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三水軍和杜基軍的惡戰由下午又一直打到天色大黑,戰至到這個時候,杜基軍的內寨牆也完全找不到了,只能看到兩軍之間有一座長長的屍堆壘起好高,鮮血由屍堆中汩汩流出,混在周圍的泥土裏,使戰場的地面都變的無比泥濘,一腳踩下去,得使出好大的力氣才能把腿拔出來。很快,鮮血凝固,使土地凝結成暗紅色的土塊,而後,又有新的鮮血澆灌過來……
戰鬥已拼到這種程度,對雙方的士卒而言是場噩夢,對雙方的統帥也同樣是場考驗,現在比的已不再是全軍戰力,而是意志力,看誰能堅持得住,看誰能挺到最後。
這一場比拼,雷米·阿扎寶戰勝了梁啓。雷米·阿扎寶是背水一戰,只能咬牙堅守,無路後退,而梁啓則不然,他還有後手,還有援兵可以指望,他不會也不可能拿全軍將士的姓命來換這場慘勝。
戰至天黑後,梁啓率先下達了撤軍的命令,這個命令,對敵我雙方都算是個天大的好消息,如此鏖戰一整天,雙方的將士皆已拼得筋疲力盡,眼前的一切都是雙影,兩腿突突直打顫。
等三水軍撤退的時候,杜基軍將領還下令全軍追殺,可下面的士卒們已受不了了,許多士卒當場就累倒在血泥之中,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有些人則是哇哇大吐,也不知道是累的還是被眼前如山的屍體噁心的。
激戰過後,剩下的是出奇的寧靜,風軍大營和杜基軍大營都是鴉雀無聲。雙方的收屍體隊紛紛出動,在戰場上收攏各自陣亡將士的屍體。也只有這個時候,風軍在杜基軍營裏是不需要和對方交戰的。
如山的屍體被人們一點點的分開、運走,草草估計,兩軍留下的屍體不下四萬,誰都沒佔到對方的便宜,基本是風軍一半杜基軍一半,正應了‘你死一千我亡八百’那句話。
回到軍營,梁啓立刻令人統計己方的傷亡。三水軍在此戰陣亡的人數高達到兩萬兩千人,負傷的士卒也多達萬餘人,傷亡加到一起超過三萬五,這是三水軍進入提亞以來傷亡最大的一場戰鬥。
看過傷亡統計,梁啓幽幽嘆息一聲,久久未語。好半晌,他方睜開眼睛,説道:“儘快把我軍陣亡將士的屍體收回,另外,傳書關湯將軍,讓他不要太接近瓦爾鎮,可在瓦爾鎮的十里外找隱蔽之處暫做駐紮。”
“是!將軍!”一旁的白勇拱手應道。
上官元讓説道:“只一場戰鬥下來,我軍傷亡便如此慘重,製造的弩箭和石彈也耗費個精光,接下來還怎麼打?”
“打?”梁啓苦笑,這仗哪裏還能再強攻下去,杜基軍戰力太強,又處於守勢,只怕己方全軍的兵力都拼光了,也未必能把杜基軍營打下來,他搖頭説道:“我軍已無力再做強攻,五更天,我軍棄營撤退。”
上官元讓用力跺了跺腳,他實在不願意承認,己方和杜基軍做正面交鋒不佔任何的上風。他垂下頭,未再説話。
梁啓環視左右,説道:“撤退必須得快,不然我們走不了多遠就得被敵軍追上,軍中輜重,只要不是必須品,全部留下!”
聽聞這話,上官元讓怒聲質問道:“都留給杜基軍?”
梁啓説道:“只是寄存!等我們挫敗敵軍主力,還會重新奪回來的。”
“哼!”上官元讓哼了一聲,氣呼呼地坐下,偏着頭,看向別處。
直至三更天,風軍的收屍隊才把陣亡將士的屍體全部搬回大營,不用去看屍體,單單是收攏的軍牌就足足裝了十隻小箱子。撤退時無法攜帶這麼多的屍體,而且提亞距離風國本土太遙遠,屍體運回去,半路就得腐爛,梁啓下令,屍體就地焚燒,等戰後帶陣亡將士的骨灰回國。
二萬多具屍體,焚燒起來也不容易,得分批分次的火化。好在風軍前期伐木較多,此時不用再去現找木柴。
焚燒屍體的時候,梁啓、上官元讓、白勇諸將都有親到現場。
望着堆積好高的屍體漸漸被烈火籠罩,上官元讓精亮的眸子折射出跳躍的火光,他長嘆一聲,喃喃説道:“他們都是我大風的勇士!”
梁啓眯縫着雙目,應道:“是的。”
“可是,誰會記得他們?”
梁啓沉默一會,説道:“國家。”
“如果沒有戰爭,他們就不會死。”
“只有相信自己是為國而戰,是正義之師,才不會被戰爭的壓力所擊垮。”梁啓轉頭,深深看了一眼上官元讓,説道:“元讓,我們有不得不戰的理由,之所以會在這裏,我們是為了保護我們的國家。”
上官元讓笑了,輕嘆道:“站在別國的領土上,卻説是在保護自己的國家,這不是很可笑嗎?”
梁啓默然。一旁的白勇則重重清了清喉嚨。
上官元讓知道,自己這番話已經可以被定上擾亂軍心的罪名了,不過他根本不在乎,他皺着眉頭説道:“為了救提亞,卻要犧牲我大風這麼多的勇士,誰敢保證這場戰爭就一定是對的?”
梁啓突然問道:“知道我為什麼從不和軍中兄弟走的太近嗎?”
上官元讓疑惑地看着他,想了一會,説道:“因為你太孤傲,自以為出身高貴,所以高高在上……
未等他説完,梁啓已接道:“因為我很怕熟記下來的臉孔在一場戰鬥過後就再也看不到了。既然投軍,就要做好為國為王犧牲的準備,就要堅信君上、朝廷所做出的決議都是正確的,沒有這樣的覺悟,也就不必再留在軍中,還不如回家種地,至少那對國家也是一種貢獻。軍中最不需要的就是埋怨和質疑的聲音。”説完話,梁啓轉身,向自己的營帳走去,同時頭也不回地擺擺手,邊打呵欠邊説道:“我有些累了,現在還可以休息一個多時辰,我去小睡一會。”
看小*説就來o~0]。n]et着梁啓越走越遠的背影,上官元讓挑了挑眉毛,嘟囔道:“梁啓今天看起來有些不太一樣。”
白勇點點頭,走到上官元讓身旁,低聲説道:“我軍已經很久沒有這麼大的傷亡了,將軍心中也定是難過極了,雖然將軍從來不説,身為一軍之帥,將軍揹負着全軍將士的姓命,壓力遠勝你我啊……”
“這倒是。”上官元讓當然能體會梁啓的壓力有多大,正因為這樣,梁啓屢次把最危險的任務交給他,但他從未真的怨恨過樑啓。
等梁啓的身影徹底從視線中消失,上官元讓突然説道:“他不會躲回營帳中去哭吧?”
白勇一愣,撓撓頭髮,不確定地説道:“不會吧?”
上官元讓甩甩頭,説道:“走!我們去看看。”
“這……不太合適……”
“有我在,你怕什麼?!”説着話,上官元讓抓着白勇的手腕大步流星的往梁啓的營帳走去
到了近前,也沒有和門口的守衞打聲招呼,上官元讓扯着白勇直接闖了進去。
營帳裏,梁啓和衣側卧在牀塌上,藉着一旁的燭光,正再聚精會神的看着地圖。對於突然闖近來的上官元讓和白勇,他的臉上沒露出絲毫的驚訝之色,只是輕描淡寫地問道:“有事?”
梁啓如此平靜,反倒讓上官元讓和白勇有些意外,前者尷尬着呵呵一笑,説道:“我和白將軍打賭,賭你會不會跑回營帳裏偷哭……”
“結果你二人失望了。”
“你還真是一點都不難過啊!”上官元讓走上前來,搖頭説道。
梁啓放下地圖,看向上官元讓,説道:“男人的悲傷,不是隻表現在眼睛上的。不是嗎?”説完話,他又垂目看向地圖,繼續道:“我希望你表現悲傷的方式是在明曰之戰,用你的刀砍下雷米·阿扎寶的腦袋。”
上官元讓慢慢握緊拳頭,點頭説道:“我知道該怎麼做。”説着,他向白勇使個眼色,轉身向外走去。
在他臨出營帳前,梁啓叫住他:“元讓!”
“恩?”上官元讓回頭。
梁啓正色説道:“我們是不得不來到提亞和杜基軍作戰。如果你對此戰的信念還不夠堅定,那就把這句話每天唸叨一百遍。”
上官元讓老臉一紅,嗤聲嘟囔道:“我的腦袋正常得很。”説完話,他人已走出營帳。白勇瞧瞧梁啓,未敢逗留,急忙也跟了出去。
五更天,屍體已全部焚燒完,殘存的骨灰暫時就地掩埋,並做好標記,而後,梁啓傳令,全軍輕裝撤退,但凡沉重之物統統丟棄。
按照他的命令,七萬多人的三水軍只攜帶口糧,無聲無息的離出軍營,向瓦爾鎮方向撤退。
撤退的過程中,隊伍裏鴉雀無聲,只能聽到轟隆轟隆的腳步聲,現在也沒人還有聊天交談的心情。
另一邊,杜基軍營。
等天色漸亮,雷米·阿扎寶起牀,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走出營帳,前往瞭望台,觀望三水軍大營的情況。
他舉目向對面眺望,三水軍大營風平浪靜,一片死寂。雷米·阿扎寶心中一動,稍微沉吟了片刻,猛然叫道:“不好,風軍敗退了!”説着話,他扭頭對身邊的傳令官喝道:“傳我軍令,只留兩萬兵力守營,其他將士統統隨我出戰,追殺風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