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奔進那間堆放壽材的空屋,只見兩口漆得發亮的棺材仍然架在那兒。
李金貴掀開虛掩的棺蓋,發現裏面躺着-個白髮蒼蒼的老婦,果然便是在玄妙雙秘室假扮他奶奶的金瓊華。
他在那一次匆匆見到金瓊華之後,很快地便被太虛道長髮現她的真正身份,而金瓊華為了要救他離開,受到藍雲和太虛等人的圍攻……
李金貴趕忙伸手在她的鼻子一探,發現金瓊華鼻息如常,這才定下心來。
他咬了咬下唇,走到另一具棺木之前,雙手扳起棺蓋,掀了開來。
這回陝進他眼中的,是一個清秀美麗的少女,長髮如雲攤在頰邊,雙手交合放置胸前,一身墨綠色的勁裝,襯得她的雙手更是如玉瑩潔。
如果此刻趙恨地在此,-定會驚呼出聲,因為這個躺在棺中的少女,正是修羅門中八劍主楊苓。
趙恨地也就是為了愛慕楊苓,而不願隨舅父天昊道長離開修羅門,他絕不會想到楊苓乃是白家派出來潛伏在修羅門的奸細。
修羅門下的十名劍主,李金貴見過好幾位了,可是卻沒見過楊苓,是以陡然見到白銀鳳躺在空棺中,也沒有什麼驚奇之色。
他微微一怔,發現白銀鳳臉色如同熟睡的人一般,唯獨眉尖之處似乎有一絲紅線。
他目光一閃,只見無相神尼已不知何時站在自己身邊。
無相神尼道:“她們都是中毒在先,然後又被下了蟲,是以昏迷不醒。”
李金貴問道:“老師大,她們沒有性命危險吧?”
無相神尼道:“藍雲所蓄之本命神蟲已被貧尼破去,他已不能用心靈控制銀鳳身上之蟲,貧尼可用三昧真火加以煉化,可保無礙……”
李金貴問道:“老師太,她們身上還被下了毒,是不是要把藍雲弄醒,逼他解毒?”
無相師大微笑道:“貧尼的白龍珠能解百毒,用不着藍雲,阿貴,你去看看令尊是否已經好了,貧尼隨後就來。”
李金貴心裏明白無相師太要為白銀鳳和金瓊華兩人解毒除蟲,自己一個男人在旁,的確有許多不便之處。
是以他連忙答應-聲,走出那間停棺的空屋,回到前面堂屋。
他還沒走進堂屋,遠遠便聽到丁中齊那宏亮的嗓門叫道:“我丁某人説的話,一句便是一句,絕不多羅嗦,你因去告訴金浩,你們跟白氏家族的事,我們絕不涉入,但是李金貴如今乃是我的小師弟,他本人以及全家的安全,我們清虛一門都要顧及,如果你們修羅門侵犯到他,丁某第一個就不答應。”
李金貴靠近牆邊望去,只見一個清癯的中年文士,坐在-架有輪子的木椅之中,另外兩個年輕劍士則凝肅地站在椅後。
那個中年人似乎面有怒色,即又強自忍了下來,他用手中的扇子微微扇動了一下,道:“堅石此次授命來此,目的並非對付李金貴而是追緝本門叛逆楊苓,丁大俠又何必從中作梗?”
李金貴這時才想起那坐在輪椅中的中年人,便是早上入村時,所見到的那個坐在茶棚裏算賬的掌櫃,沒料到僅換了件衣服,無論氣度容貌上便有如此大的變化。
丁中齊朗笑一聲道:“丁某與貴門既無仇恨,又何必作梗?不錯,你要找的那些人此刻都在屋裏,不過卻沒有楊苓其人,只有一個是白家的二姑娘,白銀鳳白姑娘,另外一位則是昔年的金花女俠……”
神機天魔孫堅石道:“丁大俠,本門的八弟子楊苓,的確是背叛本門,並救出金瓊華金女俠,站在江湖道義上,閣下也應該……”
丁中齊道:“老夫不是江湖人,也不懂得什麼是江湖道義,但是老夫此刻既然在此,就容不得你們如此囂張,干擾良民、迫害百姓……”
他怒目一瞪,道:“你們有什麼手段,都朝着我丁某人來好了。”
神機天魔孫堅石臉色微微一變,還沒説話,那站在他身後的六劍主蔡文彬已右手按劍,踏前一步。
孫堅石大扇一拂,回頭叱道:“退下!”
蔡文彬被叱,不敢吭聲。
孫堅石歉然道:“丁大俠,請恕堅石管束無方,以致……”
丁中齊朗笑道:“哈哈,孫大天魔,你不用跟老夫來這一套,就是金浩在此,老夫也是這麼説,這並非我丁某過分,而是你們所作所為太過囂張了!”
孫堅石道:“丁大俠,如今您的意思是……”
丁中齊道:“不管你們要追捕誰,都不得留在村裏侵擾老百姓,老夫之意,是限定你們立刻退出此村,如果再有一人留下,就莫怪老夫手段毒辣了!”
孫堅石苦笑了下,道:“丁大俠,你這麼説,不是明要庇護本門的叛徙嗎?”
丁中齊笑道:“我笑你們這些有眼無珠的東西!那個你們所謂的叛徒,明明就是白家的銀鳳姑娘,你們卻把她當作……”
孫堅石等人面色大變,忍不住截住丁中齊的話,問道:“丁大俠,此事當真?”
丁中齊道:“這還有假的不成?”話聲稍頓,道:“白家的姑娘後台奇硬,豈是你們能動得了的?又何必我丁某插手?”
孫堅石道:“好,只要丁大俠不干預此事,老夫便放心了……”
丁中齊大笑道:“我的孫大天魔,你也太看重我丁中齊了,你以為只要我不干預,你們便能將白銀鳳姑娘擒回去?老實告訴你,白二姑娘如今是南海無相神尼之徒,天下誰敢動她?”
孫堅石如遇雷擊,全身大震,脱口道:“真的?”
“當然是真的!”
一聲清越的話聲自內屋傳來,孫堅石等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灰眉錨衣的老比丘尼牽着楊苓走了出來。
在無相神尼的身旁,金花女俠金瓊華一手牽着李金貴,一手提着昏迷未醒的藍雲。
孫堅石臉色大變,真恨不得能就此插翅飛出屋去。
無相神尼成名武林在一甲子之前,曾與東海無垢神僧被目為武林二聖,近五十年來,江湖上已看不見她的蹤影。
孫堅石隨上代修羅門主進入中原時,像當時江湖上的一些絕代高手,如丐仙鄒武、棋仙抱雲子等人都已歸隱,各大門派也都沒有什麼出類拔萃的高手。
是以修羅門很快便能立足江湖,直至進犯白氏家族時,才遭到重大的傷害,匿跡地下宮闕。
可是孫堅石在師門之時,曾多次見過有關於當時武林奇人的畫像,那無相神尼自然也在其中,因此他在乍見到無相神尼時,三十餘年前留在腦海中的印象,又活鮮鮮的跳了出來。
他清晰地記得師父當時曾説過:“這畫像裏的每一個人,都是武林中的奇人,出類拔萃,一身所學,不可思議,絕非本門所能力敵,就是請出神教中的一些祖師爺,恐怕也無法應付,今後你幻若是遇到這些人,一定要盡力容忍……”
孫堅石探吸口氣,抑下洶湧的心潮,坐在輪椅上,抱拳道:“晚輩修羅門下孫堅石,拜見神尼老前輩,請恕晚輩行動不便,無法以大禮參拜……”
無相神尼道:“阿彌陀佛,孫施主不必多禮了,貧尼來得冒昧,還請見諒。”
孫堅石只見無相神尼面色清癯紅潤,就跟三十多年前,自己所看的那些繪畫中所畫的模樣完全相同,心知神尼已修至大神通。
他雖然看見楊苓就在神尼身邊,卻是提都不敢提,拱手道:“老前輩太過多禮了,晚輩愧不敢當。”
無相神尼一進堂屋,李大娘立刻要讓她坐太師椅上,無相神尼微笑道:“老夫人請坐,貧尼跟孫施主交待幾句話,便要攜小徒去見她雙親。”
李進財見到了李金貴,如獲至寶,卻因為屋裏人多,一時不敢出聲招喚,只用眼睛盯着他,眼眶中滿是淚水。
無相神尼轉首望着孫堅石道:“孫施主,貴門與白氏家族之間仇恨糾結,貧尼無法過問,但請你回去稟告貴門主,這孩子已經貧尼收為徒兒。”
她望了身邊的白銀鳳一眼,道:“她是你們雙方爭鬥的犧牲品,自幼便授命離家,潛入楊家。易姓改名,打入貴門……”
孫堅石聽到這裏,只覺心裏百味交集,不如是何感想。
站在他身後兩位劍主,更是神色數變,望着白銀鳳,卻不知有什麼想法。
白銀鳳默然垂着頭,似乎有些愧見孫堅石,以及跟她同門十年的師兄弟。
無相神尼繼續道:“這孩子既已打入貴門,成為貴門的親信弟子,可以想見今後對於貴門跟白家的決戰之時,必定能發揮極大的破壞力,若非是她眼見金施主被貴門所擒,至今她也不會暴露身份……”
孫堅石望了金花女俠-眼,只見她獨眼中含着淚水,臉上表情極為複雜。
無相神尼道:“金施主乃是白家三位姑娘的奶孃,自她們幼時便親手加以撫育,所以白銀鳳一發現金施主被擒,可能即將遭致不測,是以不顧一切,寧可冒着身份暴露,甚而被殺的危險,將金施主教出來……”
金瓊華聽到這裏忍耐不住,顫聲道:“銀鳳,真是苦了你!”伸開雙臂將白銀鳳摟在懷裏。
無相神尼輕輕嘆了口氣,道:“這是銀鳳的仁厚之處,但也是她最大的痛苦。”
白銀鳳既被白家自幼送走,冒名頂替楊苓之名,而投入修羅門,便是將她作為“死間”而用。
所謂“死間”便是在任何情況之下,都不能夠暴露身份。
除非完成當初所交與他的使命,否則,暴露身份,便唯-死。
白銀鳳在白氏家族與修羅門的長過二十餘年的爭鬥中,既然承擔着如此重大的使命。那麼她便不能夠在雙方還沒分出勝負之際,還沒完全消滅對方之時,將她的本來身份暴露出來。
可是,當她見到金瓊華和藍雲一齊被擒回修羅門時,她卻由於不忍見到金瓊華受刑,而冒着危險將之救出……
她這樣做,固然保全了金瓊華,事實上即將她身為“死間”的身份暴露了。甚而她將會被按照門規來處置,受到極為嚴重的懲罰。
所以當無相神尼説出她的苦衷時,身為當事人的金瓊華與白銀鳳感觸更深,而忍不住相互流淚。
孫堅石聽到此處,面色連變,真不敢相信那平素極得師門寵愛的楊苓,竟然是白氏家族在十多年前,便已打入修羅門的一着棋。
這着棋太厲害了,有了楊苓,修羅門的一舉-動,白氏家族都清清楚楚、洞若觀火。
孫堅石忖道:“楊苓平索與恨地極為要好,既然她是奸細,那麼趙恨地也很有可能被利用,否則她又如何將本門的消息傳出去,交給白氏家族?”
他的臉肉抽擂了-下,繼續忖道:“難怪本門此次準備利用李金貴之舉,完全失敗,甚至差點便被他將修羅令帶走……”
想到這裏,他禁不住全身冒起冷汗。
室內一陣靜默,除了白銀鳳輕輕的啜泣之聲外,誰都沒有説話。
無相神尼憐憫地望着白銀鳳那不停抽動的肩膀,和金瓊華雙淚垂落的模樣,搖了搖頭。
縱然她修為深湛,禪心堅定,目睹這等人性中至性的行為,也不禁為之感動。
她轉過臉來,望着孫堅石道:“孫施主,此事説來,對貴門反倒是利多於弊,受到損失的,應是白氏家族無疑……”
孫堅石他細一想,白銀鳳的暴露身份,的確對修羅門沒有害處,反而使白氏家族十多年前安下的一步絕棋失去了效用。
他忖道:“這個老尼姑萬萬不可得罪,就算是帝君在此,大概也只得忍下一口氣,委曲求全,何況目前最重要的是要趕回去,再仔細查查其他幾位劍主之中,是否還有奸細混雜在內,否則本門不向白氏家族發動則罷,一但動手,便是毀亡的開始……”
他一念及此,趕忙抱拳道:“既是神尼老前輩如此吩咐,晚輩不敢不從,就此別過。”
丁中齊道:“孫大天魔,你回去告訴金浩,多行不義必自斃,當初既是錯在貴門,如果再不放棄報復白氏一門之舉,將來一定會遭到極為悽慘的下場。”
孫堅石臉上肌肉抽動數下,抱拳道:“多謝丁大俠告誡,在下一定將尊言轉告帝君,再會。”
他一按機鈕,那輛輪椅緩緩轉個大弧,出門而去。
隨在他身後的兩名劍主吭都沒吭一聲,緊繃着臉,隨在輪椅之後,退出了李家大門。
李進財夫婦一生之中,何曾見過這等奇異的輪椅?他們幾乎看呆了,對於丁中齊跟孫堅石所説的那些話,反倒沒有注意。
事實上,這些江湖上門派之間的爭鬥,跟他一個農人又有何干?他只是巧逢其會罷了。
廠中齊突然沉聲喝道:“等一等!”
那兩名劍主腳步剛邁出門口,聞聲止步,轉過身來。
他們全都面現驚凜之色,手按劍柄,凝目注視着丁中齊。
丁中齊道:“這兒還有一個你們的同伴,不把他一齊帶走?”
蔡文彬默然走進屋來,俯身抱起躺在地上的“李金寶”又默默的走出門去。
李進財這時才似乎如夢初醒,叫了一聲:“我的媽呀!”趕緊跳了起來,想要去把門閂上。
可是他才走到門口,一想到屋裏還留着那麼多不認識的人,不由又遲疑了一下,回頭望着丁中齊。
丁中齊道:“李老伯不必害怕,那些人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再回到這兒來鬧事……”
按照年齡來説,李進財也大不了他幾歲,若以身份地位來説,丁中齊成名近三十年,被目為武林中硬功第一的高手,就算是到了少林寺,連掌門人都要降階相迎。
而李進財只是一個小小的佃農而已,在這個村子裏,人人認識,出了村,誰都不認識他。
可是由於李金貴此刻已被極樂真人收為弟子,是丁中齊的小師弟,因而使得丁中齊無形中就小了一輩,不得不對李進財格外尊敬,而稱呼他為“老伯”。
李進財滿面尷尬,而又對丁中齊那魁偉的身軀有些畏懼,幾乎都有點手足無措了。
他嚥了口唾沫,朝李金貴招了招手。
李金貴走了過去,李進財將他拉到牆邊,低聲問道:“阿貴,這倒底是怎麼回事?”
李金貴知道父親一生老實怕事,最近這幾天,被修羅門這一鬧,只怕已經嚇得七葷八素了。
若是他再曉得這些日子來,所經歷的種種事情,只怕會把膽子給嚇破了。
是以他笑了笑道:“爹,一言難盡,以後孩兒會詳細稟告您的,現在……”
李進財低聲道:“阿貴,那個大塊頭,跟個門神樣的傢伙是誰?”
李金貴道:“他是孩兒的大師兄。”
“大師兄?”李進財問道:“那麼他是來自玄妙觀的?”
李金貴搖頭道:“不是的,爹,我説過詳細情形以後再告訴您,以後再説好吧?”
李進財點了點頭,忍不住問道:“剛才走的好些人又是什麼人?”
李金貴道:“他們都是修羅門的弟子,是跟白家作對的!”
李進財“哦”了一聲,道:“阿貴,你得趕快去通知白家,免得他們吃虧,還有那個白……白玉鳳姑娘怎麼樣了?”
李金貴有些不耐煩,道:“爹,玉鳳姑娘很好,不過我也有半個月沒見過她了……”
李進財還待説話,李金貴忙道:“爹!孩兒這就到白家去通知他們……”
李進財道:“對!快去快回,別讓那些壞人得逞……”
李金貴道:“爹!孩兒這趟離家,可能要二三年之久才能回來。”
李進財一震,道:“要這麼久啊?”
李金貴頷首道:“孩兒已經找到名師,此去學藝,最少也得二三年,才能夠有點成就……”
他抱着李進財,道:“爹,在這段期間裏,孩兒不能盡孝,但望兩位老人家多多保重……”
李進財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眶有些濕潤,道:“阿貴,你儘管去吧,只要好好的用心,他日能夠出人頭地,我們就很高興了……”
他壓低了聲音,道:“走的時候,別告訴你娘,免得她難過,不放你走……”
李金貴頷首應道:“爹,孩兒知道。”
李進財緊緊的握住李金貴的手,然後放鬆,勉強地堆起笑容,道:“阿貴他娘,你盡在那兒煩老師太作什麼?人家有重要的事情要辦呢!”
李大娘正在跟白銀鳳和無相神尼説話,聞聲瞪了李進財一眼,道:“老頭子,你在胡扯什麼?銀鳳姑娘白家的二千金,老師太又是活菩薩,咱們平時就算是求也求不着她們來咱們這破窩裏,這回接到了鳳凰還能……”
李進財打斷了她的話,道:“好啦!老太婆!你別嘮叨個沒完好吧!阿貴要跟他們到白家去,你別誤人家的事好吧?”
“什麼?”李大娘道:“阿貴這就要走了?怎麼連在家吃頓飯,歇一宵都不行?”
李進財道:“誰説不行啦?阿貴到白家一趟,晚上就要回來的。”
李大娘道:“哦!阿貴,你一定要回來吃晚飯噢!娘特別為你燒個大蹄膀……對了,最好也請白家三姑娘一道來。嚐嚐娘做的菜……”
李進財道:“好啦!好啦!老太婆,人家三姑娘平時吃的是山珍海味,誰要吃你做的菜?”
李大娘臉色一沉,若非屋裏這麼多人,當場便會發作出來。
李進財假裝沒有看到李大娘的臉色,朝無相神尼行了個大禮,道:“老神仙,多謝你老人家趕到,救了我們,並且還賜給我們仙丹,真不知該如何感激……”
無相神尼微笑道:“區區小事,何足掛齒?李施主太過客氣了。”
她站了起來,道:“貧尼尚有要事待辦,不再多留了,就此別過。”
無相神尼等一行人出了李家,李進財夫婦送到門口,臨別之際,李進財尚再三拜託丁中齊多多照顧李金貴,並一再向之致謝。
丁中齊出身貧苦的樵夫之家,雖然李進財木訥樸實,往往言不及義,但他卻極為了解,併為李進財所表現出來的那份深濃的父愛而感動。
他也再三的向李進財保證,一定會好好的照顧李金貴,絕不會使之遭到危厄。
無相神尼等一行七人,離開李家時,由於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並有那昏迷未醒的藍雲被丁中齊扛在肩上,更引起村人的注目。
那些人都遠遠的瑟縮在屋檐底下,沒有一個人敢靠近他們。
彷彿他們成了瘟神一般。
村中一片靜寂,平坦的黃泥村道上,只有丁中齊走路時,鞋底踏在地上發出的‘啪’、‘啪’聲響。
除此之外,連幾條土狗都遠遠的蜷伏在屋角,沒有一條敢發出吠聲。
李金貴在這剎那,突然覺得這個自己生長的地方,變得格外的陌生。
似乎他這一生中,從來都沒有到過這個地方。
而這羣人中,心情最激動的,大概便是金瓊華和白銀鳳了。
她們挽着手緩步而行,隨在無相神尼之後一步之遙,隨着距離白家大院越來越近,她們的心情,也越來越緊張。
金瓊華是憂喜參半的心理,憂的是這回授命進入玄妙觀,替李金貴解圍,不但沒能完全任務,反而因身份的暴露,負傷陷入玄妙觀。
火雲魔童藍雲急於找到白嫦娥,於是趨着夜色將金瓊華自玄妙觀的囚室裏攜出。
他以巨毒要脅金瓊華,逼她領路,要闖入白家一見白嫦娥,不料半路之上便被修羅門的孫堅石截住。
藍雲就算沒有負傷,也不是孫堅石的對手,何況修羅門的刀陣厲害,根本不容他有逃走的機會,不到半個時辰,便已被擒。
連同着隨着他身邊的金瓊華,兩人一齊被押入修羅門地下宮闕中的秘牢。
由於修羅大帝金浩入定,林煌和鄭君武又率人去搜捕李金貴,楊苓才能趁機將金瓊華救走,並且還順手帶走了藍雲。
就因為這樣,白銀鳳的身份暴露,再也無法以楊苓的面目進入修羅門了。
金瓊華曉得白儀方為人嚴肅,白銀鳳既然違犯了門規,這回回去定然會遭無比嚴厲的懲罰。
所幸,一代高人、遠高中原近三十年的無相神尼,突然出現,不僅解除了她們被藍雲在暗中所下之毒,並且還當場要收白銀鳳為徒。
這種料想不到的好事,落在白銀鳳的身上,怎不令金瓊華為之慶幸?
側目望去,白銀鳳那亮麗的皮膚,在陽光下似乎閃放着光芒,她那挺拔的瓊鼻,烏黑的秀眉,明亮的黑眸,無一不美。
但是她的朱唇,緊緊地抿着,雙眉微鎖,似乎有着濃郁的愁緒。
金瓊華望着這個由自己親手帶大,然後在九歲那年送出去的女孩,忖道:“十年不見,銀鳳已經長成一個美麗的少女,比起端淑冷厲的金鳳和活潑俏麗的玉鳳,她是另有一種美,只是她要比她的姊妹更加的辛苦,更加的孤獨……”
她感觸地道:“銀鳳,別怕,奶孃就是拼了這身老骨頭,也不能讓你受到半點委屈!”
白銀鳳搖了搖頭道:“奶孃,我不是怕,我只是……只是”
只是怎樣,她説不出來。
她望着遠處那高聳的樓房,只覺胸中充塞着複雜之極的情緒。
十年之前,她便是由那幢大樓裏出來的。
當時,她抱着極大的信心與決心,準備完成她父親交付給她的任務,就算是為之犧牲了性命,也不足惜。
雖然那時她只有九歲,平常一個九歲的孩子,正是在雙親膝下,享受天倫之樂的時候,她卻要負擔着整個家族的希望,去完成一件極為艱難的任務。
因為她自幼便明白,自己出生在怎樣的一個家庭,自己的家族,曾經受到怎樣的災禍!
白家自從昔年遭到修羅門傾巢夜襲,死傷慘重,族中親友殉難者近百,白儀方身受重傷,白夫人幾乎力盡遭難,倖免於難的不到十個人。
像這種血海深仇,滅門大恨,白氏家族豈能不亟思報復?
白儀方痊癒之後,苦煉祖父白劍青所傳下的神功秘技,然而由於他當年受傷極重,並且‘少陽真解’太過深奧,難以悟解,是以成就不大。
長女白金鳳出生之後,給予白氏家族帶來極大歡欣,卻同樣的帶來極大的失望.
因為她只是個女孩,在中國人的心目中,一個女孩是無法繼承家族的姓氏,自然也無法肩負起家族的興衰與榮辱。
但是白金鳳仍然在極為嚴格的督促與教育下成長,隔了三年,白銀鳳也出生了,這回帶給白儀方更大的失望。
隨着這份失望而來的是,白家的老夫人終於忍受不了心中的憂慮與失望,撒手而去。
她在臨終之際,尚再三的叮囑兒子白儀方,要替白家雪恥復仇,一定要將修羅門消滅。
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白家需要一個新的繼承人,將來能將白家的門楣發揚光大。
白儀方偕夫人和妹妹白嫦娥,當時跪在牀前,含淚應允,目送老夫人閉目而去。
可是命運戲人,等到白銀鳳三歲時,白夫人又產下一個女兒。
雖然白家自此有三鳳,可是那份重逾千鈞的失望,使得白夫人深受打擊,認為對不起白氏祖宗,未及一年便鬱郁而亡。
白儀方鱔鰈情深,自從夫人死後,不再另娶,將整個精神都放在計劃復仇與培育女兒身上。
終於在白銀鳳九歲那年,他所派出去在江湖上的秘探,查出了昔年修羅門的行蹤。
並且當時林煌正派人搜尋門中死亡門人的遺族,準備將遺族中較有根骨智慧的子弟,帶回修羅門中,加以訓練,以用他日重振雄風的主力……
白儀方用盡辦法,終於查出昔年死於夜襲自家一役中的怒目天魔,有一門姓楊的近親,生活極為困苦。
於是他就選中了白銀鳳,將她連夜送往徐州城外,冒用楊苓的名字……
事隔十年,白銀鳳仍然記得當時父親將自己叫進丹房中,對自己所説的那番話:“銀鳳,你已經九歲了,也該懂事了,我們一家從十二年前,遭到修羅門的襲擊之後,原本是個很興旺的大家族,一下子死了近百人,你叔叔、嬸嬸、舅舅、阿姨、姨丈,都是在那次死的,至今家中只剩下這麼幾個人,像這種深仇大恨,是我們每個白氏子孫都應該銘記於心中的,我這次派你去楊家,作楊家的女兒,目的便是讓你能進入修羅門,今後無論是十年也好,二十年也好,你都要記住,沒接到我的手令,你都不能暴露你的身份,也就是説,當你以白銀鳳的本來面目回到白家時,便是修羅門滅亡的時候……”
白銀鳳眼前一陣模糊,彷彿覺得自己變回了九歲時的模樣,而父親正坐在自己的面前。
他那清癯的面容雖然和藹,可是眼中的神情卻是那樣駭人。
白儀方沉聲説:“銀鳳,我之不讓你姊姊去,是因為她對本門的武功根基很深,造詣不淺,唯恐她會無意中露出形跡來,以致功敗垂成,而你妹妹玉鳳還太小,不懂得事,所以……”
白銀鳳重重的摔了下頭,彷彿要將眼前的幻影摔掉。
她睹忖道:“雖然我並沒有完成爹所交付的使命,但是我並不後悔!”是的,她在面臨抉擇時,也曾想不管金瓊華陷身地牢的危險,置她的生死於不顧,而繼續隱瞞住自己的身份。
可是金瓊華是自幼將她帶大的奶孃,比起她的母親更是使她懷念。
因為,她的母親在她不到四歲時,便已死去,白銀鳳自此之後的一切生活,都是金瓊華照顧的。
就算是白銀鳳擬是鐵幬的,她也無法眼看着金瓊華受刑,而無動於衷。
不如趁着地下秘宮空虛之際,將金瓊華救出來,也可以免去她更多的痛苦。
何況,除此之外,尚能將藍雲一併帶回白氏大院,最低限度也可以算得上一樁功勞。
因為那火雲魔童藍雲昔年曾以童子的身份出現,取得白嫦娥的憐愛,而留在身邊。
其實當時藍雲已經二十一歲了,但是由於他是侏儒,使得他看起來只有七八歲大。
為此,他大開殺戒,以苗疆的放蠱之術,與五毒教主藍蝴蝶所傳的施毒之技,暗算了許多想要充作護花使者的年輕俠士。
那些俠士包含着各門各派,都是當代各派之中的傑出人才,甚而有的還被目為本門的未來掌門繼承人選。
因而那些人陸續的遭到殺害之後,招惹起各派對白嫦娥的懷疑,甚而有人準備向白氏家族報復。
幸好就在那時,金衣女俠金瓊華認出了藍雲的真正面目,而向白嫦娥揭穿。
白嫦娥羞怒之下,當場以‘少陽神功’擊傷藍雲,使他幾乎一命嗚呼,返回苗疆後,幾乎二十年都卧在牀上。
雖然那次各派圍攻的危機,由於金瓊華的認出藍雲便是武林中以放蠱施毒出名的火雲魔童,而獲得瞭解釋清楚,消弭下去。
但自此之後,白家玉女豔名,卻傳播得江湖皆知,而引來當時剛任修羅大帝的金浩。
金浩一見白嫦娥,便目為天人,着意追求,卻被白嫦娥所拒。
當修羅大帝金浩得知白氏家族擁有一部‘少陽真解’,能解除以邪道入門者的隱憂時,圖謀白嫦娥更急。
但他使盡各種手段,都無法奪得白姑娘的青睞,終於惱羞成怒,以修羅門整個的力量,作雷霆之一擊,夜襲白氏家族……
所以追溯起來,藍雲可説是導致白氏家族大劫的重要人物。
白銀鳳認為如能將藍雲帶回,或許白儀方能原諒她提前暴露身份的罪……
無數雜亂的思緒,在白銀鳳的腦海閃現,等她聽到耳邊傳來金瓊華的呼喚聲時,猛一抬頭,她發現已經來到自己的家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