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逐漸的加快行速,行了頓飯工夫,到了一處孤立的茅舍前面。
茅舍的木門緊閉,室中不見燈光。
杜九輕輕咳了一聲,道:“大哥在嗎?”
木門呀然而開,一個竹笠魚裝的白髯老人,當門而立。
杜九晃燃火摺子,點起了燭火,道:“大哥,從今以後,咱們用不着掩飾本來的面目了,蕭翎他沒有死去……”
突然張嘴吐出了一口血,摔倒在地上。
白髯老人兩道冷電一般的目光,投注在蕭翎的身上,道:
“你真是五年前落江的蕭翎嗎?”
蕭翎應道:“正是在下。”
白髯老人突然舉手在臉上一抹,白髯盡落,露出一張團團的圓臉,道:“可是你打傷了他?”
這張圓臉,留給了蕭翎很深的記憶,正是那金算盤商八。
蕭翎道:“適才在江畔,在下和他對了一掌。”
商八臉上泛現起困惑之色,道:“只一掌你就震傷了他?”
蕭翎道,“他傷勢本來不重,只因他太逞強好勝,不肯及時運氣調息,又經過這一陣奔走,血氣難平,故而吐出一口血來。”
商八伏下身子,扶起杜九,接道:“救人要緊,咱們等一會再談。”
蕭翎倚門而立,道:“既然見着了,我也不怕你逃走。”
商八仔細在杜九身上查看了一陣,推活杜九的脈穴,摸出一粒丹藥,送入杜九口中,低聲説道:“二弟,你運氣先調息一下,我和這位蕭兄談談……”
蕭翎冷冷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我瞧咱們也不用談了,我記得五年前,我曾説過不殺你們,快些告訴我那嶽姊姊現在何處?”
商八微微一笑,道:“蕭兄的武功,誠然不錯,但如説能殺了我們兄弟,卻也未必!”
蕭翎劍眉聳動,俊目放光,冷冷的掃掠商八一眼,道:“這些事,倒也不用爭執,我只問你我那嶽姊姊的下落。”
商八搖搖頭,道:“不知道,自從你落江之後,咱們兄弟失信於那嶽小釵,也無顏回去見她,屈指算來,五年有餘,沒有見過她了!”
蕭翎眉字間泛現出一片憂鬱,冷然説道:“如若我那嶽姊姊,有了三長兩短,兩位縱然被我斬作肉醬,也難消我心頭之恨。”語音微微一頓,接道:“我那嶽姊姊是被你們囚禁起來的,這話沒有冤枉兩位吧?”
商八道:“不錯,嶽姑娘確是我帶她安居在一處安全所在,可是我們兄弟答應了把蕭兄帶去見她,交換那禁宮之鑰,不幸你落江失蹤,咱們兄弟在左近十里江面上尋找甚久,但卻一直未能找到蕭兄,中州雙賈能在江湖之上立足,受到武林中朋友器重,就是因為一生中從未失信於人,既是找不到你蕭翎的下落,那等於砸了我中州雙賈的招牌,自是壯士無顏去見那嶽小釵了……”
蕭翎急急接道:“她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見她!”
商八搖頭説道:“嶽姑娘的秘密居所,咱們只留有半年的食用之物,我們兄弟找不到蕭相公,無顏回去見她,但卻不能讓她活活餓斃,因此,在蕭兄落江五個月後,咱們兄弟易容改裝,悄然潛返,給她送去些食用之物……”
蕭翎接道:“這麼説來,兩位還是有點人心了。”
金算盤商八輕輕咳了一聲,接道:“但當咱們兄弟回到那處秘居,嶽姑娘早已自斷鐵柵而去,行蹤不明,咱們兄弟化裝尋訪數年,足跡遍及大江南北,仍是找不出她的下落。”
蕭翎冷笑一聲,道:“未找到我嶽姊姊之前,兩位不能算脱干係,有勞兩位隨我一行……”
商八道:“到哪裏去?”
蕭翎道:“百花山莊,咱們以三年為限,三年之內,如若找到了我嶽姊姊,自是釋放兩位……”
杜九突然一睜雙目,失驚道:“百花山莊!”
蕭翎道:“不錯,這也值得大驚小怪麼……”語音微頓,接道:“如是三年之內,還找不到我那嶽姊姊,我就殺了兩位。”
杜九功力深厚,又得靈丹之力相助,經過這一陣調息,早已復元,一躍而起,道:
“在下適才因是輕敵,被你一掌震傷,豈能心服。”
蕭翎道:“那你是還想試試了?”
杜九道:“當然奉陪。”
蕭翎目光一轉,道:“室中狹小,咱們到外面較量。”
商八一伸左臂,攔住了杜九,道:“且慢,縱然要打,也得把話先説清楚。”
蕭翎道:“什麼話,快説!”
商八道:“你認識那血影子沈木風?”
蕭翎略一沉吟,道:“那是我的結盟大哥!”
商八道:“他為什麼不收你為徒?”
蕭翎怒道:“這些事,你也要管。”
商八道:“你從那血影子沈木風學藝,武功自是了得,五年時間,不算太長……”
他頓了一頓,又道:“縱然他細心相授,你天資聰慧,盡得他的真傳,但真力內功方面,卻未必就強過咱們兄弟,一對一的搏鬥,你可以巧補拙,以血影子傳你的詭奇招術,可打成一個半斤八兩的平分秋色之局,你或可有取勝的機會,但如我們兄弟二人聯手,你卻是必敗無疑之局……”
冷麪鐵筆杜九冷冷接道:“就算那血影子沈木風親自到來,也難在百招內,勝得中州二賈。”
蕭翎聽得心中一動,暗道:聽這兩人口氣,對我那結盟大哥沈木風,似是甚多畏懼,看來大哥的名頭,果然是威震江湖,非同小可。
金算盤商八不容蕭翎開口,又搶先接道:“你估量一下目下之局,在下是句句出自摯誠。”
蕭翎道:“我從何人習武,不用兩位多管,如若我存下了殺害兩位之心,適才長江岸畔,那杜九早已橫屍濺血了!”
杜九口雖不言,心中卻是暗暗的想到:這話不錯,如若他在岸畔出手多攻我幾招,我在重傷之下,絕對抵拒不住,勢必非傷在江畔不可……
蕭翎道:“兩位既然説不出我嶽姊姊的下落,只有委屈同往百花山莊一行了!”
商八道:“如是我們兄弟不走呢?”
蕭翎道:“由不得你兩位做主。”
商八笑道:“好大的口氣,中州雙賈做了數十年的生意,好不容易創出的金字招牌,毀於一旦,害得咱們易容改裝,在江湖上混了五年,這宗買賣,已然大虧血本,你還來討債不成。”
蕭翎道:“對本對利,找不到我嶽姊姊,貴兄弟兩條命抵她一條。”
商八道:“做生意講究本錢,你這娃兒憑什麼?”
一蕭翎道:“就憑我這一雙掌。”
商八笑道:“那很好,我們兄弟是當得奉陪。”
蕭翎道:“這室中狹小,動手時有礙手腳。”
商八道:“北行三四里,有一座荒涼的破廟,咱們到那裏去如何?”
蕭翎道:“事不宜遲,要走就得立刻動身。”
商八一躍而出,道:“兄弟帶路。”
三個人影聯袂而起,疾向正北方奔了過去。
果然,行約四里左右,有一座殘破的大廟,商八帶路,躍入廟中,直奔大殿後一座陰森的大院裏。
這座後院,足足兩畝大小,荒草及膝,四周長滿了高大的槐樹,只有中間三四丈見方處,長草已被鏟去,露出一片黃土地。
商八伸手指着近東一排廂房,道:“在那排廂房中放有二口空棺材,如若我們兄弟傷亡在你的手中,那就有勞代為收了我們兄弟屍體,埋人這一片黃土地中。”
蕭翎微微一怔,道:“如是兄弟戰死,也要勞請兩位代辦一事。”
商八道:“但得力能所及,無不從命。”
蕭翎道:“日後兩位如能再見到我嶽姊姊時,別告訴她我戰死此地的事!”
杜九接道:“不行,中州雙賈素不説謊。”
蕭翎心知中州雙賈的武功高強,如若二人一齊出手,實難有制勝把握,淡淡一笑,道:“有我遺言相托,自是算不得説謊。”
商八道:“好,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蕭翎道:“兩位是一齊上呢,還是一個一個的動手?”
商八回顧了杜九一眼,道:“在下先單獨領教,如若是你當真能把我打敗,我們兄弟再聯合出手如何?”
蕭翎豪氣飛揚他説道:“如若是我蕭翎怕你們中州二賈聯手合擊,也不敢奉陪來此了。”
商八道:“那就請出手吧!我們人多,先讓你三招。”
蕭翎道:“且慢,還有一事,必得先説清楚。”
商八道:“在下洗耳恭聽。”
蕭翎道:“貴兄弟為了一世英名,此刻已有了拼命一戰的決心,但兄弟此際卻無殺害兩位之意,如若我僥倖勝了兩位,還得兩位答允留下有用的性命,幫我尋找我那嶽姊姊!”
商八哈哈大笑道:“看起來,蕭兄這勝我兄弟之心,倒是堅強的很……”語聲微頓,肅然道:“我兄弟如若當真是同敗在你手下,那就終身聽命於你,如果我兄弟勝了呢,也得你答允一事。”
蕭翎道:“什麼事?”
商八道:“尋得你嶽姊姊之後,你得幫我們討來‘禁宮之鑰’!”
蕭翎道:“好吧!小心了。”
呼的一掌,劈了過去。
商八身軀橫裏一閃,一式脱袍讓位避開一掌,只覺一股勁急的掌風,從身側飛過,飄起衣袂,不禁吃了一驚,暗道:好小子,掌力果然不弱。
蕭翎一擊不中,跟着欺身而進,雙手左右合擊,拍了過來。
這一擊卻是無聲無息,勁力蓄藴掌心不發。
商八一式移形換位,身子滴溜溜一個大轉身,又避開了一掌。
但覺人影一閃,蕭翎雙掌如影隨形般,緊接而到,這次卻是擒拿手法,五指搭向了商八右腕。
商八心頭大駭,暗道:好快的手法,急施了招風回弱柳,腳尖微微一用力,身子飄飄而起,避開一擊。
他雖然避開了三招,但人卻退後一丈多遠。
蕭翎停手不攻,冷然説道:“這一次,你該還手了。”
商八道:“不勞費心。”身子向前一探,右拳迎胸擊了過來,拳勢將要接近蕭翎時,突然一張五指化作神龍探爪,抓向蕭翎肩頭。
蕭翎一塌肩,入立原位不動,右掌卻疾然而起,食中二指急急劃出,拂向肩頭。
商八駭然而退,失手叫道:“蘭花拂穴手!”
蕭翎道:“不錯啊!貴兄弟當真是見過世面。”
左手一探,五指平屈半伸,拂向肩頭。
商八哪裏還敢大意,右手一招驚濤裂岸,呼的一掌,劈了出來,強猛的內勁,山湧而至。
蕭翎已打的性起,右手一揮,接了一掌,左手斜裏拂出食、中、無名三指,半屈輕彈,點向商八左肩缺盆、堂門、中府三穴。
這一招蘭香四射乃十二蘭花拂穴手中一記絕招,金算盤商八,雖是久經大敵之人,也不禁有些應變不及之感,何況他右手已和蕭翎硬拼上了掌力,閃避之間,更是困難。
匆忙中一吸真氣,左肩疾沉,塌落五寸。
他應變雖已夠快,仍是晚了一步,中府穴上,已被蕭翎彈出的指力拂中。
冷麪鐵筆杜九,眼看商八已吃了虧,如不及時解救,三兩招中,即將落敗,冷冷喝了一聲:“接我一掌。”
中州二賈,正好和蕭翎相反,越打越是心驚,杜九首先為蕭翎快速掌法所惑,右手斜裏推出一招閉門推且,去封蕭翎掌勢,卻不料蕭翎左掌穿隙而入,拍向前胸。
杜九門户洞開,這一掌眼看招架不及,只好向後退避。
卻不料蕭翎拍向前胸的掌勢,陡然收回,左掌一翻,拂穴手掠着右臂而過。
杜九隻覺臂膀一麻,一條右臂勁道頓失,
商八大驚之下,突然拍出一掌百鳥朝鳳,幻起無數掌影,當頭罩下。
蕭翎毫無對敵經驗,眼看對方掌勢幻起罩下,心頭微慌,身軀一轉,準備避開,左手卻施一招滿天星斗,封架攻勢。
就這稍一猶豫,已然慢了一步,商八的掌勢,已然拍中右肩肩頭。
蕭翎得莊山貝傳授乾清氣功,護身罡氣,已有小成,商八一掌擊中,立時有一股反震之力,彈了回來,心頭更是驚駭,失聲叫道:“護身罡氣!”
蕭翎受創之下,左手一招點出,修羅指力激射而至,點中了商八天池大穴。
金算盤商八身軀搖了兩搖,一交跌倒。
杜九大吃一驚,急急叫道:“大哥……”撲了過去。
他右手受傷,難以運勁,左手一探,抓起了商八的身子。
蕭翎右肩捱了商八一掌,打的骨疼如折,他護身罡氣,只不過三成左右的火候,如何能擋得商八的雄渾掌力。
這一戰,三人盡皆受創。
但蕭翎受傷一事,中州雙賈卻是懵無所覺。
要知那玄門罡氣,乃武林一道中至高絕學,在中州二賈的觀念中,蕭翎既有罡氣護身,自是不會受傷。
蕭翎暗中咬牙,強忍傷疼,沉聲説道:“不要動他,他中了我修羅指力,不知解救之法,不但徒勞無益,且將害他性命。”
杜九臉色一變,道:“修羅指力?”
放下商八,緩緩退到一側。
蕭翎運起功力,抵拒傷疼,一面又施展柳仙子傳授的獨門手法,解開了商八為修羅指力所點傷的穴道。
他雖然解開了商八的穴道,但自己卻疼出了一身大汗。
杜九冷眼旁觀,還道他為了替商八解穴療傷,累出了一身大汗,心中暗生感激之情。
商八穴道被解,挺身坐了起來,雙目圓睜,望着蕭翎出神,半晌之後,才長嘆一聲,道:“蕭兄身兼數家之長,我商八今宵
算是大開了一次眼界……”
長長唱嘆一聲,接道:“兄弟這一生之中,和人鬥智比武,雖非第一次挫敗,但卻從未敗的似今日之慘……”
他回顧冷麪鐵筆杜九一眼,道:“兄弟,今將如何?”
杜九一時之間,不明所以,茫然説道:“什麼事?”
商八輕輕咳了一聲,接道:“為兄的已答允了蕭翎,如若是敗在他的手中,那就終身聽命於他,但此事是重過一個人的生死,為兄的雖然是答允,但也不敢迫使兄弟相隨。”
杜九默然不言,但從閃爍不定的目光中,顯見他心中正自有着強烈的變化,良久之後,才緩緩接口説道:“大哥之意呢?難道你當真的要追隨於他,終身聽他之命嗎?”
金算盤商八道:“為兄出口之言,幾時不算過了,但兄弟並未親口答允過他,眼下倒還有一個擺脱為兄代你承諾之策。”
蕭翎心知此刻是兩人今後一生作為所繫,任由兩人研討相商,也不插口。
杜九心中為難,來回繞了兩個圈子,道:“有何良策?”
商八道:“如若兄弟此刻和我割袍斷義,劃地絕交,從此兩不相關,那兄弟自是可不受為兄承諾之言的約束了。”
但見冷麪鐵筆杜九仰臉長長吁一口氣,突然放腿疾奔而去。
他奔行之勢,迅若閃電飄風,眨眼之間,已走的蹤影不見。
蕭翎輕輕嘆息一聲,道:“一言承諾,事關終生,也難怪他要遠遠的離你而去了!”
商八搖頭説道:“我那義弟,絕不是這等含含糊糊的人,他縱然要走,亦必是清清爽爽,絕不會拖泥帶水,但此事關係太過重大,他一時難以決走罷了……”
語聲微微一頓,又道:“在下有一事相求蕭兄!”
蕭翎道:“但能力所及,無不應允。”
商八道:“如若我那兄弟決心要和我割袍斷義,劃地絕交而去,蕭兄請看在我的份上,不許出手攔阻於他。”
但見一條人影流矢一般奔了過來,繞着兩人打個轉,又疾奔而去。
蕭翎看的真切,來人正是那冷麪鐵筆杜九,當下一挺胸,道:“商兄也不用太過為難,武林中人,視聲譽重過生死,如果商兄有些後悔了,亦不必為此承諾所苦,儘可離此而去。”
商八雙目中暴射出無限歡愉之色,但瞬即消失不見,長長嘆一口氣,道:“我商八一生之中,從沒有説過不算的話,武林同道看得起中州雙賈,其因在此,我商某人也因此自傲江湖,這是我商某人一生奉行的金科玉律,頭可斷,血可流,信念不可屈辱。”
但聞步履之聲,傳了過來,杜九重又奔了回來,行近兩人身側,突然停了下來,緩緩他説道:“大哥,小弟想了好久,才決定下來……”
商八哈哈一笑,接道:“為兄已和蕭兄談好,他已答允不阻攔兄弟,咱們兄弟半生勞碌,積聚的珠寶,算是兄弟你一個人所有……”
杜九接道:“小弟想來想去,還是要追隨大哥,不論天涯海角,刀山劍林,生死不離。”
商八一皺眉頭,道:“你並未親口允諾,儘可獨行其是,何苦要終身受人之命,兄弟你……”
杜九道:“我知道,但大哥答允了,和小弟親口承諾,有何不同。”
此等友愛誠摯之言,出自他的口中,仍是有些冷冰冰的味道。
商八輕輕嘆息一聲,道:“為兄的害了你啦。”
蕭翎突然一抱拳,道:“兩位肯答應,幫我找尋我那嶽姊姊,兄弟已感激不盡,此後咱們是兄弟相稱,平坐平行,不要談那些
終身受命的事了!”
商八哈哈一笑,道:“蕭兄的年歲不大,胸襟氣度,實非常人能及,既是如此,兄弟也不再謙辭,從此刻起,蕭兄是我們龍頭大哥就是。”
蕭翎道:“兄弟這等年歲,如何敢當……”
商八接道:“武林之中,強者為高,原本也無年歲之分,大哥請受兄弟一禮。”一撩長衫,拜了下去。
杜九緊隨着商八拜倒地上。
蕭翎也急急大禮相還,相對一拜而起。
杜九突然説道:“蕭大哥,做兄弟有幾句不當之言,不知是否該説出口?”
蕭翎道:“江湖閲歷,我不如兩位甚多,這方面還得多承指教了!”
杜九道:“大哥言重了……”
他仰起臉來,望着滿天繁星,重重的咳了兩聲接道,“我們今宵一諾,那是終身奉行,但卻是隻聽你大哥一人之令,至於其他的人,不管和你蕭大哥什麼關係身份,咱們可是不賣這份交情。”
蕭翎沉吟了一陣,道:“這個任憑兩位。”
商八道:“兄弟也有句不當之言,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大哥這身武功,是不是從那血影子沈木風學的?”
蕭翎道:“不是,不過那三位授藝前輩,都已多年絕跡江湖,説將出來,只怕兩位也不知道。”
他年輕面嫩,面對着兩個幾十歲的大漢,實在叫不出兄弟二字。
商八哈哈笑道:“大哥如是有不便告人的地方,那就作罷,但得無礙,何妨告訴小弟們聽聽。”
他心中對蕭翎在短短五年多的時間中,有得這樣一身成就,實是百思不解,疑問重重。
蕭翎道:“已是自己兄弟,説説自是無妨,但兩位卻不可隨便告人!”
杜九道:“大哥放心,小弟等豈敢亂談大哥的出身。”
此人的聲音,總是帶着一股冰冷之味,縱然是天下最柔和的言詞,從他口中説出來,聽來也有着冷若冰霜的感覺。
蕭翎道:“我這身武功,得自三位奇人,義父南逸公、恩師莊山貝,還有位姑姑柳仙子。”
商八雙目圓睜,道:“這三人還活在世上嗎?”
蕭翎黯然説道:“他們隱居在三聖谷內……”想到別離三位老人時,那等情景,心頭一酸,再也接不下去。
商八道:“大哥曠世奇遇,能得這三位老前輩的垂青,各傳絕藝,那是無怪大哥的成就,超逾了武學常規。”
杜九接道:“血影子沈木風,十年前兇名已震動江湖,大哥和他交往,還望要小心一些!”
商八道:“沈木風,周兆龍,陰險毒辣,最擅暗箭傷人,他們結交大哥,恐是別有用心,唉!大哥的事,小弟們本是不該多問,但此事關係大哥安危,務望大哥多多留心。”
杜九道:“最好把咱們今宵之事,別告訴兩人,免得他們對你生疑。”
蕭翎還未及接口、商八又搶先説道:“近日中,江湖上,似是起了甚大的波動,但小弟等一直全神在追查那藍玉棠,希望能查出嶽姑娘的下落,未曾留心其他的事,明日起當在暗中查明情勢,稟報大哥……”
蕭翎急急接道:“怎麼?那位藍玉棠和我嶽姊姊有關連嗎?”
杜九道:“眼下還未查出眉目,小弟等還不敢妄言,大哥請耐心等待幾日,小弟必有確訊稟報。”
語音微頓,立刻接道:“那藍玉棠冒用大哥之名,出道不過年餘時光,已然震動江湖,此人出身如謎,來歷不明,但劍招之詭奇、辛辣,卻是一時無兩,小弟眼看他和人動手從未用過兩招,拔劍一擊,對方不死即傷,大哥日後遇得此人,還望多加謹慎小心。”
商八道:“未遇大哥之前,小弟等是一心一意的查追那嶽姑娘的下落,但此刻,小弟卻不得不留神江湖上的動靜了,大哥目下和絕世兇人相處一堂,諸事望多小心,兄弟要先走一步了。”
蕭翎急道:“咱們日後要如何相會?”
商八道:“我等如有要事,自會找上大哥,傳遞消息,但如大哥相招,可用暗記指引。”當下把暗記告訴蕭翎。
此人心思縝密,説完暗記之後,仍是有些不大放心,回頭指着那正東廂房,接道:
“如是江湖有甚驚變,咱們兄弟連絡不易,或小弟等因要事困擾,難以晉見大哥,大哥可到那廂房之中,靠南方一口棺材裏取閲小弟們的報告,但這等連絡之法,乃非常手段,平常之時不可輕用,大哥珍重。”抱拳一禮,回身而去。
杜九隨着離去。
蕭翎望着兩人遠去的背影,説不出心中是何感覺,兩人再三警告他處境險惡,使蕭翎生出一種悵然的感覺,想不到那日和周兆龍等結盟,確實是為人情、形勢所迫擾,糊糊塗塗的答應了下來,事後想來,無疑中了圈套,但米已成飯,悔之已晚,日後要小心從事,相機應付了。
這番深深的思量,似是陡然間長了不少見識,仰天長長吁一口氣,離開了荒涼的破廟,直向百花山莊而去。
夜色沉沉,寒風拂面,蕭翎一路急奔,直待將近百花山莊,才放緩了腳步。
忽然間,瞥見一條黑影,一閃而沒。
蕭翎心中一動,暗道:什麼人,深更半夜,這麼慌急的趕路,而且不走大道,看去向,又似是趕往百花山莊。
正自難作主張,突然身後蹄聲得得而來。
回頭望去,只見一匹快馬,閃電流矢一般,飛馳而來。
蕭翎暗暗讚道:好快的馬兒……心念初動,健馬已到身側。
馬上人一身黑色的勁裝,伏在鞍上疾奔。
蕭翎還未看清楚來人面貌,那馬上人已搶先喝道:“什麼人?”呼的一聲,一條長長的皮鞭,抽了過來,蕭翎心中大怒,暗道:這人好生冒失,也不問清敵友,出手就是這樣重的鞭子,左手二揮,疾向那馬鞭抓了過去。
馬上黑衣人武功了得,右腕一挫,長鞭陡然收回。
那前行的健馬,快速驚人,那人收回鞭子,快馬已遠距蕭翎兩丈開外。
蕭翎心頭大怒,一提真氣,正待施展輕功,追那快馬,卻不料那快馬突然打了一個旋身,重又轉了回來,長鞭揚處,又抽過來。
這一次,蕭翎有了準備,哪還容他收回長鞭,右手疾翻而起,一式破雲摘星五指一合,已然抓住皮鞭。
蕭翎這快速,準確的手法,使那馬上黑衣人大力吃驚,冷哼一聲,道:“放手。”
寒光一閃,削向蕭翎的右腕。
此人出手奇快,長劍緊隨在長鞭之後削來。
蕭翎暗暗吃驚道,好快的劍招。右手一挫,帶動長鞭,左手蘭香暗送,五指半屈半伸,拂向那人腕脈。
快馬上的黑衣人,似是知道此招利害,雖然未失聲叫出蘭花拂穴手,人卻鬆開了長鞭,一躍下了馬背。
蕭翎右腳一抬,直踏中宮而上,左手閃電劈出四掌。
南逸公那連環閃電拳掌,為武林一絕,出手之快,變化之急,世問拳掌,無與匹敵,這四掌快攻,迫的那黑衣人連退了四五尺遠。
那黑衣人躍下馬背時,長劍已橫胸而立,準備出手搶攻,哪知蕭翎的動作,比他更快,一欺而上,照面攻出四招,搶盡先機,迫的那黑衣人不但無力還手,而且連招架也來不及。
但他武功確實不弱,待蕭翎四掌攻過,勢道一緩,立時展開了反擊,長劍揮動,寒芒流轉,快劍急攻,湧起朵朵劍花,又把蕭翎迫退了兩步。
蕭翎怒氣上湧,暗忖道:素不相識,無仇無恨,出手如此毒辣,非得教訓他一頓不可!正等出手反擊,忽聽一聲熟悉的大喝道:“快快住手,是自己人!”一條人影,疾奔而至。
那黑衣人當先一躍而退,收了長劍肅然而立,道:“不知二叔駕到,小侄未能迎候,尚望恕罪。”説話中抱拳一揖。
蕭翎轉眼望去,只見來人一身華衣,正是百花山莊的二莊主周兆龍。
周兆龍揮手微笑,道:“這位是你的蕭三叔,快快過來見過。”
那黑衣人愣愣的望着蕭翎,呆了一陣,抱拳説道:“小侄單宏章,見過蕭三叔。”
蕭翎凝目望去,只見那單宏章二十四五,面如鍋底,黑中透亮,虎目闊口,兩道濃眉,看上去一臉精悍之氣。
這人的年齡大過蕭翎甚多,這麼恭恭敬敬的叫了一聲蕭三叔,蕭翎心中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急急還了一禮,道:
“不敢當,單兄……”
周兆龍急急説道:“長幼有序,這輩份禮數,亂它不得,三弟不用客氣了。”
單宏章一直瞪着一雙虎目,不停的打量蕭翎。
蕭翎輕輕咳了一聲,道:“單賢侄不用多禮。”
周兆龍微微一笑,道:“單賢侄乃大哥的入室弟子,派去塞外兩年,今宵才趕了回來,不知三弟加盟之事,如有開罪兄弟之處,萬勿放在心上。”
蕭翎道:“小弟亦有莽撞之處,如何能怪得單賢侄。”
單宏章欠身説道,“小侄不識三叔,多有得罪,願受責罰。”
蕭翎只覺臉上一熱,連連説道:“錯在雙方,不提此事也罷。”
周兆龍接口笑道:“有道是不知者不罪,賢侄也不用抱疚了,你這蕭三叔武功絕世,日後你要向他多多討教。”
蕭翎道,“二哥不用捧小弟,這單賢侄的武功,不在小弟之下”
周兆龍道:“彼此一家人,三弟不用大過謙辭……”目光一轉,望着單宏章,道:
“賢侄最得你那恩師器重,此行塞外,定有大成了?”
單宏章道,“只能説幸不辱命……”
微微一頓,又道:“我那恩師傷勢可好了嗎?”
周兆龍笑道:“足以告慰賢侄,令師不但傷勢痊癒,而且他數十年的苦練,始終未能大成的‘血影神功’,也借這養傷之機,功行圓滿,連帶幾種絕學,均都練成,再有你蕭三叔加盟相助,單賢侄塞外之行,又圓滿如願歸來,行即將見百花山莊的金花令諭,號令天下武林。”
單宏章道:“這些年來恩師閉門養傷,莊中大事,都由二叔一人承擔,這多年來二叔實也夠辛苦的了。”
周兆龍笑道:“總算平安度過了。”
單宏章抬頭望望天色,道:“小侄還得先行回莊,稟報此次塞外之行的經過,兩位叔父且請慢行一步,小侄得先走了。”
周兆龍道:“你那恩師正在望花樓上歡宴佳賓,遍尋三弟不着,莊中已派出一十八騎快馬,傳愉百里內的暗樁,找尋你蕭三叔的下落,想不到你們叔侄,卻在這裏打了起來……”
他縱聲一陣大笑,接道:“大哥久候三弟不見,又不便怠慢佳賓,已然開了筵席,咱們也得早些回去了。”帶着蕭翎,放腿
而奔。
蕭翎低聲問道:“來的什麼人物,竟得歡宴於望花樓上?”
周兆龍遣:“屆時大哥自會替三弟引見,急也不在一時,咱們得快些趕路了。”
三條人影,疾如流矢般,奔行在寬闊的大道上。
單宏章雖然已和蕭翎動手數招,覺出他武功確實不弱,但見他那點年齡,心中仍是有些不平,暗暗想道:師父也是,縱然是邀人加盟,也該找個年齡大一點的才對,此人年不過弱冠,此後我要以長輩之禮,侍奉於他,實叫人心下難服。
他胸中一股悶氣,難以發泄,全力提氣奔走,希望能在輕功之上,壓倒蕭翎,也好舒出一點悶氣,棄馬步奔,疾若流星,眨眼間已然超過了周兆龍和蕭翎。
周兆龍何等狡猾,那還會猜不出單宏章的用心,當下放開蕭翎手腕,低聲説道:
“三弟,咱們也走快一些。”
全力奔馳,快如飄風。
蕭翎的輕功,得自柳仙子的傳授,那柳仙子昔年以輕功稱絕江湖,一時無兩,但是蕭翎不願大露鋒芒,始終追隨在周兆龍的身後,三個人保持不足一丈的距離,電掣墾馳般,衝向百花山莊。
這一段行程,不足五里,三人這般追奔,那消片刻,已然進了百花山莊。
單宏章陡然收住奔行之勢,暗運一口真氣,調息一下,轉目望去。
只見周兆龍和蕭翎並肩而立,相距自己不過二尺。
那周兆龍面上微現紅暈,隱隱間有喘息之聲,但蕭翎卻是行若無事,不禁心頭微微震驚,忖道:看來,我和週二叔,都已使出了全力奔走,這位蕭三叔卻是輕描淡寫的追蹤而行,幸得這段行程很短,難以明顯的分出優劣,如是長程奔走,只怕畫虎不成反類犬了,不自禁的對蕭翎多生出兩分敬重之心。
周兆龍是早已知蕭翎的武功,自是不放在心上,微微一笑,道:“賢侄北上塞外兩年,輕功反是大有進步了,可喜,可賀。”
單宏章道:“小侄急欲晉見恩師,面告塞外之行的經過,致放肆搶先而行,兩位叔叔勿怪。”
周兆龍笑道:“見賢侄武功日益精進,我們這作叔叔的高興還來不及,哪有見怪之理。”當先舉步領路,大步直奔望花樓。
高聳的望花樓上,燈火通明,隱隱可聞到傳下來的歡笑之聲。
周兆龍當先人樓,單宏章卻欠身相護,走在最後。
蕭翎目光微轉,見各層樓門處的守護之人,都是兵刃出鞘,戒備十分森嚴,心中暗暗忖道:看來那來人身份不低。
三人直登上了十三層樓,見樓上盛筵已開,四名美婢,出侍兩側,首位坐着一個全身白衣、繡有金花的美婦,次位上坐着一位四旬左右,天藍長衫,胸前黑髯及腹,臉色紅如童子的人。
蕭翎只覺那人十分面熟,似在哪裏見過,目光一轉,看到他腳旁放着一個三尺長短,二尺寬窄的描金箱子,心中靈光一閃,暗道:是了,這人是浙北向陽坪漩現書廬的主人宇文寒濤。
周兆龍急行兩步,欠身説道:“大哥,小弟已把三弟找回來了。”
沈木風緩緩轉過臉來,望了蕭翎一眼,拍拍身邊的椅子,道:“你過來,坐在這裏。”
他氣度言行,自有一種威嚴,蕭翎不自主的走了過去,在他身旁坐下。
周兆龍獨自在下首落座。
單宏章屈下一膝,道:“弟子叩見師父。”
沈木風道:“你回來了,塞外之行如何?”
單宏章道:“未辱師父之命。”
沈木風舉手一揮,道:“知道了,你下樓休息去吧!”
單宏章起身倒退至樓梯口處,抱拳説道:“弟子告退。”轉身下樓而去。
沈木風指着那胸繡金花的美婦,道,“這位金花夫人,遠由苗疆到此,三弟快敬一杯酒。”
蕭翎端起酒杯,道:“兄弟蕭翎,夫人多指教。”舉杯一飲而盡。
金花夫人櫻唇輕啓,笑道,“傳言中原多靈秀,今宵見得小兄弟,可證傳言不虛。”
皓腕輕伸,取過面前酒杯,也幹了一杯。
沈木風道:“在下這位兄弟,武功雖小有成就,但江湖見聞不多,以後還得夫人多指點他一些。”
金花夫人眼波流轉,風情萬種地笑道:“如若令弟有興,我絕不吝絕技。”
她口中雖是在和沈木風説話,但兩道目光,卻是一直在蕭翎的身上打轉。
蕭翎暗道:好大的口氣,這不過是一句客氣之言,難道我蕭翎還真的要向你求教不成。
沈木風道:“在下代三弟謝謝夫人了……”目光一轉,望着宇文寒濤,接道:“這位是璇璣書廬主人,宇文寒濤先生。”
蕭翎一抱拳,道:“久聞大名,有幸一會。”
宇文寒濤笑道:“蕭兄出道江湖,不過一年有餘,便已盛名大噪,今宵得能一見,實償渴慕。”
那宇文寒濤雖在武當山上聽蟬閣中見過蕭翎,但那時蕭翎還是個弱不禁風的小孩子,和此刻大不相同,哪裏還能記得蕭翎的樣子。
沈木風見宇文寒濤稱讚蕭翎,淡笑道:“宇文兄誇獎了。”他搶先出口,不要蕭翎有辯證的機會。
蕭翎心知這等纏夾不清的事,縱然解説,也是難以説的明白、索性默默不言。
宇文寒濤道:“沈兄神功已成,金花夫人也從苗疆趕來,眼下時機已熟,但不知沈兄作何安排?”
沈木風道:“兄弟想到幾點辦法,但卻不敢專擅,兩位來的正好,兄弟正想聽聽兩位的高見。”
金花夫人道:“我僻居邊疆,對中原武林形勢不甚瞭然,但憑兩位做主就是。”
沈木風道:“宇文兄近年足跡遍及大江甫北,暗裏審度武林形勢,想必早已成竹在胸。”
宇文寒濤道:“目下各大門派中,除了武當派中的無為道長之外,都還如在夢中一般……”
金花夫人突然接口説道,“宇文先生數度駕臨武當山,難道還沒有説服那無為道長嗎?”
宇文寒濤道:“那牛鼻子老道,雖曾數度和我接談,但卻一直沒有和咱們聯手之意,每當我話及正題時,他不是裝糊塗,就是顧左右而言他,硬把話題岔開,兄弟也不便講的太過露骨,雖然數度晤面,卻是一無所成。”
沈木風道,“那無為牛鼻子,自認是正大門户中人,自是不肯與咱們聯手了!”
宇文寒濤笑道:“這個沈兄但請放心,一個月之內,我料他必然到百花山莊之中求救。”
沈木風奇道:“求救?”
宇文寒濤道:“不錯,求救,兄弟前數日和無為道長見面之時,暗中施放了金花夫人相贈之物,那毒物發作雖然緩慢,但卻利害無比,除了夫人的獨門解藥外,無法解得,故而我料他一月之內必來。”
沈木風淡淡一笑道:“那無為道長一向自負,只怕他寧讓毒發而死,也不肯來這百花山莊求救!”
金花夫人突然接口説道:“除非那無為道長是鋼筋鐵骨,不畏疼苦的人,只要他是血肉之軀,就難熬受那金忙噬體之苦……”
她帶着笑容的臉上,突然泛現出一片冷厲之色,兩道勾魂攝魄的秋波,也暴射出一片寒芒,凝注着宇文寒濤,道:“宇文兄,可知那無為道長會到百花山莊中求救嗎?”
宇文寒濤道:“夫人但請放心,在下離開那武當山時,曾經面告無為道長……”
金花夫人接道:“你可是告訴他暗中放出了我的金蛇?”
宇文寒濤笑道:“在下雖然愚拙,也不至如此的冒失,我説他近日氣色不佳,或將身罹怪疾,在下現在借居百花山莊,道兄如有不適之感,不妨派人趕往百花山莊之中。”
沈木風道:“那無為道長聰慧過人,宇文兄這幾句話又説的十分露骨,難道他就未當場發覺嗎?”
宇文寒濤道:“也許那牛房子當時已發覺,也許他真的還懵無所知,我起身告別,他還送出丹室,但卻一直未發一言。”
金花夫人凝目沉思了片刻,説道:“你暗放金蛇襲攻那無為道長,今日是第幾天了?”
宇文寒濤道:“算上今日,已有七天,不知那金蛇該在何時發動?”
金花夫人微作沉吟,道:“算來早該發動了!就算他內功精湛,開頭兩天能忍得住,但昨天便該躺下,彼等若是見機得早。
今日就該有人趕來。”
突然莞爾一笑,接道:“如果三日之內尚無人前來,那就只好打消與武當聯手之議了。”
沈木風道:“夫人的意思是……”
金花夫人道:“那時武當派忙着料理掌門人的喪事,自然更無餘暇沾惹江湖是非了。”
沈木風暗暗一驚,忖道:事情尚未發動,如若先廢了無為道長的性命,武當弟子勢必鼓譟起來,那可弄巧成拙,想不壞事也不能了!
他心中在想,口中卻含笑道:“在下雖是久知苗疆絕藝的厲害,卻還不知厲害到這等境界。”
金花夫人毫不謙遜,目光一轉,笑道:“一個人身懷絕藝,難免好強,其實呢,以真實功夫取勝固然也好,只是多費手腳,有時大不值得。”
蕭翎暗暗忖道:她東扯西拉,講出此等閒話,不知用意何在?
他心中早已驚疑不已,隱隱聽出這幾人聚在一處圖謀着一件大事,那無為道長似是首當其衝,先遭毒手……
忽聽一陣喝叱之聲隱隱傳來,似是第三層上有了事故。
沈木風忽然端起酒杯,笑道:“夫人的見解高人一等,三弟入世未深,多向夫人討教,一定得益匪淺。”
金花夫人微微一笑,一伸皓腕,“酒杯朝蕭翎一晃,蕭翎只好舉杯就唇,三人幹了一杯。
這幾人談笑自若,鎮靜逾恆,全都不將下層隱約的喝叱聲放在心上。
酒過三巡,宇文寒濤忽道:“沈兄,來人能夠硬闖到七層樓上,必然不是泛泛之輩……”
沈木風面龐一轉,道:“二弟下去瞧瞧,來人若是武當派的,就將他領來此地。”
周兆龍急忙放下酒杯疾步走下樓去,片刻之後領着一位仙風道骨、飄飄出塵的道人登上樓來。
沈木風轉面一看,原來竟是武當門下名重一時的雲陽子到了,這雲陽子面如滿月,黑髯拂胸,十多年間,相貌一些未變,沈木風雖然與他久違,仍舊一眼即認了出來。
雲陽子乃是武林中的知名之士,沈木風未便失禮,當下離座而起,拱手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雲陽道兄,朱曾遠迎,罪甚罪甚。”
沈木風離座相迎,蕭翎主人身份,也隨同起立,跟在他的身後,宇文寒濤與雲陽子亦是舊識,彼此未曾破臉,因而也出座相迎,只有金花夫人留在座中,恍若未睹。
只見雲陽子走前兩步。朝沈木風稽首一禮,道:“昔年一別,匆匆十餘載,沈莊主英風勝昔,可喜可賀。”
沈木鳳見他氣定神閒,飄逸雍穆,一點剛剛激鬥過的痕跡也沒有,心頭亦是暗暗佩服,聽他恭維自己,不禁哈哈一笑,道:
“這位是武當派下大名鼎鼎的雲陽道長,三弟先行見過。”
蕭翎忙一拱手,道:“不才蕭翎,道長多指教。”
雲陽子先是一怔,隨即單掌當胸,道:“原來是蕭公子,恕貧道眼拙了。”突然轉過身子,將手一伸,含笑道:“宇文施主果然在此,貧道那掌門師兄是有救了。”
他口中講話,手已伸了過來,按照江湖規矩來説,這舉動顯然含有較量功力之意,宇文寒濤微感意外,暗道:這老雜毛急昏了頭,居然也來這俗套。
他但然無懼,伸手迎去,縱聲笑道:“日前到武當拜訪,適逢道長雲遊在外……”
説話中,兩人的手掌業已緊緊握住,雲陽子的手掌灼熱無比,內力非同小可,不過宇文寒濤勁力足以承受。
雲陽子好似點到為止,略略一握,立即內力一收,把住字文寒濤的膀臂,笑道:
“貧道的掌門師兄對施主佩服不已,叮囑貧道一定要向施主好好請教。”
沈木風肅容入座,心頭直是犯疑,暗道:這老道的言語舉動不倫不類,大是反常,其中必然有詐。
眾人坐定,沈木風一指金花夫人,道:“這一位是苗疆奇人金花夫人,道長可曾見過?”
雲陽子舉掌一禮,道:“貧道前此無緣識荊,夫人的大名卻是久已耳聞。”
金花夫人淡淡一笑,道,“聽道長先時之言,莫非貴掌門玉體違和了?”
雲陽子道:“夫人猜的不錯,敝掌門忽然身罹怪疾,百藥罔效,想起宇文施主曾經講過,有事可至百花山莊求救的活,貧道因掌門人的安危非比尋常,故爾不揣冒昧,擅自闖到此地來。”
宇文寒濤哈哈一笑,道:“在下雖然善觀氣色,略識休咎,卻無回春妙手,不懂針灸藥物,不過道長寬心,沈莊主這首花山莊之內,時有奇人異士來往,無為道長的貴恙,包在宇文寒濤身上便了。”
雲陽子舉掌為禮,道:“宇文施主鼎力相助,貧道感激不盡。”
金花夫人倏地冷冷一笑,道:“道長此來,除了求藥之外,難道就沒有旁的事?”
雲陽子道:“貧道來此之前,也曾問過掌門師兄……”
宇文寒濤道:“令師兄可曾交待什麼?”
雲陽子故作沉吟,道:“沒有啊,敝師兄言道,那藥求得到則求,萬一求不到麼……”
眾人見他欲言雙止,全都感到為之一怔,那金花夫人冷哼一聲,道:“求不到則怎樣?”
雲陽子道:“萬一良藥難求,那就只有交換了。”
金花夫人黛眉一聳,道:“武當派有什麼稀世之寶,能夠換回掌門人的性命?”
雲陽子神情肅然,目光由沈木風,宇文寒濤臉上掠過,最後落在金花夫人的臉上,緩緩説道:“自然是價值連城之物。但貧道要事先了解你們如何能救得敝掌門的性命。”
金花夫人冷笑一聲,道:“只要那寶物的價值,確能重過於無為道長的生死,我自然有藥到病除的手段;如是那寶物不值一顧,倒也有兩條路可以選擇。”
雲陽子道:“哪兩條路?”
金花夫人道:“一條是由貴派和百花山莊聯手合作,聽命於沈大莊主;一條是你立刻迴歸到武當山去,為貴派掌門人準備後事。”
雲陽子臉色一變,似要發作,但立刻又忍了下去,淡淡地笑道:“可有第三條路嗎?”
宇文寒濤接道:“道兄不用太急,慢慢的商量,總可以找出兩全其美之策。”
金花夫人冷笑一聲説道:“這第三條路麼,那就瞧瞧道長那價值連城的家物了。”
突然撩起衣衫,探手入懷,摸出一個淡青色盒子,揚手一揮,叭的一聲,投在那樓梯門口之處,盒子應手而碎。
她這出人意外的舉動,不但使雲陽子瞧的莫名其妙,就連那沈木風和宇文寒濤,也瞧的有些大惑不解,卻不禁凝目望去。
一瞧之下,室中羣豪,都不禁為之心頭一震。
原來那淡青色盒子破裂之後,八隻黑色人面蜘蛛,一擁而出,交錯遊走,片刻之間,在那樓梯門口結了一片蛛網。
燈光照射之下,那蛛網上泛現出一片慘綠之色。
八隻黑色蜘蛛,分盤在一大片蛛網之上。
金花夫人舉起雪白的右手,理着鬢邊散垂下來的秀髮笑道:
“諸位縱然認不出這黑色蜘蛛是何等可怖的毒物,當該從那綠芒閃閃的蛛網上,瞧出異常之處,別説被它們咬一口了,單是那蛛網絲沾在身上,就足致人死命了……”
她洋洋得意一陣嬌笑,接道:“中原武林之中,盛傳我們苗疆女子,善於放蠱,卻不知除了放蠱之外,尚可役施百毒。”
蕭翎突然插口説道:“那蛛網縱含奇毒,但卻未必能夠傷得到人。”
此言如是出自別人之口,金花夫人必然大為震怒,但自蕭翎口中説出,情勢大為不同,金花夫人不但毫無怒意,反而柔媚一笑,道,“小兄弟這般説來、想是已有高見了?”
沈木風本想喝止蕭翎住口,但見金花夫人毫無怒意,也就不再阻攔。
蕭翎道:“那蜘蛛縱有奇毒,但它行動緩慢,豈能追得上人,至於那片蜘蛛網,更是不足為害,縷縷弱絲,當不得一陣風雨,難道還能擋得內家掌力一擊不成?”
金花夫人咯咯一陣嬌笑,道:“問得好,虧你想得這般周到,可惜,這等苗疆特產的毒蜘蛛,不但絕毒無倫,而且生命力十分堅強,行動雖然遲緩一些,但如它們結成了蛛網之後,那就又當別論了,小兄弟如是不信,何妨試它一掌。”
蕭翎心中暗作忖思,道:雲陽子昔年曾對我有過救命之恩,看今日形勢,他似已陷入了十分險惡之境,我何不設法助他一臂之力,只怕今宵他已難安然離開這望花樓……
只聽沈木風説道:“我這位三弟少不更事,出手不知輕重,還是夫人自行試它一掌吧!”
原來這沈木風的為人,老好巨猾,他雖然瞧出蛛網大不同於一般蛛網,但想到蕭翎的內力,何等的深厚,掌力是何等的雄渾,如若一掌把那片蜘蛛網劈碎,傷了黑蜘蛛,説出去也不好聽,是故從中阻勸。
哪知金花夫人淡淡一笑,道;“那就請沈大莊主,試它一掌吧!”
沈本風微微一怔,回顧了雲陽子一眼,笑道,“咱們彼此之間,都是結盟好友,如是一掌擊不破一片蛛網,只怕雲陽道長難以心服,在下之意,不如由雲陽道長試它一掌,結果如何,也好
叫他心服口服。”
此人陰險惡毒,不肯出掌相試,卻嫁禍於雲陽子。
金花夫人秋波一轉,笑道,“不錯,讓這牛鼻子老道試上一掌,也好讓他開一開眼界。”
雲陽子心念掌門師兄的安危,不得不忍氣吞聲,抬頭看了那蛛網一眼,緩緩舉起右掌,道:“既是如此,貧道是恭敬不如從命了。”右掌一揮,發出了四成內力。
一股潛力,直湧過去。
別説雲陽子,就是室中所有之人無不認為那區區一片蛛網,如何能擋得內家掌力,還不是應手而飛。
郵知事情的變化,大大的出了幾人意料之外,雲陽子掌力擊中那蛛網之後,分佈在那蛛網的黑色蜘蛛突然四面分開,口吐毒絲,懸空一蕩,竟向發掌之處遊了過來,撲向雲陽子。
那片蛛網,在掌力催動之下,一陣起伏,竟然是完好無恙。
這意外的變化,不但使雲陽子為之大吃一驚,就是沈木風也有些臉色微變。
金花夫人咯咯嬌笑道:“道長小心了,如是沾上毒絲,或是被蜘蛛咬上一口,那就比令師兄的傷勢嚴重多了!”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那八個黑蜘蛛已隨擴大的蛛網,向四壁和屋頂伸延開去。
這黑蜘蛛看上去行動雖然遲緩,但在那遊絲上行動,卻是快捷異常,只見那毒絲愈蕩愈長,逐漸的接近了雲陽子。
雲陽子一翻右腕,唰的一聲,拔出背上長劍,道:“夫人如若再不制止這些毒物,只怕貧道要失手傷了它們。”
金花夫人淡淡一笑,道:“道長如若自信能夠傷得了它們,儘管出手就是。”
雲陽子道:“這般説來,貧道倒要試試了。”眼看一隻蜘蛛蕩了過來,立時一振右腕,長劍疾點而出,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