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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客棧玉嵐遇銀狐

    沙無赦並不是一個怕事的人,而是他不願在綠宮發生兵戎相見的局面。

    一則,一旦動手,族中勇士一味盡幹力拼,死傷必然慘重。

    二則,綠宮乃是全族精神權威,神帳乃是聖靈之地,萬一被人搗毀,影響全族,後果堪虞。

    沙無赦心中有了這兩個顧忌,不得不強壓怒火,希望能夠在言語之間,把一場血腥壓制下來。

    紅娘子笑容不改,娓娓的道:“沙王爺,我兄妹三人忝列骷髏會,對於本會,十分了解,銀鈴既出,必有新的會首。”

    “骷髏會一旦重振聲威,是不允許任何門派存在的,什麼八大門派呀,武林世家呀,除了進入本會之外,沒有第二個選擇,要麼就是一個字:死!”

    沙無赦道:“是嗎?”

    “絕對是。”紅娘子口若懸河的又道:“回族雖不是武林幫會,也是率士之濱,中原一旦歸於本會一統,回疆也不會例外,為何不搶先一步,成立骼髏分舵,任由你沙王爺執掌呢?”

    沙無赦微微冷笑道:“不知三位有何好處?”

    紅娘子道:“問得好,假若回疆成立分會,對於從回疆重返中原的我兄妹三人,顏面光彩,至於五十萬兩白銀之事,也是如此。”

    “對了。”白君天道:“本會重振,正在需要,我兄弟帶五十萬兩白銀回去,就是面子十足。”

    “哈哈哈!”沙無赦冷冷笑道:“三位的顏面實在要緊,只可惜,可惜沙某都辦不到。”

    紅娘子道:“沙王爺,你的話我很相信,回疆一時湊不出這個大數目,就是湊夠了,咱們三人也沒辦法隨身帶走。”

    沙無赦道:“姑娘是明白人。”

    誰知——

    紅娘子的話頭一轉道:“我可以替王爺想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噢!”沙無赦奇怪地道:“何謂兩全其美?”

    紅娘子道:“既不用沙王爺一分半錢,而我兄妹們又可以保全顏面。”

    沙無赦問道:“有這等事?”

    “有。”紅娘子道:“只要你沙王爺寫下一紙親筆書信,寫明挪借五十萬兩,交給我,這就是白花花的五十萬兩銀子。”

    沙無赦茫然道:“寫給誰?”

    紅娘子道:“金陵世家的常玉嵐。”

    此言一出,白君天與羅家駒不由同時叫道:“對,對,這叫惠而不費,我兄弟有了實惠免去攜帶千里,你沙王爺只不過秀才人情紙半張,兩全其美,兩全其美。”

    紅娘子得意的道:“我這個辦法算得妙計吧?”

    沙無赦道:“在你三位來説,算得妙計。”

    紅娘子道:“難道你不同意?”

    “當然。”沙無赦存心把話停頓了一下才道:“當然不同意,因為我沒有理由向常三公子借這筆大銀子。”

    紅娘子道:“誰説沒有?十年前你曾幫過他不少忙,又幫助他大破司馬山莊,幾次救他的命。”

    羅家駒湊和着道:“以金陵世家的家底來説,五十萬兩銀子也只不過是九牛一毛而已。”

    白君天也道:“對!沙王爺……”

    “各位住口!”

    沙無赦已被他們逗得有點火氣了。

    他高聲一喝道:“三位,沙某之心己定,一不參與骷髏會,二不借一兩五錢,各位若是存心找岔,這兩件事放在一邊,其餘的我是全接下來,還有另外一條路,就是三位立刻離開綠宮,送客!”

    他一口氣侃侃而發,話落,越過三人,大跨步走進中間的神帳,頭也不回。

    這種豪氣,反而把白君天等三人給愣住了。

    二十餘個回族的勇士,齊的喊了聲:“送客!”話落,然後跟在沙無赦身後,也全都進入神帳。

    把白君天等三個人丟在帳外。

    白君天先是一愣,回過意來,不由勃然大怒,用力一握降魔杵,口中説道:“他孃的……”

    “大哥!”

    羅家駒伸臂攔住白君天,低聲道:“不要發火。”

    紅娘子也趨前一步,攔在白君天身前,低聲道:“不到時候。”

    白君天愣愣的道:“怎講?”

    紅娘子道:“二哥也許與小妹不約而同有了錦囊妙計了。”

    羅家駒陰沉沉的一咧嘴角道:“不知道我們想的一樣否?”

    紅娘子低聲道:“憑咱們三塊料,對付一個沙無赦,量是綽綽有餘,可是,我們不能殺盡所有的回子呀!”

    白君天愣愣的只顧點頭。

    羅家駒又補充道:“我們就是殺盡了所有的回子,回疆成了死地,那還成立什麼分會。”

    紅娘子又道:“至於銀於嘛……”

    她故弄玄虛的,眯眯水汪汪的眼睛才道:“山人自有妙計,包你不會落空,五十萬兩帶到總會,不但臉上光彩,也是大功一件。”

    白君天不解的道:“真的?”

    紅娘子認真的道:“三人休慼相共,紅娘子對老大老二能説謊?”

    “那……”

    白君天呆呆的又道:“現在我們怎麼下這個台階?”

    “我來。”

    紅娘子説完,跨步走到神帳之前。

    她連帳前的簾幕也不掀,即朗聲道:“請轉告沙王爺,三個月之後,咱們再來聽回信,請他考慮三個月,到時再來面請教益。”

    紅娘子説完,並不等他回話,又繼續説道:“老大,老二,咱們三個月後再來,走!”

    三條身影,鬼魅一般,晃出綠宮。

    一場“淝水之戰”,使合肥成了知名的通都大邑。

    合肥城的街道縱橫,其中最熱鬧的一條,不叫街,不叫道,也不叫路,而是叫做“逍遙津”。

    “逍遙津”相傳是三國時候,曹*的點將台。

    而今呢?

    只剩下一個大土堆,土堆旁邊有一個很大的墳墓,還有刻着“漢將張遼之墓”的一塊人高麻石碑而已。

    靠着墳堆圍牆之外,一連百餘家的店鋪,其中最大的一間店面就是客商雲集的“雲集樓”。

    黃昏當口,掌燈時分。

    倦鳥歸巢,行旅商貿投宿。

    雲集樓頓然熱鬧起來。

    整個大廳數十副座頭,幾乎已經客滿。

    常玉嵐獨自一人,選了個臨街的桌子,面對着大門口,獨自要了酒來,一面自斟自飲,一面注視着酒樓的大門口進店的要道。

    因為,他一路追蹤着“南海三妖”。

    足足有十餘日,雖沒被三妖發現,但三妖只顧悶着聲趕路,一路之上並沒有與任何人接觸。

    為了要找出主使“南海三妖”之人,常玉嵐只有耐心的等下去,不便打草驚蛇。

    從北門外眼看着“南海三妖”進了合肥城,不料,只隔着一個城牆,進了城竟然給追丟了。

    常玉嵐沿着街道走了個夠,也沒再發現三妖的形跡,料着“南海三妖”乃化外之人,必然會找一熱鬧之處歇下來,大吃大喝一場。

    因此,選定了“雲集樓”這個全城最大的酒樓,找了一個視線開闊而隱蔽的角落坐了下來。

    足有一個時辰,誰知,不但沒有“南海三妖”的蹤影,連投宿的客人也沒有看到。

    有的,只是三三兩兩的酒客,一看就知道是商賈之類販夫走卒之流,毫無岔眼之處。

    天漸漸黑了下來。

    常玉嵐正待結賬起身。

    忽然——

    一陣蹄聲得得,酒樓門首出現了一匹健驢,好生惹眼的一匹驢。

    那健驢通身烏漆發亮,黑得可以照人,只有四個蹄子是雪白的毛蹄。

    這是難得一見,叫做“烏雲蓋雪”的名驢,不亞於八駿名駒。

    驢子特殊,驢上的人更加特殊。

    一身欺雪壓霜的銀白勁裝,外罩一件小小的銀色披肩,不是宮裝,不是俗裝,十分貼身可喜。

    銀色絲巾,扎着高聳的髮髻,斜伸入鬢一枝銀珠串成的玲瓏凰形飾物,越顯得超塵出俗,小蠻鞋,也是繡着綠凰的銀緞底布。

    右手一根銀線鏤成的短小鞭子,説是用來趕驢的,不如説是這身裝束的配件,顯得特別出色而精神。

    那驢上人翻身下驢,與常人並無二致,沒有一般練家子的賣弄。

    進了店門,燈光下才看出那人的長相。

    短短的留海,掩到額頭,一雙黛眉細細的,彎彎的像是下弦月牙兒。

    那雙眸子更是黑白分明,眨動之下如同一對水晶珠兒,準鼻似懸膽,如垂玉、微翹的唇角,使殷紅的唇更加像三春的紅菱。

    輪廓柔和的一對白裏透紅的耳朵下,垂着小指大小的兩顆珍珠做為耳墜,一走一晃動,既美又俏。

    約莫二十三四歲的年紀,真的像將熟的蘋果,動人明豔,不帶半點塵囂俗氣,真如傳説中的仙女、嫦娥。

    這女子跨進雲集樓的大門,大廳內所有的眼光都不約而同的集中過去,有的人甚而發出輕微的嘆息之聲。

    美,實在是太美了。

    不但人美,而且風度儒雅,氣質高潔,對着迎上前去的店小二微微一笑,螓首低頷。

    店小二笑嘻嘻的道:“女客官,請!”

    那銀衣女郎只低聲道:“勞你駕,給驢子上上料。”

    説着,她自己卻找到靠大廳右邊一副座頭坐下,恰好與常玉嵐遙遙相對。

    就在那女郎落座未久。

    雲集樓通往樓上客房的樓梯上,一陣腳步亂響,走了下來怕不有二三十個黃衣漢子。

    那些黃衣漢子,人人腰際掛了一把彎刀,個個魁梧壯碩,凶神惡煞一般,衝下樓梯來,亂糟糟的大呼小叫,不可一世。

    店小二忙跑了過去,低聲道:“客官們……”

    黃衣漢子其中一個跳起來衝向店小二,一伸手提起店小二的後衣領,口中罵道:“他媽的,老子們住你的店,到吃飯的時候連個座位都沒有,你們是開黑店?還是瞧不起大爺們?”

    店小二被那大漢提的雙腳離地一尺多高,連連彈動的哀求道:“爺,你放下來,放下來,小的才好給你老人家張羅座位呀!”

    “去你媽的!”

    黃衣漢子果然有一把臂力。

    他隨了一丟,竟將店小兒得五丈遠,越過三座桌頭,不偏不倚的正好“卟嗵”一聲,丟在先前進來的那位女郎的腳下。

    “哎喲!”

    店小二被摔跌得雙手抱着頭只顧哎喲。

    那女郎淡淡的一笑,皺着眉頭,丹鳳眼不屑的瞪了黃衣漢子一眼,順手用原來那根短鞭,伸到店小二眼前,低聲道:“起來,替我叫四色小菜,一碗清湯麪。”

    店小二雙手抱着短鞭,掙扎着撐起未,還不住的哭喪着臉哀叫。

    先前那黃衣大漢,一個虎跳,已到了店小二跌倒的地方,用一隻腳腳尖點到店小二的胸口,吼叫道:“媽的,你還裝死,快替大爺找座位,哎呀!”

    不知怎的——

    那凶神惡煞般的黃衣大漢,忽然像火燒的般,大叫一聲,彈跳丈來高,抱着只腳,彎下腰來,怪叫起來。

    在座之人,只有常玉嵐看出。

    原來是那女郎不經意的藉着短鞭挑起店小二的時候,輕輕的用鞭梢掃在那黃衣大漢的腳背上。

    常玉嵐心想——

    那黃衣漢子若是識相的,事情會到此為止,否則,必然會灰頭土臉,甚至十分的難堪。

    因為,以常玉嵐對武林的老到經驗,已經看出銀衣女郎必是個一等一的高手。

    至於她表面上絲毫看不出有練家子的神情,卻正是她功力已到了相當火候,才能修為內斂。

    這也就是所謂的“深藏不露”。

    銀衣女郎眼角也不看黃衣大漢,只是笑着對店小二道:“小二哥,不要發愣了,我真的餓了,四色小菜,一碗清湯麪。”

    “哦,哦。”

    店小二在那裏愣愣的點着頭,但是臉上那副害怕的神情,卻瞧着在地上暴叫的那名黃衣大漢。

    銀衣女郎笑容依然不改,輕言細語的道:“不要怕,凡事有個先來後到,我先來,先去準備我的,有人不服氣的話,叫他來找我。”

    這話中之意,十分明白,任誰也聽得出來,是衝着那羣黃衣漢子而發。

    常玉嵐心想,有熱鬧好看了。

    果然——

    先前抱着只腳又跳又叫的漢子,原本離銀衣女郎最近。

    他忽然雙目暴睜,翻着一對牛眼,怒吼着道:“你這話是衝着老子來的?”

    銀衣女郎冷冷的道:“沒衝着誰,我是説凡事有個先來後到。”

    黃衣漢子狂笑聲道:“老子們不懂這一套!”

    銀衣女郎已經面帶不悦之色道:“粗俗!可是,你應該懂的,要是真的不懂,我可以教訓你懂!”

    “反了,反了。”那黃衣漢子暴跳如雷,對身後一羣同伴道:“哥兒們,聽到沒有,她要教訓咱們!”

    二三十個漢子亂嚷道:“我們先教訓教訓她!”

    “對!”為首的那漢子怒目喝道:“看是誰教訓誰!”

    他腳下不丁不八,雙臂揚起時,帶動呼呼的風聲。

    只聽他口中咬牙切齒的道:“不給你孝帽子戴,你不知道哭爹,臭娘們,你知不知道爺們是幹什麼的嗎?”

    口中説着,雙腳已前欺,*向銀衣女郎。

    這時——

    大廳上原本快要滿座的酒客,已經紛紛離座,膽小的腳下抹油,膽子大的,擠到一角等着看熱鬧。

    只有常玉嵐,紋風不動,端坐依舊,還不時呷一口面前杯中的酒。

    銀衣女郎穩如山嶽,也沒動。

    她嬌聲道:“閣下,你們説是幹嘛的呢?”

    “小娘們!”黃衣大漢忽然將胸前黃衣敞了開來,露出胸前茸茸胸毛,右手拍得震天價響,口中叫道:“看見沒有,爺們是幹啥的?”

    原來——

    那漢子毛茸茸的胸脯之上,用青刺法刺着一個罐子大的“骷髏”頭形。

    銀衣女郎一見,不由雙眉緊皺啐了一聲,説道:“姑娘看不出你們到底是幹什麼的!”

    “哈哈哈……”

    原先那黃衣大漢仰天大笑道:“有眼無珠,諒你也不知道,所以才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説着,又不住的自己拍着胸膛。

    銀衣女郎忽然像是想起什麼笑着道:“哦,我曉得了,你們是走江湖賣大力丸狗皮膏藥的。”

    “放屁!”那大漢勃然大怒,狂叫道:“老子是骼髏會的。”

    那銀衣女郎的頭搖得像花鼓郎,連聲道:“不像,沒聽説過,不像……”

    沒等她説完。

    那大漢忽然一跳,虎撲之勢,雙手右拳左掌,連搗帶抓,惡狠狠的蒼鷹搏免,撲向銀衣女郎。

    他是怒極而發,來勢兇猛快同迅雷。

    那女郎冷冷一笑,坐在長凳上的身子不動,腳下略略一點地面,連人帶長凳子,竟然微微急旋,十分巧妙的,剛剛閃出拳掌之外。

    但聽——

    嗵!嘩啦!

    一張厚木桌子,被那大漢拳掌兼施,砸了個正着,木屑四濺。

    那大漢用招過猛,志在必得,一時收招不及,幾乎連人也撲倒下去。

    銀衣女郎笑道:“好大的力氣。”

    黃衣大漢一招失手,怒火更熾。

    他的二三十個同伴個個也氣沖牛斗,紛紛一擁而上,把銀衣女郎圍在核心,七嘴八舌,喝吼叫罵。

    銀衣女郎淡淡一笑,若無其事的道:“這裏太窄了吧?喏,天色已晚,樓下寬敞,行人也少,我等你們!”

    她説着,順手用短鞭在身側一點。

    一道銀光,穿過大漢們的頭頂,掀起格扇,由樓窗中穿了出去。

    身法之快,姿勢之美。

    連常玉嵐也不禁暗喊了聲:“好!”

    雲集樓的樓雖只有兩層,但卻有十丈來高。

    那銀衣女郎如同落花一瓣,輕如飄絮般,連街上的浮土也沒有揚起。

    會看的看門道,不會看的看熱鬧。

    從窗口外望,常玉嵐已經看出“門道”來。

    他對這女郎十分陌生,武林中也沒聽説過有這一號人物,但是,“骷髏會”的過去,他是知道的。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從“金陵世家”的武庫中看來的。

    對於三十五年以前的“骷骰會”,實在是當時武林之中最毒、最狠、而又最霸道的一個黑道幫會。

    而今這黃衣大漢一行人,竟亮出了“骷髏會”的字號,無形之中,就是一種不良的徵候——

    假若“骷髏會”重起江湖?

    就在常玉嵐心念着“骷髏會”之際。

    二十餘個黃衣大漢,踩動樓梯雷般的響,已經到了大街之上,雲集樓門前廣場,把銀衣女郎圍在當中,個個吆吆喝喝的叫成一團。

    銀衣女郎氣定神閒,雙手插腰,右手的短鞭反而收了起來,一派悠閒樣子,與二三十個惡漢,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常玉嵐俯身下窺,看得清楚。

    在他心目之中,眼前的一場龍爭虎鬥,早已經分出了勝負來。

    只可惜相距十餘丈高,街上的吼聲可以聽得到,説話的聲音完全聽不見。

    但見——

    二十餘個黃衣大漢,人人捋衣襟、捲袖口,發一聲喊,像狂風般的分為四面八方,向銀衣女郎撲去。

    忽然——

    啊——

    一聲刺耳的驚叫,震人心絃。

    二三十個黃衣大漢,竟有七八個像門板似的倒了下去。

    常玉嵐不由越發吃驚。

    因為,連他也沒有看出那幾個大漢是怎麼被擊倒的,也就是説,沒有能看出銀衣女郎的出手招數。

    先前,常玉嵐料着從女郎的出手招數,必能看出她的一些路道。

    如今,失望了。

    樓下,又有了變化。

    一招未了,二三十個大漢傷了三分之一。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常玉嵐固然是神情一凜,那剩下的三分之二惡漢,個個更加怒吼連天。

    但見他們其中一個,首先抽出脅下的彎刀來,揮舞成一派寒光。

    其餘的人,幾乎是同時亮起傢伙。

    十餘把寒光閃閃帶鈎的彎刀,舞得地上浮塵揚起,砂石橫飛,齊向銀衣女郎攻到。

    銀衣女郎不似先前悠然的味道,分明是已經引起她的怒火,忽的發出聲鳳鳴鶴唳的清嘯,短鞭已經在手。

    常玉嵐連眼睛也不眨一眨,死死的凝神睇視。

    他要仔細看看這女郎的來路。

    又失望了。

    因為,他只見十餘刀光寒芒之中,一個銀色影子像陀螺似的一轉。

    乒乒乓乓……

    十餘大漢身形暴退。

    叮叮噹噹……

    十餘片半截彎刀落地清脆有聲。

    原來,那十餘漢子的手中彎刀,每一柄都由中而折,雖然每個漢子手中仍舊緊握着刀柄,但是,也只剩下了半截刀片。

    最令人吃驚的是,每個漢子手中刀,折斷之處,長短完全一樣,如同用尺量過的一模一樣。

    地面的惡漢們並不覺得。

    而樓上的常玉嵐看得仔細,瞧得明白,這種手法,常玉嵐意味着自己也沒有把握能辦得到。

    常玉嵐呆了。

    他比地面上二三十個大漢還要呆。

    十年未出江湖,但十年來每年有三次與江湖人歡聚,對江湖武林應該並不陌生,並未隔絕,為何連一點訊息也沒有呢?

    出了這等高手,應該是武林中的大事,即便八大門派不知道,黑道的消息,應該是最為靈通。

    常玉嵐不由擔起心來。

    這意味着整個武林,必有驚天動地的變化。

    同時,他也聯想到司馬山莊桃花被慘遭毀壞的事,也可能就是江湖浩劫的序幕,血腥重起的引子。

    既然碰上了,一定要找個水落石出。

    想着——

    常玉嵐不再分神,又從窗縫中窺探下去。

    此刻,地面上已又是一番景象。

    二三十個大漢足有半數以上的十餘人,在地上東一個西一個的橫倒豎躺掙扎,分明是受了重創。

    約莫有十來人,手中揮着斷刃殘刀,虛張聲勢的,圍在銀衣女郎身邊三丈之處,在吼叫發喊。

    沒一人敢衝上前去。

    那銀衣女郎俏立在街心,連動也不動。

    常玉嵐不由好笑,心想:——

    沒有熱鬧好看的了,只要看看這幾個剩下的“骷髏會”的人如何下台。

    這時,昏黃的燈光之下,一匹駿馬飛奔而來。

    馬上人披着件大紅披風,頭上也罩着一頂風帽,齊眉蓋肩,看不出面貌,但是從騎馬的姿態與身形上看,分明是一位女性。

    那匹馬跑得好快,轉瞬之間,從街的東端已到了雲集樓前。

    馬上人翻身下馬,略一省視,搶上幾步,超前到銀衣女郎身前,執禮甚恭,口中不知講些什麼。

    銀衣女郎也指指點點的指着那二三十個漢子,口中唧咕着。

    只見那馬上人將披風一甩,用手中馬鞭向幾個尚未受傷的黃衣大漢刷去,看她樣子似乎十分惱怒。

    那些漢子對來的馬上人甚為懼怕,個個哈腰垂手,連話也不敢問。

    馬上來的着紅披風女性,恭身肅容,請那銀衣女郎先行。

    銀衣女郎也點頭向酒樓走來。

    常玉嵐一見,好戲已經收場,急忙要店家算賬。

    他是想乘着銀衣女郎與那紅披風女郎未上酒樓之前,離開座位,回到已經安頓好了的客房。

    他不願與銀衣女郎再照面。

    因為——

    一眾酒客早已跑光,唯獨他不跑,這擺明了自己是江湖武林的高手。

    自己能看出銀衣女郎的功夫,説不定那銀衣女郎在上酒樓之時,也已看出了自己的修為。

    為了要知道銀衣女郎的來龍去脈,不照面是比較好的途徑,在暗處總比在明處容易得到線索。

    天色已晚,銀衣女郎勢必要住在這家雲集樓,妙在是自己在日落之前已經打了店,住了進來。

    常玉嵐進了客房未久——

    店小二的話音,給了他意外的欣喜。

    但聽腳步聲動,店小二絮絮叨叨的道:“姑娘,你可真的是我的救命大恩人,不是你,前面那些個爺們,恐怕要拆散了我這幾根窮骨頭。”

    “咯咯!”

    一聲輕盈的笑聲,聽得出,正是那銀衣女郎的聲音道:“不會的,現在,不會再欺負你了。”

    “姑娘,你這身功夫真格的,是從哪兒學來的?”

    是店小二的口音。

    “你想學?哈哈哈!”

    那銀衣女郎又嬌笑了。

    這一問一答之際,腳步已經停下來,正是常玉嵐所住客房的隔壁。

    常玉嵐不由想:“這正是天助我也,總會探視出一些端倪來,一牆之隔,一言一行,都可以聽個清楚。”

    也真是的,這間客店的生意,是以酒宴為主,客房雖然很多,設備並不豪華,客房之間,是用木板隔開,油漆粉刷得很乾淨,但是木板與木板之間,不免有一些兒縫隙。

    所以,不但説話可以聽得見,假若是想偷看,也有些細小的裂縫。

    幾處空隙中,燈光透進來。

    常玉嵐不敢偷看,因為人家是個姑娘家。

    但聽隔壁店小二又道:“姑娘,為了小的此事,你老人家的晚飯……”

    “勞駕幫我送到房子裏來好啦!”銀衣女郎説道。

    “是。”

    “吱呀!”一聲,店小二出門去了。

    常玉嵐熄去燈火,就在牀上跌坐運功養神。

    隔壁的銀衣女郎似乎是在整換外衣,悉悉索索的發出細微聲音。

    店小二送來晚飯,進進出出,還有那銀衣女郎進食的聲音。

    常玉嵐都聽得清二楚。

    不久——

    篤!篤!篤!

    敲門的聲音。

    隔壁那女郎竟然道:“門沒上閂,進來吧!”

    常玉嵐不由一愕,心忖:——

    一個女人家,住客店竟然連門也不上閂?——

    這敲門的人是誰?

    想到這裏,不由躡手躡腳下了牀來。

    就着板壁的縫隙,單眼瞄過去。

    燈光昏黃之下,銀衣女郎已經卸去那身勁裝,換了一套藕色的衣褲,十分貼身,玲瓏的顯出她動人的身材。

    同時也卸去了髮飾,長長的秀髮,披散在肩頭,與日間的裝扮又完全的不同,多有一番動人之處。

    尤其是褪盡脂粉,光滑的皮膚,從手到項間,都彷彿隱隱發光,滑如温玉。

    此時,她不但沒穿鞋,而且連襪套也沒穿,細織織、白嫩嫩、圓酥酥、滑潤潤,真的是美到極點。

    因為那銀衣女郎是斜倚在牀上,側身而躺,一雙腳向着木壁,因此,正是常玉嵐目光所及。

    所以,若不是一道板壁在隔着,竟然是在常玉嵐的鼻尖之處,所以也是他看得最清楚的地方。

    常玉嵐對於藍秀,可以説是情有獨鍾,對於藍秀的美,尤其是“不作第二人想”。

    他雖然與藍秀如願以償的結為夫妻,可是,藍秀的個性靜極,加上他夫婦相敬如賓,十年來,即使閨房之中,也是不曾放蕩形骸,也沒有看到過藍秀的一雙腳如此展現在自己鼻端,何況陌生的女郎呢?

    難怪常玉嵐臉上發燒,心跳不已。

    他急忙換了一個壁縫。

    推門進來的,乃是日間披着大紅披風的女子,此刻是一身黃色勁裝。

    只因她背對着木板壁,瞧不出她的容貌長相,但是身材也十分窈窕。

    這時——

    那銀衣女郎早已道:“你們太過招搖了些吧!”

    “是。”黃衣女子十分恭謹的應着。

    “好吧!”銀衣女郎拈起身子,坐在牀上又道:“既然事情已經辦妥了,天亮就帶他們回去,不要再惹事生非,丟人現眼了。”

    “是!”黃衣女子只有應是的份兒。

    “去吧!”銀衣女郎揮揮手又道:“等一下我還有個約會,我們巢湖見!”

    “是。”黃衣女子對銀衣女郎執禮甚恭,退了半步折身出門而去。

    常玉嵐不敢出房追蹤那黃衣女子,深恐打草驚蛇。

    而且,從這兩人的語氣之中,已經不難分出兩個女子的分量,只要弄清楚銀衣女郎的來路,黃衣女子的身份,自然瞭如指掌了。

    更因為那銀衣女郎説過“等一下還有一個約會”這句話,常玉嵐便輕手輕腳的回到牀上,不敢入睡,仍盤膝跌坐,屏氣凝神,靜靜的等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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