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時,見自己竟躺在一極廣大的丹室之中,智旭大師卻不知何往,身邊放着一本薄薄的小冊,一個錦囊,和一封信。
知是智旭大師所留,急忙拆開書信,只見上面寫着:
“你現在不僅戾煞之氣盡除,且天龍基礎也已奠定,可喜可賀!
老衲真元將盡,為恐師門絕藝至我而斷,特將天龍禪功口訣留下。
此室門户已被我外封閉,半載之後會自行啓開,你可在此安心參研,俟功行圓滿之後,再行下山。
另有錦囊一個,於下山後,再行拆閲。”
普陀山佛門禪宗聖地。
在掌門人住宿的茅屋前,千年古松之下,並列着三隻蒲團,當中坐的是禪宗掌門人無名大師。
左邊的蒲團上坐着一位身軀瘦小,年約七旬的老尼,正是無名大師的師姊——無恆師太,莽頭陀端坐在右邊的蒲團上。
另有六個灰衣中年僧人侍立兩側,正是禪宗前任掌門人無住大師座下曇摩、曇優、曇性、曇修、曇空和曇節等六大弟子。
九個人的面色,俱是一般地深重。
無名大師焦灼地捻了捻懸在頸間的掌門人念珠,道:“莽頭陀,你非我禪宗門人,何苦陪着送死?”
莽頭陀巨目圓睜,炯炯射出奇光,慨然道:
“掌門人何如此見外,我雖非禪宗門下,但寄跡禪宗多年,又曾受無住聖僧重恩,與禪宗弟子何殊?今日我縱拼出一死,也誓為禪宗護法。”
無名大師雙掌合十,緩緩起立,道:“阿彌陀佛,既然如此,我就先此代本門向你謝過了。”
莽頭陀慌忙躍起,道:“掌門人切勿如此,貧僧敢當掌門人大禮?”
這時山下突傳來連聲鐃鈸相擊之聲,在場各人更是驚異變色。
有頃,古松掩映的山徑上,倏然轉出兩個俗家裝束的陌生人來。
右邊的一個年約四旬,儒生裝束,生得面如冠玉,鼻如懸膽,睛似點墨,唇若塗朱,兩道修眉斜飛入鬢,好一個風流藴藉的俊俏人物。
左邊的一個長像卻是奇醜,你看他滿頭赤發,面若鍋底,塌鼻,突眼,一雙獠牙突出在扁厚的肥唇外面。
再加一部繚繞腮際的絡腮鬍須,使人幾疑是鍾馗再世,黃巢復生。
無名大師盤坐在蒲團上面,右掌當胸打了一個問訊,道:“來者可是北海雙奇?”
醜人瞪了他一眼,大模大樣地道:“你是何人?”
無名大師合掌當胸,答道:“老衲無名,屬禪宗第十七代掌門。”
醜人驚訝地道:“無住那禿驢呢?”
無名大師面容一整,答道:“無住師兄已於十八年前正果西歸。”
醜人點了點頭,道:“那你是他的師弟了?”
無名大師雙掌合十道:“正是。”
醜人冷冷地説:“你可知道六十年前我和他相約之事?”
無名大師緩緩起立,道:“如若不知,我焉會在此恭候兩位大駕?”
這二人乃是六十年前,武林中人聞名喪膽的北海雙奇申屠剛和白無忌。
如論真實年歲,兩人實均已在百歲左右,只因兩人修養功深,駐顏有術,故此看不出來就是了。
當年無住大師初任掌門時,因他二人殺戮過甚,有違天和,特善言勸止,二人不但不聽良言,反而變本加厲。
無住大師迫出無奈,乃邀兩人較藝,並約定如無住大師獲勝,兩人此後不得再履中原一步,如兩人獲勝,則禪宗畢門就戮。
大師險勝半招,兩人雖遵守諾言,此後果真未再履中原一步,心中仍是不平,逐與無住大師約定,六十年後再在普陀較藝,賭注仍如前約,乃有今日之事。
現無住大師既已正果西歸,無名大師繼任掌門,自當挑起這個擔子。
這一戰萬一失敗,非僅關係禪功門下千餘僧眾性命,且中原武林也必同遭劫運,無名大師怎能不心情沉重?
申屠剛狂傲地道:
“無名,你雖是無住的師弟,決難當我兩人聯手合擊,我等成名多年,焉能佔你這個便宜?你就任擇一個較量一番吧。”
無名大師自忖道:
“當日無住師兄能在他兩人聯手之下獲勝之故,實因他兩人那時‘天玄神功’尚未練就,難當金佛罡全力一擊。
現事隔多年,二人‘天玄神功’想必已完成,非‘金佛罡’神功所能制,自己功候實非兩人之匹,縱是單打獨鬥,恐也難獲勝。”
思及身上的擔子,不禁猶豫難決起來。
申屠剛早已等得不耐,瞠目叱道:“無名,快作決定,不然的話,老夫等就要不客氣了!”
無名大師正要答話,莽頭陀卻搶先叱道:“無名大師乃一派掌門,焉能任你如此輕侮?”
“你是何人?”
莽頭陀道:“灑家乃寄跡禪宗之峨嵋天蒙禪師門下法性是也。”
白無忌冷冷地道:“你可知我北海雙奇也不是任人輕侮的嗎?”
莽頭陀抗聲道:“灑家只知禪宗掌門人不容人任意輕侮!”
原來他心感無住省僧恩德,決意要身殉禪功,是以,雖明知自己工夫和北海雙奇相較,猶如以卵擊石,而仍是不肯絲毫示弱。
無名大師見狀心中空自發急,但又不好出言勸止。
白無忌兩道劍眉一揚,目中突射出逼人的精光,冷冷笑道:“頭陀,你拿命來吧。”
十指連彈,鋭利的指風分襲莽頭陀身上各大要穴。
莽頭陀早已有準備,一見他指風襲來,立刻不慌不忙地將方便鏟舞成一道光網,護住身形。
白無忌的功力深得着實嚇人,那些指風擊在鏟身,競如實物也似,發出一連串的當當之聲。
莽頭陀突地大喝一聲,當場竟展開峨嵋鎮山絕藝七七四十九式金光鏟法,向白無忌攻去了。
白無忌見他招式精奇,功力也甚深厚,不敢過分託大,疾展飛絮身法,只見他身形一閃,竟迅疾地穿過如山鏟影,欺近莽頭陀的身邊,揮掌直擊小腹。
莽頭陀怎敢讓他撩上,急縮胸收腹,錯步退身,收鏟頭,亮鏟柄,那雪亮的月牙直向白無忌頸上劃去。
白無忌武功雖高,究是血肉之軀,焉敢與百練精鋼製成的鏟柄相碰,立刻慌不迭仰面翻出。
莽頭陀得理不讓人,欺身進步,鏟頭舞起斗大鏟花直往白無忌胸頭飛撲。
白無忌一生狂傲自恃,武功也着實高明,生平除在無住大師手下失過一次風外,可説是所向無敵。
現經過一甲子潛修後,功候更進,本意對付莽頭陀這等後生小輩,不須三招兩式即可手到擒來。
不料一上來.就連遇險招,這個臉叫他怎能塌得下去?怒嘯一聲,竟展開生平最得意的冰魄三十六式,和莽頭陀搶攻不休。
兩人武功相差究竟太遠,上來時雖因白無忌大意輕敵,莽頭陀得以稍占上風,但五十招過後,莽頭陀已是不敵,一個封閉不住,竟被白無忌欺近身前。
要知道莽頭陀的方便鏟約六尺,已算是長兵器,在遠處固是威力無儔,近擊卻是諸多不便,因此更形不濟。
白無忌一見久戰之下,漸自不耐,倏展“追魂三式”,掌出連環,竟被他一把將鏟身抓住。
莽頭陀急運勁回收,但自無忌手掌直如生成在鏟身似地,説什麼也收不回來。
白無忌連聲狂笑道:“頭陀,認命吧!”
右掌五指箕張,向莽頭陀胸前插去。
無名大師怎肯容他再施此毒手,而坐視不救,高宣一聲佛號,道:“白施主,手下留情!”
運足“金佛罡”勁力,掌力如山,擊向白無忌後背,當年北海雙奇之敗,就是敗在無住聖僧“金佛罡”神功之下,早成驚弓之鳥,當下見無名大師全力出掌,怎敢以身相試,顧不得再下手殺害莽頭陀,連忙閃身疾退。
無名大師見狀,也就不再追擊。
白無忌驚魂稍定,怒道:“這是一代掌門人所應為的嗎?”
無名大師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老僧佛門弟子,不願見血染靈山,被迫出此,尚祈白施主不要見怪!”
白無忌怒道:“禿驢,休要假惺惺,快上來受死!”
無名大師雖自問不敵,但他乃一派掌門,又是有約在先,焉能畏縮不前,只得硬着頭皮道:“白施主既不見諒,貧僧就只有放肆。”
無恆老尼突起身道:“掌門人,弟子不才,願代擋此陣。”
無恆老尼入門在先,功力實勝無名一籌,這掌門人之位本應是她的,後因古沛之故,無住聖僧始把掌門之位傳與無名大師。
因此無名大師對她甚是尊重,言出必從,見她自告奮勇,不好阻攔,只得道一聲:“師姊小心。”
無恆笑道:“我自省得,掌門人無須多慮。”
白無忌冷傲地看了她一眼,道:“你這是自尋死路,屆時勿怪我心恨手辣。”
無恆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佛有戒殺之訓,施主何殺機恁甚?”
白無忌不耐地叱道:“老尼婆少説廢話,這一套陳言舊語老夫早就聽得厭了。”
無恆本是性如烈火,能以善言相勸,已是不錯的了,白無忌一再惡語相加,她怎生忍受得住。
但她究是參佛多年,仍能勉強捺住性子,道:“施主遠來是客,貧尼身居主位,不好僭越,請先動手吧。”
白無忌冷叱一聲,走中宮,踏洪門,“探驪取珠”,右手食中二指並伸,疾點無恆之雙目。
這雖只是一招極普通的招式,但由白無忌這等身手人使出來卻是非同凡響,穩準狠辣,凌厲已極。
無恆見狀,怎敢怠慢,腳下不動,上身疾向右閃,左掌護胸,右掌疾出,徑叩白無忌脈門。
白無忌不閃不避,俟無恆右掌將近,倏一縮腕,五指如鈎,徑抓無恆右腕。
白無忌倏覺一股鋭利的勁風,直襲向掌心,知道如若不避,掌心必被洞穿,慌不迭地撤臂收腕,心中驚駭不已,暗道:
“看不出這老尼婆竟然恁般厲害,不論掌力招式競都勝過無住當年多多,想要勝她,恐非易事呢。”
不由把輕敵之意收起,一攻一守,都謹慎將事。
無恆倏奮起神威,掌演“天龍八式”,施出“金佛罡”神功,連連進擊。
白無忌不甘東弱,也展開“冰魄三十六式”,運起“天玄神功”,全力相迎。
掌風相交,不時發出砰然巨震,揚起滿地塵沙,聲勢好不嚇人。
無恆究屬女身,體質較弱,難耐久戰,千招過後,漸形不敵。
無名大師看出情形不妙,急聲喝道:“師姊請退!”飛身落入場內。
白無忌收掌喝道:“無名,你這是什麼意思?”
無名大師道:“訂約之事,乃前任掌門人所為,我現在既身為掌門,自當負起這事的責任,焉能讓他人代勞。”
白無忌點首道:“你這話還有點道理,準備動手吧!”
無名大師搖首道:
“白施主已是連鬥兩場,我於此時出手,萬一僥勝,豈不是要被別人笑我以車輪戰法致勝,實非所願,請與申屠施主一試如何?”
他究是一派掌門,胸襟與眾不同,雖自忖絕非北海雙奇之對手,但是仍然不肯稍佔便宜。
白無忌聞言不禁暗自讚佩他胸懷坦蕩,慨然道:“無名,你勿如此多慮,我萬一敗了,絕不怪你以車綸戰法取勝便是。”
無名大師也就不再客氣,雙掌合十,道:“阿彌陀佛,白施主請小心,貧僧就要放肆了。”
雙掌暗藴勁力,一招“分雲撥霧”,緩緩推出。
掌式看起來雖是平淡無奇,內中實暗藴無邊變化,似實而虛,真假莫測。
白無忌何等身手,怎會不知厲害,心中陡然一驚,暗道:“只此一招即可看出他功力火候猶在無恆老尼之上,我切要小心。”
不敢怠慢,也暗運勁於掌,“如封似閉”護住全身。
無名大師一見他門户謹嚴,破綻難尋,因而不敢輕進,掌式不變,身子卻向白無忌身後轉去。
白無忌雙目緊緊地注視着無名大師的身形,腳下略移,隨着轉動,絲毫不懈。
在旁觀戰的人心情逐漸緊張起來,因為愈是高手對敵愈不肯輕易出招,以免失手被敵佔去先機,但只要一出手就是厲害無比,如非功力相當,便要立判生死。
白無忌右肩略一晃動,似要出招,但無名大師門户也是謹嚴的很,找不出破綻來,只得又恢復原狀。
就在就頃刻之間,左方門户不由現出破綻來,無名大師乘機進掌,“手揮五絃”,猛掃白無忌左肋。
白無忌上身不動,腳下卻如行雲流水一般向後移出一尺,恰恰避過無名大師攻來右掌後,“抽刀斷水”,左掌迅疾地劈下。
無名大師一掌落空,右臂已在白無忌掌風籠罩之下,知道如不撤招,這條右臂就算是賣給人家了。
疾展馭氣凌虛身法,向後倒退三尺。
腳下並不停留,足尖方一沾地,就再行躍起,飄身而前,“雲龍探爪”,左掌護胸,右掌直搗白無忌前胸。
白無忌笑呼一聲:“來得好!”
左掌從肋下翻出,五指如鈎,疾拿無名大師手腕。
無名大師置諸不理,護胸的左掌迅疾推出,擊向白無忌右肩。
這一招使得着實厲害,白無忌如果不理無名左掌,專拿右腕的話,右肩難免要被無名大師擊中,但如閃身退避,又要失去先機。
換了別人,恐這一招之內非受制不可。
但白無忌何許人也,昔年能與申屠剛以北海雙奇之名,威震江湖,武功自有其獨到之處,雖在極端不利的情況之下,仍能出奇制勝。
就在無名大師指尖將要觸及右肩之時,白無忌體內倏然軋軋連響,下身不動,上身後移近尺。
本來拿向無名大師右腕的左掌,竟向無名大師的左腕上拿來。
無名大師實在沒想到白無忌竟會使出這樣古怪的招式來,一心以為必得,掌式不由用老,再想撤掌已是不及。
他本來武功已非小可,自接任掌門之後,為了今日之事,更是戰戰兢兢,十八年來未曾下山一步,終日刻苦練功,功力更是精進,因此招式雖已用老,仍能及時補救。
倏進步欺身,左肘猛向白無忌撞去。
白無忌左掌方搭上無名大師左腕,右肩已被無名大師撞上,馬步一浮,手上再也使不出勁來,無名大師左掌乃能輕易地滑出。
二人分開後,互視一眼,均暗自讚佩對方的武功造詣不已。
有頃,白無忌又揮掌撲上。
這次打得不像上次那麼緩慢,而是疾風暴雨也似,兩人糾作一團,身形難辨。
場中驀然發出一聲砰然大震,兩條人影由合而分。
無名大師胸前的僧衣裂開了一大幅,隱隱有鮮血滲出,白無忌這邊整幅衣袖也被撕破,露出瑩白似玉的肌膚來。
無名大師想了一下,面色倏轉蒼白,俯身向西方拜倒,道:
“歷代宗師在上,弟子無能,致禪宗門户自我而斬,實屬罪孽深重,尚祈佛祖慈悲見諒。”
原來他適才雖也撕裂了白無忌的衣袖,但在時間上卻遲了一些,要算輸了半招,他乃掌門身份,焉能賴賬不認。
無名大師緩緩起立,堅毅地道:“曇摩,你去鳴鐘,召集全山僧侶。”
曇摩遵命而去。
無名大師又道:“莽頭陀,你非我門中人,不必同死,去吧。”
莽頭陀沉吟了一下,目中倏現奇光,堅毅地道:“我已在佛祖前誓言必以身殉禪宗,焉能背誓,掌門人,我先去了。”
語聲未完,手中的方便鏟舉起,向自己的天靈蓋擊下。
無名大師欲救無從,眼看莽頭陀就要喪身剷下,不由連聲念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這時,山徑上驀有人驚呼道:“莽頭陀,不可。”
一條人影直如天馬行空般,凌空而至,陡一伸手,輕而易舉地就把方便剷搶去,挽回了莽頭陀的性命。
場中諸人不禁同時瞿然驚視,始知是私逃下山年餘的古沛突然出來。
原來古沛在天龍禪功練成之後,把智旭大師所遺錦囊找開,但見裏面有一紙條,寫着道:
“我於定中參悟,得知禪宗在今年夏間將有一場劫難,非你莫能挽救,見字即返普陀,以免延誤。
為恐你先知道後,急於求功,欲速不達,天龍禪功難成,故不先行告知,而留置此錦囊之中。”
古沛遂日夜兼程趕回,但因兩地相距過遠,仍是到得遲了一些,無名大師已然失手受挫,根據約定,禪宗即要畢門就戮了。
古沛來到無名大師之前,俯身拜倒,道:“掌門人,弟子身犯師門重法,願任掌門人裁處。”
無名大師見他一別年餘,身材已然長足,人也出落得更加英俊挺拔,卓然不羣,甚是欣喜。
倏然想起自己已然失手受挫,根據約言,所有禪宗門下都要引頸受戮,我如認他作禪宗弟子,他豈不要一同就死?
我昔年一念之差,已經使得他父母雙雙慘死了,焉能讓他古門後嗣又斷送在我的手中呢?
想到這裏,倏地面帶寒霜,叱道:“古沛,我門中焉有你這種弟子?快滾!”
古沛絕頂聰明,默察場中情形,心中有數,已大略猜出無名大師的意思,他身受無住、無名二位掌門重恩,又曾在智旭大師面前答允負起發揚光大禪宗門户重責,焉肯就這麼不明不白地離去。
仍俯伏不起,道:“掌門人,我身受師門恩重,願在離開師門以前,為師門效最後一次力量。”
無名大師長嘆一聲,道:“沛兒,此地已無你可效力之所,去罷。”
古沛尋思了一下,霍然起立,面帶毅然之色,道:“掌門人,你如能將今日之事明示,弟子即自行離去。”
無名大師此時只求他速離普陀,別的均在所不計,遂把無住聖僧與北海雙奇相約之事,一一道出。
古沛突然長笑一聲,道:“掌門人,你錯了。”
無名大師聞言一怔,不解地道:“沛兒,我錯在哪裏?”
古沛道:“我一身功力全自無住聖僧處承受得來,無住聖僧與人相約之事,自當由我承擔,你雖是掌門人,也不能越俎代庖。”
古沛説的話雖是歪理,卻也頗為站得住腳,無名大師竟無法駁他。
莽頭陀暗念古沛得無住聖僧以佛門開頂之功,將一身超凡人聖的功力,傾囊貫注,武功較諸無名大師或許還要勝過一籌。
由他出手對付北海雙奇,或有勝機,能扭轉大局,保全禪宗,遂高聲道:“掌門人,沛兒之言有理.你應准予所請才是。”
無名大師雖不願古沛犯險與北海雙奇為敵,但為了禪宗門下千餘姓命着想,也只能出此一途,聞言長嘆一聲,默然不答。
古沛知他已默允,大喜過望,轉身向北海雙奇緩緩行去。
白無忌聽出古沛有為禪宗出頭之意。
他適才盡了全力,始僥倖獲勝,焉肯把辛苦得來的成果輕易捨棄,急道:“無名,你適才已敗在我的手下,焉能不算?”
無名大師面上一紅,無言可對。
古沛道:“那自是要算數的,不過我現在卻以無住聖僧傳人的身份,另行向你二人討教。”
申屠剛驚詫地看了古沛一眼道:“娃兒,你是何人?”
古沛冷傲地道:“無住聖僧傳人‘天網少年’古沛。”
北海雙奇互視一眼,暗念這娃兒最多也不過二十歲,無住大師逝去已十八載,焉會是無住的傳人?
古沛知二人不信,不願多作解釋,道:
“我現在以無住聖僧傳人的身份向你兩人討教,如果我勝了,你二人即返回北海毒龍島,終身不得再履中原一步,禪宗之事也作罷論,如果你二人獲勝,則我甘願陪同禪宗諸人受戮。”
無名大師適才不認他作禪宗弟子,掌門人言出如山,豈是兒戲,實際等於已把他逐出禪宗門牆。
故現在古沛以無住聖僧傳人身份,而不以禪宗弟子身份向兩人邀鬥。
北海雙奇暗念如若不允,恐被別人恥笑已怕了古沛,不敢應戰,於雙奇名聲有損,又忖古沛看上去最多不過二十歲,就算他自出生後即開始練功,功候也是有限,難當自己半力一擊,怕他何來?
申屠剛濃眉一揚,絡腮鬍須無風自動,道:“娃兒,你就在我二人之中任擇一個作對手吧。”
古沛搖了搖頭,道:“當年無住聖僧是怎麼和你等相約的?”
申屠剛道:“以一敵二……”
古沛傲然地道:“那今天你們也該二人齊上。”
白無忌怒道:“娃兒,我二人焉能合力對付你這後生小輩?”
古沛一陣狂笑,説:“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焉知我無力獨鬥你們二人?”
説着話,雙掌微揚,遙向千年古松擊去。
可真奇怪,掌力過處,古松正面毫無損傷,背面的樹杆上卻立刻印出兩個極顯明的手印來。
隔石腐物的內家掌力,在北海雙奇的心目中雖是平庸無奇,但出自古沛之手卻使二人為之駭然色變。原來一般的隔石腐物掌功,都要手掌緊貼在石面上,始能收效。
而古沆露出的這一手,卻是用在三丈以內的樹杆上,非功力已臻超凡人聖之境,何者臻此?
北海雙奇見古沛露了這一手,自問單打獨鬥,決非其敵,可是大話已説在前面,再想雙雙出手,實在扯不下臉來,互視無言,呆立當場。
古沛等得不耐,清叱一聲:“接招。”
飄身而前,雙掌突出,分襲北海雙奇。
北海雙奇乘機下台,各展奇功,聯手相迎。
北海雙奇自六十年前失招落敗後,矢志復仇,一甲子來,不但已將“天玄神功”練到十成火候,且創出一套聯手攻敵的掌法,專供對付無住聖僧之用。
先前因無住大師逝去,禪宗再無高手可與北海雙奇相匹,無須聯手應敵,因此無機會使出。
當下見古沛年紀雖輕,武功卻是高不可測,不敢大意,因此一上來就把這套掌法使出來。
這套掌法乃北海雙奇殫精極慮,窮六十年之力,集天下各派掌法之精華,再加上自己的創意而成,威力實非等閒。
不但招式變化難測,且每隔三五招後,必有一掌是二人合力進擊,將二人勁力匯在一道發出,更是難當。
古沛如非自習得天龍禪功後,功力倍增,怕不是三五招之內就要失招落敗,饒是如此,他仍是感到應付維艱。
數十招過後,北海雙奇招數愈出愈奇,勁力也愈來愈大,古沛雖盡施全力,也難維持住平手的局勢,漸被迫居下風。
無名大師等看得暗自心焦,自問又無力可把古沛替下,空白着急,束手無策。
忽聽古沛清嘯一聲,“金佛罡”勁力陸續發出,瞬即搶回均勢。
北海雙奇自將“天玄神功”練成後,已無懼於“金佛罡”的威力。
上來時雖因昔年所吃苦頭太大,心存顧忌,不敢自信“天玄神功”能與“金佛罡”相匹,故被古沛搶回均勢。
後來漸覺“金佛罡”威力不過爾爾,有“天玄神功”在身,決可自保無慮,遂放手和古沛搶攻。
這一來情勢又變,古沛再迫處下風。
古沛暗念自己一身技藝除天龍禪功外,已盡情施出,竟仍是不敷,如再不施用天龍禪功,勢難逃過北海雙奇的二人合擊,遂喃喃默禱道:“佛祖有靈,請恕弟子為使禪宗不致滅絕,併為天下生靈着想,再開殺戒。”
原來自智旭大師為他把戾煞之氣盡數消除後,心中一片祥和,不願輕啓殺戒,故他雖知北海雙奇難當天龍禪功一擊,卻直到這生死關頭始行施出。
説時遲,那時快,古沛雙掌微揚,北海雙奇驀覺一股無可抗拒的大力自古沛掌心發出,迎向自己發出的掌力。
方暗道一聲不好,那股大力迅疾地擊敗北海雙奇的掌風,襲向二人身上。
無恆老尼驚異地道出一聲:“天龍禪功!”
北海雙奇已是屍橫就地。
古沛緩緩轉身,面呈疲憊之色,對着無名大師,俯身拜倒,道:“大敵已戮,弟子心意已盡,就此去了。”
説完話,起身向山下行去,走了沒多遠,又倏地轉身回來,自懷中取出一本薄薄的小冊子,雙手呈上,道:
“這是天龍禪功口訣,乃智旭大師遺贈我的,天龍禪功本系禪宗絕學,弟子焉能將之據為己有?”
轉身欲行,無名大師倏激動地叫道:“沛兒,慢行。”
古沛聞聲止步,回身問道:“掌門人,何事相喚?”
無名大師道:“你雖犯了禪功重律,罪仍不至於逐出門牆,我適才之所以不認你作本門弟子,實因不願你同遭殺戮,使古門宗嗣斷絕之故,現你擊敗北海雙奇,保全了禪宗,又尋回了幾已失傳的禪功秘技‘天龍禪功’。”
“於我禪宗可説是恩重如山,功莫大焉,功過足以相抵而有餘,我決意收回成命,讓你復歸師門。”
古沛聞言大喜過望,欣然拜倒,道:“待罪弟子古沛叩謝掌門人鴻恩。”
無名大師慌忙雙手將他扶起。
無恆老尼道:“沛兒,你是在何處遇見你智旭叔祖?”
古沛恭謹地道:“我自那日在西湖與莽頭陀分手後,在金陵遇見家外祖,他老人家攜我往青靈峪尋青靈上人,求他為我消解體中所藴先天戾煞之氣。
青靈上人也束手無策,卻指點我到峪後雪峯尋智旭大師,求他施天龍禪功為我化解,因是得見。”
無恆老尼點了點頭,道:“那你現在戾煞之氣是已然盡除了?”
古沛點頭應是。又轉身對莽頭陀謝道:“頭陀,請你恕我那日頂撞之罪。”
莽頭陀手撫烏木魚,豪爽地笑道:“沛兒,我見到你歡喜都來不及,怎會怪你。”
在山中住了幾天以後,古沛又告辭欲行。
無名大師笑問其故,古沛道:
“弟子返山時,在途中聞得有人冒我‘天網少年’之名,在江浙一帶肆行殺戮,因時機迫促,未及追查。
現此間事已了,我留在山上反正無事,想去看看究系何人所為?”
無名大師尋思有頃,頷首道:
“這事有關你的聲譽,我自不好阻攔,不過你要切記,此行萬勿再事殺戮,以免有幹天和。”
時莽頭陀因離峨嵋日久,想回去探望昔日同門,也就一併同行。
日薄西山,暮色籠罩了大地,太湖上一片悽迷。
一葉扁舟,突自岸邊的蘆葦叢中輕巧地滑出,立刻在平靜的湖面上,劃出一條長長的浪花。
扁舟上坐着的是琵琶老人和聶氏兄妹。
琵琶老人端坐舟首,閉目不語。
聶燕蓀雙手握槳,一個勁地用力划着,似乎是要把滿腔不快的情緒,盡情發泄在湖水中。
“義父,你説他今夜會不會對無極島主下手?”
原來那日聶氏兄妹在天柱峯和公孫子顏恩斷義絕後,就隨着琵琶老人和青衣醫隱齊赴管涔山枯木教總壇。
時枯木修羅正率眾追蹤古沛,不在山中,四人撲了個空,青衣醫隱與三人作別,自返莫干山天風廬。
琵琶老人因古沛曾囑託自己照拂聶燕玲,又正好沒有什麼事情,遂伴着聶氏兄妹在江湖上閒遊。
不覺已是一年,這期間琵琶老人因聶燕玲生性柔婉,甚覺喜愛,自己又是孤身一人,遂把聶燕玲收為義女。
琵琶老人睜目道:
“他前日在吳興殺了七步追魂沈濟遠,附近除了無極島主以外,再無參與落英峪歃血為盟之人,我想他總不會捨近求遠吧。”
聶燕玲又沉默無語。
划着,划着,天色不覺已是大黑,前面的湖面上驀現出一個龐大的黑影。
琵琶老人道:“燕蓀,劃得輕一點,小心勿發出聲音,以免被島上的人聽見。”
聶燕蓀頷首示意,暗將真力貫注在兩臂上,船向前進去的速度雖然加快,卻是再無槳擊水的聲音。
不多時,船已近岸,琵琶老人倏地飄身而起,輕輕地落在岸邊的草叢中,張望了一刻,確定四周別無人蹤後,一招手,聶氏兄妹跟着棄舟登陸。
三人小心地藉着道邊的樹身草叢隱蔽身形,向島內縱去。
聶燕玲似是發現了什麼,驀然一驚,輕輕地説:“義父,你看!”
琵琶老人循聲望去,只見路邊的矮樹叢中倒卧着一個彪形大漢,頭蓋骨盡碎,腦漿流出,死狀甚慘。
顯系被人以內家掌力震斃,不由驚疑地道:“難道他已經來了?”
聶燕蓀面現憤恨之色,道:“等下見了面,我倒要問問他,是否仗着高深的武功就任意殺人?”
突然,十餘丈外的一株大樹下,“嘩啦”一聲,一條熟悉的身影急掠而起,迅疾地向島內奔去。
聶燕蓀看着他的背影,恨恨地道:“果然是他!”
前面驀然燈光齊明,人聲鼎沸,間雜着兵刃相撞之聲以及呼叱聲不住地傳來。
琵琶老人道:“他已動手了,我們快去,遲恐無及。”
語聲未完,人已凌空掠起,再也顧不得隱蔽身形,大鳥也似地向前撲去。
只見在路的盡頭的廣場之上,正有十餘個身着白衣的漢子,刀槍並舉,把古沛圍在當中了。
諸白衣漢子武功雖甚平凡,進退之間,卻有法度,頗似按着一種陣勢施為,配合得當,因此古沛武功雖高強,一時也奈何他們不得。
纏戰有頃,古沛意似不耐,長嘯一聲,凌空躍起四丈,再急掠而下,雙掌併發,強勁的掌風隱隱帶有風雷之聲,向諸白衣漢子當頭罩下。
諸白衣漢子武功平凡,怎當得起這凌厲無儔的內家掌力一擊,連聲慘叫響聲,凡在掌風圈內人的白衣漢子無不立即倒畢,餘下的則紛紛鼠躥而去。
古沛一招得手,不再停留,足尖一點地,又向島內撲去。
聶燕蓀恨聲道:“秦老伯,你怎看着他肆行殺戮,不加勸止?”
琵琶老人搖首道:
“你有所不知,適才那人面貌身形雖和古沛一樣,身法招數也與禪宗武功大致相似,可是終究不太相同。
尤其是他最後施出的那一招,更絕非禪宗手法,功力也較古沛弱,恐是那姓洗的少年也不一定。”
三人又繼續再前進,只見沿途屍骸狼藉,競都筋斷骨折,死狀之慘,實在令人不忍卒睹。
不多時,前面出現了一座極大的莊院,院中鱗次櫛比,黑壓壓地一片,屋宇何止千數,但宅中卻是死一般的靜寂。
突然,宅西北角上接二連三地點起了無數把火炬,照耀得如同白晝。
琵琶老人道:“他必在那邊,我們快去!”
當先躍垣而入,向西北角撲去。
三人隱身暗中,只見院中靠堂屋階前站着一個身材高大,像貌威嚴無比,年約六旬的老者,身後環立着十餘個白衣中年漢子。
知必是無極島主無疑,那相貌酷似古沛的少年面帶寒霜,揹負長劍,凜然立在院子正中。
忽聽無極島主説道:“小哥,你來此何為?”
少年劍眉一揚,雙目中殺機隱現,沉聲道:“特來取你頸上人頭!”
無極島主面現迷芒之色,不解地道:“老夫閉户不出已十餘年,怎會和小哥結上樑子?致對我如此仇視。”
少年哈哈哈連聲狂笑,道:“老匹夫,近十餘年來你雖是閉户不出,十餘年前所作的事情你可還記得?”
無極島主陡然一震,驚懼地向後退了一步,道:“如此説來,你是‘天網少年’了。”
少年含首道:“正是。”
聶燕蓀在暗中聞言,心中不禁激動起來,道:“秦老伯,他承認了!”
琵琶老人搖首道:“你怎知他不是冒名而來?”聶燕蓀又默默無語。
無極島主面色突轉悽然,似已知難逃一死,道:“老夫所為之事,自應承當,小哥,你就動手吧。”
少年一言不發,肩頭一晃,即已撤下揹負的長劍,身形連閃,倏即掠到無極島主面前,手腕一震,劍尖舞成一片光幕,罩落而下。
琵琶老人堅毅地搖首道:
“由此看來,他更不是古沛,禪宗一派武功向以掌力見稱於世,從沒聽過禪宗弟子有使兵器與人動手之事。”
無極島主早就準備妥當,少年身形一動,他即已將仗以威震武林的無極牌掠在手中,見少年長劍劈來,不慌不忙地舉牌相迎。
這無極牌寬廣各三尺,中央厚約寸許,邊緣則鋒鋭如刃,通體俱系精鋼鑄就,實系防身攻敵的極好利器。
劍尖觸在牌面上,發出一連串清脆的叮噹聲後,即被彈回。
少年見狀,劍轉“月落星垂”,一道寒光,化作千萬銀星,向無極島主的面目五官部位射去。
無極島主仍是不慌不忙地舉牌相迎,劍尖觸在牌面上,又被彈回。
少年暗自念道:“我這銀河劍法招式最是變幻莫測,敵手如用普通兵刃,決難抵擋,但他這無極牌面積特大,舞動起來,周身全在鐵牌翼護之下,難尋破綻,我若這麼和他耗下去,何時可勝?”
遂打定主意,改換打法,一劍“笑指南天”,緩緩劈出,少年劍身未到,從劍尖上吐出的劍風竟已如實質一般射向無極島主面門,
無極島主不禁心中一凜,暗道;“想不到他的功力竟然如此深厚,無怪乎仇雲等人會在他手下喪生了。”
不敢怠慢,身形疾向右移,鐵牌夾着勁風,反削少年左臂。
少年嘿然一聲冷笑,縮胸退步,劍式仍是那麼地緩慢,“攔江截鬥”,點向無極牌的中心。
無極島主仍不願和他硬拼內力,陡然一挫腕,硬將鐵牌抽回,進步欺身,右手鐵牌虛晃一招,左拳直搗而出。
少年劍眉一聳,殺機立起,一式移形換位,繞到無極島主左側,左手虛捏劍訣,右手劍演“天羅地網”,森森的劍氣.頓將無極島主罩住。
無極島主藏頭縮勁,鐵牌揮舞如風,將身形緊緊地裹住,劍尖和牌面撞擊,又發了一連串清脆的叮噹響聲。
少年見累攻不下,心中漸自不耐,清嘯一聲,身隨聲起,將全身真力貫注劍尖,“普渡眾生髮出”。
周圍丈許方圓之內,竟佈滿瞭如虹的劍氣。
琵琶老人看得連連點首,忖道:“這娃兒雖不如小古,一身功夫在小一輩之中也是罕見的了!”
無極島主避無可避,迫得硬接,劍牌相交,只覺對手內力奇厚,劍身竟是重如山嶽!虎口上一陣劇痛,幾乎把持不住鐵牌。
少年一招得手,復聚真力於劍尖,“拈花獻佛”,長劍再次遞上。
無極島主右手虎口已破,不能使用兵器,迫得左手持牌相迎。
劍牌相接後,無極島主左手虎口又被震破,這次傷得更重,再也把握不住,無極牌落在地上,發出一聲砰然巨響。
少年一聲長嘯,劍如游龍,從四面八方向赤手空拳的無極島主攻到。
無極島主知無可避,瞑目靜立,束手待斃。
少年長劍一挑一劃,無極島主一條左臂頓和身子分家,鮮血如噴泉一般不斷自傷口進出來。
少年倏地一聲長笑,身子滴溜溜一轉,劍身微揚,斜向無極島主頸間抹去。
無極島主早就痛極昏迷,哪還有躲避能力,半聲未出,頭顱已然落地。
聶燕玲究是女兒家,心腸較弱,怎看得這等慘狀?不由驚懼地把雙目閉起。
少年意猶未足,竟翻身又向正四散奔逃的白衣漢子叢中撲去。
少年如虎入羊羣,當者披靡,隨着閃動的劍光,慘叫之聲連起,頃刻之間,就被他殺傷過半。
琵琶老人看得不忍,倏自隱身處一躍而出,道:“娃兒,元兇就戮,餘者無辜,可以住手了!”
少年驚異地轉過身來,他不識得琵琶老人,見了不由錯愕了一下,冷傲地道:“你是何人?竟敢管我‘天網少年’的閒事?”
琵琶老人見他竟不認識自己,越發確定他不是古沛,一聲狂笑,道:“娃兒,這‘天網少年’豈是你叫得的?”
少年聞言不由陡然一震,暗道:“據菇妹之言,那‘天網少年’分明和我生得一樣,這老兒怎會知道我是冒牌的?”
琵琶老人又道:“娃兒,你可是姓洗?”
洗明鑑聞言心中震驚更甚,暗道:“江湖上知道我來歷的,寥寥可數,這老兒從未見過,怎會知我姓洗?”
不由急切地道:“你究是何人?再不吐實,少爺就要不客氣了。”
琵琶老人哈哈大笑,道:
“娃兒,火氣小一點,不必動不動就想殺人,你先告訴我為何假冒‘天網少年’之名,我自會告訴你我是誰?”
洗明鑑知道自己的身份已被對方看穿,暗道:“一不做,二不休,管他是誰先把他除掉,不就一了百了。”
左手一領劍訣,揮劍撲上。
琵琶老人適才見過他的身手,心中有數,不敢輕敵,側身疾閃,右手五指如鈎,疾扣少年脈門,叱道:“撤手!”
少年一招走空,疾然撤劍,左掌卻從肋下翻出,反襲琵琶老人胸肋。
琵琶老人笑呼一聲:“來得好!”
不閃不避,左掌也從肋下翻起,“捕風捉影”,再扣洗明鑑左腕。
洗明鑑這一掌本是虛招,純因適才劍式用老,迫出無奈,救急之舉,琵琶老人左掌方起,他已將左腕收回,右手劍化“迴風拂柳”,又向琵琶老人頭部襲去。
琵琶老人見他變招神速,不由暗讚一聲:“好!”
足尖略一用力,就倒縱而出。
洗明鑑殺機陡起,焉肯容他逃出劍下,右腕一抖,撩起五六個劍花,盡展“銀河劍法”中精妙招數。
長劍化作漫天劍氣,狂風暴雨似地向琵琶老人攻來。
琵琶老人對他本無惡意,只是因他鋭氣太甚,故意激他出手,想乘機挫挫他的鋭氣,當下見他動了真火,招招盡往致命處招呼,也就收起翫忽之心,小心謹慎地揮掌相迎,這一下弄假成真,二人竟自真個拼將起來。
數十招後,洗明鑑越打越驚,暗道:“這怪老兒不知是什麼人物?看他身手竟似不在曹洞山人之下,我如非有利劍在手,佔了不少便宜,恐早就落敗了,今晚想要將他除去,誠非易事哩!”
琵琶老人竟似知道他的心意一般,掌勢更形加緊,將洗明鑑圈在掌風之內。
洗明鑑不由大急,焦灼之下竟使出曹洞山人所傳,專為對付古沛使用的敗中取勝,救命遁身連環三招,刷刷刷,一劍劈出三劍。
琵琶老人被迫得連連後退,不由驚噫一聲,暗道:“好厲害的劍法,威力竟似還要在少林鎮山絕藝達摩三劍之上。”
戰況愈演愈烈,聶燕蓀看得心中忐忑不安,他已從聶燕玲的口中得知洗明鑑的身世,起了同仇敵愾之心,前此芥蒂全消。
生怕二人之中有一個不慎,失招受損,急一拉聶燕玲,現身奔出,道:“秦老伯,洗兄,大家都是自己人,請住手。”
琵琶老人哈哈一笑,撤招停手跳出圈外。
洗明鑑見聶氏兄妹突然現身,不由一怔。
聶燕蓀拱手施禮道:“洗兄可還記得西子湖邊故人否?”
洗明鑑急還禮道:“承蒙二位高義,慨然相助,救我於萬劫不復之境,此恩此德,焉敢忘記。”
聶燕蓀道:“一別經年,適見洗兄身手功候又精進許多,愚兄妹望塵莫及,實是羨煞!”
洗明鑑謙遜地道:“聶兄説哪裏話來,若非賢兄妹,我焉能有今日。”
聶燕玲道:“哥哥,你倆儘自閒聊啦,我們還沒為他給義父引見呢。”
聶燕蓀聞言,急道:“洗兄,來,我為你引見一下,這位老人家是舍妹的義父,琵琶老人秦老前輩。”
洗明鑑急上前施禮拜倒,道:“請老伯恕我適才不知冒犯之罪。”
心中卻暗自想道;“看他身手,分明是武林中頂尖高手,以前怎會沒聽人説起過這個名字?”
心裏頭這麼想,臉上遂不覺帶出迷疑之色來,聶燕蓀看出他的心意,笑道:“洗兄可是以從未聽過琵琶老人聲名為異?”
洗明鑑頷首不語,聶燕蓀道:“秦老伯,可容我將您的往事告訴洗兄?”
琵琶老人笑道:“娃兒休要賣關子,你要説只管説就是了。”
聶燕蓀道:“他老人家這‘琵琶老人’一名乃是最近才改用的,無怪洗兄不知,但提起‘青狼老人’,洗兄不會覺得陌生吧。”
青狼老人當年在龍門峽獨鬥九大門派掌門人,掌斃峨嵋高手康叔夜,可説是近三十年來震撼武林的第一件大事。
洗明鑑怎會不知?聞言不禁暗道:“原來是他,怪不得武功竟是恁地高明。”
口中卻説道:“久仰,久仰,今得一睹老前輩風采,真是榮幸之至!”
這時莊院之外驀傳來一陣清越嘹亮的嘯聲,接着有高宣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四人聞聲不禁同時瞿然一驚,暗道:“這島上何來此武林絕頂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