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風將自己心中萬千條紊亂的思路,慎重而緩慢地整理着,希望能對方才所發生的奇事,作一個周密而合理的解釋。
“他們在見到我之後,為什麼突然放棄了他們的計劃而逸去呢?”
“多手真人謝雨仙是武林中有名心狠手辣的人物,他的兇名,我可聽到得久了,在情在理,他斷然不會因着畏懼我而逃走。鐵戟温侯在武林中雖然名聲也頗為響亮,但卻也萬萬嚇不倒橫行川滇的魔頭多手真人呀?”
“何況,此刻我已經過易容,天下再也無人認得我就是鐵戟温侯呂南人了。”
“那麼,很顯然地,他們所畏懼的,是另一人。而我易容後的面貌,又冶巧和這人極為相像,是以他們誤認了。”
思路至此,他想起方才在山腳下所遇的飛虹七劍,想起飛虹劍客們在看到他時的表清,以及他們對自己所説的話。
於是,他將這兩件事台而為一,接着往下面繼續推究着──
“我絕對不可能和兩個人的面貌都完全相同,是以,這多手真人和那些長白派的劍手都將我認成另外一人。換句話説,就是多手真人將我誤認為以前在長白劍派中那個姓鍾的劍客。”
“但是,他們又為什麼要畏懼,遠在關東的長白劍派中的一個劍客呢?”
他自己向自己提出了這問題,隨即又替自己尋找着答案:
“一定是這姓鍾的劍手,在離開倀白山後,投入另一人的門下。不但如此,他一定還另外換了個名字,而這個名字,必定是在近年江湖中非常響亮的,也是足以使得連多手真人這種人都異常畏懼的。”
於是,他又很快地又聯想到那狂傲的錢翊,以及錢翊在見到他時的那種奇怪的態度,很快地再想下去!
“錢翊一定認得那人,也就是説錢翊一定認得和我易容後面貌完全相同的那人,而錢翊卻是青海無名老人的弟子,他以前在江湖之中,沒有絲毫名聲,以他的武功來説,那自然是因為他以前根本沒有在江湖中走動過,他既未在江湖中走動過,卻認得那人,而又彷彿很熟”
他思路不敢分岐,極快地想下去道:
“那麼他們一定是早就認得的,但據那飛虹劍客所説,那姓鍾的卻是自幼即在長白習藝,那麼唯一的可能便是這姓鍾的劍手,離開長白之後,就投入了青海無名老人的門下,是以錢翎才認得他。”
伊風微微一笑,忖道:
錢翊如果和他是同門,見了我也會誤認,那麼可見我易容後的面貌,是絕對和那姓鍾的完全相似了。”
其實他早該想到這點,因着連那些和“鍾英奇”自幼相處的“飛虹七劍”也會誤認,那麼他們面貌的相同,就可見一斑了。
但是,無名老人雖然名垂武林,他的弟子卻也不見得能使多手真人和武林中的那麼多名劍客睹面之下,便立刻逸去呀!
何況在多手真人和那些劍手的身上,一定還擔當着天爭教縝密計劃下所派遣的使命,而以“天爭教”此刻在武林中的地位説來,也斷然不會因着任何一個人的出現而改變自己的計劃,即使出現的這人是名垂武林的前輩異人無名老人的弟子。
這些問題仍在伊風腦海中盤旋着,他有時像是抓着了一些端倪,但瞬即又茫無頭緒,垂着頭,他全然陷入深思裏。
蕭南蘋站在他的身側,本來被終南道人的那種悲愴氣氛所感,心裏也頗有一些沉重的意味。
但此時那年輕的玄化道人,已正式接長了終南門户,當着武林羣豪,在簡單但卻肅穆的儀式下,參拜了呂祖,和終南列祖的神像,成為終南一派有史以來,最年輕的一個掌門人。
於是氣氛也像是變得輕鬆得多,武林羣豪,分成一批一批的,向這終南劍派新任的掌門人道賀。
蕭南蘋也回過頭,去望伊風。
她看到伊風正皺着眉,沉思着,輕輕一笑,推了推他的肩頭,俏語道:
“你想什麼呀?”
伊風茫然抬頭,望了她一眼,卻又垂下頭去。
蕭南蘋久作男裝,喬裝已慣,但此刻卻又忘記了自己是“男人”,嘟起小嘴,不依道:
“你瞧你!想什麼想得那麼出神?人家跟你講話,你都不理。”
伊風此刻正是密結滿腹,那有心情回答她的話,漫應了一句,然而卻只要這一聲漫應,卻已足夠使這沉入愛情中的少女,回嗔作喜了。
她嬌笑着道:
“我知道你在想着什麼,你在想那件事真奇怪是不是?”
她停頓一下,像是自語似的又道:
“不過也是真的奇怪,那些人為什麼一看到你就走了呢?你又不是他們的──他們的教主!”
她本想説:你又不是他們的爸爸,但是一個女孩子家,“爸爸”兩字倒底不好出口。
她的臉也因心裏有了這想法而紅了起來,羞急之下,就隨意説出兩個字,將自己的話接了下去。
然而“教主”兩字一入伊風之耳,伊風卻險些跳了起來,回身抓住她的手,脱口問道:
“你説什麼.?”
蕭南蘋一愕,伊風卻根本沒有要得到她回答的意思,口中不住喃喃説道:
“對了,對了。”一隻手仍捏着蕭南蘋的手不放。
蕭南蘋臉上羞紅,心裏卻甜甜的,一掙,沒有掙脱,眼角一瞟大殿中的羣豪,人家根本沒有看他們,她也就任他握着。柔情蜜意,滿充心懷,只恨不得此刻天地間只剩下他們兩人。
那知她心中的這份柔情蜜意,伊風可卻一絲一毫也沒有分享到。
伊風在聽到蕭南蘋無意中説出的“教主”兩字之後,心裏驀地萌出了一種想法,這想法雖然怪誕,甚至連他自己對自己會有這種想法都有些吃驚,但他仍然接着想下去,因為這想法雖然怪誕,但卻合理。
“這些人為什麼一見我就逸去,這本來不可解釋,除非……除非和我此刻的面容完全相似的一人,就是天爭教主蕭無;而蕭無也就是那長白劍派,飛虹七劍等人口中的“三弟”。
“是以那多手真人見了我,以為是他們的教主來了,而教主既如此説,當然是計劃有所更動。多手真人雖久着兇名,但他已屬“天爭教”下,自然不敢違抗教主,是以他心裏雖然奇怪,而卻不得不一言不發地走去。
“而那錢翊,想是因為初入江湖,知道他的同門是“天爭教”教主,聽到多手真人是天爭教下,就出來幫多手真人一個忙。可是他後來看到我現身,也以為我就是蕭無,又見我説那種話,是以便在自認多事之下,拂袖而去。
“當然,這也有可能是他們之間早已有預謀,那錢翊並非湊巧,而是特意地趕到此間。”
但這些細節,伊風已不去深究,因為他已從千萬條思路中,找出了最荒謬,卻也是最為合理的一條。
因為天爭教創教以來,天爭教主蕭無雖名滿天下,但蕭無的真面目,卻始終無人見過。
就連天爭教總壇所在地,江湖中人也只知是在江南,究竟在什麼地方!卻也無人知道了。
伊風雖被蕭無奪去了妻子,避得無處容身,但蕭無的廬山真面目,他卻也沒有見到過。
伊風此刻自忖,他此刻的面貌,既被多手真人等如此畏懼,但滿堂的武林羣豪,卻無一人認識,那麼自己此刻正和除了天爭教下的金衣香主們外,再無一人見到過廬山真面目的天爭教主蕭無面貌完全相同。這不是極為合理,而又幾乎是唯一合理的推測嗎?
然而這想法卻使得伊風自己也為之震驚不已,他甚至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但從頭到尾,他再將自己先前所作的推究,細細想了一遍,覺得自己此刻所作的推斷,其中雖然還有些微細節,自己尚不能明瞭;但整體説來,卻顯然是合理的。
他不知道自己該立刻撕下這張和他生平最大的仇敵面容完全相同的面具,抑或是留下它,甚至利用它做一些事。
他雖瞭解這張面具對他自己極可能有着很大的利用價值,然而當一個人對鏡自照時,知道自己的面貌竟和那奪去自己妻子,使得自己以“詐死”來躲過追擊的人一樣時,那麼他心中又該是什麼滋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