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思一分,那漢子立刻又着着搶攻,口中卻又喝道:
“老子今天不打死你這王八,老子就不叫伏虎金剛!”
伊風呀了一聲,“原來這漢子就是伏虎金剛。”
他暗暗忖道:“那麼,他卻又怎會這樣像個瘋子似的呢?”
須知伏虎金剛阮大成,在蜀中頗有盛名,是條沒奢遮的漢子,平日也頗得人望,是以伊風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更為奇怪。
因為他知道這阮大成絕對不是瘋子,但他不是瘋子,卻又怎會如此呢?
持劍的那人,始終端坐在那裏,望着伊風不斷嘻嘻地笑着,看着這兩人莫名其妙地打在一處,竟像是覺得非常開心的樣子。
轉瞬之間,兩人又拆了數招,伊風心中更不耐。須知他此刻的功力,遠在阮大成之上。只是他和阮大成素無仇怨,而且他的本意又是為了救人而來,當然不願以內家功力傷人。
伏虎金剛阮大成右足朝前一踏,右拳筆直地擊出。伊風身隨意動,捐棄以往的招式不用,雙掌微一交錯,各劃了個半圈,閃電般地上下交擊而出,擊向伏虎金剛的喉間,胸下。
伏虎金剛眼前一花,趕緊往下塌腰,剛剛極力避開此招。
那知伊風身形一扭,雙掌原式拍出,砰然兩聲,這兩掌竟都着着實實擊在阮大成身上。他雖未使全力,但已將阮大成擊在地上。
他這兩招輕靈曼妙,卻正是他和鐵面孤行客動手時偷學來的。這兩招看來輕描淡寫,但轉招之間,卻此別人快了一倍。
是以阮大成尚未變招,就被擊中,噗地,一跤跌在地上。兩眼發怔地看着伊風,心中奇怪,這兩招中有什麼古怪?
那持劍之人卻彈劍笑道:
“好極了!好極了!果然高明得很!小弟佩服之至。”
伊風的眼睛,卻在這兩人身上打着轉,不明白這兩人之間,究竟是什麼關係?“難道這兩人是一主一奴?”但是他立刻自己推翻了自己的想法:“伏虎金剛,那有做人家奴才的道理?”
阮大成氣吼吼地爬起來,雖然被打,卻仍然是極為不服氣的樣子,大有再和伊風一拚之意。
那持劍之人卻笑道:
“阮老大!算了吧!你再打也不是人家的對手,何況你今天只為我犧牲了兩隻耳朵,又算得了什麼!以後有機會,你還是可以再試一試的,反正我……反正你也知道我的。”
本來一頭霧水的伊風,在聽了這話之後,越發地莫名其妙了。
他又有些好笑,弄到現在,這持劍之人,倒成了勸架的了。自己不明不白地打了這場冤枉架,卻又是為着什麼!
他心中好生不自在,心中一大堆悶氣,不知該出在誰身上好。
那持劍之人緩緩站起身來,朝着伊風微微一笑,朗聲道:
“朋友高姓大名!深宵相逢,總是有緣。如果朋友不棄,不妨留此和小弟作一清談。”
他舉起茶壺,倒了杯茶,又笑道:
“寒夜客來,只得以茶作酒了。”
伊風兩眼發怔,他雖是機變百出,也猜不出這持劍之人是何來路。而且這人對自己忽而譏諷,忽而又謙恭有禮起來;伊風也不知道自己此刻該對他如何態度,是相應不理呢?還是不顧而去?加或就客客氣氣地坐下來,和這奇人做個朋友。
他心中正自猶疑不決:那伏虎金剛卻氣吼吼地衝過來,大聲説道:
“你別看他臉子白,他心可沒有我阮大成好。我阮大成為你吃盡了苦:現在又被你削下兩隻耳朵,難道你一點也不可憐我嗎?”
伊風聞言又大愕,不知道這阮大成是否變成了瘋子,這種捻酸吃醋的話,怎會用在此時此刻?他是實在有些迷惘了!
持劍的那人,耳根卻像是紅了一下,突地將劍身一抖,又溜起了一道青藍色的光華,喝道:
“阮老大!你可得放清楚些!你一天到晚跟着我,我若不看你是條漢子,早就砍下你的腦袋了,你還嚕嗦什麼?何況你耳朵被削,是你心甘情願,還哀求着我,我才動手的,難道又怪得了誰?”
伊風聽了這些話,越來越糊塗。
那阮大成卻哭喪着臉,像是死了爸爸似的,站在那裏。臉的兩邊本來長着耳朵的地方,不停地往下滴着血。伊風看着他這幅樣子,既像可笑,亦復可憐,可卻也有些奇怪。心中不禁暗暗忖道:
“這伏虎金剛在武林中也算得上是個人物,如今卻怎地變成了如此模樣?”
他望了那持劍之人一眼,又接着忖道:
“若此人是個女的,那阮大成還可説是單戀成疾。但此人從頭到腳,看來看去,也看不出身上有一絲女人的樣子呀!”
江湖上女扮男裝之人,比比皆是,伊風見得多了;無論是誰,扮成男裝後,總脱不了那種女人氣息,伊風可算見得多了。
此刻這持劍之人,雖然白靜文秀,但嘴上的短髭,根根見肉,這是任何女子也化裝不來的。因為貼上去的假須,和從皮肉中生出的,外行人雖難以分辨,但像伊風這種江湖老手,卻一望而知。
一瞬之間,他又覺得對阮大成非常同情,也有些憐憫。
因為阮大成仍然垂頭喪氣地坐在那裏,那麼個響噹噹的漢子,如今竟落到這種地步,這幾乎是令人無法相信的事!
那持劍之入微微一笑,又道:
“閣下一言不發,難道是小弟高攀不上嗎?”
語音落到“嗎”字上,已變得非常冷漠。
伊風微怔了一下,連聲道:
“那裏!那裏!”
舉頭一望,已有日光斜斜從窗中照進來。
他無意識地走到窗前,窗外是個非常精緻的園子。
這時他才知道自己處身之所,是一家大户人家後院中的兩間精舍。
於是他對這持劍之人的身分,更起了極大的好奇心,轉身道:
“小弟伊風,只是江湖上的一名小卒,承蒙閣下不恥下交,實在惶恐得很……”
他本想問人家的姓名身分,又不便出口。
那持劍之人又一笑,道:
“以閣下的這種身手,若説是江湖上的一名小卒,那閣下未免太謙了吧?”
他也緩緩踱到窗前。伊風才發覺他身材不高,只齊自己的鼻下,心中動了動,卻聽他又笑着説道:
“小弟蕭南,才是江湖上的無名小卒哩!”
他露齒一笑:
“今夜之事,閣下必定有些奇怪;但小弟一解釋,閣下就會明白了。”
伊風留意傾聽着,但那自稱“蕭南”之人,話卻到此為止,再沒有下文,根本沒有解釋,伊風也仍然一頭霧水。
蕭南一回身,拍了拍阮大成的肩頭,換了另外一種口氣道:
“阮老大!你還站在這裏幹什麼?天已經亮了呀!”
伏虎金剛濃眉一豎,大聲道:
“你不叫這姓伊的小子走,卻偏偏叫我走,幹什麼呀?”
蕭南雙目一張,明亮的雙睛裏,立刻射出兩道利刀般的光芒。
阮大成竟垂下頭。
伊風暗歎一聲,自覺此行弄得灰頭土臉。這伏虎金剛詰雖説得不客氣,但伊風覺得他有些可憐,也犯不上和他爭吵,僅僅微笑了一下。
他目光動處,看到那“蕭南”手持之劍的劍尖上,仍挑着兩隻鮮血淋漓的耳朵。
他感覺到一種説不出來噁心,對這“蕭南”的為人,也有着説不出來的厭惡。
但人家一個願打,一個願捱,被削了耳朵的人心甘情願,那麼自己這局外人又能説些什麼話呢?
於是他向“蕭南”一拱手,道:
“天已大亮,小弟本也該告辭了。”
阮大成一瞪眼,道:
“你走我也走,你要是不走,我可也要在這裏多耽一下。”
他本來滿口四川土音,此刻竟學着“蕭南”説起官話來。
伊風有些好笑,但看了他那種狼狽的樣子,卻又笑不出來。
他剛一邁步,卻聽園中一個極為嬌嫩的口音笑聲:
“哎喲!怎麼我才剛來,就聽到裏面有人説要走要走的,難道你們都不歡迎我來嗎?”
語聲力落,門外已婷婷走進一人來,雲鬢高挽,豔光四照,一走進門,秋波就四下一轉,給室中平添了幾分春色!
她嬌聲一笑,向“蕭南”道:
“還是你有辦法,頭天剛來,晚上就有兩位客人來找你。你姐姐我在這裏住了快三年啦,也沒有半個人來找我。”蕭南也笑説:
“誰吃了熊心豹膽敢來找你呀?不怕燒得渾身起窟窿。”
這兩人言笑無忌,彷彿甚熟。
阮大成目定口呆地站着。
伊風的兩眼卻瞪在“蕭南”臉上。
方才那絕豔女子一進來,伊風就覺得有些眼熟,現在聽了“蕭南”的話,心中已猜出此人是誰。再看見“蕭南”笑聲明朗,雙目中也滿含笑意,只是面上仍沒有一絲表情。想到那阮大成所説滿含“醋意”的話,心下立時恍然大悟:
“原來這“蕭南”卻是瀟湘妃子蕭南蘋,怪不得阮大成一幅神魂顛倒的樣子,也難怪她易釵而弁,我竟然看不出來。若換是別人,當然奇怪;可是這蕭三爺的愛女化了裝,別説我看不出來,恐怕誰也看不出來。”
他眼睛一望那豔裝女子,忖道:
“這個一定就是武林第一火器名家火神爺的愛妻“辣手西施”谷曉靜了,我和她倒見過一面,不知她還認不認得出我來!奇怪的是:這景東一個小地方,怎會住着鼎鼎大名的“武林四美”中的後兩位,又偏偏讓我碰着了。”
他腦中一陣混亂,又想到他的妻子“銷魂夫人”。原來那蕭南,果然就是昔年以易容之術,及獨門暗器揚名天下的蕭旭蕭三爺的愛女瀟湘妃子。而那豔裝女子也不出伊風所料,是火神爺姚清宇的愛妻辣手西施谷曉靜。
昔年“武林四美”名噪天下:這“武林四美”中的頭一位,就是伊風的妻子“銷魂夫人”。
再加上瀟湘妃子蕭南蘋,辣手西施谷曉靜和崑崙掌門的愛女──崑崙玉女崔佩,就是被江湖中人豔稱的“武林四美”。
後來銷魂夫人嫁給了鐵戟温侯,隱居江南:辣手西施谷施谷曉靜嫁給了武林中使火器的第一名家姚清宇;瀟湘妃子卻因為追求之人太多,而她卻冷若冰霜,將不少動她腦筋的江湖豪客,傷在她下“迴風舞柳”劍下,而引起武林中的不滿後,也漸銷聲滅跡;崑崙玉女崔佩,卻也突然在武林中失去了蹤跡。
於是赫赫一時的“武林四美”,就漸漸在武林中極少被人提起。
那知伊風此番遠赴滇中,卻在這山城裏遇着了“武林四美”中的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