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説赫連蓉姑既與陳菡英失散,趕來紅花谷中又找不到塵玄禪師和宗鐘的蹤影,心頭又急又惱,花了三天時間,幾乎踏遍了紅花谷底的每一寸土地,仍屬徒勞。
她最後一次走過宗如儀的墓前時,她那僅存的左眼裏,忽然射出極度惡毒的眼光,盯住隆出地面的那堆黃土,惡聲咒道:“宗如儀,你稱雄一世,到頭來連自己的兒子也沒法保護,讓我東奔西馳,你充的甚麼狠,叫的甚麼字號!”
宗如儀生前縱再英雄,終究不能在此刻慰藉愛侶。赫連蓉姑的滿懷怨恨,只換來一片寂靜、虛空……她獨自悲苦了一回,忽又悽愴泣道:“你空有一身絕藝,卻只顧自絕一死了事,拋下幼弱的鐘兒,教我一個婦道人家如何撐得住宗氏門户?”想到傷心處,不禁淚如泉湧,索性伏在墳前嚎啕痛哭起來原來宗鍾得陳菡英相告,才知赫連蓉姑和宗如儀雖有夫婦之實,卻是出於暴力的。實則赫連蓉姑的愛侶乃是鍾克揚,所以當赫連蓉姑懷孕,投訴鍾克揚之後,鍾克揚為顧惜赫連蓉姑的聲譽,便毅然背起這口黑鍋,説她腹中的一塊肉,是他的骨血。這些情形,當時除了他三人之外,便赫連表也被矇在鼓裏,所以當宗鍾出生之時,宗如儀馬上現身出來,要求撫養宗鍾時,幾被赫連蓉姑當場殺死宗如儀深感自己對不起鍾克揚和赫連蓉姑,當時不但沒還手,而且還沒有拒抗,其時若非鍾克揚力勸,赫連蓉姑豈止剜他一目!他自知理屈,除深深致歉外,並拜鍾克揚為義兄,答應宗鍾姓‘鍾’,一直到他死去以後為止。
鍾克揚心地忠厚善良,大錯既已鑄成,此刻即便殺了宗如儀,仍然無補於事。所以忍痛答應,並擬了‘鍾宗’這個名字,以便將來複姓歸宗的時候,只須將姓名倒過成‘宗鍾’就行。
宗如儀聽了,千恩萬謝,臨走之時,赫連蓉姑又與之約法三章,大意是:第一,其中秘密,除眼下三人外,不準讓第四者知道,直到宗如儀身死為止。第二,宗鍾歸鍾克揚撫養。
第三,宗如儀不準探望宗鍾,並絕對避免與赫連蓉姑見面,否則,五官四肢,每見一次,則任赫連蓉姑或廢或毀,不準抗拒。宗如儀一一都答應了。
十多年來,三人都能默守諾言,不論何時何地,宗如儀只一聽説赫連蓉姑就要到來,還不等赫連蓉姑到或看到他之前,便不顧一切避開了。只有三年以前在太白山下,那次宗如儀的情形有些特殊,迫不得已見了一面,結果宗如儀又失去了那僅有的一隻右眼。(前面已有詳述宗鍾隱隱知道這些秘密之後,知道他娘對生父極端惡感,故而平時儘量避免提及生父之事,因此宗如儀不惜耗損本身三分之二的內力為他驅毒療傷,以致九連山中無法抗衡許多高手,迫得一死來交換他的事,也沒向赫連蓉姑説明。所以她至今仍然不知內情,才哭訴他空有一身絕藝的話來。
閒話休絮,且説赫連蓉姑哭了一回,臉上泛出一片堅毅神情,想:“不論鍾兒是死是話,塵玄和尚必去呂梁山不可,八月中秋距今已不足半丹,我何不跑趟呂梁山,難得爹爹他老人家也會到來,那時看那禿和尚如何説法?”
流光如駒,距離中秋佳節只有四天了。
位於山西的呂梁山,為了籌備“金光教”的開教大典,教徒們忙得不可開交,他們都認為從此以後,“金光教”可以公然縱橫江湖了。
赫連蓉姑前由粵東九連山趕往陝西太白山紅花谷,彷佛也偶然聽人説起過金光教中秋開教之事,當時因心裏掛念宗鍾決鬥的安危,還不怎麼在意;這時從陝西東越山西,路程雖然不遠,而人們嘴頭掛着的,無一不是談論有關金光教開教的事,好像這事情,乃是盤古開天地以來唯一的大事。
尤其當人們提起教主“卜二”夫婦時,臉上的神色,立即莊嚴起來,若敢不如此,馬上便有大禍降臨一般。
她想:“這‘卜二’夫婦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連爹爹一聽説金光教的開教大典,是由教主‘卜二’夫婦親自主持,便也改變初衷,不敢不到!我左右已是垂死……”
想到“垂死”,猛又記起自己並沒服用甘泉交付的“百日丹”的獨門解藥,為何病卻好了?莫非真如英兒所説,純是因為受了風寒和心頭憂急所引起的疾病?管它!既是特製獨門解藥諒來功效神奇,不妨等到毒勢臨發作之時,再行服用,眼下倒是先去呂梁山尋找塵玄和尚問清宗鐘的生死要緊她原與二先生甘草有中秋之約,上得呂梁山來,索性請見二先生。
二先生甘草見了她,絕口不提“百日丹”和問她是否説服了乃父赫連幫主加盟金光教之事,推説開教大典在即,忙得緊,吩咐下人領往女賓接待室歇息。
二先生既不提,赫連蓉姑也樂得不提,但心裏卻總放着一件心事。她被安置在一座小小院子裏,同居的盡是些前來觀禮的人物的親眷,那些人一聽她是赫連蓉姑,大都敬而遠之。
認為女子不夫而孕,乃是莫大恥辱,她與宗如儀生下宗鍾之事,近來江湖傳言正盛,所以對她更是有些歧視。
她自嘆命薄,孽緣前生訂定,也懶得理會這幹人,目前只有宗鐘的存亡,才是她唯一關注的大事。
飯後無聊,信步閒走,經過一座花園,遠遠從矮牆外面望去,只見裏面水榭亭閣,設置得宜,奇花異草,美不勝收,極盡秀麗。
見側面不遠處便是園門,於是繞到門前,正準備跨進去,抬頭忽見園門旁邊,掛着一黃漆木牌,上為:“花園禁地,人園者死!”
心想:“這園子裏想來必有他們金光教的秘密設置,所以公然寫得這麼可怕,但不知究竟是些什麼秘密?”便不進入園子,轉身向外面踱去。
先期來見禮的江湖人士還真不少,而且大都是前輩人物,可見“卜二”夫婦聲威之盛路上遇到好幾位熟人,一問少林派的塵玄禪師,都説沒見到,她連番失望,心中忽發奇想:“是不是他們在紅花谷見面之後,又改在旁的地點去決鬥呢?”試想宗鍾和塵玄禪師業已先後墜人斷命崖下的無底深壑,怎能再跑到呂梁山來?赫連蓉姑不過徒耗思忱罷了,可是她如何能知道呢懊喪之餘,便向正在張燈結綵的大廣場走去。
此處距大廣場約有五里左右。
這時已近初更,繞過一片房舍,月光之下,遠遠就望到廣場之上,人頭攢動,忙亂非常。
臨近一看,只見縱橫百十丈的大片廣場上,到處都見人推動着兩人來高的大石滾,滾壓着地面上的純金鋼泥土。
工作的人固多,而旁觀的人更是不少,從各人的眼光裏,可以猜出他們此時心中,正幻映着幾天以後的開教大典時的那份莊嚴肅穆情景。
她搭訕向好幾個人問起塵玄禪師是否到來,得到的仍是一片失望,一陣淒涼湧上心頭,信步所至,不覺來到一個僻靜的小小山坡之上。
月色如洗,涼風習習,置身其中,足令人心曠神怡,心澄性明。
然而樂者白樂,憂者自憂。
赫連蓉姑以切念愛子生死的心情,面對此種月夜美景,恰似悽月悲秋,更平添不少思念、悲切……驀地樹林那邊盡頭,有道黑影,一閃而沒。
赫連蓉姑大是驚異,呂梁山卧虎藏龍,難道還有吃了老虎心、豹子膽的人敢來撒野不成遂忙隱下身形,窺看究竟。
片刻工夫,樹林這邊的盡頭,又閃出一道黑影,她暗叫一聲慚愧,不想這兒又跑出一個人來了便在這時,嗖嗖嗖,接着又掠出三道黑影,與先前那黑影略一招呼,斜斜向廣場的對面一南面奔去。
赫連蓉姑見他們身法輕快,自己竟不能與其中任何一人相比擬,心頭駭然!但仍躡手躡腳,尾隨跟上。
眼看越落越遠,便要失去那幾人蹤影,忽然又見他們沿着山腳,繞過廣場,朝廣場的西端馳去。
她先是一怔,旋即省悟過來:“他們的目的是要往西邊,因恐被廣場中眾人發現,才迂迴而行,看來絕非金光教中人,只不知他們要去哪裏?為了會麼?我反正無事,不妨偷看個究竟。”便索性大大方方,越過廣場,暗地則頻頻注視那四人的行蹤。
再走一程,遠遠只見那幾人隱身在花園暗處,又看又聽,心中猛然明白:“原來他們要夜探這片花園禁地來了!”
果然隔不一刻,那四人翻過矮牆,落身園內,赫連蓉姑因望不見他們的行動,不敢逼近。
等了好久好久,才走近牆腳,側耳並聽不到附近有何聲音,才伸出腦袋,向裏偷望,那土牆一人高矮,她墊起腳跟,正好瞧見裏面情景。
只見有個青布蒙面的人正在一棵大樹的樹根之下,嚴密搜尋,不時用手指去撥動一下,看了半天,競猜不出此人竟有甚意圖,心中狐疑不已。
星眸轉動,又一個蒙面人僅在那些花盆下面逐一翻尋,不覺又進一步瞭解,他們是在搜尋一件什麼東西,忖念道:“既然能夠藏在花盆下面的東西,則必然甚小,偌大的一座花園,像這般漫無範圍地找法,豈非大海撈針?”
便輕輕地翻過矮牆,隱身在牆腳邊的一座假山石後面。
她望不見其餘兩人的行動,因見他們身法輕快,料來耳目也極靈敏,便不敢隨意動彈,怕被他們發覺。
兩人中的一人在樹根下面翻撥了一陣失望地搖搖頭,然後目掃附近地面,腳下慢慢向赫連蓉姑隱身的牆腳走來。
赫連蓉姑心説要糟,暗中蓄好真力,只要此人有甚不利於自己的行動,立即先下手為強,抱定拚得一個是一個的主意。
幸好那人只挪動兩步,便在假山石的壑洞之中尋找,並沒發現赫連蓉姑,可是赫連蓉姑和他相距只是五六尺左右,便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了這兩人確也夠有耐性,就在赫連蓉姑視線之內逐作的仔細尋找,便一木一石、一穴一洞,也不輕易放過。想來其餘兩人,也定跟這兩人一樣,只不知他們如此耗寸費力究竟目的是為什麼她有些不耐,可是眼前這兩人總不肯離開,她自不能被人發現而起無謂之爭,同時自己忖量,也絕非他們對手,迫得只好屏息凝神,潛伏不動。
耳聽花園前面的梆鼓三更,四更了,四人仍沒離開的意思,直捱到五鼓,東方曙光微露,四人才用手勢相互招呼,相繼離去。
赫連蓉姑如釋重負,也跟着悄悄回到自己房中歇息。
她天生好奇,這夜才只初更,便跑到花園裏面,選好一處他們昨夜已經搜尋過的僻處隱藏起來,立意要探清他們究竟搜尋什麼。
她料得不差,果然二更不到,昨夜的那四個人,又在花園出現。
奇怪的是,這被視為禁地的花園,金光教居然沒有設守。
四人搜尋一如昨夜,只是已不像昨夜那麼仔細,想來他們認為花園太大,時間不容許他們仔細搜尋,才會如此。
次夜,也就是八月十四的夜裏,距離中秋節只有幾個時辰了。
呂梁山上的那座花園裏,仍跟前兩夜一般——四個人在園中分途搜尋,另一個女人潛身在暗中。
正是三更寸分,天上的月亮,圓得像面鏡子,清澈的光輝,映遍了大地。
夜,靜得像是一泓死水,連一絲絲漣漪也不會出現,端的是夜深人靜,萬籟無聲。四人正在埋頭搜尋……突然一聲冷笑,震破了寂靜的死夜。
五人一齊回頭,卻不知發笑的人藏身何處?而冷笑的餘音仍在耳際流連着。
這一笑非同小可,搜尋的四人立刻停止搜尋工作,極其迅捷地各自隱藏起來。
夜,又恢復剛才的死寂。
良久良久,陡聞一人朗聲發話道:“幾位連夜辛勞,不知有甚收穫沒有?”
四人心中同吃一驚:“此人是誰?敢情咱們這三夜的行動,均落在他眼裏了?!”
“諸位縱然不是呂梁山的朋友,諒來也是金光教的貴賓,怎不現身答話?”仍然是剛才那人宏亮的聲音。
四人情知藏身不住了,其中一人現身出來,望空發話道:“呂梁山‘怡園’景緻幽美,秦大頭久已嚮往,是以偕同好友等人,乘夜一觀。尊駕何人?何不現身一敍?”
“不愧撒謊的能手!”隨着話聲,水池中的一座涼亭的轉角下面,忽然翻出一人。他剛一現身,只見腰肢一使勁,整個身子競不疾不徐,飄過那三丈來寬的水池,落在水池岸邊,身在半空,便即呵呵笑道:“大頭,你也忒冤我匡百度了!”
赫連蓉姑彷佛聽説過‘匡百度’其人,只因一時記憶不起,尚不覺如何,可是在他們四人聽來,只如晴天霹靂,心膽俱寒!這個殺人不眨眼的怪物,二十多年沒出現江湖,怎地此時會突然現身了?莫非他也探得此事而來分肥來了?彼此—打手勢,其餘三人也都立刻現出身來。
秦大頭回顧三人,膽氣頓壯,大聲道:“冤你也好,不冤你也好。明人不做暗事,你要怎樣?”
匡百度忽然縱聲大笑道:“老夫多年不履江湖,不道江湖中連輩分尊卑也廢掉了,開口就是你呀我呀的,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赫連蓉姑聽他口氣,似乎比窮家幫幫主秦大頭還高上一輩,這才仔細打量此人。但見他個子細細小小,削臉尖腮,頷下無須,頭上挽着一個灰白交錯的道髻,身穿一件清綢長衫,不倫不類,非俗非道;唯一異於常人的,就是那對細小的眼眶裏,開閉之間,閃出懾人的光芒。
三人中走出一個人來施禮道:“敢問匡前輩忽現俠蹤,不知有何指示?”
“你是誰?拿開你那面罩!”匡百度只微微一擺手,並沒答禮,大大咧咧地問着,神態非常自大。
“晚輩殷開甲,忝掌‘血手幫’。”殷開甲取下而單,道:“匡前輩有甚吩咐?”
匡百度臉色陡地一沉,冷冷道:“老夫要把你們這幾個私闖禁地,盜竊寶藏的傢伙留下來,交與本教教主,等明天本教開教大典時當着天下羣雄的面前發落!”言語之間,直把四人視如無物。
秦大頭勃然大怒,回掃了三人一眼,那意思是勢成騎虎,只好合力一拚了。
三人原有成議在先,當下同時頷首,並且立刻散開,取包圍勢態。
匡百度嘿嘿一笑,大聲道:“一個領袖窮家幫,一個居長血手幫,另外那兩個想來也定非等閒人物,就是這等作風?嘿嘿嘿……”雙手猛一揮,花園四周立時有幾個人同時發了聲喊,隨着這聲喊叫,樹上石間,分別跑出八個人來,一起到匡百度身前等候派遣。
赫連蓉姑和四人同時心忖:“原來是安排好的牢籠!”
匡百度面色陰深,笑道:“既然人多,咱們就看誰多吧!”吩咐那八個高矮胖瘦不同的人:“兩個服侍一個,只准生擒,不許死傷!”
四人雖是當今武林中一流高手,但見匡百度説出“只准生擒,不許死傷”的話,顯然這四人無一庸俗之輩,心中已生警惕之心。但同時卻又生了喜意:“既然不許死傷,必要時我只好索性和你作同歸於盡的打法!”
四人都有這等想法,是以都顯得十分鎮靜。
錯眼間,十二個人已捉成四對廝打……四人的武功卓絕不凡,而那八個人的能耐也殊不俗,這一搭上手,立見指影拳風,滿園飛舞,團團黑影,觸目皆然。尤其餘風激盪,使躲在花叢中的赫連蓉姑有些禁受不住。端的一場好打也赫連蓉姑微一舒動,立被匡百度發覺,高叫一聲:“阿泉,快看看那花叢中還有誰?”
赫連蓉姑嚇了一跳,暗説:“糟了,這番要現原形了!”屏息凝神,暗聚真力,只等來人到來,便賞給他一掌匡百度話聲一落,花園一角立即轉出一個人來。
這人向匡百度示意的花叢邊走來,邊説道:“我剛才也彷佛看到這花叢裏動得怪,那會是誰,還不是這幾人的狐羣狗黨!”説時,已經來到那大花叢旁邊。
赫連蓉姑一聽這聲音甚是耳熟,隨即聽出那是甘泉的聲音,心想道:“這下是冤家遇對頭了!”
正待先發制人,卻不料那甘泉更棋先一着,突然雙臂一齊下揮,然後自顧自地説道:
“管你有人也好,無人也好,姑娘先收拾你再説!”
就這轉眼工夫,場中已起了變化——四對之中,除了那個高瘦的蒙面人兀自和那兩名漢子打得難分難解外,其餘窮家幫幫主秦大頭、血手幫幫主殷開甲,和另一個苗條身材的蒙面人,俱已佔了上風,打得他們的兩名對手守多攻少,節節敗退。
匡百度見了,大怒喝道:“王八蛋!聲如雷鳴,震耳欲聾四人既驚且怪,不知是在喝罵誰人,忽見那已現敗象的六人中的一人忽地疾忙而退,脱離鬥場。四人方自了然,又聽匡百度繼喝道:“李四葉、武六果、孫三枝、錢二幹、週五花,你們五人也下來這五人聞喝,立即退到一邊。
四人這才知道匡百度剛才並非罵人,而是呼喚那人的名字,那人叫‘王八蛋’已十分稀奇,卻不料這五人的名字也是這般古怪,想必另外那兩人也不會有甚順耳的名字。
忽聽匡百度大聲道:“阿泉,你去制服那姓葉的妮子,你們年齡相若,出手時多多思考,能生擒則生擒,否則退過一邊,不要使性子傷了她,知道吧?”
甘泉方含笑迎向姓葉的女人,匡百度又走到秦大頭和殷開甲面前,陰笑道:“老夫便以這雙肉掌接你兩位幾招,免得説我金光教待人不公,處事不平,老弟上吧!”
兩人心中齊聲罵道:“老不死,咱們鬥了好半天,你來撿便宜,還往自己臉上貼金!”
他們乃一幫之主,這話可説不出口來。殷開甲神情謙恭,緩步上前道:“匡老前輩既是這般吩咐,晚輩敢不遵從!不過前輩説晚輩盜取寶藏是何所指,尚望相告,免得晚輩到了九泉之下還是一名糊塗鬼。”
匡百度小眼一轉,忽然呵呵笑道:“老弟説要九泉下作鬼,未免還言之過早,既然老弟問起這個,老夫倒不妨實説。熊開騰臨死之時,所説‘書在園裏’一語,你四人均已當場聽到,老夫也不必隱瞞,儘管這句話十分可靠,卻不知落在那座園裏。是以凡是可疑的花園、菜園、果園,屬於本教的,俱已劃為禁區,不屬於本教的,也都派人分別搜查。”
秦大頭冷語諷刺道:“以金光教的實力,何求不得,但不知‘萬象寶錄’究竟落在哪方了?”
匡百度不但不生氣,反而縱聲大笑道:“花子頭,你別諷刺金光教無能,遲遲早早,本教總要將它弄到手裏!”説到此處,忽然面露奸笑,嘿嘿笑道:“比如説,你四人第一夜偷進這座花園,本教便已發覺,所以一連三夜都不驚動你們,老實説,只是想借你們的手來替我們尋找。幸而沒有到手,四位仍是我金光教的上賓,否則,否則……嗨,這都是些……”
便當此刻,忽然那面傳來兩聲嬌叱:“賤人!”
“哼!我怕你會飛上天去!”
秦、殷兩人一聽,心頭驀然震驚,扭頭望,只見同來探園的兄弟會首領已吃阿泉單手擒住,順便看另一位蒙面同伴時,眼下也已呈現敗象這幾乎成了一面倒的態勢,兩人更自驚愕,卻聽匡百度冷冷笑道:“聾子説古,各管各,老弟台,動手吧秦大頭忿怒填膺,大喝道:“秦大頭倒要看看你姓匡的有多大能耐,這般囂張!”
左臂一引,右拳一張,朝匡百度打去匡百度身子微微一側,冷不防陡跨一步,欠身還了秦大頭一拳,右腳卻猛向殷開甲胯下踢到,同時叫聲:“殷老弟,你也上啊!”
説他開口招呼也好,説是戲弄也好,殷開甲被逗得哭笑不得,心中可升起滿腔怒火,腳一滑,讓開這腿,突然再一反滑,並指向匡百度兩眼點到,勢疾力沉,不容輕侮匡百度一邊躲讓,一面大笑道:“點啊!這才像話啊!”
身法突然一變,只見他一個身子風車般地轉個不停,兩手或抓或點,倏鎖倏拿,變化神奇,鬼神莫測,這也罷了,尤其是那出手之詭譎,與其襲擊的部位,更是匪夷所思。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明明見他從左面襲來,半途忽然拐了個彎子,突然又轉到別的方面去了,加之動作迅捷,勁道又沉,端的瞬息萬變,令人防不勝防秦、殷兩人被他這麼七弄八不弄的一陣胡弄,早被弄得暈頭轉向,亂了章法。眼下只覺無數個匡百度的身子在身邊晃來晃去。那尖尖如錐,和彎彎似鈎的指頭,更是無法勝計地朝四面八方抓點不休秦大頭怒不可遏,略不避讓,一下覷準對方的身子所在,猛地身子一側,大頭向匡百度胸腹之間撞去他綽號“鐵頭”,這一撞何止千百斤力道匡百度卻也不敢怠慢,趕緊向右邊閃,完全是避讓之勢。
卻不料他機智百出,身到中途,霍地旋轉身形,一轉身,雙手十指如電,左先右後,五抓五拿,突襲一旁的殷開甲。殷開甲正當下心花怒放,做夢也沒料到他會這麼回馬一槍,大駭之下,慌忙晃肩暴退,剛剛避過左手的五抓,卻逃不開右手五指的擒拿,登覺腕部穴上一麻,半身已經失去知覺。匡百度動作奇快,緊接着左手食指一伸,殷開甲立時全身癱軟!匡百度喝聲:“接住!”隨將殷開甲拋在三丈以外,那六名漢子立身的所在了秦大頭的“鐵頭”一頭沒撞倒對方,反被對方乘機制服了自己的夥伴,益發怒火中燒。
正待再賞他一頭,猛聽另一位做拚命搏鬥的同伴蒙面人,又發出一記悶哼,顯是受了重傷,並且經過儘量剋制後所發出的哼聲這一下可敗到底了,同行四人,兩擒一傷,只剩下自己這個旦夕不保的人!他心頭這份忿怒和驚怯,是不言可知的了便在這時,匡百度忽然招呼那散立一邊的六人道:“你們都過來,把五路煞神交給趙一根和鄭七巧好了!”
六人棄下五路煞神殷開甲,一齊跑到匡百度前面聽命。匡百度道:“這老化子十分頑強,你六人分作兩班,輪流跟他交手既不準傷他,更不要讓他自絕,除非他肯服輸才罷,否則就活活地累死他!”説完,帶着滿面奸笑,翩然逸去。
甘泉追過去問道:“我呢?三先生!”
“你留在這兒好好處理這檔子事情,記住,不準傷害他們!”匡百度説完這話,又自顧走了。
甘泉眼見他身形消逝之後,便命趙一根和鄭七巧兩人立把擒住的三人送往“別室”,她自己則一旁閒看三對一的交手。
眼看那六人已輪番和秦大頭鬥了近百回合,甘泉忽命六人一齊退下,笑盈盈地深使一禮,一面輕啓朱唇,笑道:“秦幫主,甘泉這廂見禮了。”
秦大頭一愕,沉聲喝道:“秦大頭素不好女色,你休想使美人計!”
甘泉嬌面一紅,依然笑道:“秦幫主笑話了,金光教教主傳下渝旨,説窮家、血手、兄弟,這兩幫一會,目前在江湖勢力最大,首領武功也最強,吩咐主事者極力羅致。所以匡三先生便留心上了。為了不教窮幫主們漠視金光教的人才,才故意佈下這等圈套,一方面要殺殺諸位的氣,另一方面好教雙方能通誠合作,是以特別叮囑,不得對諸位有任何損傷……”
秦大頭見她説得誠摯,不免半信半疑,這時忽然插口駁道:“哼!那青城派掌門霍……”
甘泉連忙把話截住,嬌笑道:“霍掌門人絲毫未損傷,他三位正移居‘別居小築’中歇息,秦幫主若不相信,甘泉立刻領秦幫主前去探望如何?”
秦大頭沉思道:“我已獨木難支,不妨死馬當作活馬醫,碰碰運氣去!”因道:“便是龍潭虎穴,秦某人又何懼,甘姑娘請前邊領路好了。”
甘泉故意提高嗓門大聲吩咐錢二幹六人:“你們就留在此地暗中巡視,免得讓人乘機混進來!”
説完,回頭對秦大頭嫣然一笑後當先姍姍走去。
秦大頭趕緊跟上。
大概是四更時分,冰輪似的月兒,已經向西邊墜落。
呂梁山的“怡園”中,經過那陣子囂亂,此刻已不見半個人影,也聽不到一點聲息。
突然!一道黑影從園中竄起,徑向西北掠去。
接着,三數條人影先後出現,一齊向先前那黑影急起直追。
前面的黑影跑得好快,後面追的幾人,身法也殊不弱。一奔幾逐,錯眼間,已逐漸消逝在北邊的朦朧月色之中。“怡園”中,暫時成為不設防的真空地區。
便在這當兒,怡園的角落裏,再又竄出一道黑影。這人顯得頗是沉着,略微躊躇一下,立即奔向花園中央的一片花叢中,伸手抓起一個人往肩上一搭,越出花園,左引右折,迤邐南奔,不但身法靈活快捷,路徑也似乎相當熟稔。眨眨眼的工夫,已經避開各處的明樁暗卡,到呂梁山的南端山腳。
這人選了個僻靜所在,打量了一下四周,迅速放下肩上的人,解開那人的穴道,劈頭便問道:“蓉阿姨,前次我給您的那包獨門解藥您沒吃吧?”焦灼之情,溢於眉宇。
這兩個便是甘泉和赫連蓉姑。
原來昨夜甘泉例行巡視,忽見赫連蓉姑躡手躡腳偷進怡園,當下本想勸止,另外還有件要事相告,只因耳目眾多不便作罷。更不料剛一回去,立被三先生派遣去園中暗地監視大頭等一行四人的行動,她因從暗道進入花園,所以秦大頭他們絲毫不覺。
後來匡三先生忽然發覺花叢中可疑,使命甘泉前去搜查。甘泉心頭一動,先不問此人是誰,明裏是用掌力下劈,實則暗中已改用隔空打穴的手法,先點啞穴,繼點軟麻穴,為的恐怕此人真是赫連蓉姑,一時不知道她有心維護而現身拚鬥。
果然事有湊巧,當真解救了赫連蓉姑的厄運。
赫連蓉姑雖穴道被封,耳目仍可聽視。當剛被點之時,心中還不住在詛咒計泉,其後見沒發落她,反而驚疑不定起來。
直到甘泉將她救山,她這份驚疑之念,仍未去懷。此刻見她流露滿臉惶急之色,驚意才覺稍除,但仍矜平地反問道:“吃不吃很要緊麼?”
“那不是‘百日丹’的解藥,是穿……”甘泉急得結結巴巴地説。
“穿什麼?”赫連蓉姑並沒眼下,所以顯得很沉着,但她已測知甘泉對地已無惡意,於是繼續説道:“那對我有不利麼?我並沒服下去啊!”
甘泉愁眉立舒,雙手一拍,嬌笑道:“皇天默佑,您果然沒有吞服,原來那包藥竟是穿腸肚的毒藥!”
“那你為何要向我説是獨門解藥?”赫連蓉姑大驚之下,臉上泛現重重疑雲來。
甘泉便把為了答謝宗鍾保她清白,又因時機緊迫,逼得追殺愛玉兩人,以及被宗鍾追到,經過衷誠解釋,並約定中秋以前送來解藥,然後分手的事説了。
赫連蓉貼只聽説宗鍾救過甘泉,卻不知道另還涉及清白之事,便問起原委。
甘泉並不隱瞞,把那天的事和盤説出,雖然兩人同是女人,甘泉説時,也不禁兩頰飛紅,嬌羞萬分。
赫連蓉姑對她疑念—消,忽又頓生好感,笑道:“所以,你就願服侍我一生了?”
甘泉沒即回答,臉上卻飛上兩朵紅雲,少頃之後,面色倏忽幾變,終於幽幽嘆了一口長氣,低低説道:“唉!只恨身是女兒身,所求不得,只好退而求其次了!”神態悽然,詞意哀怨,任是鐵石心腸人見了,也不能無動於衷。
赫連蓉姑聽她言下之意,更有委身下嫁,沒有遂意的事情,不禁憶起自己在婚姻中所受的厄運而十分傷感。又見她楚楚可憐之態,益發感到它的嫺婉柔順,由不得長長嘆息了—聲,説道:“甘姑娘,你倒是個好姑娘,可惜……”她本待説出宗鍾失蹤的事情,又恐傷伊人的心,話到唇邊,故又打住,轉開話題,強笑道:“你若嫌寂寞,不妨暫時跟我回去住些時候。”
甘泉立刻堅決説道:“不!我答應過我姐姐嫁給……”忽然面現羞紅,不再説下去。
赫連蓉姑腦子裏突然覺得一陣空虛,像是失掉了什麼心愛物品一樣,急急問道:“你要嫁給誰?”
甘泉臉色忽又沉毅,慨然道:“沒有的事。她先毀了約,如今算沒有這回事了!”
“是你們姐妹的約?”
“嗯。”甘泉大大方方説道:“兩人間的口頭約定。”
“噢?!”赫連蓉姑想問,卻不便出唇,只用兩道詢問的眼光瞅住她。
“這原也沒什麼秘密,便説出來也不相干。”甘泉苦笑道:“我妹妹她為了自己,幾次勉強我嫁給那人,我總沒有答應。這次我回去盜她的獨門解藥,湊巧被她當場抓到,追問起來,我因與宗少爺有約在先,便照實説了。
“她一見有機可乘,立刻要挾我,説給我解藥,並且讓我親自送去,但須要我嫁給那人為交換條件,我忖量一番,便答應了,前次在半途送給您的……”
“你不説那是穿腸毒藥麼?”赫連蓉姑插口發問。
“那是昨天夜裏她告訴我的,説那不是解藥而是穿腸的毒藥。”
“她為什麼忽然要告訴你呢?”
“不知道!”甘泉恨恨地道:“當時我十分生氣,責問她為什麼毀約背信,她説那包藥雖不是解藥,但您也並沒吞服‘百日毒丹’她並不算背信毀約。”
“假如我若胡亂服了這包穿腸毒藥不幸身死,又算是誰的賜予呢?”赫連蓉姑感嘆地説。
“是啊!我也這般質問過她。”甘泉憤憤地説:“她説藥是她給的,我不過經手送下而已,這筆賬應該記在她的頭上。”“天下競有這般混賬的人!”赫連蓉姑氣憤之下,脱口罵了這第一句。
甘泉臉色尷尬,低下頭沒有作聲。
赫連蓉姑忽覺出言重了一點,放下笑臉,柔聲道:“事情不能由她一人強詞奪理的,你既然不打算履行諾言了,便跟我回九連山去吧!!”
甘泉深受感動,流淚道:“我不跟您去,也不回到呂梁山去了,我知道,我姐姐眼前雖然沒逼我,只等開教大典一了,便會強迫我和那人成親的。我早打算好了,我只須找個荒僻的地方,青燈古佛,終此殘生。宗少爺回來,只求您轉達一句活,説我沒有失約就行。”説到最後,竟是哽咽不能成聲。
赫連蓉姑一聽“宗少爺回來”幾個字,腦子裏電一般地轉動了一下:“她為什麼説鍾兒回來?敢情她知道鍾兒的行蹤?”因道:“你知道宗鍾此時去了哪裏了?”
甘泉奇道:“您還不知道?!他去紅花谷應塵玄禪師的約會去了!”
“可是紅花谷並無他兩人的蹤影啊!”
甘泉神情鎮定,緩緩地道:“想是事情又有變化了。宗少爺仁慈忠厚,好人不會沒有好報的!”原來她也幾度差人暗地打聽過,紅花谷中並沒兩人蹤影的事。兩人嗟嘆一會,甘泉猛然記起一件大事,急忙問道:“蓉阿姨,您既然來了,赫連幫主會不會來?”“聽説也要來吧!”
“您想,他老人家會肯臣服金光教麼?”
赫連蓉姑深知乃父野心極大,一心只想領袖武林,豈肯受人約束?頻頻搖動頭,緩緩説道:“只怕事才可能。”
甘泉忽然跺腳道:“那便糟了!今晚金光教的開教大典,各方面都已佈置妥當,來賓中只要有人敢不答應順從金光教,便會……好了。我雖不是教中人,卻也不便道出箇中機密。
趁着天尚未明,您趕快循着他老人家來的路程去碰他老人家,千萬別教他老人家踏入呂梁山半步,我只能説到這裏為止了!”
赫連蓉姑見她説得特別鄭重,一時心慌得緊,問道:“那豈不觸怒了‘卜二”夫婦之忌?”
甘泉頓了一下,附在赫連蓉姑耳邊嘰咕幾句,赫連蓉姑大喜,又勸甘泉與她同行,甘泉執意不從,兩人只得灑淚別了。
夕陽還沒西墜,明月已是上升。
呂梁山的大廣場上,萬燈齊明,照耀得如同白日,幾乎使月光,也失去光輝。
廣場中靠南端的東西兩邊,每邊設有楠木太師椅五十張,一共百張,椅上虛無一人;廣場中央,卻黑鴉鴉地站滿了人羣,每個人都是挺胸亮肚,鴉雀無聲,肅穆莊嚴,兼具齊備,看來相當威武。
南端的盡頭,搭建了一座木台,台高丈許,方圓五丈有餘,三面全用金幔圍住,只有面向廣場中央的這面空着的,但台口頂端卻橫懸四個大字。
那是在四個綴有四道金邊的圓框裏,紅底金字,極是耀眼,燈火通明之下,遠遠就能看出那是‘開教大典’四個楷書大字。
枱面的後壁中央,繫着一方巨幅紅綢,上面用金色物體綴着“金光普照”四個大字,金紅相間,極是刺眼。
紅綢前面,安放着一張巨型供桌,上沒香燭和三牲供果等物,滿滿擺了一桌,台上卻是空無一人。
廣場上,數以千計的人羣,盡都屏息以待,靜得像一泓死水。
突然北面盡頭有人高呼:“嘉賓到!”
隨着這聲呼聲,百十名僧道尼俗,老少男女俱全的嘉賓,在幾名執事的引導下,順序步入廣場,分別被安置在台口兩側的百十張太師椅上坐定。
這一羣人人座,使廣場中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像是有人在那泓死水之中投下一枚石子,激盪出層層漣漪……“當!”一記洪亮而悠長的鐘聲,頓時又使場中恢復一片空靜。
餘音聲中,南面盡頭處,忽然轉出四名男童,四名女童,大都在十歲左右,一律短髮齊眉金衫繞體手裏或託盆,或捧花缽,或持法器,或執尖刀,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八名男女童面色凝重,步履沉穩,男女相對,從容走向台口。
台雖不高,卻難得孩子們練得這般姿勢優美,動作齊一。
賓客們看了,也不覺點頭含笑。
八人上得台去,立刻男左女右,分成兩列,站在台口,各人眼觀鼻,鼻觀口,口觀心,目不斜視,狀若木偶。
這時南端盡頭,又走出一十六名勁裝漢子來。這些漢子們個個身材高大,長相威猛,一律青布包頭,青布緊身密扣衣褲,背上斜插着一柄單刀,紅穗飄飄,隨風搖動。一行人昂首挺身,闊步來到台前,在台下排成雁翅行列,岸然站定。
隨着這一干勁裝漢子後面,又走出四個高矮不等的人來。
這四個人剛一現身,賓客席上立時面現驚容,紛紛在想:“怎麼他幾人會在此時此地,出現在金光教裏?”
四人面露得意色,漫步中,頻頻與嘉賓席上的一眾賓客頷首點頭,然後逐一飛上台去,每邊兩人,分立在供座兩廂。
眾賓客正感驚詫,猛聽那洪亮而悠長的鐘聲“當、當、當”連續三響,接着便有人高聲大呼:“教主到!”
場中頓時歡叫了一聲:“金光教萬歲”叫聲高唱人云,那是廣場上教中弟兄們的歡呼聲音。
賓客席上的眾賓客駭然心驚:“卜二夫婦這對魔頭,果然又再度出世了!”因懾於他夫婦既往的聲威,不禁屏息收神,不敢正視。當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
稍瞬之後,便聽台上有人朗聲道:“諸位嘉賓,本教弟兄們,一眾都請了。”話聲清晰有力,卻無蒼沉勁氣,顯然是出自年輕人的嘴裏。
眾賓客紛紛抬頭上望,只見台口,一前兩後,品字形站定三人。
前面的一人,不過二十四五歲年紀,生得玉面朱唇,劍眉朗目,頭帶一頂武生巾,身穿一件月白色綢皮長衫,丰神雋逸,卓逸不羣;左後面的一位,是個少女,生得面如桃花,眼若秋水,形態輕盈,婀娜多姿,大概二十剛出點頭,俏麗中另有一種肅殺神情;右後面那位,身材矮小,凹目削腮,神色冷傲,目射xx精光,頭髮斑白,頷下無須,年紀大約六七十之間。
眾賓客一看見三人,不禁又吃了一驚原來他們對這個瘦小老人,半數以上認得他就是十多年匿跡,多年沒見的殺人魔王“鬼見愁”匡百度,其中不少人在他手下吃過癟;那個俏麗女人,也有少數人吃過她的苦頭,本領甚是了得;至於那個翩翩少年,卻無一人見過,但見他站立中間,分明他的地位尚在匡百度和俏麗女人之上。
他是誰?“卜二”夫婦如何沒見?眾賓客心中都十分驚異。
只見那紉翩少年雙手高舉齊眉,朗聲説道:“區區狄叔平,位居本教‘龜齡堂’堂主之職務。這位甘姑娘,職掌本教‘鶴壽堂’。那位匡百度老師,系本教教主親自聘為本教‘遐祜堂’堂主。想來諸位貴賓中有不少認識的。”
又回頭指着那四人道:“這四位乃是本教東、南、西、北四路招討使,以後諸位請多親近。”
賓客中有認得這四人的,心中卻在思忖:“以他們四人的武功造詣,竟然只能充任走卒般的招討使,金光教究竟有些什麼驚人的好手法?”
狄叔平乾咳一聲,高聲道:“諸位遠道前來參加本教開教大典的觀禮,本教自教主以下,無不衷誠歡迎。本教教主本來應親臨主持這盛大典禮,卻因臨時有事,特差本人,代主持,這一點謹向諸位説明,眼下本教的開教大典,立刻便要開始了。”
眾賓客臉上不覺變色,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夥子,豈配主持開教大典?便在這時,猛聽一人高呼:“歃血!”
最南端盡頭馬上有人應了一聲。隨着這應聲,轉出兩個身高逾丈,赤着土二身,遍體長着茸茸黑毛,黑得像座黑塔般的魁梧漢子來。
這兩人並肩而行,左面的一個,他用雙手分執着一條牛的前後四蹄,兩臂立起,將那條重近千斤的巨牛高高舉起;右面的那個,雙手則舉着一個石槽,約有一丈五六長,四尺來寬,七八尺高,重量絕對不在巨牛之下。一路行來,面不紅,氣不喘。
説這兩個是內力也好,笨力也好,這份膂力,可把賓客們看得暗暗咋舌頭,吃驚不小。
兩人走到離台約一丈之處,一齊面向台口,舉牛的漢子把執着巨牛前面兩蹄左手,猛地一抬一抖,只聽咔嚓一聲響,牛頭立即向一邊垂着。顯然,牛的頸已被那漢子那一抬一抖之勢折斷了。
這時另一個漢子已改用雙手平託着那個石槽,就着牛頭。一陣微風吹過,眾賓客只覺一陣烈酒芬芳進入鼻孔,這才意識到那石槽之中敢情是盛的酒。
兩人一個折斷牛頸骨,一個平託大石槽,這等駭人勁道,在數以百計的一眾賓客中,自問能夠勝任的,也只寥寥幾人。因此就這兩名黑漢子的炫耀,已把大半賓客震懾住了,臉上隱隱露出怯意來。
狄叔平面浮得意之色,站在台口伸手虛虛一招一引,眾人只見一線紅光從牛頭直奔狄叔平。定睛看時,狄叔平手裏已多了一柄柄端繫有紅綢的解腕尖刀。
眾賓客中有那眼光鋭利的,已經看清那柄解腕尖刀乃是一片極薄的木片削成,心中冷笑:
“摘葉飛花,尚可殺人,木刀屠牛,何足為異!”
但見狄叔平略不為意,輕輕咳了一聲,有意炫露功力,手一揚,那把尖刀便直奔牛頭,緊接着忽又彈回手中。
眾賓客正感疑惑,只聽那牛又忽然發出一聲悲鳴,四肢猛地亂彈亂掙,卻鬥不過黑漢子的兩臂神力,只見頸中噴出一道血泉來另外託石槽的黑漢子趕忙用槽就血,讓那牛血悉數噴入石槽之中,頃刻間,石槽中純清的白酒,頓時變得微微發紅。
狄叔平微微一笑,對那兩名黑漢子道:“血不過象徵罷了,準行歃血。”話聲雖然不大,可是整片廣場就沒一人不是聽得清清楚楚。
兩名漢子恭聲應是。舉牛的黑漢子手中的死牛往地上一扔,託石槽的黑漢子立即將石槽高舉過頭頂,大聲道:“請本教教眾歃血。”
狄叔平忽地滿面莊嚴,雙臂平抬,左先右後,兩臂交替着向石槽中緩緩拍去。
但見他第一掌剛剛拍實,那石槽中的血酒,陡然被掌力濺成酒霧,向空中飛濺,待雙掌緩緩連續地拍出時,那酒霧便越噴越濃,越噴越遠……轉眼工夫,廣場數千名弟兄已是雨露均霑,每個人頭上、身上,都降落一些濃霧般的血酒。
便在這時,不知是受誰暗示,全場突然齊聲高呼:“金光教萬萬歲”
聲動天地,震耳欲聾狄叔平面露得意,雙手已停止拍擊,微微笑道:“本教開教大典,就此告一段落,謝諸位遠道而來,區區代教主謝過。”説完,雙手抱拳,向兩處嘉賓席上深深一揖。
要知狄叔平剛才露的這手功夫,固然需要極其深厚的內力,而力道之準確與否,並非每個具有深厚的功力的人所能做到。尤其那拍出去的力道,更不能加重在石槽上面,這等巧勁,尤非一日之功。
他露了這手功夫之後,眾賓客自愧弗如,已無先前那股輕視之意,這時又見他拱手致謝,不自禁地紛紛給予即席點頭答禮,而且神色也是那麼歉疚的。
當然,這只是賓客中的絕大多數,其中仍不乏齒冷的人。
狄叔平又道:“本教教主數十年不履江湖,風聞近年來江湖上相互殘殺,報復不休,殊失咱們練武人練武的本旨。本教教主本悲天憫人之德意,特此柬邀天下羣雄在觀禮之餘,大家公推一位盟主,主持武林大會。凡是在武林製造糾紛,興風作浪者,一律予以拘殺,以期永保江湖寧靜,立意至善,務望諸位大力支持,踴躍加盟,武林幸甚!天下幸甚!”
這番表面上冠冕堂皇實則居傲的講話,聽得一眾賓客大起反感,但因懾於“卜二”夫婦的武功和聲威,不敢出言反駁,大都望而不語。
內中縱有少數幾人想響應的,也因羣雄大多數反應冷淡而作罷了。
狄叔平見了,大是不悦,冷笑道:“諸位不言不語,想來定是小瞅本教初初開教,德不足服眾,威不足制人;再不就是諸位仍想在江湖繼續興風作浪,造成混亂局勢,以求……”
話沒説完,突然眾賓客中一人站起身子,截住道:“狄堂主這話説差了……”
此聲一出,眾賓客幾百道眼光,不覺一齊朝他注意,倒要看他説些什麼,卻聽狄叔平冷冷問道:“尊駕是誰?區區的話何處説差了?”
那人低低言道:“老朽霍逢光,青城一派掌門是也,狄堂主説我等不言不語,卻不知教我等怎生言法?怎生語法?”
狄叔平雙手一拱,肅容道:“區區年輕識淺,見聞不多,還望霍掌門明白賜教。”
眾賓客心中奇道:“這小子怎麼忽然謙恭有禮了?”只聽霍逢光大聲道:“狄堂主何不請那些不願加盟的人走出行列來,那沒有走動的便是願意加盟的人。這麼一來,不是分明瞭了麼?”
話才説完,立時有兩人大聲讚許道:“霍掌門人此話不差!”
“不願加盟的人請到台口去!”
羣雄立時循聲探視,只見這兩人竟是血手幫幫主五路煞神殷開甲和窮家幫幫主鐵頭秦大頭,不禁齊吃一驚:“怎麼他兩人這麼積極?”武當掌門道弘真人暗罵道:“好個一丘之貉霍逢光賣身投靠,獻媚取寵,殷、秦兩人聲應氣求。直把咱們這幹人當作笨蛋不如!”狠狠盯了三人一眼,大步離開座位,昂然走向台口。
狄叔平略一思忖,此話果然有理,只見一個六旬道裝的人大步走來,心中十分不悦,大聲道:“倘不願加盟本教的,便請到台口來。本教雖不勉強諸位,卻也並不稀罕諸位!”
話才説了,一個儒巾儒服,秀才打扮的五旬老人,立時一躍來到台口,大聲道:“尊駕少要威協,俺華山派便不吃這個!有那不願加盟的朋友跟我來吧!”説時,站在先前那道人身後,回身探望羣雄動靜。
要知華山派眼下雖然式微,但早兩代掌門人時代,原也輝煌一時,因之目前仍有“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之勢。尤其先出來的道長,乃是當今武當派的掌門人道弘真人,有好些白道上的朋友,一向都唯少林、武當兩派的馬首是瞻。少林派既未來人蔘加,武當便自然成為偶像人,又經華心亭這麼一叫,果然頃刻之間,賓客席上起了巨大騷動,跟着紛紛離席,向台口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