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進一步間:“例如——”
紅綾道:“媽媽的媽媽他們也有,我在極短時間內,獲得大量知識,也是利用了有能量的物質刺激我腦部活動的結果。這類物質都有放射性,人類對它有恐懼感,還未曾到開發它們的時候。”
我有點發怔,竭力去設想這種“能量”被大量開發使用之後的情形,可是卻又覺得難以設想。
紅綾看着我的樣子,笑了起來:“別擔心.到了將來,地球人自然會適應那樣的生活。”
我吸了一口氣,作了一個手勢,表示接受了她的解釋.我指着這三個人像:“這三個美女,都是你經常聽我們提起的原振俠醫生的密友。”
幾乎什麼都懂的紅綾,對於“密友”這個名詞,不是很明白,而且她顯然對這種關係,沒有什麼興趣,所以一轉眼,就跳着出去了。
白素忽然道:“我想這是一個開始。”
我揚了揚眉:“波斯人設法在告訴我們,他和原振俠之間的關係?”
白素點頭:“那鷹兒每次探望他,恐怕都會帶一點資料回來。”
當時,我也認為是這樣,但是那鷹又來去了三四次,每次都沒有什麼新的東西帶來。有一次,我寫了一封信,給鷹兒帶去給倫三德,説明我對這三個人像的看法,我知道那一定會吸引他,我也問他是在什麼情形下得到那三個人像的,同時也告訴他,那肯定是原振俠曾擁有的東西。我以為一定會有回信,可是一樣令我失望。
由於很久沒有新的發展,所以這件事,就這樣幹擱在那裏。
在這段日子中,我自然另外有事在忙着,主要的就是和勒曼醫院的接觸。
在陶啓泉那裏,知道了勒曼醫院有事要找我.我立刻和他們聯絡。
這次,接聽那個專線電話的是一個嬌滴滴的聲音:“是的,衞斯理先生,醫院方面會派一個人去見你。”
我問:“為了什麼?”
那聲音顯得很遺憾:“對不起,我不知道——你知道我們醫院的性質,各個部門,並不貫通。”
我只好道:“好,我恭候來人光臨。”
勒曼醫院之古怪,熟悉我故事的,一定早已知道。我認為在地球上,對地球人生命的奧秘,研究和掌握得最透徹的,就是勒曼醫院中那一羣來自宇宙各處,也包括了優秀地球人的研究者了。
他們實實在在的研究成果,都可以應用在對人類生命的實際用途上,比起宗教性的對生命奧秘的探索,還處於一種朦朧的境界,大不相同。
所以,我對他們十分尊敬,説是“恭候”,真的是有恭敬的心情。
第二天,那人就到了。那是一個看來外貌普通之極的中年人,這樣的一個人,就算見過他八次,第九次也未必會認出他來。
要不是他一見面就自稱是勒曼醫院來的,我也不會認為他是我在等的人。
我請他進屋子,恰好紅綾自樓上,像一陣風一樣,捲了下來。
那麼外貌平凡的一個人,一見了紅綾,突然雙眼之中,神光迸射——眼神是十分奇特的一種現象,這人的外貌,一點也沒有改變,但是雙眼之中,一有了神-,整個人也就變得神-飛揚,前後判若兩人。
他盯住了紅綾看,神情也變得十分訝異。我知道,自勒曼醫院來的,全是非同小可的人物,所以很注意他看到了紅綾之後的反應。
紅綾一下了樓,一揚手,她肩上的鷹兒,先飛了起來,她向我略一揮手,也緊跟了出去,行動迅速,一下子就出了屋子。
我再去看來人時,只見他已回覆了原來的樣子,可見剛才的神態,是由於意外而顯現出來的。
他也看到我在注意他的神態,略有不好意思,向門外指了一指,道:“剛才那位是——”
我道:“是小女。”
來人一聽,樣子古怪,驚訝莫名,一副難以相信的神氣,我不禁感到好笑:“怎麼,有什麼不對?”
那人道:“他們告訴我,你和尊夫人都是地球人。”
我笑:“怎麼,我女兒看來,不像地球人?”
那人神情遲疑:“她的腦部活動所產生的能量……或許,地球人中也有例外,真是的……可是不應該有這樣的情形出現……”
他説得支吾之至,我哈哈大笑了起來,他錯愕地看着我,我一面請他進書房,一面用最簡單的方式,向他説了紅綾的情形。
紅綾的經歷.奇特之至,即使是來自勒曼醫院的人,也為之嘖嘖稱奇:“難怪她的腦活動能量,是地球人的千倍以上!”
我趁機道:“和閣下比較如何?”
他沒有回答,只是打了幾個“哈哈”。
從他的這種態度,我可以肯定這傢伙不是地球人。如今他的外型,只不過是為了方便在地球上活動而設的。反正勒曼醫院中有的是地球人的身體,隨便找上一具就可以了,他原來的外型,不知道是什麼形狀!
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和外星人打交道,所以他打哈哈.我也跟着一笑:“不知閣下前來,有何貴幹?”
那人見我忽然客氣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伸出手來,和他握手時,他自我介紹:“我叫狄可。”
我笑:“是在地球上使用的名字?”
狄可笑了一下:“在任何地方,名字都只是一個代號而已——”
他説到這裏,忽然長嘆了一聲,我不禁大是訝異,他立刻解釋:“若是地球人都像你,那就好了,明知我是異類,一點也不大驚小怪。”
我笑:“見得多了,自然習慣,第一次有這種經歷時,也不是不吃驚的!”
他再嘆息:“地球人不但對外星人驚恐,連地球人相互之間,也因為外型或生活方式的些微差異,而勢同水火,不能互容!”
我也跟着嘆息:“這是地球高級生命的悲劇,也是文明停滯不前的原因。”
狄可默然無語,我看得出他還有許多話要説,可是我卻無意和他再討論地球人這個致命的劣根性——那很令人傷心。
所以我又道:“你來的原因是——”
狄可“哦”地一聲:“我們受一個人的委託,要找一個人——”
他用這樣的話來開始他前來的目的,自然聽得我莫名其妙。他不好意思地笑:“愛神星向全宇宙發出了要求幫助的訊息,找一個人——”
我失聲道:“原振俠!”
狄可點頭:“對,就是這個名字,我們和愛神星的交往,有十分久遠的歷史,所以十分重視這個求助的訊息。”
我吸了一口氣:“愛神星人極其可愛,真可惜他們的星球。遭到了如此巨大的不幸。”
狄可雙眉一揚:“其實.星球也是一種生命,有誕生,就必然有滅亡,任何星體,都不能例外,像愛神星那樣的情形,已經算是好的了!”
這一番話,令我在吃驚之餘,又想起波斯人的“高山有生命”論——那何足為奇,整個星體,乃至整個宇宙,也都是生命!
狄可看出我有點精神恍惚,所以他等了一會才繼續:“我到了勒曼醫院之後,才知道原振俠這個人,和醫院有過一段淵源,他有相當詳盡的資料留在醫院的記錄之中。”
我斟了兩杯酒,給了狄可一杯,他並不拒絕,反倒道:“地球上偉大的液體!”接着一乾而盡。
我知道原振俠和勒曼醫院發生關係的那一段經歷,這段經歷之中,包含了一個迴腸蕩氣,極其感人的愛情故事。原振俠古道熱腸,為了朋友,舍卻了原來的身體,靈魂和好友共赴“幽靈星座”,脱險歸來之後,再進入勒曼醫院為他複製的身體之中。
這種驚心動魄的經歷,自然會在醫院的記錄上留下詳盡的資料。
狄可望着我:“你知道在原振俠身上發生的事?”
我點頭:“是——不過,他赴幽靈星座的經過,我並不知情,他沒有對任何人説過。”
狄可搖着空杯子,我立刻為他再斟滿,這一次,他慢慢地喝着:“有一些資料,落在我們手中,對於尋找他,很有幫助。”
我苦笑,因為根據瑪仙的説法,原振俠不知飄遊到宇宙的哪一角落,時空交錯,在立體,甚至是超立體的空間之中,憑什麼資料,可以把他找出來?
我的疑惑反映在臉上,狄可道:“最有用的資料,是他的記憶組的能量頻率,醫院方面有詳細的記錄。”
我為之動容——所謂“記憶組”,就是俗稱人的靈魂。原振俠的記憶組,曾和身體分離,我忽發奇想,若是找不回原振俠,那麼把他的“記憶組”找回來,再配上一個身體,也就等於把他找回來了!
一想到這一點,我大是興奮,立刻把我的想法,説了出來。
狄可鼓掌:“你真了不起,我的設想,正是這樣,我們有一組十分特別的儀器.對高級生物的記憶組的能量頻率,極其敏感,你可知道這‘能量頻率’是怎麼一回事?”
我照實道:“不知道,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
狄可道:“每一個高級生物的記憶組,都有一個不同的頻率,嗯……如果用數學來表達,地球人是二十六位數,通過儀器,把頻率固定,如果這個人在太陽系之內,一下子就可以確定在何處,在銀河系之內,也可以確定他所在的方向。”
我聽得目定口呆,連喝了幾口酒,才道:“那麼,知道原振俠在何處了?”
狄可的回答是:“不知道!”
我有一陣昏眩之感:“那表示他甚至不在銀河系之中?他在——”
我在一開始説的時候,語氣十分驚詫,但是隨即恢復了常態。
因為我想到,對一個地球人來説,銀河系已是不可超越的天體。但是在整個宇宙之中,銀河系只不過是一個微小的組成部分,不在銀河系之中,就不值得大驚小怪,眼前這個狄可,他十之八九,就來自銀河系之外。
但是狄可的回答,還是使我感到意外,他道:“也不能肯定那麼。銀河系的範圍,只是一個平面,如果再加上時間的差異,那就成了立體,要找他就複雜得多了。”
我想了一想,我想我明白了狄可的意思,他是説:如果原振俠是在現在的銀河系之中,他可以找到他,但如果原振俠不在現在的銀河系,而是到了過去,或是到了未來,那麼,即使他在地球上,要找到他,也就得通過另外的複雜程序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明白,直到此時,我仍然不知他來訪的目的,所以我又提了出來。
這次狄可,有了切實的回答:“我需要有關他的更多的資料,你和他熟,應該可以提供。”
我反問:“要哪方面的資料?”
狄可道:“任何方面,未必都有用,但可能有些會極有用。”
我心中一動:“他有一段很古怪的經歷——應該説,有一個人,有一段十分古怪的經歷,可能和他有關。”
狄可揚眉:“請説!”
波斯人倫三德和原振俠之間的關係,正令我十分困惑,狄可有非凡的本領,他或者可以揭開這個謎團。
所以我就從倫三德對“原振俠”這個名字的敏感説起,説了他和原振俠之間,“疑真疑幻”的情形,以及他對大山有生命的設想。
狄可一開始就聽得十分用心——他是一個很好的聽眾,不打斷話頭,全神貫注地聽。
等他聽到倫三德帶來了三個人像時,他才動容:“那些人像呢?”
他問得很是焦切,顯示他對這件事,極之關心。我不知道是什麼原因,拉開抽屜,就把那捲薄紙取了出來。這些時間來,我一有空就在看那三個人像,薄紙也早已被我撫乎了。
狄可一看到,行動竟大是失態,他一下子撲了過來,撞倒了一瓶酒,還好我眼明手快,一伸手抓住了酒瓶,他身子一個搖晃,還沒有站穩,卻又一下子在我手中,把那瓶酒搶了過去,仰起脖子,倒了小半瓶進口。
我看得目定口呆,只好故作幽默:“我以為喝酒只是地球人的壞習慣!”
狄可伸手抹了抹口:“我們來之前,把地球人的生活習慣,編成程序,輸入腦部,所以反應和地球人是一模一樣的!”
我點頭:“那麼,是什麼令你吃驚或感到刺激了?”
狄可指着那三個人像,一時之間,一句話也説不出來。我道:“她們的名字是黃絹、海棠和瑪仙,是原振俠生命之中,三個重要的異性。”
狄可指着瑪仙:“她和愛神星人在一起,委託尋找原振俠,由她出面向全宇宙呼籲。”
我又告訴了他主要的原振俠和瑪仙之間的關係,以及他們之間發生過的一些事。看到狄可已漸漸鎮定了下來,才住了口。
狄可道:“這畫像,是經特殊技術處理而成的,其中有人的記憶在,那種能量,能影響人腦的活動,所以看起來活龍活現。”
我吸了一口氣——他説的,和紅綾所説的,完全一樣。他又道:“這種特殊的技術,只有我們發展得最完善。要是由我們來面對儀器處理,人像真的會活動,甚至還會出聲。”
我揚了揚眉:“這好象沒有什麼稀奇,地球上的攝影術、錄像技術,也可以做到這一點。”
狄可搖頭:“大不相同,這是腦能量活動的結果,能根據腦能量的活動,隨意變化,如同真人相對。那本來是為了我們的宇宙飛行員長期航行,思念親人而設的。”
我嘆了一聲,那當然不是錄像技術所能比擬的了。
我問:“你既然對這如此熟悉,何以一看之下,還如此吃驚?”
狄可略為遲疑了一下,才道:“這種儀器的製造過程,極其複雜,而且是我們的獨特之秘。其中接收腦活動能量的裝置,可以起到許多作用——”
我插言:“例如輕而易舉,就可以知道他人在想些什麼?”
狄可神情認真,點了點頭。
我默然——因為這儀器,有了這樣的功能,就能達到一些不可告人的目的,例如把它放在華盛頓的白宮,那麼,美國自總統以下的所有高級官員,在想些什麼,也就不成為秘密了。
我難以設想星際秘密情報蒐集的情況,單是地球上,已不知有多少人千方百計地想知道另一人怎麼想,那種儀器對他們來説,也就是無價之寶!
而且,有了這種儀器相助,狄可他們,在宇宙航行,所到之處,自然無往而不利,因為他們能知道別人在想什麼,那當然容易應付之至!
這儀器有這樣的功能,堪稱是寶物了,幾乎可以利用它來作任何用途,包括刺探一切秘密——我之所以默然,就是因為想到了那一點,因為那不是光明正大的行為。
狄可也知道我何以默然,他道:“星際來往,最大的障礙,是彼此之間的陌生。陌生造成隔閡、造成猜疑、造成敵意、造成誤會,許多悲劇,因之產生。地球人一直在害怕外星人入侵,就是明證。”
我知道他想説什麼:“有了這種儀器,你們便可以輕而易舉知道別人在想甚麼,就容易溝通了?”
狄可大點其頭,我冷冷地道:“可是,那是你們獨得之秘,別人無法知道你們在想些什麼!”
他並不否認這一點:“是的,星際交往,始終還沒有到達完全坦誠相對的地步,各個星體,都有自己的獨特之秘。重要的是我們絕沒有傷害他人之心。”
我嘆了一聲——這一切,對地球人來説,是太遙遠的事了。
我又重複問題:“你何以會吃驚?”
狄可道:“這種儀器,我們稱之為思想儀,在我們來説,也珍貴之極,在若干年前,有一具突然遺失了,這在我們來説,是一件大事,多少年來,我們一直想把它找回來,可是一直下落不明!”
我聽得大奇:“遺失在地球上?”
狄可神情遲疑:“不能肯定,一組宇宙飛行員,帶着編號第二十九的思想儀,在出發之後的第七十天,就失去了聯絡。”
我追問:“這‘七十天’是——”
狄可道:“當然是我們的時間,用地球上的時間觀念來説,大約是三年,這樣的航行時間,應該已經入了地球所在的銀河系。”
我苦笑:“銀河系中,有超過十億星體,這思想儀流落在地球上的可能,是十億分之一。”
狄可道:“現在你該知道我何以吃驚了吧!”
我明白了,但是由於我也感到了吃驚,所以我要好好定一定神,才能令思緒恢復正常。
思想儀流落在地球的可能性,只是十億分之一,但是,這十億分之一的機會,卻成了事實!
若思想儀不是在地球上.就不會有那三幅人像在地球上出現。
思想儀一定也曾和原振俠醫生髮生過接觸,不然,也不會有這三幅人像的出現。
使人思緒紊亂的是,原振俠是在什麼時間、什麼情形之下,和思想儀發生接觸的呢?
時間,大致可以推測至少是在他和瑪仙已成為情侶之後,那麼,是不是在他失蹤之後呢?他“失蹤”,沒有人知道他到了何處,只推測他不知在宇宙的哪一個角落飄流,但現在看來,他大有可能,身在地球!不然,那三個人像,如何會落在倫三德的手中?
雖然事情怪異莫名,今人思緒紊亂。但還是立刻可以肯定一點:和波斯人倫三德聯絡,十分重要——問他是如何得到那些人像的。
另外還有更令人紊亂的情況是,狄可口中的思想儀,是不是我少年時期曾見過的“鬼竹”?
這一點,也是十分重要,因為,我不但見過“鬼竹”,而且,和“鬼竹”的主人,被我當時以為是“天兵天將”的神奇力量接觸過。他們還委託了我去找我的師父!
據狄可説,當年,那編號第二十九的思想儀,是和他們的一組宇宙航行員同時失蹤的。如果“鬼竹”就是思想儀,那麼,不但有了失物和線索,也有了失蹤人員的線索!
我由於心情緊張,聲音也有點僵硬:“那思想儀……的外型,是怎麼樣的?”
狄可以一種十分疑惑的神情望着我,他是在奇怪我何以會有此一問。我忙道:“我少年時見過一樣怪東西,會根據人的思念,而現出被思念的人的人像,活龍活現,一如這三個人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