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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白骨雙煞

    晨曦微吐,好鳥爭鳴。

    富春江畔,正洋溢着初春晨來時的清新氣息。

    嚴子陵釣台,矗峙於江上數十丈高處,崖間樹木飛生,新芽才吐,崖下一水如帶,清澈見底,往來游魚隱隱可數。

    山嶺間花開似錦,好一幅春山水圖!

    釣台上,兩手托腮,坐着一個少年,他漠然地望着山嶺朝來蒸騰的雲氣,似在思索難以決定之事。

    這少年,正是那日夜間,在雷峯殘塔之下,手刃上天竺念愆山莊莊主仇雲,在曹洞上人到達前離去的古沛。

    古沛為了避免莽頭陀的追蹤,足不點地,星夜離開了杭州。

    他沿着富春江上行,經過了三日的晝伏夜行,來到這東漢一代名士,所留下的供人千古憑弔的勝蹟。

    這時,左近寂無人跡,一片靜蕩蕩的,只見他茫然地思索着:“我今後應該到哪裏去?……

    羣魔秘錄所載十七人中,我才除了一人,還有那十六人,我又要到哪裏去尋找他們?……

    還有,在這浩浩武林之中,我相識的,無非也只有老孩子司徒悠悠,蒼鷹叟濮勳,青狼老人,三毒神君等人而已,我……我能找到他們其中的一個嗎?……

    而且……他們四人之中,倒有一半是我網中之魚,何況……司徒悠悠跟濮勳那兩個老東西,在韭山島前海面之上,竟然不顧信義,揹我而去,要是我尋着他們,豈能平白放過?……

    還有,他們是否也回到了中原呢?……我又應該到哪裏去找他們?……

    還有,那個錯認我作‘七哥’的藍惜茹,她……”

    當古沛想起藍惜茹的時候,他不自覺地展露出莫名的笑容,有一種自己也不能説道的情愫,自心底深處油然升起。

    “那姑娘生得好美,性情好刁蠻,那夜,若不是我及時制了她的穴道,可真不知道她要怎樣糾纏我哩……”

    想到這裏,他不由又有些莫名的煩惱,心裏不斷地忖道:

    “今後,我還能見到她嗎……若是……若是見到她,我應該怎麼辦呢?……

    若是,我就是她的那個‘七哥’,只怕她會高興的,但我偏偏不是,難怪她要因羞而怒……因為……因為我還看見了她的……”

    他只覺心頭一蕩,不由面色一紅,連忙收懾心神,深深地吐納了幾口氣,然而,他又不禁不住想道:

    “真的,日後她若見了我,必定要與我糾纏不休的,她的武功雖不如我……但我卻不願傷她……她……她實在太美了……”

    “太美了!”

    他情不自禁地失聲叫了起來,隨即,他被自己的聲音所驚覺,霍然站起身來,向四周巡視。

    他聽到款乃之聲,他看到一葉狹長的小舟,如箭般向釣台逆流而上。

    那小舟來至釣台之下,倏然靠岸。

    小舟首尾坐着一男一女兩少年,古沛看得清切,心道:

    “這兩個人,絕早到此,恐怕是有什麼要緊之事吧!”

    正思忖間,忽聽江畔傳來那少年説話之聲:“玲妹,算來我們已晚到了一天,不知司徒老前輩,他會不會還在釣台上多等一天?”

    那少女幽幽地嘆了一口氣,猶豫地説道:

    “司徒老前輩一向最恨不守信約,恐怕他老人家已經走了——要不是那日在西湖遇到那怪少年,我們是不會晚到的……萬一……萬一司徒老前輩屆時撒手一走,我們怎麼辦呢?”

    古沛聞言心下一動,暗暗忖道:

    “他們所説的司徒老前輩,會不會就是那老孩子司徒悠悠?……要是他,這可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輕飄身形,掩到一株粗可合抱的大樹之後,向下俯視。

    這時,那少年正用單槳搭住巖岸,仍在沉思,那隻小舟,一任湍急的江水沖刷,卻破浪不退。

    古沛看得暗中讚道:

    “這人內功不凡……”

    半晌,忽見那少年雙眉一剔,滿面戚容一斂,毅然説道:

    “玲妹,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管不了那麼多啦,咱們上岸吧!”

    説畢,單臂疾探,自懷中摸出一截圓形之物,在船板上猛地一擦,抖手打起!

    古沛心裏正在奇怪,陡聽十數丈高空一聲霹靂大震,跟着展出丈許大一片紫霧,迷迷漫漫,歷久不散!

    這當兒,那舟上少年一聲朗叱:“上岸!”

    但見兩條人影,同時自小舟縱起,身形矯疾,兔起鵲落地緣崖而上——

    古沛心念一動,飄身疾退,藏在一堵亂石後的漫草之中。

    這時,他似覺十多丈開外,有人影一晃,正待細察,那一男一女,已經翻崖而上,只得一矮身子,暫時不動。

    那少年看去至多二十左右,生得方面大耳,身材魁梧,看來一臉方正穩重之氣。

    少女蠶眉鳳目,身材窈窕,青絹裹頭,雖然貌僅中人之姿,卻也落落大方,頗具閨秀氣質。

    他們二人同樣的,都是面含重憂,神情焦急!

    二人到得岸上,那少女鳳目連瞥,只見釣台之上,空蕩寂無人跡,不由雙眉一蹩低聲埋怨道:

    “蓀哥就是心急,也不審度一一下情勢,就將‘紫霞信炮’發出,如今司徒老前輩不在此地,分明昨日已走,若是敵人追蹤至此,你這不是白露行藏,徒自招……”

    那少年似覺十分困擾,陡地一聲狂吼,喝阻那少女再往下説,那少女玉首一沉,競委屈地流下淚來。

    半晌,那少年望着她長嘆一聲,歉疚地説道:

    “玲妹……我們自那日星夜潛離落英峪,千里亡命,三個月來,哪一日不是過着草木皆兵的日子。

    玲妹……我已經受夠了……到還不如跟這些萬惡之徒,來一個明刀明槍,死也死得痛快!”

    那少女倏地抬起頭來,風目中異彩陡現,只聽她嬌呼一聲,侃侃而道:

    “蓀哥,你這話怎麼説?……蓀哥,你是我的親哥哥,難道連妹子也以為是那貪生怕死之輩……”

    她激動地説着,不由又落下淚來,過了一刻,又聽她婉委地説道:

    “但是,我們如果不顧大局,死了我們事小,壞了大事是誰的過錯?

    ……蓀哥,落英峪現在不知已經是何光景,我們這麼做,豈不是辜負了公孫四叔的臨危託付?……”

    那少年聽了這一番言語,心情似較平息,憂戚之色重現,嘆息一聲,低低地説道:

    “玲妹……哥哥並不是不知道箇中的利害。

    然而……然而玲妹!咱們在落英峪中長大,從未涉足江湖一步,那時滿擬習成一身武學,到江湖中做一番鋤惡抑強,轟轟烈烈的俠義之事……哪知今日一入江湖,竟成了喪家之犬,漏網之魚,每日東掩西藏……”

    説到此處,他不由虎目淚落,憤慨地説道:

    “玲妹,我……我實在受不了……我寧願痛痛快快地跟那些萬惡之徒作一死拼……”

    言猶未了,忽聽十數丈開外,傳出短短的兩聲冷笑,一個生冷得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説道:

    “聶燕蓀,難得你有這個心意,我們成全你!”

    聶燕蓀兄妹聞言陡地一驚,他們遊目四顧,周遭自那生冷的話聲發罷之後,依然一片死寂,高凡三尺的蔓草,在晨風中蕭索有聲——

    聶燕蓀忽地雙眉齊揚,仰天一陣激厲的狂笑,厲聲喝道:

    “你們是‘枯木教’的惡徒嗎?好!出來吧……聶燕蓀在這裏等你們,哈哈……”

    古沛隱身在草叢之中,心下不由一動,暗道:

    “這‘枯木教’又是什麼幫會?”

    當下不由好奇心動,伏在蔓草中,注目外視。

    聶燕蓀發話之後,並不曾立刻有人現身,只聽到有數十股似笑非笑,陰冷駭人的異聲,低低地四邊傳起,漸漸高揚,悠長地籠罩着這一片釣台。

    不大功夫,只見釣台左端,蔓草紛披,向兩邊斜倒,有二個身材細長,穿着黑色寬大長衫之人,緩緩走出!

    那兩個人面無人色,慘白得可怕,偏偏雙肩高聳,兩臂長垂過膝,長衫曳地,竟是一模一樣的長像!

    他們身形向前緩移,腳下卻不見邁步,寬衣飄飄,瞬即來至釣台石坪之上。

    聶燕蓀不知這是“白骨門”中的“遊魂飄魄”詭譎輕功身法,心中疑惑卻暗暗説道:

    “這是什麼身法?”

    那兩人來至石坪之上,各用深陷在目眶中的,冷芒吞吐的雙目,閃爍地打量聶氏兄妹二人。

    “嘿嘿”兩聲冷笑,同時揚起鳥爪般枯瘦的手,齊聲冷冷地説了一句:“敬請枯木臨場!”

    聶燕蓀兄妹舉目打量,只見這兩人項下各懸一串枯木,竟有五段之多,心知必是“枯木教”中堂主一流人物!

    這時,四周異聲倏斂,只聽蔓草搴率一陣輕響,同時走出十數個身穿一式玄色長衫之人來。

    對直釣台正面的一撥人中,有兩個大漢合捧着一截焚燒過的枯木,高舉齊肩,緩緩地走出。

    到得石坪之上,只見那兩個邁步,朝那截枯木單膝半屈,行了朝見之禮,然後轉過身來,冷冷説道:

    “聶燕蓀,聶燕玲,現下‘枯木’臨場,爾等若知厲害,速速獻出藏寶之圖,我弟兄尚可賜爾等一個好死!”

    聶燕蓀朗朗一笑,嗔目而道:

    “你們是什麼東西?不露一手真實功夫,難道就想憑這一截枯朽之木,嚇得住我落英峪的弟子嗎?”

    那兩人聞言陰陰一笑,陡地目露兇光,其中一人冷然説道:

    “小娃兒,你們真不知天高地厚,試想武林之中,‘枯木’一臨,無強不克,憑你小小落英峪,嘿嘿……只怕這時早成了劫灰餘燼了!”

    那另一人接口道:

    “不過落英峪在武林之中,倒也算得小有名頭——今日不給你些厲害,諒你也不知俺‘白骨雙煞’車氏兄弟的手段!”

    言訖,枯臂一揚,陡地向前平伸,單掌連彈,五縷陰風,自他長出數寸的指甲尖端發出,襲向聶氏兄妹!

    聶燕蓀這才知道,眼前這二人竟是“枯木教”的一等堂主,“白骨雙煞”車鯤、車鰻兄弟。

    知道對方這一擊之勢非同小可,伸手一扯胞妹,喝道:

    “玲妹快退!”

    雙雙飄身,斜退八尺,讓過白骨二煞車鰻凌厲無匹的一擊!

    車鰻一擊未中,身形一浮,“遊魂飄魄”身法逼進數尺,冷笑聲裏,雙臂齊揚,十指一曲,便待二度進擊!

    白骨大煞車鯤忽地一聲沉喝,道:

    “鰻弟且慢!”

    白骨二煞車鰻好快的身法,雙臂一垂,身形同時飄退,回到枯木之下,用他那深陷的雙目,打量大煞。

    只聽車鯤揚起蕩人心志的陰陰長笑,道:

    “鰻弟,你那‘白骨指氣’之功,雖高我一籌,但論心思縝密,卻要讓愚兄一步!”

    車鰻顯然有些不快,慘白的面色一落,冷然問道:

    “恁地?”

    白骨大煞兇睛微閃,依然冷冷説道:

    “這周遭的情勢,你來時可曾細察?”

    只見他冷笑聲裏,身形倏俘,到得石坪邊緣,目視車鰻道:

    “這兩個娃兒,與司徒老兒在此處約見,昨日司徒老兒不耐久等先行離去,然而他卻留下一人,在此相候……”

    此言一出,那聶氏兄妹不由心頭一寬,古沛卻暗自奇道:

    “這釣台附近,到現在未露面的,只是我一人,哪有什麼司徒老兒留下之人?……莫非這人武功恁般高法,連我都察覺得出?……”

    正思忖間,忽聽白骨大煞車鯤一聲冷叱:“出來!”

    跟着,一陣陰寒砭骨的柔勁,無形無聲地朝自己隱身之處襲到,所過之處,蔓草為之頓時枯萎。

    古沛心頭一驚,猛然悟道:

    “原來這魔崽子指的是我——”

    轉念之間,早將“般若禪功”彌護全身,“馭氣凌虛”騰身一丈七八,靈鶴仙禽般盤空而起。

    古沛身在半空,朗朗一聲:“來了!”

    撮唇長嘯,閃腰錯臂,俯身而下,落在一邊。

    那白骨大煞車鯤見古沛現身,不再進襲,身形浮處,返回“枯木”之下。

    古沛身子才站定,忽聽聶氏兄妹同時驚呼,不由大奇,閃目瞥處,只見兄妹倆滿面驚奇地注視着自己,瞬也不瞬!——

    聶氏兄妹如同着了魔般,看看古沛,又互望了一眼,不約而同地叫道:

    “怎麼是他?怎麼又是他?”

    他們的臉上,卻充滿着驚疑之色,那聶燕蓀注視他的目光之中,抑且還充溢怨忿不滿之色!

    白骨大煞車鯤“嘿”然一聲陰笑,冷冷問道:

    “娃兒,是那司徒老兒命你留在此地的嗎?”

    須知古沛現身而出,本擬助聶氏兄妹脱身,然後再打聽他所説的“司徒老前輩”,是否就是那老孩子司徒悠悠。

    但,當他看到聶燕蓀怨忿的目光之時,不由激起他偏狹狐傲之性,心道:

    “你我素不相識,憑什麼你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我就袖手旁觀一下,看你如何能夠脱身?”

    想到這裏,他不由撇嘴一笑。

    白骨雙煞見古沛卓然而立,神態從容,對他們這幹“枯木教”中人,視若無睹,不由大怒!

    白骨大煞車鯤忽然一陣淒厲的陰笑,沉聲喝道:

    “娃兒,本堂問你話,為何不答?”

    古沛斜睨雙煞一眼,朗朗一笑,傲然説道:

    “活死人,我又不是你們‘枯木教’的人,你跟我擺什麼‘本堂’不‘本堂’的?——告訴你,我根本不認識什麼司徒老兒,我喜歡這裏景色好,高興在這裏走走,你們管得着嗎?”

    説畢,雙目精光逼射,環視“枯木教”眾人一眼,朗聲一笑,接道:

    “我跟你們誰也沒過節,你們辦你們的事,我只在一邊看熱鬧,真不行,我讓你們如何?”

    説着,邁開大步,向石坪邊緣走去。

    白骨二煞“嘿嘿”兩聲冷笑,“遊魂飄魄”浮身攔住他的去路,説道:

    “小娃娃,‘枯木教’行事之地,豈容他人擅自窺得,你今日來得去不得了!”

    言訖,雙爪一抬,只聽“嗶譁”彈指之聲連響,十道“白骨指氣”,冷箭般發將出去了。

    古沛朗朗一笑,不閃避,傲然説道:

    “我天網少年要來便來,要去便去,憑你還攔得住我?嘿嘿……你莫把我逼急了,反過去幫那兄妹兩個。”

    車鰻十指陰氣,全然打在古沛身上,他只覺指氣到得對方身前三尺之地,忽被一股柔韌的無形內勁,消弭殆盡,原來古沛在他出手之前,早以“般若禪功”所化罡氣,護住了全身。

    車鰻悚然一驚,雙肩遽晃,倏然後退,失驚問道:

    “你是誰?”

    古沛傲然一笑,不屑地道:

    “告訴你,我是‘天網少年’,你道我是誰?”

    這間隙,忽聽聶燕蓀一聲怒叱,閃身來至當前,看了古沛一眼,冷然道:

    “俺兄妹要不是為了尊駕,也不至於殆誤大事,算了……生死在天,俺兄妹不勞你相助……”

    古沛一聲朗笑,道:

    “我難道一定要相助你們嗎?”

    但是他心裏卻暗暗讚道:

    “這個姓聶的好硬朗——”

    忖念間,閃目一瞥那站在後邊的聶燕玲,只見她雙目註定這邊,滿面焦急之色,不由又自暗道:

    “嘿!你不要我相助,我卻偏要助你哩!”

    那白骨大煞車鯤卻陰險狡詐,他見二煞出手受挫,就知古沛武功高不可測,站在“枯木”之下,陰然笑道:

    “這位小哥既是局外之人,俺‘枯木教’不為己甚,二弟且轉來,這位小哥若還有他事,就請便吧!嘿嘿……”

    古沛撇嘴一笑,道:

    “你怎知局外人不會變成局內人?我不但沒有別的事,而且還想見識見識你們‘枯木教’,有多大的陣式哩!”

    白骨二煞車鰻聞言倏地兇眼一閃,但他也是城府極深之人,終於忍了下去,冷哼一聲,雙肩晃處,“遊魂飄魄”身法,疾然退至枯木之下。

    聶燕蓀雙掌一擺,叫道:

    “白骨雙煞,你們‘枯木教’自落英峪躡於我兄妹之後,追蹤千里,究屬存何歹毒心意?”

    白骨大煞冷眼一瞥古沛,似有礙難出口之意,沉吟片刻,終於冷冷開口道:

    “聶燕蓀,若論那些關門過節,你可差遠啦!”

    “俺‘枯木教’這次大舉往犯落英峪,為的就是三十年前,兵書峽的藏寶之圖,你這個小娃娃,居然還想在我面前玩鬼……”

    聶燕蓀忽地仰天狂笑,道:

    “你們枉自稱雄道霸,當初你們傾巢而出,犯我落英峪時,公孫四叔派了九撥人護送藏寶之圖。

    離峪投奔九位武林高人,但其中只有一份是真正的藏寶地圖,其餘八撥,所持均是假圖。

    目的卻在掩飾,惑亂你們這些喪心病狂的賊子而已……哈哈……我跟玲妹所持的,卻是那八份假圖中的一份而已,那真正藏寶之圖,只怕這時,早已到了那公孫四叔所託付的前輩之手了……”

    猛可間,陡聽白骨二煞車鰻一聲喝叱:“小狗住嘴!”

    他喝罷,又是一陣陰森森的長笑,冷然道:

    “小狗,你少在我白骨雙煞,車氏兄弟面前耍花活兒,你道那公孫老兒,令你們這兩個第二代門人中武功較弱的兄妹,護送那真正的藏寶圖,投奔那九個老不死中名頭最弱的司徒老兒,便能將我‘枯木教’瞞過嗎?……”

    白骨大煞車鯤“嘿嘿”兩聲乾笑,接道:

    “好教你得知,我‘枯木教’行事,向來審慎,可説鉅細無遺,公孫老兒所遣九撥護圖小輩,其餘八撥,迄今不但都已被枯木教下各壇堂主攔截,而且除了你們兄妹之外,俱已隨着公孫老兒,赴黃泉之路了……”

    聶燕蓀陡地一聲震天大吼,只見目眥皆裂,大喝一聲:“惡賊住口!”雙掌疾揮,發出一陣聲勢恫人的內家掌勁,轟然向白骨雙煞襲去。

    聶燕玲卻一聲嬌聲,纖掌撫胸,哀痛逾恆。

    白骨雙煞一見聶燕蓀雙掌推出,同時發出陰惻惻一聲冷笑,四袖齊揮,陰風潛勁,化成一堵氣牆,將來勢化解無餘,他二人連衣角都未動得一動。

    古沛袖手冷眼旁現,暗暗點頭道:“這聶燕蓀武功業已不弱,那白骨雙煞,卻是更其超絕!”

    聶燕蓀一掌攻出,已知雙方功力懸殊太大,心裏盤算若不見機,今日兄妹二人,俱難倖免!

    思忖既畢,將牙一咬,回頭叫道:“玲妹,這裏由我擋他一陣,你快奪路先走!”

    説畢,身形一閃二度欺身而進,瘋狂地拍出三掌,凌厲的掌風,呼嘯有聲,帶動一地砂石,朝白骨雙煞壓蓋而下!

    同時之間,只聽聶燕玲毅然地叫r一聲:“妹子先走了!”

    但見她身形一掠丈餘,落向石坪之外。

    古沛看得清切,心下不由暗暗讚道:“這位姑娘,果然識得大體,能在這等關頭,忍辱先行——”

    須知聶氏兄妹發動得快,那白骨雙煞卻是更快,只聽雙煞齊聲冷笑,大煞車鯤雙袖揮齊,陣陣“白骨陰勁”,迎向聶燕蓀所發掌風,那二煞車鰻,卻陰惻惻説道:“姑娘,‘枯木教’臨場,怎容你脱身而去?”

    話未説完,他早施展“遊魂飄魄”奇譎輕功身法,攔阻了聶燕玲的去路。

    這間隙,卻聽聶燕蓀顫聲悶吼,他原來已被大煞所發“白骨陰勁”侵入體內,只見他腳步蹌踉連退,面色慘白,全身索索抖顫不停。

    聶燕玲一聲驚呼,掉頭飛燕般撲到胞兄身邊,伸出纖掌,疾然在他“丹田”“七坎”兩穴上各拍一掌,以助他抵禦寒毒的蔓延。

    聶燕蓀雙目緊閉,立即“通”地一聲,跌坐在地,只見他深深吐納,似在調息以驅體毒。

    白骨大煞車鯤又是一聲獰笑,道:

    “小娃娃,我這‘白骨陰勁’厲害無比,豈是你那點微末功行所能驅除?我看你還是從速獻出藏寶之圖,好歹還可求個速死,否則,嘿嘿……你難逃一日九寒,奇寒蝕髓,凍骨裂膚之慘……”

    大煞話聲未完,卻聽二煞車鰻又冷然説道:“我看你們兄妹不必再作狡賴,索性由我將箇中隱情説穿,讓你死得心服口服罷!”

    古沛見了聶燕蓀受傷,本待便要出手相助,但這時他卻對“枯木教”所追問的藏寶之圖,發生了極大的興趣與好奇之心。

    他一聽二煞要説箇中隱情,便又暫時按耐下來。

    那白骨二煞車鰻在一陣森然冷笑之後,接道:

    “這藏寶之圖,關係着一筆無法估量的巨寶,並且其中還埋藏着許多失傳多年的武功秘技,那公孫老兒一向得失之心最強,如此重要之物,就算臨危託付,豈肯輕易地便交與他人之手……”

    “再説,老兒所遣九撥人所投奔之處,雖都是當年落英峪歃血連盟的十七人之一,但十七人之中,卻以司徒老兒生性最為狷介,是個一絲不苟之人。

    而且,當年司徒老兒之加盟,也是被公孫老兒強挽而至——這些,我‘枯木教’早已探聽得一清二楚,嘿嘿……”

    二煞車鰻説到這裏,不由得意地乾笑數聲。

    大煞車鯤不待二煞再説,卻自冷冷接道:

    “而且,公孫老兒所派九撥護圖小輩,投奔之人,八撥俱是就近分發,唯獨你們兄妹這撥,卻間關千里,遠奔富春而來。

    要論人選,西湖上天竺念愆山莊的仇雲老兒,他也是當年加盟十七人之一,提武功他與司徒老兒在伯仲之間。

    提名頭,仇雲乃江南武林領袖人物,而且西湖的路程,卻要比富春近上三日,何以你們反到舍近取遠?……”

    二煞忽地目露兇光,陰陰笑道:

    “由此,我們可以斷定那真圖必然是在你兄妹身上!嘿嘿,若從另一方面來説,你兄妹也比其他八撥落英峪門人弟子來得可靠,嘿嘿——可笑公孫老兒枉然自作聰明,依然難逃我‘枯木教’教主的洞鑑……”

    白骨雙煞兄弟,彷彿事前約定了一般,二煞話聲未完,大煞卻又接道:“其實,其餘八幅地圖,現已由各路分送本教總壇。你兄妹所持這幅,不論是真是假,我們搜齊九幅,總有一幅是真的,那筆巨大的寶藏,實已成了我‘枯木教’的囊中之物!”

    古沛待白骨雙煞説完,不由心下一動,暗暗存忖道:

    “什麼?落英峪加盟之人竟也是十七之數,而且,居然也有仇雲在內?……難道……難道……”

    思量間,忽聽二煞又是一聲陰笑,朝聶燕玲冷冷説道:“姑娘,你難道還不將那圖乖乖獻出嗎?”

    説畢,雙臂齊抬,十指如鈎,作勢朝她戳去!

    聶燕玲畢竟江湖閲歷不夠,心頭一驚,不自覺地伸手緊抓懸在腰際的鹿皮小囊。

    二煞車鰻得意地一聲輕笑,道:“姑娘,我已經知道了藏圖的所在,莫非真要我動手嗎?”

    説着,身形飄浮,陰笑聲中,緩緩向她移近。

    古沛心道:“是時候了——”

    當下朗朗一聲長笑,施展“馭氣凌虛”。身形一閃而至,立即擋在聶燕玲與二煞車鰻之間。

    二煞車鰻倏然停身不進,深陷的雙目之中,兇焰閃爍,沉聲問道:“小哥自言在一邊旁觀,難道如今又待食言了?”

    古沛朗朗一笑,若無其事地説道:

    “白骨雙煞,我雖説過只在一邊旁觀,但也不能對你們‘枯木教’欺侮年輕少女視若無睹呀!”

    他這時與二煞相距只有三步,唯恐自己“般若禪功”所發護身罡氣,不能抵禦對方猝然的攻擊,是故説話之際,已暗暗提起八成功力,蓄運在雙掌之上。

    二煞車鰻慘白的麪皮一陣抽動,雙眉倒豎,目中兇光陡增,冷聲喝問道:“如此説來,小哥是存心跟我們‘枯木教’為難的了!”

    古沛卓然而立,微微笑道:

    “那倒也不盡然,若是你們今日放過這兄妹倆,待我問清一件事,打聽幾個人,然後才能決定——”

    二煞陡地吊眉一落,面目越發陰森怖人,只聽他喝罵一聲:“小狗爾敢!”

    雙掌霍然發難,十指齊彈,尖尖鋭利的陰寒勁風,奇勁無比地破空射向古沛之面目五官!

    古沛早有所防,身子倏地一挫,平空矮了一尺,待二煞車鰻的“白骨指氣”自頭頂打過,陡地一挺身形,朗朗叱得一聲:“與我回去!”

    雙臂齊齊往外一抖,“般若禪功”所化威猛絕倫的罡風真氣,霍然發出!

    二煞車鰻不及閃躲,只覺心口一悶,頓時氣血奔騰,身子當時被推向後去,直退到枯木之下,才以“千斤墜”之身法,勉強站住。

    大煞車鯤究屬兄弟關懷,伸手扶住二煞,急急問道:“二弟如何?”

    車鰻這時眼中金星飛舞,喉頭一甜,險險吐出一口血來,停了半晌,才低低説了一聲:“不礙!”

    説畢,掙脱大煞扶着他的手,再度邁前一步,怒吼一聲,單手一揮,連連怪嘯。

    只見那枯木教中餘下十多人,除了高捧枯木二人之外,身法迅疾地,在怪嘯聲中,向石坪四面散開——

    白骨二煞車鰻,待枯木教眾散開之後,身形一晃,重又回到那由二人高捧齊眉的枯木之下,閉目調息,不再言語。

    大煞卻吊眉一皺,陰沉沉地説道:

    “‘枯木’臨場,所謀之事不成,在任何情況之下,教中子弟不得畏懼撤身,此乃我枯木教第一條戒……

    小哥,如今你既欲干涉本教之事,縱令你神功蓋世,白骨雙煞不才,忝為枯木本教堂主之職,卻要領教領教……”

    古沛嘿然一笑,縱目四顧不由心下一動。

    須知他自幼受禪宗一派高僧調教,除了習成一身登峯造極的禪宗武學之外,對於武林中各大門派之技,頗有涉略,武林中羣鬥時所用陣法,識得頗多。

    他遊目巡視之下,只見十多名身穿黑衫的枯木教眾,疏密有致地散佈在石坪之上,隱隱將自己跟聶氏兄妹,包圍在中間,看出是一種陣法,但一時之間,卻又識不出其中的變化奧妙……

    沉吟間,他又聽白骨大煞車鰻沉聲説道:“這是我教‘枯木鎖魂’大陣,只要我一聲令下,便將發動,小哥請吧!”

    古沛依然沉思不語,忖度片刻,依然不曾參透這陣的破法,但到了這間隙,他無法再作深思。

    心中打定擒賊擒王的主意,傲然一笑,身形晃處,欺身撲向枯木下的白骨雙煞,雙臂一圈一劃,先後打出八成真力。

    古沛這一出手,對方“枯木銷魂陣”也同時發動。

    只聽十多名教徒,同聲異嘯,各展開奇詭的身法,陣陣迅疾地一轉,白骨雙煞已飄身閃開八尺!

    古沛雙掌擊空,倏地撤身收招,回頭瞥處。

    卻見陣角東邊的四名教徒,八掌齊揚,同時向跌坐於地的聶燕蓀,守護在旁的聶燕玲擊落。

    他心頭一懍,清嘯聲裏,點足騰身,斜竄一丈五六,擋在二人之前.沉腕一挫,雙掌平推而出,“般若禪功”所化威猛狂飆,迎將上去。

    那四人見古沛返身遞招,似知厲害,閃電般八掌齊撤,各各身子一旋,讓過古沛掌勢,遊身離去。

    聶燕玲見古沛挽救了她的危機,不由感激地望了他一眼,但這一瞥之中,卻又透着似怨似疑之色……

    古沛心頭雖是疑竇叢生,但在這種關頭,卻也無暇動問。

    這當兒,忽聽白骨雙煞同時厲叱,他們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轉到了古沛身後。

    兩人同時發動,一個“白骨指氣”縷縷尖風,一個“白骨陰勁”陣陣狂飆,齊向他背後打到。

    古沛到底造詣不凡,白骨雙煞招數才動,他已察覺。

    只見他頭不轉身不動,倏地一招“老漢負薪”,雙掌反打,將雙煞兄弟所發勁道封將回去。

    豈料他一招才遞,另一邊三名黑衣教徒,使拿的使拿,使拳的使拳,駢指的駢指,三人的三種截然不同的招式,快速閃電般遞到!

    古沛藝高膽大,朗朗一笑,陡地左肘一橫平攔胸際,右掌斜推,以“攔江截户”的奇巧招式,在同時之間化解了對方三人所發三招。

    同時之問,右邊二名教徒,卻趁隙一襲聶燕蓀,一襲聶燕玲,分別猛快無比地攻將過來!

    若論聶燕玲的功力,對付那名枯木教徒,本來綽有餘裕。

    無如胞兄聶燕蓀中了大煞車鯤的“白骨陰勁”,這時動彈不得,她兼顧兩方,自然窘態畢露,險象環生。

    古沛一聲清叱,飄身而到,説得一聲:“姑娘請護定令兄,至於破陣之職,交給我了……”

    言罷,雙掌猛揚,一招“風捲殘雲”圈打而去,立刻將正待進擊的數名教徒逼退了數步。

    聶燕玲似感激非感激地望了古沛一眼,玉首連點,雙掌一擺,站在胞兄身邊。

    古沛朗朗一笑,道:“這樣就好!”

    跟着,只聽他縱聲長嘯,竟施展開“馭氣凌虛”禪門絕頂輕功身法,足不點塵地繞着聶氏兄妹滿場遊走,不時覓罅出掌進擊。

    那“枯木鎖魂”之陣果然奧妙,但古沛的身法太快,饒是陣勢變化多端,直拼峙了頓飯功夫,兀是奈何不了這三個少年人。

    白骨雙煞一見久戰無功,不由暴怒。

    但聞二人同聲怪嘯,那陣勢陡地一變,十餘名教徒,同時身法轉疾,競循古沛相反的方向逆轉起來。

    古沛起始不曾在意,只在心中暗道:“這是搞的什麼名堂?”

    哪知工夫一大,對方竟越轉越快,十餘名黑衣教徒,團團在四面圍成一圈黑色人牆,雜以高低參差的怪嘯之聲,令他有些目眩心悸。

    古沛暗忖:“相峙之下,他們以多擊寡,使我們難以脱身……”

    他思忖間,腳下雖未停頓,卻由於心有二用之故,稍稍放慢,這時,忽聽白骨二煞一聲陰陰的冷笑!

    這冷笑之聲,傳入古沛耳中,卻令他陡然一驚,豈料這時一溜尖風,已無聲地打在他左肩之上。

    古沛頓覺肩窩之處,陰寒砭骨,心頭大震,連忙運氣封住左肩各穴,同時不令左肩氣血流通!

    這一來,卻激起了古沛的怒火。

    他只覺眉心微微一陣輕癢,殺心陡起,清嘯一聲,陡地拔身一丈四五,右臂揮處,終於將“金佛罡”絕技施展,盡數發出。

    二煞車鰻見自己偷襲成功,心下一陣得意,當他舉目一望之時,卻見古沛目射懾人異彩。

    同時,眉心忽然現出一點殷紅如血的小痣,不知為了什麼,竟然心頭一寒,加緊晃肩飄身斜閃。

    電光石火之間,只聽白骨大煞車鯤一聲慘嚎,身子掙了幾掙,竟然橫屍就地!

    原來,當古沛“金佛罡”發出之時,二煞車鰻已然飄身移開,這時恰好大煞車鯤轉到了二煞的位置。

    當時被“金佛罡”正正打中,為二煞替了一死。

    這一來,場中形勢頓時扭轉,“枯木銷魂”陣法,頓失主宰之一,不由調度失靈,陣形大亂。

    同時,二煞車鰻又心痛胞兄喪生,未能及時轉換陣法,以至破綻百出。

    古沛正在怒火頭上,哪還顧得了許多?單掌猛揮,頓時又震斃了靠得最近的三名教徒……

    他閃目一瞥,望見那兩名教徒,依然將那截枯木高舉齊眉,神色慌張地正擬抽身後退……

    他嘿然一笑,朗叱一聲:“哪裏走!”

    凌身而起,半空裏單掌驟發,“轟”地一聲,威勢一如雷霆般的掌勁,將那截枯木震得粉碎,連二名捧木的教徒,也未倖免。

    古沛一掌擊碎枯木之後,白骨二煞車鰻忽地一聲厲嘯,連同剩下的教徒,陡然撤身後退不再進招。

    白骨二煞車鰻,黯然地望着地上胞兄的屍體,與那截七零八落的枯木碎塊。

    良久良久——忽然陰沉沉地説道:“枯木已碎,我等有何顏在此久留,小哥,你留下個萬兒,咱們好圖後見。”

    古沛軒眉一笑,那額間硃砂血痣,竟在片刻之間,銷匿無蹤,他環視枯木教諸人一眼道:“我姓古……”

    聶燕玲聞言似覺一驚,脱口一聲嬌呼!

    古沛疑惑地望了她一眼,隨又朗聲道:

    “你只管叫我‘天網少年’就是,嘿嘿……‘天網少年’四字,即將震驚中原武林,到那時你們會很容易地尋到我的……”

    説到此處,他突覺左肩一陣寒冷,知道寒毒已在發作,當下劍眉微蹩,冷冷喝道:“你們與我快滾吧!”

    白骨二煞車鰻一聲長嘆,彎身抱起大煞車鯤的屍體,頷首發令,但見他們人影紛起,片刻之間走得人影不見。

    古沛以單人應戰,打得白骨雙煞一死一傷,逐走枯木教之人,不由得意地一聲長嘯,道:“抱頭鼠竄,又是何等光景?……哈哈哈……”

    聶燕玲忽地在旁説道:“你中了白骨二煞的‘白骨指氣’,若不及早治療,怕要種下無窮後患。”

    古沛回頭朝她點了點頭,果真席地而盤膝而坐,運功療起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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