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穆帶着葛根生逆着北風而馳。
馬是大宛名種,人是鐵打的好漢,一路上馬不停蹄,不到一日到了商丘。蕭穆到衙門找了捕頭勝一平,一齊到程家寨。
程萬里已經下葬了一段日子,但程家悲憤憂傷之心仍未稍息,他兒媳眾多,卻只一個妻子。
當時稍為有點錢的男人莫不三妻四妾,程萬里家大業大隻娶一妻,因此在這方面的聲譽也頗佳,跟應陽天可説是一時的瑜亮。
根據程萬里的兒子所述,程萬里是死於被人猝然點中死穴,這人能令程萬里猝不及防,只有二個原因,一是武功高過程萬里很多,但放眼武林這種人寥寥可數,二是兇手是熟人,程萬里在毫無防備之下,一下子被點中死穴。
蕭穆聽了他一番話之後,覺得以後者機會較高。“請問程兄,應大俠是在何日離開的?”
“應該是在二十二日夜裏離開的。”
蕭穆一怔,道:“此語怎説?”
“應叔叔何時離開,我們並不知道,到了二十三日早上,在家父房中才見他留下一張字條,説因突然想起有件急事待辦,不及通知,連夜離開云云。”
蕭穆心中一動,“再問程兄一件事,應大俠跟令尊程大俠交情如何?”
“早年家父曾救過他一命,後來還做了應大叔的媒人,他兩位老人家的感情,逾於手足!”
“哦!”蕭穆目光一亮,“馬淑君是程大俠介紹與應大俠的?”
“她是舍表姨。”
蕭穆沉吟了一會兒,道:“在下冒昧地問一句,令表姨可有小名或別名?”
“舍表姨乳名叫小黑。”
蕭穆不禁揹負雙手,踱起方步來,頗有幾分李鷹之神韻,“令尊在死前之幾天可有什麼異常嗎?”
“絕對沒有,一切如常。”
“可曾提起應大俠的事嗎?”
“沒有。”
蕭穆此刻已懷疑殺死程萬里的兇手十有八九是應陽天。他是這樣假設的:
十月二十二夜,應陽天並沒有離開程家,他只是藏在某個隱蔽的地方,到了十月二十三日才突然出現在程萬里書房中,出其不意把他殺死。
然後他又悄悄離開程家,所以自己的手下在十月二十二日並沒有發現應陽天離開,但二十三日應陽天一離開便被發現。
當日應陽天臨死前説:“李鷹不愧是神捕,想不到片刻間的事他亦能即刻派人找上我……”
這件事其實是指殺死程萬里,而絕非指殺死秦雪嶺及江三妹之案,所以他才會用“片刻”這個字眼,可惜自己過於大意,當時竟然疏忽了。
而在應天陽來説,他一生行俠仗義,從未枉殺過一人,李鷹派人找上他,他自然而然地以為是殺程萬里之事已泄漏。
但應陽天殺程萬里的動機是什麼?
想到這裏,蕭穆驀地想起應陽天自殺前説的那句話。
一定是與女人有關,蕭穆有九分把握。“程兄,請令堂大,人出來一趟如何?在下有話問她。”
不一會兒。程萬里妻子樊氏自內院出來,她臉色憔悴,兩隻眼睛紅紅的,臉上的脂粉頗為凌亂,大概是剛被淚水淌過。
樊氏早年走過江湖,舉止頗為大方。“蕭捕頭相召未亡人,未知有何事情?”
“不敢勞煩夫人,在下只是想問幾句話。”
“若與查案有關,但問無妨。”
“正是。”蕭穆沉着道:“程大俠臨死之前有沒有跟夫人談及應大俠的事?”
“他倆人情比手足,先夫生前在未亡人面前倒是經常提及應叔叔。”聽她語氣也是當小叔視他。
“夫人仔細想想有沒有較特別的?”
樊氏想了一會兒,道:“有一件比較奇怪的事是,去年先夫曾説了一句話:‘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欺世盜名之輩也真不少!’當時未亡人大感奇怪,不知先夫因何發此牢騷,便出言相詢。先夫嘆息一聲道:‘就拿陽天來説吧,他還……’先夫説了一半便停止,未亡人問他,他又不語了,矇頭便睡,賤妾對應叔叔之為人十分清楚,也沒有放在心上,只道先夫喝了幾碗黃湯説酒話呢。此件事要不是蕭捕頭問起,未亡人也忘記了!”
蕭穆目中射出一點異采,趕問一句:“這些話是什麼時候説的?”
“大概是去年八月底。”
“夫人何以記得如此清楚?”
“那是因為去年中秋節先夫曾到京山一個親戚家過中秋,那是先夫回來後的頭一晚説的。”
事情到此已沒有什麼值得再問之事了,蕭穆臨走時告訴樊氏,這件案件快則十日,遲則三個月真相便能大明。
蕭穆回到商丘,連夜把這件事寫下來,利用信鴿帶到襄陽。
半個月之後,蕭穆便收到李鷹的一封信,內容是説已證實應陽天在大洪山窩藏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是十五年前傾倒眾生的“九尾妖狐”池萍。
應陽天與池萍結合之日是十五年前的八月十七日,因此,每年的八月十七日日落之前應陽天必趕去與她團圓及慶祝,今年亦無例外。應陽天與池萍已產下一子一女,兒子今年已十三歲,據池萍説,她與應陽天的感情是真摯的。
九尾妖狐在應陽天的薰陶及教導下已成為一個賢妻良母……
又,池萍的居所離襄陽二百餘里,由於大多是羊腸小路,而且居所在一座山谷中,異常難走,由襄陽到該處,腳程快的也要兩三天。
京山在大洪山之西南。
至此,蕭穆已可肯定程萬里被應陽天所殺,那必是去年程萬里從京山回家路經大洪山,而湊巧發現了應陽天在那裏另外窩藏了一個女人,他沒有當場點破,但必是感觸良多,故才會在回家後藉着酒意在妻子面前透露了兩句,卻又怕妻子會告訴她表妹,弄出一場家庭風波出來,所以説了一半便住口。
可是,他到底當面私下詢問了應陽天,這才使應陽天動了殺機。
馬淑君沒有產下一子半女,而池萍卻替他養了兩個,他自然十分疼愛她,又見她在自己的薰陶下已脱胎換骨,自是加倍喜愛,又因囿於盛名或者馬淑君沒有容人之量,故不敢名正言順地納她為妾,心中未免頗覺有負於她,因此他絕不能容許他人破壞他倆的幸福。
而程萬里與馬淑君是親戚,應陽天更不放心,怕程萬里會告訴馬淑君……
到此,蕭穆只剩下一個疑問,他立即上馬直向程家寨馳去。
到了程家,他劈頭第一句便問樊氏道:“應陽天自去年中秋至今年十月之前這一年多之間,有否來過貴府?”
“沒有。”樊氏毫不猶豫地道:“應叔叔已近一年沒有到寒舍了,以往他大都是一年來一趟,每次來都與先夫同宿同眠幾天才離開。”
蕭穆長吸一口氣,緩緩地道:“在下要告訴各位的是,殺死程大俠的兇手不是別人,而是應陽天!”
此言一出,程家上下大吃一驚。
樊氏脱口道:“蕭捕頭豈能開這種玩笑?”
蕭穆於是一五一十把一切説了出來,他的話合情合理,程家不得不信,於是蕭穆便帶了一張六萬兩的銀票離開。
時已臘月中旬,北風凜冽,漫天風雪,地上積雪頗厚,馬行甚慢,這天到了郾城,天色已暗,便在此打尖,蕭穆找了間乾淨的客棧投宿。
吃飯時,鄰座有兩個老闆模樣的胖子低聲交談。
一個身穿寶藍色鑲萬字邊衣服的道:“楊兄,今年生意真難做,市道不景,人人手頭緊張,連紅梅布莊也難倖免,小弟這筆已追了三四次還收不到,看來,今年得在此過年了!”
那個姓楊的身穿一套湖水綠色衣服,聞言即道:“姚兄但請寬心,別家的不敢説,紅梅布莊你絕對可以放心,人家老闆是鼎鼎大名的梅莊莊主梅大老闆,他會欠你的?
去年小弟那筆帳還不是拖到臘月二十才收到?聽説郾城紅梅布莊的掌櫃不很識貨,這兩年虧損了不少,不過這你卻不必慌張,人家到底是數十年的老字號!”
姚姓的胖子舒一口氣,“楊兄若早告訴我,小弟豈非不用擔心這許多天?”
“小弟先前不知姚兄滯留此地是因收不到紅梅的帳,還以為是別家的哩!”
兩人便連聲乾杯喝了起來。
蕭穆心頭一緊,只覺肩上的擔子又重了幾分,市道不好,盜賊必多,自己的責任將更重,又將更忙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