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不客氣的諷語,夏向晚心口像被針紮了一樣難受,不太服氣地回了一句,「我沒那個意思,你不可以斷章取義,曲解我的本意。」
「你敢頂嘴?」實習分數不要了是吧!白唸了六、七年的醫學系。
「我……」看了眼他胸口掛的名牌,她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
小兒科醫生—柳清羽。
「想當一個好醫生要先學會冷血無情,看待生死要平淡,你太生嫩了。」她還有得磨,感情太豐富有害無益。
生嫩……一股無明火莫名竄起。「所以我是實習醫生你是主治醫生,因為我還有人性,感受得到喜怒衰樂,不像柳……柳醫生行醫多年已麻木不仁,我為我還是個人向你道歉。」
柳清羽眉梢一挑,忽生興味地看了眼本來不放在心上的實習醫生,她的「出言不遜」讓他頰感有趣。
一張不算明豔的臉蛋,清純有餘卻不太顯眼,細眉杏目,不高的鼻樑,嘴唇薄厚適中,適合接吻。
這是他用三秒鐘觀察下來的第一印象。
「夏向晚,你還想畢業嗎?」目無尊長,口無逆攔,她的學醫之道相當艱辛。
一聽他準確無誤的喊出自己的名字,她一臉驚嚇地倒退一步。「你……你怎麼知道我是誰?」
他指着她別在白袍上的名牌。「用不着防備我,我對青澀的小梅子沒有任何不良企圖。」
面臨感情空窗期,他不像某人那麼不桃,來者不拒,他從不對「學生」下手。
正在努力追女友,打算求婚達陣的風間徹忽然打了個噴嚏,手中盛放嬌豔的紅玫瑰順勢往前一送,美麗的女牙醫臉上佈滿花粉,神色陰鬱地瞪着他。
第一百零二次求婚一一失敗。
「我……」臉微紅,她不太自在被人看透心中的想法。
「拿過刀嗎?拿起手邊的手術刀。」柳清羽清着傷口,取出細小的碎骨。
「呢!你的意思是……」她心口的血液沸騰,心跳得很快。
「我已經做好局部麻醉,傷患的大腿骨穿刺斷裂,我負責大規模的醫治,你來切開腿肉,配合我的動作,清出細碎的骨渣。」細骨不清出易生腐肉,導致生菌化膿,引發敗血症。
「我……我可以嗎?」她的手在顫抖,難以置信地睜大眼。
臨牀醫學是每位醫科學生的渴望,他們頂多在大體老師身上動過刀,少有機會接觸實際的活體。
雖然她之前在外科待了三個月,可指導醫生只讓她站在一旁看,連手術枱的邊也碰不着,她搶着值班和病歷書寫才被允許小傷口的縫合和上藥,以及試着開藥及進一步的檢查。
實習醫生是醫生養成的最下層,每個學有專精的主治醫生多少有高人一等的優越感,憑一時喜惡愛教不教,很少傾全力培育英才。
「你認為自己不行嗎?」他反問。
「我當然可以,我……我會用心學習。」她激動地大喊一聲,唯恐錯失一次執刀的機會。
幸好急診室一團亂烘烘的,充斥各種嘈雜的聲音,壓過她激昂萬分的音量,不然準引來側目眼光。
柳清羽眼眸斜睨,似笑非笑的輕哼一聲。「先把肌膚劃開,以斜釣拉出一公分左古的寬縫。」
「是。」她的眼神是興奮的,拉起口罩捂嘴,進免口腔飛沫感染了傷口。
「手不要抖,兩眼專注,含住一口氣,刀口朝下輕輕一劃……想要救人就要先學會別把病人當人看。」他們是一塊生鮮活肉,密佈跳動的微血管。
救人要先學會別把病人當人看……她深吸了口氣,神色慎重,順着平得肌肉劃下一刀,立湧的血浪紅了她堅定雙眼。
很快地,吸血棉球送至,半吸半壓地讓血液流動緩慢,肉眼所見的小缺口多出一隻小型斜口鉗,快速地夾出數十片小碎骨。
夏向晚沒動過真正的手術,以致她此時的心情忽高忽低,呼吸稍微急促了些,她雙頰泛起鮮豔的桃紅色,屏氣凝神地握着手術刀,小心的割開骨頭粉碎的部位。
不知是麻醉的因素,或是嚇壞了,小傷患的哭聲漸歇,呈現半昏迷狀態,晚間血袋的灌輸不曾停止,一條無助的小生命被搶救中。
不幸中的大幸,他只是腿骨斷了,外表有大小不一的挫傷和擦傷,內部器官倒無大礙,前額的撕裂傷並未造成顱內出血,但有腦震盪現象。
他的情形還算輕微,隔壁牀的老太太已經沒了心跳,她全身是血,半張臉被不知名利器削去三分之一,口、耳、眼、鼻都流出鮮紅,勉強用呼吸器維持心肺功能。
「還發什麼呆!夾板呢?我要將穿透骨推回大腿,你用夾板固定再做傷口縫合,每條斷裂的血管要細密接合。」細節部分他接手,太技術性的手法她還不行。
「什……什麼,你要我做高難度的縫合手術。」她吞了吞口水,一臉驚駭。
「有問題?」他冷音一出。
有問題,大大的有問題,但是……夏向晚硬着頭皮搖頭。「沒問題。」
夭曉得她心裏有多慌,整個背脊汗濕一大片,額上的冷汗也直冒,她毫無把握每個步驟都能做對,縫合血管對她來説還是太難了。
可是放眼望去,急診室裏的每位醫護人員都忙得不可開支,甚至還有人得同時支援兩張病牀,人手調度明顯不足,就算她想拒絕也開不了口。
無奈之下,她只能盡力而為,即使她惶恐地拿不穩縫線。
時間走得緩慢,一分一秒都像在凌遲人的心志,夏向晚不敢用力呼吸,她小心翼翼地穿線,抽出,再穿線,再一抽……雙手不停地重複單調和考驗耐性的動作。
驀地,前額凝聚的汗珠由眉心滑向鼻樑,要滴不滴地停在她鼻頭,影響她的專注,手的力道也開始有點不穩。
就在她快分心之際,一隻大手伸了過來,以紗布按按她鼻頭,吸去令她困擾的汗滴。
眼角餘光一貓,她有些驚訝競是給她機會實習的柳醫生,他縫合的部位比她困難多了,可他已大功告成,而她還慢吞吞地縫不好筆心大小的血管。
「你……要不要由你接手……」她心好慌,總覺得像做錯事的學生,等着師長訓示。
「在控制當中,你不必緊張,以實習醫生的水準來看,你不算太差。」他調整點滴的流速,檢查男童的瞳孔有無放大。
這算是讚美嗎?她有種被奚落的荒謬感。「柳醫生,你不到隔壁牀幫忙嗎?我看他們快忙不過來了。」
有人盯着看,她渾身不自在,感覺毛毛的。
「我是小兒科醫生。」他説得摸然,指導她做線頭打結的收尾動作。
她咦了一聲。「有什麼不一樣嗎?」
大人小孩都是人,在人力嚴重不足的情況下,只要是具有醫學背景的醫生都該投入救人行列,以病患為第一優先。
「當然有所不同,小兒科醫生的專長在於小兒醫治,成人治療不在專業領域中。」看到她一雙「求知若渴」的明亮眼眸,他大方地加以講解。
對於他的解釋,夏向晚仍有很深的疑惑。「請問你的次專科是什麼?」
一般的主治醫生不只專精一項科別,能坐在診間為民眾服務的同時兼具次專科執照,甚至多項醫學專才,才能更正確無誤的診斷出病情。
何況小兒科只是統稱,年滿十六歲以下的青少年也稱「兒童」,他們所患的疾病不一,有的胸悶、有的胃痛、有的腦神經衰弱,雖然以感冒居多,但是小兒科醫生的看診範圍更為廣泛。
「腦神經外科。」沒料到她有追根究底的精神,他微頓了下才抿唇回答。
她訝然。「成人腦神經外科?」
面對她的追問,柳清羽眼露不耐煩地脱下醫用手套,打算離開。「我只負責小兒醫治。」
「等一等,你不能走,不管你是小兒科還是腦神經外科,病人需要你,你就得留下,人心是肉做的,看到那麼多人雖需救治,你真能狠下心坐視不管嗎?除非你不是醫生。」
「……」如墨烏撞冷然的瞪着她,再瞪,他難得被激怒得扯下封唇口罩。
誰知道她非但沒閉上嘴,還指着他鼻頭大喊—
「啊—搶車賊?!」
搶車賊?她指的是他不成?
一向公認脾氣温和,鮮少與人起爭執的柳清羽左眉一挑,冷視個小膽大的實習醫生,嘴角掛的笑意偏冷,有些嘲諷。
打他懂事以來,還沒人敢指着他鼻頭説他是賊,更逸論搬出長篇大論的為醫之道,口沫橫飛地教訓他該怎麼做個受人尊重的好醫生。
一個人的口水有多少他算是開了眼界,她居然可以不換氣,滔滔不絕地把人打死在原地,一張一閲的嘴皮像裝了強力電池,不知疲累地動個不停。
又是一隻過於理想燃燒熱情的小菜鳥,她真以為僅憑一己之力足以改變世界嗎?
真是不自量力。
只是,他一身的疲憊從何而來,明明他早該離開是非之地,為何又拖廷了好幾個小時,多救活了好幾個本該喪命的傷患?
他的手違背了理智,身體自有意識地有了動作,維持生命的儀器嘩嘩作響,他投入的專泣連自個兒都意外,只因身邊那個叨唸不休的小老太婆。
「你……你不要一直瞪我嘛!我真的很窮,請不起你吃大餐。」夏向晚笑得很心虛,兩眼發亮地瞅着剛榮升她新任偶像的男人。
「你也知道我在瞪你呀!看來你還不算太遲鈍,我幾時成了搶車賊?」她眼睛有問題,脱窗看不清。
「那個……你本來就搶了我的計程車,那天我趕着到急診室值班,你搶先一步坐上車,揚長而去。」害她遲到不説,還被指導醫生嚇得滿頭包。
經她一提醒,他心中慢慢有了印象,一道包得全副武裝的身影浮現。「你就是那個浪費醫療資源,鼻塞嚴重的小鬼?」
他想起來了,那個人生中唯一的一污點,就是因她逗趣又不肯認錯的摸樣讓他一對沖動行事,先搶先贏地搭車走人,渾然忘卻自己無此需要。
隔天他才請人幫忙取車,但車窗上已貼上好幾張逾時停車的紅單。
「就説我不是浪費醫療資源,我一直想解釋,可你根本不讓我開口,不斷地打斷我的話。」她有口難言,積了一肚子鳥氣。
失笑的柳清羽不自覺地抬起頭,揉亂了她半長不短的及肩黑髮。「你的感冒好了?」
「呢還有點痛,不過不打緊了,自己是醫生嘛!開藥打針很方便。」
他目光一沉。「是實習醫生,而且你咽喉發炎還敢吃麻辣火鍋?」
一室的喔笑聲,熱騰騰的煙霧繚燒上升,偌大的店家坐滿七成以上,湯頭滿是火辣辣的顏色,浮着一層令人流汗發熱的紅油,先看就知道有多刺激腸胃。
「我這是以毒攻毒,用花椒的辣度殺死細菌,我……」她説得振振有詞,卻在兩道冷鋭的視線下聲音漸小。
「這叫有z精神還是不怕死?」以毒攻毒,虧她説得出口。
她的頭越來越低,聲如蚊納。「人家很久沒吃麻辣火鍋,嘴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