵐和藍秀道:“娘這十年來,總算調教出一個像樣的人來,無涯目前的身手,比他哥哥樂無窮有過之而無不及。”
“將來他就是暗香精舍的小主人了,你們都別瞧不起他!”
常玉嵐笑道:“他既然武功高出紀無情甚多,小婿怎敢瞧不起他。”
百花夫人整了整臉色道:“玉嵐,還是那句話,儘快把紀無情找來,我要好好請他,絕不傷害他,最好連司馬駿也一起請來。”
“據無涯説,昨天曾看見他們走在一起,另外有一個女人,你一定知道她是誰?”
常玉嵐擔心百花夫人已查出東方霞的行蹤,若故意隱瞞,反而不妙,當下,頓了一頓道:“那人是千手觀音東方霞前輩,夫人必定知道此人?”
百花夫人臉色微微一變。
但瞬即嘿嘿笑道:“果然是她,也好,正可方便我一網打盡!”
常玉嵐道:“夫人明鑑,東方老前輩並非壞人,小婿的一條命就是她老人家救的。”
百花夫人叱道:“她是你的恩人,卻是我的仇人,她救了你,卻又殺我,玉嵐,如果有一天她和我仇人相見,你是準備幫着誰呢?”
這問題問得太突然,常玉嵐根本不知如何回答。
但百花夫人卻並不放過他。
她緊跟着再問道:“你説,究意幫着誰?”
常玉嵐吁了一口氣道:“我想夫人和東方老前輩縱然從前有過過節,還是化干戈為玉帛的好,何苦兵戎相見?”
百花夫人縱聲冷笑道:“玉嵐,這可是你該説的話嗎?我把唯一的女兒都給你了,連司馬山莊也交給了你。”
“東方霞救你不過是舉手之勞,難道她這舉手之勢就超過了我對你的恩情?”
常玉嵐輕咳了一聲,道:“小婿豈是個忘恩負義之人,怨仇宜解不宜結,還是請夫人三思。”
百花夫人寒着臉色道:“我豈止三思過,這些年來千思萬思都有了,現在的局面,是我不殺她,她必殺我,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你懂嗎?”
“小婿不相信會形成這種局面。”
“住口!”百花夫人抬手拍着椅背:“你不相信我相信,你不知前因後果,怎可妄下斷語?”
連藍秀也料想不到,場面會火爆到這種局面,兩人中一個是母親,一個是丈夫,簡直不知如何勸説是好。
尤其百花夫人似乎已變得喜怒無常,任誰也有動輒得咎的感覺。
正在大感為難之際,還好,樂無涯趁機陪着笑臉道:“娘,您就別跟常姐夫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可不是玩的。”
“孩兒和常姐夫由鄢陵一路回來,知道他對您是忠心耿耿,將來若果真和那東方老女人碰上,常姐夫當然是幫着您啦!”
樂無涯這幾句話果然有效。
百花夫人格格笑道:“還是你這小子會説話,我本來就不曾和他生什麼氣。”
説着,望向常玉嵐。
她語氣柔和的道:“玉嵐,你沒生我的氣吧?方才我不是和你當真,怪只怪這幾天我的情緒不好,脾氣比較急躁些,你們做晚輩的,不要見怪才好。”
“小婿不敢。”
百花夫人喝了口茶,忽然蛾眉一蹙,問道:“對啦!聽説莊門外的桃林,一向茂盛向榮,為什麼前些天我來時發現有些已被砍伐得殘缺不全?”
常玉嵐嘆口氣道:“這事發生在一月之前,不知何故,被人一夜之間,砍伐得面目全非,連帶的連今年三月十五的賞花大會也未能舉辦。”
百花夫人臉色一變道:“可曾查出是什麼人砍伐的?”
“説來慚愧,小婿至今不曾查出。”
藍秀緊跟着説道:“娘,至於賞花大會不曾舉辦,倒並非因為桃林已被砍伐,而是有人冒用玉嵐和女兒的名義,發出柬信,柬帖上寫的是今年賞花大會暫停一次。”
百花夫人雙頰微微抽搐,略微沉吟道:“這樣説來,那冒名發帖和砍伐桃花的該是一夥人了?”
藍秀搖頭道:“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
“因為那砍伐桃花的人,不外存心看司馬山莊的笑話,他們反而是希望賞花大會如期舉行。而冒名發帖之人,則又是存心不讓武林同道前來司馬山莊聚會。”
“這兩件事發生在一前一後,不過是事有湊巧罷了!”
百花夫人默然甚久,才點點頭道:“你的看法很對,現在我必須提醒你們,今後莊上要多加戒備,説不定司馬山莊的太平日子已經不多,一場腥風血雨的浩劫,很可能就要來臨了。”
藍秀和常玉嵐互望一眼,卻不便表示什麼。
百花夫人繼續説道:“十年來司馬山莊舉辦了三十次的武林聚會,娘一次都不曾參加,本來今年曾有意前來主持賞花大會。”
“還好臨時有事未能成行,否則豈不白跑一趟了。”
常玉嵐道:“不管如何,小婿希望五月五日品桃大會能夠如期舉行,桃林被砍伐的總是少數,多數仍能開花結果,招待武林同道諒來還不成問題。”
百花夫人點點頭道:“好,我也這樣想,若你們因而停辦品桃大會,豈不正稱了那冒名發帖之人的心意,而且也必壞了司馬山莊的名頭。”
“現在離五月五日端陽節的品桃大會,已不到一個月了,我已決定留在司馬山莊,即使有事須回暗香精舍,也必定會在品桃大會之前趕來。”
藍秀喜形於色道:“那最好不過,女兒和玉嵐早就盼望您能親來主持一年三次的武林大會,這次終於盼到了!”
百花夫人再望了常玉嵐和藍秀一眼道:“王嵐忙碌了一天多,必定很辛苦,你們就回去好好休息吧!”
常玉嵐和藍秀用過晚餐後,陶林和絕代又來閒談了一會才離去。
室內只剩下小夫妻兩人,常玉嵐搖搖頭道:“你覺得岳母這十年來似乎和從前不太一樣了嗎?”
藍秀輕蹙黛眉道:“我也有這種感覺,她老人家好像變得脾氣十分急躁,有時候甚至喜怒無常。”
“你我以後對她老人家應該留心一二才是,免得惹她生氣。”
藍秀幽幽一嘆道:“我想她可能受到什麼刺激,而且我們又不方便問。”
“很明顯,她對紀無情是氣到了極點,必欲殺他而甘心。”
“不,剛才所説的那位東方老前輩,似乎和娘怨仇更深。”
“那位東方老前輩正是救我活命的恩人,夾在她們中間,讓我説什麼好呢?”
“這倒難了,昨日東方老前輩可對你説過什麼?”
常玉嵐猶豫了一下,才道:“當然,她對岳母也不會有什麼好話。”
“她説什麼?”
“還是別問的好,有些話令人難以啓齒。”
藍秀呆了一呆。
她雖未繼續追問,卻蹙眉説道:“她的話你可相信是真的?”
常玉嵐故做不經意的笑笑道:“片面之詞,自然難以採信。”
“五月五日的品桃大會,你是決定要如期舉行嗎?”
“連岳母都鼓勵舉辦,豈可輕言廢止。”
藍秀黯然若有所思的道:“我總覺得有些不對。”
“你想到了什麼?”
“可能就在那次品桃大會上,司馬山莊會真的引起一場腥風血雨的浩劫。”
常玉嵐神色一緊道:“這話可有什麼根據?”
藍秀悽然一笑道:“你別當真,也許是我在胡思亂想吧!”
兩人又談了一陣,便各自安寢。
常玉嵐躺在牀上,卻是輾轉反側,再也無法入睡。
雖然他連日跋涉勞累,照説應該一閤眼就進入夢鄉,但因思潮起伏,心緒半刻不得寧靜,只好披衣外出走動走動。
他在莊院各處巡視了一遍,雖然看到了幾個男女劍士正在巡夜,但是警覺性確實是不夠高。
他不覺想起日間百花夫人的警告,要他莊院必須加強戒備,的確值得自己留意。
又想到十年來經他一手訓練出來的三十六名男劍士和藍秀訓練出來的十八名女劍士,竟然到現在派不上用場。
否則何至被“塞外三兇”一出手就打得狼狽不堪。
然而常玉嵐不能怪他們,因為他和藍秀當初訓練他們就以鍛練體魄強身為主,並未教他們殺人禦敵制敵卻更為要緊。
因為武林中講是非重義氣的人總是少數,以強凌弱恃技壓人甚至濫殺無辜的才是多數,你不殺人,人卻殺我,這又做何解釋。
因之,他決定就從最近幾天起,對劍士們徹底改變訓練方式,否則,自己和藍秀陶林等一旦離莊,若再有強敵壓境,必定不可收拾。
但又哪有那麼湊巧,紀無情和無我會及時趕來相助呢?
正行走間,不覺已到達百花夫人的跨院門前。
驀地,從槐樹下衝出一個人來。
此人出現得過於突然,竟把常玉嵐嚇了一跳。
剛要拔劍出手,才看清是全老大。
常玉嵐不覺啞然失笑,他想起全老大兩耳已齊根削掉,聽力大減,自然事先並未聽到他的腳步聲。
現在猛見有人走近,難免會沉不住氣衝出來。
“常姑爺,原來是你?”
“全前輩,你怎麼在這裏?”
“今晚夫人大門外是我負責守夜。”
“那太辛苦你啦!”
全老大一跺腳,咬牙切齒的道:“辛苦點沒關係,恨只恨紀無情那狗孃養的太可惡,咱這兩隻耳朵被他一割,幾乎變成半個聾子了,不然怎會連常姑爺走路的聲音都聽不到。”
“全前輩看開點,比起劉前輩來,你還是好多了。”
常玉嵐話出口後,才覺出這種安慰人的話,説得實在不恰當。
果然,全老大哼了一聲,道:“可不是嘛,比起死去的楊老三來,好得更多了!”
常玉嵐搭訕着問道:“夫人已經休息了嗎?”
全老大道:“夫人是否休息,咱也不清楚,她老人家有規定,一更過後,誰也不準進去,連咱在外面擔任守護巡邏的也不例外。”
“除了夫人,裏面還有什麼人?”
“白天是侍婢們服侍,晚間好像只有一個貼身丫環和樂無涯住在裏面。”
常玉嵐內心一動,問:“樂無涯為什麼要住在裏面?”
全老大道:“他是夫人的義子,關係跟我們不同,而且他的武功很高,夫人一向派他擔任內院護衞。”
常玉嵐上前推了推門,門已由裏面上了閂。
全老大跟進幾步道:“常姑爺可是要進去?”
常玉嵐道:“既然裏面已經上了閂,就用不着進去了,我是睡不着,才想起來到各處走一遍,夫人這邊的安全,更為重要。”
“常姑爺你放心,夫人這邊,一切由我們負責,倒是莊內莊外的戒備,還是要加強些才好。”
常玉嵐暗叫一聲“慚愧”,但他表面還是不在意的道:“司馬山莊範圍太大了,人手又不夠,也只能如此而已。”
全老大皮笑肉不笑的道:“話不能這樣説,就是因為莊院太大,所以才要加強戒備,説句常姑爺別介意的話,夫人來到這裏第二天就透露過……”
“夫人透露什麼?”
“她老人家説當年司馬長風活着的時候,連莊上的看家護院都是一流高手,他居然能花銀子把丐幫幫主費天行請來當總管。”
“那時的司馬山莊,稱得上高手如雲,實力勝過天下任何門派,而現在呢?卻只剩下一個空架子,似乎誰都有資格到司馬山莊來闖上一闖,你想,她老人家怎能看得慣?”
常玉嵐淡然笑道:“在下如何能和司馬長風相比,司馬長風當年一心想吞併武林,自成霸主,所以才慘遭死無葬身的命運。”
“我若和他一樣,豈不也要重蹈覆轍了嗎?”
全老大道:“不管如何,夫人已決定在最近幾天親回暗香精舍一趟,以便將那邊的高手,調派一部分前來司馬山莊,到那時常姑爺自可高枕無憂了。”
“難得夫人對司馬山莊如此關心!”
全老大咧了咧嘴道:“司馬山莊本來就是夫人所有,她當然要關心啦!”
常玉嵐哼了一聲道:“這事何用全前輩提醒,若夫人想把司馬山莊收回,在下隨時可以交出!”
全老大見常玉嵐似有怒意,忙陪笑道:“咱不過隨便説説,總之,莊上加強戒備,的確是應該的。”
常玉嵐冷笑道:“要加強戒備,用不着夫人回暗香精舍勞師動眾,只要把紀無情請來就夠了!”
一句話,激得全老大面色有如豬肝,乾咳了一聲道:“常姑爺有事請自己忙吧,全某護衞夫人的安全要緊。”
常玉嵐走後,全老大嘀咕着罵道:“奶奶的,看來夫人把偌大一份家產交給他,也是瞎了眼了!”
他對百花夫人,稱得上忠心耿耿,掉了耳朵,還要輪班守夜,也毫無怨言。
其實還有比他更忠心的,劉天殘已把“獨角蛟”的標誌削去,又失去一隻腳,還不照樣要拄着拐輪班守夜。
他只顧守在跨院門外,對百花夫人在跨院內的動態半點也不清楚。
其實百花夫人這時並未安寢,正和乾兒子樂無涯在燈下談天。
這是一間十分精緻充滿旖旎風光的卧房。
粉紅色的牆壁,粉紅色的繡花地毯,粉紅色的羅帳,一股迷惑的氣息令人陶醉。
百花夫人只披着一襲蟬翼般的薄紗外衣,裏面紅色的肚兒和水綠短褲隱約可見。
她雖然算起來年紀至少已在五十開外了,但卻駐顏有術,觸目所及,肌膚滴粉搓酥,滑如凝脂。
她斜靠鴛枕,玉體半坐半卧,鳳目半睜半閉,斜睨着坐在對面的樂無涯。
樂無涯此時也衣衫不整,兩眼直直的像要噴出火來,死盯着百花夫人的全身。
許久,才聽樂無涯道:“娘,兒子有件事不懂您的意思?”
百花夫人斜瞄着樂無涯道:“什麼事不懂,説出來讓我聽聽!”
樂無涯道:“上次您老人家冒用姐姐和姐夫之名,發出停止賞花大會的柬帖,目的是不希望武林人物再在司馬山莊集會。”
“為什麼今天又當着姐夫姐姐之面,要他們如期舉辦品桃大會呢?”
百花夫人鼻孔裏哼了一聲道:“小孩子家懂得什麼,彼一時此一時也,現在的情勢和那時已經完全不同了,我的心意當然也不得不跟着改變。”
樂無涯眨了眨眼道:“娘可是為了要殺紀無情才改變了心意?”
百花夫人嘿嘿冷笑道:“你也太把那小子看高了,紀無情算什麼東西,我要殺他等於捏死一隻螞蟻。”
樂無涯瞪大了兩眼道:“那是為什麼呢?”
百花夫人道:“為的是東方霞那可惡的女人又出現了。”
樂無涯怔了怔道:“莫非娘怕她?”
百花夫人撇撇嘴道:“她有什麼可怕的,我是擔心她後面還有另外的人。”
“誰?”
“這人叫東方青,正是那女人的同胞弟弟。”
“東方青?”樂無涯皺着眉頭道:“兒子沒聽説過。”
百花夫人不屑的道:“你連東方霞也是剛聽説過,當然不會知道東方青是誰?”
“他究竟是做什麼的?”
“三十年前,他做過山海關總兵。”
樂無涯啊了一聲道:“他的官做得不小啊!”
“他是大司馬一手提拔起來的,是大司馬最忠心的親信。”
“這就不對啦!”
“有什麼不對?”
“您是大司馬的夫人,他是大司馬的親信,又怎會和您做對呢?”
百花夫人嘆口氣道:“你年紀輕,不必多問,而且這些事情,你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
樂無涯呆一呆道:“東方青還活着嗎?”
百花夫人道:“我只是擔心他還活着,連他姐姐東方霞都在世,他自然活着的可能性很大。”
“他的武功一定很高了?”
“至少不在東方霞之下,我擔心的不是他的武功,而是他曾做過獨當一面的總兵官,手下黨羽一定很多,不是輕易可以對付的。”
“那麼娘要姐夫、姐姐恢復舉辦武林大會的目的又是何在呢?”
“我要在武林大會之後,留下八大門派掌門和其中傑出高手,共同對付東方青姐弟,把他們這股勢力徹底消滅。”
“那時武林中也就徹底太平了,我這一生也可高枕無憂,安度餘年了。”
樂無涯只聽得連呼吸也有些急促,吶吶問道:“娘,您可有把握使八大門派掌門和其他高手都樂於為您所用?”
百花夫人格格笑道:“我自信他們會心甘情願的聽我所用,何況,你姐夫姐姐手中還握有桃花令符,只要桃花令符一出,誰敢不遵?”
樂無涯點點頭道:“兒子明白了,日間您曾説過武林中説不定又有一次腥風血雨來臨,指的一定就是這件事了?”
“你知道就好。”百花夫人説話間臉色一整:“無涯,這件事娘本來不想告訴你,現在只有你一人知道,千萬不能向任何人泄漏。”
“否則,不管你往日對娘再好,娘也會翻臉不認人的!”
“您老人家放心,兒子怎敢隨便亂講。”
“那我就放心了。”
樂無涯默了一默,忽然涎臉問道:“娘,藍天倚的事該怎麼辦?”
百花夫人頓時蛾眉緊蹙。
她神色不安的嘆口氣道:“早知如此,在暗香精舍就該把他殺了,想不到他竟能私自脱逃,萬一他把事情宣揚出去,我這三十年來在武林中所建立起來的聲譽,就整個蕩然無存了,所以,在目前來講,除掉藍天倚,比消滅東方青姐弟更為重要!”
樂無涯哼了一聲道:“娘,兒子早就勸您把他除掉,您卻又念着他昔日的好處,説什麼於心不忍,現在可好,人已經跑了。”
“現在找又找不着,並且勞動您老人家親自出馬,由暗香精舍直追到鄢陵,到現在連點線案都沒有。”
百花夫人咬了咬牙道:“我想他一定就在鄢陵和開封附近,長留在司馬山莊不走,這也是原因之一。”
樂無涯轉了轉眼球,低聲道:“娘,他若當真逃到司馬山莊,事情反而不好辦了。”
“為什麼?”
“因為您曾説過,他是姐姐的養父,而且當年把姐姐説為己出,若他被姐姐收容,您又怎能下手?”
百花夫人嘆口氣道:“説的也是,其實這方面我何嘗沒考慮到,所以我才告訴這些人出外追蹤的人,只要找到了他,就地斬殺,就地掩埋,絕不可帶回司馬山莊。”
樂無涯嘿嘿笑道:“這還差不多,其實在這世界上,我才是最痛恨他的人,若把他交給我親手殺掉,才稱心願!”
百花夫人斜睨一眼道:“你別高興,從前有他和你輪流服侍我,現在只剩下你一個人,要知道娘不是好服侍的。”
樂無涯又涎起臉來道:“兒子什麼都不成,就這方面還算能讓娘滿意。”
百花夫人抬手直指到樂無涯鼻子上道:“你別得意,藍天倚當年也不差。”
“娘!”樂無涯湊過臉去,低聲道:“可惜他老了!”
百花夫人順手勾住樂無涯的脖子,嬌媚一笑,眯起眼睛道:“別説得那麼難聽,你將來也有老了的一天。”
樂無涯不由打個哆嗦道:“娘,兒子將來是否也要像藍天倚的下場一樣?”
百花夫人“卟嗤”一聲笑道:“看你嚇成那樣子,娘老啦!有你一人服侍就夠了,等你到了藍天倚那種年紀,娘可能早就不在世上啦!”
樂無涯忙道:“娘快別説這種話,兒子希望您永遠不死!”
百花夫人輕輕在樂無涯臉上擰了一把道:“等娘到了七老八十滿身雞皮疙瘩的時候,只怕我也不想服侍了。”
樂無涯趨勢撲在百花夫人懷裏道:“不,您會永遠像現在這樣的美貌無雙。”
百花夫人又格格的笑了起來。
卧房內的燈熄了。
在這剎那,一切都歸於……
百花夫人回暗香精舍去了。
這次只是她一人回去,隨帶的人全留在司馬山莊,連樂無涯也不例外。
她回暗香精舍的目的,樂無涯最清楚,全老大和劉天殘也知道一點點,唯有常玉嵐和藍秀卻矇在鼓裏。
常玉嵐和藍秀又開始操演男女劍士了。
以前的操演地點,男劍士是在莊外的迎賓館前廣場,女劍士是在內院,現在則是分別集中在大廳之外的兩側。
這是因為常玉嵐和藍秀已開始教他們真正的攻拒制敵招術,不宜再讓外人看到。
但莊內喜歡看的人卻不少。
尤其是全老大、劉天殘、樂無涯等人,因為百花夫人一走,他們閒着沒事做,都趕來湊熱鬧做壁上觀。
另外,陶林和絕代夫婦有時也來指點指點。
男女劍士們近日來數度飽受欺凌,如今要學真正功夫,自然也練得非常起勁。
男女劍士們在休息的時候,有的仍在自動練習,全老大和劉天殘一時技癢,也下場來了。
劉天殘一下場就指着為首的楊海濤道:“老弟,你剛才這式子不對,這樣對敵起來非捱打不可,必須左腕下壓,右手上翻。”
“這樣不但可以保住上盤,另外右腿側踢,對方近前非吃大虧不可。”
劉天殘為顯示身手,枴杖往地上一點,直飛出四五丈遠,人未落地,右腳便斜斜而出,生生把一個矮胖的男劍士踢翻在地。
那矮胖的男劍士爬起身來,咬牙裂嘴的道:“劉大俠,你這是幹嘛?”
劉天殘嘿嘿笑道:“這就是真正的制敵之術,躍飛時叫‘流星趕月’,出腿時叫‘魁星踢鬥’,咱剛才只是點到為止,否則你老弟還想有命嗎?”
那矮胖的男劍士轉轉眼珠子,帶點傻乎乎的神氣,問道:“你剛才這一腳,有沒有人能躲過?”
劉天殘又嘿嘿的一笑,道:“咱出道江湖已經大半輩子了,還沒碰上有人能躲過這一腳的。”
“那你的武功是天下第一了?”
“哪裏話,武功天下第一的是我們夫人。”
“不用説你是武功第二了?”
“這還差不多。”劉天殘指指全老大道:“他也算得天下武功第二,我們兩條龍身手都不相上下。”
只聽站在遠處的樂無涯哼了一聲道:“劉老二,別把自己看得太滿了!”
劉天殘噘嘴一笑道:“對不起,咱還忘記樂少爺也在這裏。”
那矮胖的劍士望了常玉嵐和藍秀一眼,道:“這樣説來,我們莊主和莊主夫人也不如劉大俠了?”
劉天殘幹咳了兩聲,道:“常姑爺和藍姑娘自然身手都不錯,可惜我們一家人沒有機會較量。”
常玉嵐和藍秀在一旁都微微含笑,不做任何表示。
只有站在大廳門口的陶林,面泛不屑之色,冷冷而笑。
站在他身旁的絕代擔心他和劉天殘衝突起來,低聲道:“老陶,他就是這樣子,你就見怪不怪算啦!”
劉天殘雖聽到絕代説話,卻沒聽清她説些什麼,當下,也順手一指道:“你們這位女掌家也算得天下武功第二了。”
“想當年她在暗香谷當大谷主的時候,可是威風不可一世,從前司馬山莊少莊主司馬駿的眼睛就是她抓瞎的。”
那矮胖劍士早已知道司馬駿就是上次來的無我和尚,不覺伸了伸舌頭道:“我的媽,那位司馬少莊主上次來過,他當場砍掉‘塞外三兇’老大的一隻手。”
“那樣高的武功,都被陶大娘弄瞎一雙眼睛,這樣説陶大娘的武功實在太了不起啦!”
忽聽陶林喝道:“高三,你在那裏胡扯什麼,還不好好練功!”
那叫高三的矮胖劍士道:“陶總管,小的不是胡扯,是和劉大俠談論武功,這樣正可以增長見識。”
陶林哼一聲,不再理睬。
那高三卻是意猶未盡,抿了抿嘴,又道:“劉大俠,還有一位武功高的,你還沒有提到。”
劉天殘道:“天下雖大,武功高的,也不過都集中在暗香精舍和司馬山莊裏,還有哪個沒提到?”
他這樣説話,分明是讓常玉嵐、藍秀、陶林、樂無涯等人聽着舒服。
只聽高三説道:“小的所説這人叫紀無情,據説當年和我們莊主一樣,也是武林四大公子之一。”
劉天殘先是呼吸一窒,接着哼了一聲道:“無名小輩,你提他做什麼?”
“小的是想知道,在劉大俠眼中,他的武功如何?”
“告訴你他是無名之輩,論武功根本不入流,你還老提他做什麼?”
高三搖搖頭怔怔的道:“不對吧?前些天我們莊上遭了兩次大難,兩次都是他解的圍,小的們都是親眼看到的,若他的武功還不入流,那就太説不過去了!”
劉天殘的一張臉憋得有如豬肝,尤其額頭上肉瘤割掉之處,幾乎要泛出血光。
他氣呼呼的道:“叫你別講!咱今天談的,都是武林絕頂高手,那種無名小輩,至少有幾百籮筐,要講三天也講不完!”
高三倒是十分會磨菇,咂了咂嘴,道:“反正現在是休息時間,小的和劉大俠談點別的好不好?”
劉天殘道:“你講吧!”
高三兩眼瞧向劉天殘的下身,搭訕着問道:“劉大俠,你的一隻左腳怎麼不見了?”
劉天殘呼吸又是一窒,道:“每個人不一樣,有的長得全,有的長得不全。”
高三點點頭道:“小的明白了,你是天生下來就這樣,對不對?”
劉天殘正好順水推舟道:“算你這小子猜對了,不然咱怎會取名天殘?”
高三一皺眉頭道:“小的過幾天也準備剁掉一隻腳,或是砍斷一條臂,再不就削去耳朵。”
劉天殘一愣道:“你這小子好像發瘋了?”
“小的聰明得很,怎會發瘋?”高三邊説邊指指全老大道:“你看,你缺一隻腳,他缺兩個耳朵,你們的武功都是天下第二。”
“小的若想將來成為一流高手,哪能不把身上的東西去掉一兩件?”
全老大咧嘴傻笑道:“你老弟説得對,我全老大的兩耳也是天生沒有的,老弟,你若想把身上去掉幾樣東西,咱現在就可以幫忙。”
全老大説話間果真從腰間解下一柄明晃晃的匕首來。
高三嚇了一跳道:“全大俠,您別當真,小的還要考慮考慮!”
全老大嘿嘿笑道:“沒什麼考慮的,只要削下一對耳朵,包管你武功天下第二。”
陶林擔心全老大一口怨氣發泄在高三身上,立即高聲喝道:“高三,你這小子真瘋了嗎?他們兩位是天生殘廢,所以才武功天下第二,你半路出家,怎能和他們比?”
高三也覺出不對,打個寒噤,邊退邊顫聲的道:“全大俠,小的是説着玩的,您可別當真!”
全老大緊跟不捨,陰森森的笑道:“老子豈是給你作耍的,今天就讓你嚐嚐失去耳朵的滋味!”
驀地,人影一閃,常玉嵐一掠數丈,已橫攔在全老大身前,聲色俱厲的道:“全老大,你想做什麼?”
全老大臉色一變,雙目兇光暴射,陰森森的笑道:“常姑爺,咱倒想要問問你要做什麼?”
常玉嵐極力壓抑着心頭怒火道:“全前輩,打狗看主面,高三縱然説錯了話,憑你的身份地位,也犯不着和他計較。”
“老子掉了兩耳朵,可是他隨便取笑的?”
“不知者不怪罪,即使要怪罪,也該看在常某的薄面上。”
豈知全老大仍不理睬。
全老大一掌推開常玉嵐,喝道:“老子今天非宰了這小子不可,誰攔着他誰就要找倒楣!”
常玉嵐已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霍地長劍出鞘,朗聲道:“全老大,這是司馬山莊,容不得你撒野!”
這時高三已跑到陶林跟前。
陶林早已氣得牙根發癢,若不是藍秀暗遞眼色,早已衝出來了。
他拍拍高三的肩膀,説道:“小子,別怕,有你陶大叔在,誰也別想動你一根汗毛。”
忽聽劉天殘冷聲道:“常姑爺,你這是待客之道嗎?”
常玉嵐冷笑道:“你們既然承認在司馬山莊是客人,就應該規規矩矩的保持着客人的身份!”
劉天殘陰惻惻笑道:“姓常的,別覺着不錯,司馬山莊是夫人所有,夫人讓你住你就可以往,夫人不准你住,你隨時都得滾蛋!”
常玉嵐聽得呆了一呆,若在以往,他長劍出手,早就會讓劉天殘和全老大當場濺血橫屍了。
但是現在不行,因為這兩人都是百花夫人的多年心腹,一旦動起手來,勢將無法向百花夫人交代。
縱然自己可以不計後果,但藍秀和百花夫人之間的母女感情卻不得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