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一個愜意的秋日午後,陽光明媚而又慵懶,散發出橙色的清香。高高的白雲遊曳在湛藍得有些透明的天際,露出如棉絮般蓬鬆而輕柔的花邊。處處一派生機,令人身心舒爽。
但在一條不知名的僻靜弄堂的深處,一切卻截然不同。
一排排青磚老屋之間,交錯着一段段新陳不一的黑色電線,將陽光在鉛灰色水泥地面上切割出一塊塊斑駁的光影,猶如一塊塊支離破碎的暗舊玻璃。
弄堂的盡頭,一幢看似久無人居,與周圍低矮的平房顯得格格不入的別墅陰測測地矗立着,二樓朝南的那間房間顯得尤為古怪。
所有的窗户都被窗簾遮擋得嚴嚴實實,彷彿永遠沉浸在梅雨季節的下午。然而當視線慢慢適應房間的昏暗,卻發現房間裏異常整潔,不多的幾件橡木色簡單傢俱使房間更顯空曠。
靠窗的角落則擺放着一台深褐色,嵌在木框裏的老舊電視機。黑白屏幕上的陣陣雪花,沒來由地不停地跳動着,雪花之間,幾個模糊的畫面始終重複,再重複……
電視機對面的牆邊,一個看不清面貌的黑影,正獨自斜陷在一張藤條鬆散的藤椅中間,沉寂地注視着這一切。
撲稜稜稜稜!
突然,一隻黑色的烏鴉從天窗斜衝飛入,又倏地收勢,緩緩撲稜了幾下翅膀,最後停佇在電視上方。烏鴉微微低頭,像是恭敬地對那個黑影鞠了一躬後,便一動不動。幾秒鐘過去,它眼中光亮一凝,尖細的爪子似乎是鐵質一般,踏住電視機頂,發出“咔噠”一聲脆響,彷彿是啓動了某個接口。
滋滋——滋滋——
屏幕裏的雪花點開始越下越密,接着連接成扭曲的線條,最後,一個個清晰的畫面逐漸閃現……
月光清朗,一個古樸的紅瓦灰牆的大院裏,一大羣身着白色唐裝的青年男子戰戰兢兢地低着頭,齊齊跪下,大氣不敢出一聲。
一陣夜風吹過,院子兩旁的大樟樹在月光下沙沙作響。滿地素白中,一個身着白衣,左肩處繡有一隻白虎的老者迎風而立,印堂發紅,目光炯炯,一頭白髮齊梳腦後,臉上威嚴的神情讓人肅然起敬。
“少主人失蹤多日仍沒有消息。你們都是白虎家族的精英,訓練了那麼久,關鍵時刻卻毫無作用!”
老者深沉而沙啞的聲音不怒而威,讓整個庭院的空氣都微微地顫抖起來。
“大小姐和二小姐回來了嗎?”
“長者。”一位右肩上繡着一條赤色伏虎的中年人稍稍往前走了一步,雙手抱拳進言,“大小姐現正在人間界暗訪,調查其他三族的動向。二小姐還在繼續尋找少主人,她似乎已經追查到了一些線索……”
老者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聲音變得越發沉重,“少主人不但是我們白虎家族的三子,更是整個家族的……”話音未落,老者鋭利的目光陡然一凜,警覺地望向一側的屋檐,“誰?!”
屏幕頓時慌亂地一陣抖動,緊接着猛然向上,直衝雲霄……
接下來一段時間,畫面始終定格在一望無垠的天際,直到……
西湖斷橋上,一個相貌清秀的少女與一個俊朗的男子四目相對,神情凝重地對峙着。
而在他們兩邊,湖面上“接天蓮葉無窮碧”,唯一遺憾的是荷花都已凋謝,但橋尾卻是一片更勝荷花的火紅。那少女一身火紅裝束,面頰上是明紅的胭脂,手中緊執一條紅色皮鞭,遠遠望去就如一團紅雲。而一身黑衣的男子斜斜地倚靠在橋頭,青絲如風飛揚。
許久,少女一言不發,抬手便揮動鞭子,男子迅速閃身卻還是被笞破了黑衣,露出一道血痕。
受了傷,男子反而連眼睛都沒抬,淡然一笑。
“呵呵!被女人打的不算傷,何況還是個漂亮女人!整天追着一個大男人,你就這麼喜歡我麼?”
“呸!死人可不像你這麼多話!説!我弟弟究竟在哪裏?!”少女面頰更紅,惱羞成怒大聲質問。
“我已經説過了,我不知道。”男子懶懶地哼笑了一聲,“不過沒想到白虎家除了一根小木頭,還有一隻母老虎。”
“找死!!”少女一怒,鞭子飛舞,擦過男子面頰,男子嘴角頓時流出血絲。少女手中鞭子往後一收,鞭子便緊緊勒住了男子的脖頸,少女疾步上前,雙眸怒睜,逼視着他。
“你身上明明有他的‘器’散出的氣息,快説!”
“呵呵呵呵……”男子微閉着眼睛,唇邊的笑意如流水般不定,“讓我流血的女人,你是第一個。不過,沒人告訴過你,太靠近男人,是很危險的嗎?”
突然,他那雙狹長的蒼綠色眼睛中浮出促狹的笑意,一張薄唇毫無預兆地朝少女的臉頰擦去,嘴角的血痕頓時沾染在少女的臉龐上。
剎那間,少女怔怔地佇立着,彷彿變成了一座石像。男子則化作一團黑霧,盤旋入天際。
遠遠地,橋上徒留下一團火紅……
隨後,那抹觸目驚心的紅漸漸擴散,最後竟變成一片詭異的鮮紅,瀰漫了整個畫面!
幾秒鐘後,紅色徐徐縮小,顯現出一個紅紅的鼻子,隨即又出現了一張異常血紅的大嘴,並咧開一個延伸到耳根的笑容。
屏幕的畫面始終如鐘擺般左右搖晃,而那張大嘴不停地張合。
“嘻嘻嘻嘻嘻!沒想到你連我都信不過。最近一定很心煩吧!白家和青家的小鬼們打起來了……看來你也按捺不住啦。海里的那羣傢伙也不好好待着,好像要清理門户!啊哈!這個世界真是越來越好玩了!説起來,我也沒有閒着,命運挑戰屋最近來了個有趣的人,玩得真開心!連我都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來頭,足以證明他很不一般了!至於你要的東西,挑戰屋從未食言,到時候一定會跟你……嘻嘻嘻嘻嘻……”
2
整個房間昏沉沉的,電視機裏突然又傳來陣陣女聲演繹的老式歌謠,吃力的唱腔似乎被人掐住了咽喉,使人雞皮疙瘩直冒。
黑影依舊靜靜地坐着,沒有任何動作。
這時,黑烏鴉的小眼睛卻閃過一絲惶恐的神色,識相地撲騰了一下翅膀,飛走了。老舊電視機屏幕抖動了一下,自動關閉,變回了死氣沉沉的黑屏。
然而那隻烏鴉並沒有飛出窗口,而是徑直飛入裏屋。屋頂斜上方,一扇半圓形雕花天窗虛掩着,陽光氣若游絲地飄遊而入。四壁上光影浮動,隱隱可見。但深處,卻只有一片與世隔絕般的黑暗。
黑屋的盡頭,難以數計的青灰色鳥籠被懸掛在半空中,一隻只黑色烏鴉安靜地蟄伏其中,而另一些鳥籠卻空蕩蕩的,只靜靜地散落着幾根詭異的黑色羽毛。但最令人驚奇的是,不少鳥籠中竟然懸着一顆顆鵝黃色的光團。
光團散發出柔和而又令人嚮往的淡淡光暈,彷彿永不停息地旋轉,搖曳,旋轉……
這是一個光速的世界。
拂過江面忙碌着來來回回的渡輪,穿過狹窄而繁忙的集市,越過密密層層的高級寫字樓,掠過一長串黃銅色形態各異,不停閃爍着刺目光芒的街頭雕塑,飄過一個四處都反覆迴響着步履聲的商業中心。
最後,飛入一個不斷髮出震顫和轟鳴,彷彿是自己從地下冒出來的奇特的入口。
寬敞明亮的大廳裏,地鐵猶如一頭迅猛的怪獸,不停地吞吐納息。
“人民廣場站到了,請乘客們依次從左邊車門下車。”
一道白色的影子迅速停穩,如織的人流湧出車門,擁擠的車廂頓時寬敞了許多。
一箇中年婦人挪動着肥碩的身體,望望兩旁面無表情的乘客,覺得有些百無聊賴,最後把視線轉向身旁一個看報紙的人。那人把手裏的報紙完全敞開,腦袋和上身被完全遮住,只露出黑色的長褲和黑色的皮鞋。
婦人探頭瞥向報紙,喃喃讀出一段標題:“靖才中學榮獲上海市德育教育示範性高中……”她突然眼睛一亮,興致勃勃道,“噢喲,靖才現在是越來越靈光了……我侄子就是靖才的。早先還聽他説學校裏有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小孩子胡説八道……”
聽着婦人的碎碎唸叨,“報紙人”始終沉默不語,只是抖了抖報紙,視線卻轉移到“靖才中學”四個大字上,久久凝視着……
刷——
下一秒,白色的巨獸又駛入了一條幽黑的隧道,飛速馳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