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北方,真是連峰接岫,環列而起,稍近處的山,仍可清晰看見山上堆堆積雪,這等氣候之下,高原上早早已是降雪時分了。
官道上也顯出一片灰灰的顏色,這時道路上行人尚算不少,只因天色逐漸向晚,道路上的行人都加緊了足步,想在天黑之前,能夠尋到一處落足歇息之處。
這時道上走著一個少年,一襲灰衫,還是簡單的夾布袍衫,在這種氣候之下,的確顯得有些單薄。
那少年卻似乎絲毫不感覺風勢寒冷,他足下匆匆趕路,從他一身灰沙樸樸看來,這少年一定已經跋涉了很長一段路程了。
那少年面上似乎隱隱帶有一點焦急之色,他仰首望了望天色,只見他雙眉軒飛,鼻如懸膽,氣度超逸,正是匆匆趕向塞北的左冰。
左冰別了凌姑娘,帶著滿懷的柔情,卻因逐漸接近塞外,化為了勃勃生氣與滿懷熱血。
他想起這件事立刻便要到最後的關頭,總是忍不住感到一陣心跳。
“爹爹與錢大伯早已到達了吧,就是白大哥也應該到了他們現在正在等候我哩!”左冰心中暗暗想道。
他暫時將凌姑娘的事放在一旁,思考著這最後的一件事,他默默想道:“北魏一生罪孽深重,難以數計,此刻真相大白,總是到了他的大限,他一人再是三頭六臂,本事通天,咱們有爹爹,錢大伯,以及白大哥,縱算他有許多徒弟,勝算是穩穩在咱們手中。”
但是每當他一念及此,總是又抑不止有一個想法,那北魏決不會如此輕易失敗。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他一念及北魏蒙著黑巾,一身黑袍的裝束形態之時,他心中便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他加快足步,又走了半個時辰,沿著官道望去,只見不遠處有一個鎮集,心中一想,不如明日再行趕路,今日先在鎮中歇息一夜再說。
到得鎮中,找了一家較為寬敞的客棧休息了一會,次日清晨起來,只覺精神煥發,甚為充沛。
左冰估計了一下路程,大約再走半天便可趕到約定之處,於是吃了早飯後再度上路。
白天道上行人相當多,左冰不好施展輕功,只是加快足步而已。
到了中午時分,又到了一個鎮集,這便是約定之處了。
那約定之處原來是丐幫在塞外的一個小小分舵,這時丐幫組織又逐漸擴張起來,雖遠在塞外仍設有分舵,是以全國南北消息甚為靈通。
左冰來到鎮上,不難便找到了分舵所在,他走了進去,只見人影一閃,一個人迎門而出,正是白鐵軍本人。左冰啊了一聲說道:“白大哥,你已來此幾天了?”
白鐵軍微微一笑道:“前天到的,到是左老伯和錢前輩早已至此呢,快進去相見——”
左冰隨著白鐵軍進入後室,見過錢百鋒與左白秋,左白秋望了望左冰道:“冰兒,那凌姑娘可見著了?”
左冰微微臉紅,忙道:“見著了,她說等孩兒再去時便隨孩兒一同回中原而來。”
左白秋微微一笑道:“如此甚好。”
左冰望了望白鐵軍,只見白鐵軍大哥面上神色紅潤有神,想來那內傷早已痊癒,於是說道:“爹爹,白大哥的大仇已報——”
左白秋點點頭道:“那銀嶺神仙一生行事,正邪難判,總算白老弟能察明元兇,掌下血仇,那楊幫主在天之靈,也可得以安息了!”
白鐵軍黯然吁了一口氣,那錢百鋒點了點頭道:“現在,只剩下魏定國一人哪!”
左白秋道:“咱們開門見山,直接下書投柬約他一見如何?”
錢百鋒道:“我也有此意,想那魏定國一生自視極高,絕不會臨陣況逃的。”
左白秋點了點頭道:“咱們總不必全部寫在柬書之上?”
錢百鋒略一沉吟道:“我有一個建議——”
左白秋道:“請說吧。”
錢百鋒微微一頓,轉過頭來望了望白鐵軍一眼,口中說道:“那柬書之上,只寫我一人之名!”
白鐵軍微微一怔,隨即會意,緩緩說道:“北魏設計陷害錢前輩於不義之境,身背奇冤,這事由錢前輩出面妥當不過。”
他想到北魏雖對楊陸之死有直接關連,但楊陸乃是錢百鋒一生至交,錢百鋒舍名之舉,也有一半是由予楊陸的喪命,所以錢百峰要以一人之名向魏定國攤還血倆債,白鐵軍自是不好梗以楊陸之名下書投柬!
錢百鋒聽白鐵軍即是如此說,點了點頭道:“這一帶可算是北魏勢力所及之處,據說魏定國在鎮外有一居處——”
白鐵軍知道大約這幾日錢百鋒與左白秋兩人已經打聽清楚,錢百鋒頓了一頓接著說道:“雖則魏定國行蹤飄忽,但咱們若正式投出書信,想來他的門下一定會即速通知於他。”
左白秋點了點頭道:“咱們不如在柬上說明,就在他那居處相會如何?”
錢百鋒點了點頭,略一沉吟道:“時間方面,由他還是由咱們決定?”
白鐵軍想了一想道:“若是由他決定,他還得帶給咱們的回信,不如咱們說定五日之內登門相拜吧!”
左白秋與錢百鋒一齊頷首道:“如此甚好。”
即已決定,便卻手寫了信柬,落的是錢百鋒三字。
錢百鋒望著那大紅的拜柬,心中微生感慨,當夜便送過去。
於是四人便有耐心等候五日,準備到時候一路登門,左氏父子倒還沒有如何,錢百鋒卻顯出有些沉著不住的現象,想到他這二十年的遭遇及北魏種種陰謀詭計,的確每次令他熱血沸騰。
好不容易等到五日,四人一齊出門而去,那北魏居處位於鎮郊,四人行走僅半個時辰便已來到。
左冰只見那地方原來是一大棟獨立的房屋,沒有什麼出奇的地方,離開正道約有二十丈之遙,這時看去,房屋前後一片靜悄悄沒有動靜。
錢百鋒駐下足來,忽然對面道上緩緩走來一人。
左白秋閃目一看,只見那人一身僧衣打扮,原來是一個和尚。
那和尚並未注意到四人,只因道上仍有行人,那和尚來到近處,轉向便向那房屋行去。錢百鋒低咦一聲道:“這和尚也要到那房屋之中?”
左白秋又注視了幾眼,可惜光線太暗,實是分辨不出面目來。
錢百鋒低聲說道:“咱們不如在此觀望一會吧。”
白鐵軍道:“咱們最好略略隱下身形。”
四人一齊找了一堆樹林,就站在道邊,只見那和尚緩緩走到房屋之前,舉手擊門。
房屋之中緩緩燃起燈火,然後大門一開,那和尚對房內的人也不知說了什麼,然後緩步進入屋中,木門隨後又掩閉起來。
左白秋與錢百鋒對望了一眼,白鐵軍低聲道:“這和尚難道是北魏請來助拳的?”
左白秋點了點頭道:“很有此可能。”
錢百鋒道:“只是不知這和尚究竟是什麼人,瞧他出入房屋自如,想來必是熟客了。”
左冰道:“爹爹看清了他的面目麼?”
左白秋搖了搖頭道:“天光太暗加上距離甚遠,分辨不清,不過瞧那行動的神態,似乎並非見過的人。”
白鐵軍插口道:“咱們現下如何?”錢百鋒道:“自然是照去不誤,看來北魏八成已在等候咱們了。”
左白秋略一沉吟道:“以我之見咱們分兩批進去,錢兄先去,我隔一會便來。”
錢百鋒並不太明子左白秋此舉是何用意,思考了一下,想起此行真是萬萬不可失敗,那北魏何等人物,即知自己公開挑戰,一定原有種種計策,雖然我方已佔絕對優勢,但終須謹慎一些才是。想起這一點,立刻點點頭道:“如此甚好,我先與白老弟去吧——”
白鐵軍點了點頭,兩人正待動身,突然只見那房屋大門再度開啟。
四人一齊吃了一驚,錢百鋒與白鐵軍兩人連忙收回跨出的足步,再度隱在樹影之下。
只見燈火之中,那方才進屋的和尚這時又走了出來,匆匆向來路又走回去了。
四人對望了一眼,登時感到這和尚有些神秘的氣氛,只見他出進,也不知究竟是什麼身份。
那和尚一會兒便走得不見蹤影,左白秋忽道:“咱們現在不如一齊進去吧。”
四人心中都有急著知道究竟之心,於是再無異議,一齊來到房屋門前。
錢百鋒走在前面,尚未舉手扣門,只扣呼的一聲,木門陡然大開。
房屋之內一道強光直射而出,眾人定目一看,只見一進門便是一間極大的大廳,四壁之上燃起火燭,窗口全掛了黑布,是以屋外看不見什麼光亮,屋內卻是燈火輝煌,形同白晝。
錢百鋒昂首跨入大廳,只見大廳正中坐著一個老者,錢百鋒入目識得,便是那名震天下,心機無雙的魏大先生!
左冰與北魏相見,尚未見他拉下面上黑布,這時總算看得一清二楚,只見魏定國相貌自成一脈,雙目之中流露出一種特別的氣度,頷下略留尖型髯須襯在略現瘦削的臉型上,顯出冰冷的神情來。
魏定國望著錢百鋒,以及身後的三人,面上神色絲毫不變,朗聲說道:“錢兄別來無恙?”
錢百鋒低低哼了一聲,也自朗聲道:“錢某五日以前投柬,今日前來寶宅,倒叫魏先生久候了呢!”
魏定國微微一笑道:“那裡的話,兄等魏某二十年,魏某等錢兄這一刻又算什麼?”
他說得輕描淡寫,錢百鋒聽在耳中卻是甚不受用,他本是火性脾氣,這時只覺一股怒火直衝上來,冷笑了一聲說道:“那昔年土木堡的事,若說你魏定國不覺羞恥慚愧,我錢百鋒還談得上沒頭沒臉麼?”
這句話份量不輕,魏定國被說得面上微微有些掛放不住,他呈了一口氣,冷冷說道:“錢兄說話須得有憑有據,好在此處別無外人,否則難免會引起誤會。”
錢百鋒冷冷一笑不語,魏定國微微頓了一頓,又接著說道:“說實話,錢兄忽然下手投柬找尋在下,尚不知究竟為何哩?”
錢百鋒微微一笑,冷靜地道:“錢某想仔細問問魏大先生幾件事情。”
魏定國嗯了一聲道:“自你錢兄由落英塔中出來後,與魏某相逢多次,每次總是免不了要說問問魏某幾件事,今日總有機會在此一會,魏某預備好給錢兄問個痛快,清楚!”
他口中邊說,雙目掃過站在錢百鋒身側的左白秋、左冰,然後停在白鐵軍身上。
白鐵軍沉著的面色,好像在冷靜之中流露出幾分堅毅,一時之間看不出深淺。
白鐵軍殘缺的左臂,那空蕩的衣袖在腰帶之中,魁梧的身材真像是一座小山,雙目不時左右掃射。
魏定國看了數眼,面上神色絲毫不卻,他說完話了,左白秋忽然踏前一步,緩緩開口道:“既是魏兄如此說,咱們也不必旁敲側擊,說話繞圈,乾脆開門見山直問直答如何?”
魏定國微微一笑道:“且慢——”
他左右一揚雙手,大廳兩側各自走出數人來,兩旁一共走出十多人,登時大廳之中熱鬧起來。
左白秋、白鐵軍等人忍不住四下打量,只見那兩邊走出的人均是少年,一望之下,有好幾人甚為眼熟,心知全是魏定國門下,這批少年曾到中原行動,和左冰、白鐵軍交手過,所以兩人一看便知。
這些少年功力均甚為高強,有些還身兼北魏以及銀嶺神仙兩門之長,白鐵軍雖不怕他們,但他們人多勢眾,倒也不容輕視。
左冰一眼看去,正好看見一個少年自左方走出,面上神色木然,正是那魏定國最得意之徒楊群。
左冰心中一動,特別留神那楊群,只見他並不注意四下情形,只是亦步亦趨跟隨著大家。
魏定國等四下人都站定以後,微微一笑道:“既是要問得清白,咱們不如當著眾人說個清楚如何?”
左白秋望也不望兩旁的人,冷冷地道:“二十年前,老朽在寒外隱逸,突被蒙面客驚震,以致練功走氣,拼命逃走,那蒙面客卻窮追不捨,以至在荒山雨夜之中,與錢施主巧會,老朽在二十年中思索不絕,這蒙面人究竟是誰,為何要找上老朽,總是不得其解,近日豁然開朗,這蒙面人便是魏兄吧?”
他一語直言,單刀而入,四周的人聽了都微微有些動靜,魏定國卻是面不改色,嗯了一聲道:“還有什麼問題一併說出,魏某一次作答如何?”
錢百鋒忍不住接口問道:“你找尋五步追魂手唐弘,下毒害死中原群豪、烏氏雙傑,嫁禍於錢某之身,設計陷害楊陸,仍將罪名移之於我,錢某與你前無恩仇,素未謀面,今日你得好好說一說到底是什麼原因了!”
魏定國冷哼了一聲,左白秋接著道:“楊陸捨生,錢兄失名,均是你一人所賜,左某受騙,千里請援兵撲空,再一回頭已無可挽救,這些事你都還記在心中麼?”
他與錢百鋒早有默契,雖說是直言直語相問,蛤卻始終不提出中心問題,以待北魏的態度再作應變。
魏定國聽到這裡,雙目一閃,突然仰天哈哈大笑,好一會才道:“魏某以為兩位投書下柬指名叫陣,一定有什麼驚人之舉,可惜問來問去均是陣腔舊調,魏某拒絕相答!”
錢百鋒面色陡然一沉,立待發作,左白秋心中忖道:“果然不出所料,他是抱定一個賴字。”
他心中一轉,口中淡淡地道:“魏定國,今日可容不得你說一聲拒絕呢!”
魏定國面上的笑容一僵,望著左白秋深沉的面色,幾乎衝口而出的狠話登時收了回來。
二十年前魏定國與左白秋親手相對,自那時起他便知這姓左的乃是平生大敵,這種無意義的狠言大話對他說也委實無趣!魏定國一轉怒氣,冷冷地道:“是麼?”
左白秋冷冷道:“只因你已失去拒絕的立場!”
他說得斬釘截鐵,魏定國微微一怔道:“什麼?”
左白秋道:“二十年前之事,咱們可說已一目瞭然,水落石出,你回不回答早已失去重要性,咱們只是想試一試,名震天下歷久不衰的大先生,究竟是否有一人作事一人承當的氣魄!”
魏定國臉色大變,他第一個觀念便是,那駱金刀的布包已掉在對方手中,並已被對方詳讀過了,登時他明白這四人找上門來,乃是要和自己一決生死,除此之外,決無他途可循。
他立刻意識到自己已隱入極險之境,但他乃是一代梟雄,心中所思,面上絲毫不露驚惶神色,只是驚疑地怔了一怔,然後冷冷地道:“左兄此言太過份了。”
左白秋理都不理,接著說道:“今日一見,所謂北魏魏大先生,原來也是縮頭縮尾之人,不敢承允分毫!”
魏定國怒道:“左白秋,你要魏某承認什麼,你說便是。”
左白秋淡然一笑道:“魏大先生還要裝聾作啞麼?”
魏定國忽然呼地一聲站了起來,雙目瞪視著左白秋一眨不眨,怒聲道:“左白秋,你心中知道魏某什麼便說出來,我魏定國可容不得別人胡言亂語,加罪於身!”
他說得聲色俱厲,左白秋暗歎一口氣道:“這人好會裝相!”口中呈了一口氣說道:“真要老夫說麼?”
魏定國冷笑一聲道:“魏某等候不及了。”
左白秋陡然面色一沉道:“你要奪瓦刺之位,出賣民族,屠害武林、下毒、嫁禍之事不說,在荒屋中要下殺手來老夫之口,與周公明勾結以少林金剛院主持賺老夫一遭,計騙山野和尚埋伏星星峽中突襲楊陸,那一件事你姓魏的敢說你沒有參與?”
魏定國冷笑一聲,錢百鋒緊接著道:“那姚藥師姚九舟執魚腸劍為作所截,嚴弄逼供,放火燒他滅口,不是你姓魏的還有別人?”
左冰忍不住插口說道:“還有那郎倫爾……”
魏定國聽那郎倫爾三字心中一跳,錢百鋒緊接著便道:“不但對我朝下手,便是瓦剌方面,郎倫爾國師受計所算,慘墜絕谷之中,抑鬱二十年,你這一身鮮血,十世也難以沖洗!”
這些話說將出來,有如流水行雲,字字落地有聲,四周的人雖均為北魏門下,平日略知,但不料北魏手段如此,真是處處下手,步步心機,不由暗中生寒。
魏定國索性緘口不語,只聽左、錢兩人數說,到錢百鋒說完,他仰天大笑道:“原來如此!”
左白秋與錢百鋒的眼睛望著他一眨不眨,等候他緊接著而來的話說。
魏定國微微一頓沉聲說道:“原來是周公明告知各位的!”
錢百鋒冷笑道:“魏先生一再下手要除周公明、駱金刀,奪搶這一本秘本,始終不可如願以嘗……”
他話未說完,魏定國已插口說道:“魏某一再想奪得這本秘本,便是要看看周公明到底如何說我,剛才兩位既如此說,原來周公明是如此寫的,也真是心黑手辣,他雖與我魏某有過節在先,豈可含血噴人,留下這等秘本,可惜……可惜他已死無對證,否則非得對面相質不可!”
這一番話好似早有準備所說,一口氣說,暗推暗賴,左、錢兩人料不到魏定國竟然採取此種手段,由此可見魏定國對於此事可說不惜一切,但求成功了。
左白秋與錢百鋒兩人一怔,一時尚答不出話來,那白鐵軍陡然猛吼一聲道:“魏定國,你別想再賴了!那一年你夜闖山東丐幫總舵,以錢百鋒之名一夜之間下殺手,擄去楊幫主親生嬰兒作為要挾,你可沒有料到雷六俠拼死相追,雖為你打得四肢殘缺,卻終能留下活口,他的指認難道又是與你有過節麼?姓魏的,就是我白某武林後學,也萬萬不料你竟是這等畏首縮尾的窩囊廢!”
白鐵軍這幾句話字字貫足真力,直震得大廳之中嗡嗡亂響,聲勢驚人,加上他句句在理,那魏定國再是裝傻,這時面上也掛不住,再加以白鐵軍提出丐幫被毀之事,那雷六俠迄今未死,魏定國心中一震,一時倒無言可對。
魏定國心念電轉,張口說道:“白鐵軍,那年丐幫之事,與老夫……”
他才說到這裡,忽然一個冷冷的聲音自他身後,一字一字說道:“師父,你別多說了。”
魏定國好比觸電一般呼地反過身來,只見楊群滿面激動,雙目之中射出異乎尋常的光芒,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自己。
魏定國忽然感到心中一冷,這一個古怪的感覺是他從來未有的現象,霎時之間他只覺心中冷了一半,怔怔地注視著楊群,他低聲說道:“群兒,你說什麼?”
楊群喃喃地道:“他們什麼都知道了。”錢百鋒冷冷地道:“魏定國,你親手撫育楊陸嫡傳之後,難道又存了什麼野心麼?”
魏定國大大震動了一下,臉上神光登時好比死灰一般,他注視著楊群,只見楊群那無助的神光,突然魏定國呼地回過身來,整個面上泛出騰騰的殺氣!
大廳之中起了一陣騷動,難道這楊群乃是楊陸之子?
北魏注視著錢百鋒,咬牙切齒地道:“姓錢的,咱們一切不必多說,你要如何,劃出道來魏某今日倒要瞧瞧這二十年來你姓錢的功力精進如何!”
他只覺心中有一種無比的空虛之感,立刻取而代之的是狂暴的殺機,錢百鋒望著他那狂暴的面孔,冷冷一笑說道:“錢某就等你這句話……”
他話聲未落,驀然大廳木門呼地被住了開來,兩個人影一前一後步入大廳。
緊張的情勢稍為一滯,眾人的目光立刻注視著木門,只見當先一人正是方才入而復出的那個和尚,和尚身後跟有一人,白鐵軍看了只感心中一熱,竟是自己恩師南魏魏若歸。
魏定國的目光通過和尚,停留在魏若歸身上,也瞧不出此刻他心中在思想什麼,面上一片陰沉。
那和尚走入大廳,嗯了一聲,四下打量了數眼,哈哈一笑道:“今日這裡可熱鬧哩,魏定國,老衲又帶來了一位客!”
魏定國的目光注視著魏若歸,這兩上齊名並稱的蓋世奇人終於又在一堂之中相見了。
魏若歸冷哼一聲,望了望左白秋、錢百鋒等四人,微微頷首打了招呼。
那和尚不理四周情勢,只是開口說道:“魏定國,你請老衲來助拳,老衲卻遇上了這位老先生,實在無法擺脫,只得一齊來了,咦,你要老衲和那一人動手。快快講吧,老衲打完了好立刻上路!”
他說得好不輕鬆,魏定國的目光一閃,沉聲說道:“山野大師,你先為魏某壓陣如何?”
這“山野大師”四字一出,左、錢等人才恍然而悟,原來這人是那野山和尚,想那野山和尚武功絕世,料不到這時刻又被北魏請到,左、錢兩人心中微驚,那山野和尚四下又打量了一番,搖搖頭道:“魏定國,你少-嗦,要打一齊動手,還分什麼先後,你說哪個是勁敵,老衲先會會再說!”
魏定國這時已存心一拼,不再猶豫,冷冷哼一聲道:“大師,這個姓左的,你先試一試吧!”
說著一指左白秋,山野和尚雙目如電,掃在左白秋面上,只見左白秋清癯而立,絲毫瞧不出深淺,分明已到了韜光晦略之境,他乃是百年武學大家,一看便知此人乃是大敵,不由吸了一口氣,大聲道:“不錯不錯。”
他一拂僧袍,踏步上前,忽然身邊冰冷的聲音響起說道:“大師且慢。”
山野和尚回過頭來,只見魏若歸淡淡地站在身邊,他皺了皺雙眉,冷然道:“什麼?”
魏若歸道:“咱們一同進來的,若是老朽不動手,大師便也不動手吧!”
山野和尚噢了一聲道:“你——要攔阻老衲?”
魏若歸淡淡地道:“正是如此!”
山野和尚笑了一笑,驀然之間他袍袖一動,左掌一揮,一股暗勁直湧而出,他突起發難,那內力發出已臻化境,絲毫沒有勉強的跡象,魏若歸霎時已覺內力如山壓體而生。
他心知這和尚功力蓋世,不敢心存半分大意,右掌陡然一切而出,借勢一晃,左臂平平伸出,已然發出全身功力!
呼的一聲,兩人站身不過三尺之距,在這等近距離中竟各以最高內家真力相碰,若是有一方力微有不逮,立將震傷,毫無緩衝的餘地!
左、錢等人自然知道其中情勢,是以登時緊張起來,只聽呼的一聲,魏若歸內力後發先至,身形一晃退了一步,那山野和尚全身一震,也移後一步!
山野和尚吃了一驚,注視著魏若歸,心中暗忖要想闖過這人,恐怕萬分困難了!
錢百鋒噓了一口,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魏若歸的身上,未留神魏定國面上陡然殺氣一濃,猛地一蹲身形,雙掌暴擊而出,口中遲遲吼道:“接招!”
他一招純粹是存偷襲之心,口中雖呼出“接招”,但掌勢早已遞出!
錢百鋒猛可側過身來,這時魏定國全力發出的掌勢已然及體不及三尺,他心中暗呼一聲糟了,但他已存心與魏定國拼個你死我活,是以雖已處於劣勢,依然不避分毫,嘿地吐了一聲,左掌斜翻,硬撞而出。
兩股力道一觸,錢百鋒內臟一陣劇烈震動,心中暗道這北魏好強的內力,同時身形不由自主向後一仰!
北魏得勢不放,立刻連環出掌,第二掌自壓胸而擊。
錢百鋒雙足釘立,就是不退分毫,他望著北魏的第二掌,自己右掌一合,疾削而起,掌緣帶起嗚嗚風聲,這一剎時他已發出“玉玄歸真”的心法!
魏定國雙掌連環交相下擊,一掌重似一掌,錢百鋒被困在固守之勢,他硬挺著一掌一掌還擊回,一連對了七掌,錢百鋒只覺心口一跳,知道自己內力消耗太多,但這時刻早存了拼命之心,忽然他大吼一聲,體內真力陡然逆轉,竟在這氣血不順之時,拼力勉強發出“天罡氣”的功夫!
這“天罡氣”功夫乃是錢百鋒一生絕藝,威力絕倫,只是此刻才發,已覺內力不繼,是以一轉一合之間,自己防身內力突衰,北魏掌力長驅直入,已震在自己內臟之上。
只覺一口鮮血直湧而起,忍不住吐了出去,但他仍咬牙散去護心真氣,依然發出“天罡氣”。
北魏一掌得手,仰身後退,他料不到錢百鋒拼命發出“天罡氣”功力,那內力遲發後至,連綿長久,魏定國才一落足,陡然心口一重,已為內力所擊。
魏定國大驚失色,連忙提氣護住心脈,但這時已感覺左方一股尖銳勁風,他心中一寒,已知魏若歸已遙遙發出“修羅指力”,這“修羅指力”的威力他心中有數,只得勉力一側身形,卻再也避不過右方左白秋急急拍出的內力。
魏定國原已為“天罡氣”所傷,這時再被左白秋的“劈空掌”力所擊中,登時身形一個蹌踉,整個身體好比裂開一般。
但他內力造詣已至爐火純青之境,猛然吸了一口真氣,這等沉重的傷勢居然被他抑壓起來,只覺頭腦一清。
他忽然向後一躍,反手一把抓住站在身後的楊群,口中喘氣,面上流露出一種淒厲神色道:“住手!”
這下變化太過突兀,左白秋扶住錢百鋒,呆呆地望著楊群,白鐵軍想來這乃是義父嫡子,沸騰的熱血登時變冷了。
魏定國大聲喘息,一字一字地道:“好,好,我魏某撫育楊陸之後二十年,今日便毀去你,也是應當!”
楊群一言不發,只是怔怔地望著師父,魏定國雙目充滿著爐火,一個一個掃視著四周,他的門人早為這些突變驚呆了,況且面臨諸人均是天下高手,他們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
魏定國心中自知傷勢極重,但他到底心機大異常人,方才那一種拼命似的狂暴,逐漸又趨於冷靜,頭腦一清,第一件事便是想到如何得以脫身!
這一個念頭一直衝入腦中,他立刻顯得機智起來,他已知握住一著有力的殺著,於是他的腦筋開始飛快的轉動起來。
四周的人都震驚得呆住了似的,錢百鋒、左白秋、白鐵軍望著楊群,真是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不過由於北魏面上神色的轉變,他們已知道北魏方才那種同歸於盡的狂暴已趨於平和,他現在必在想如何脫身的問題,也就是說,楊群的生命暫保留下來了。
但是,如若他果然以楊群為人質而去,自己方面究竟如何下手?難不成眼睜睜望著他又受傷之身,飄然而去?
明顯的事實魏定國已受了內傷,更明顯的事實,就算讓北魏一走了之,他帶著楊群,難保不在離開之後再下殺手。
一時之間,左、錢、白三人都覺心中左思右想不知其解,那北魏面上也是一片沉思之色。
左白秋張目一望,突然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左冰已靠在對面石柱側方,距那魏定國不到三步之距。
左白秋心中一緊,只見左冰面色鎮靜如常,右手緊緊握著那柄奇珍“魚腸”寶劍。
這一剎時,左白秋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目,他只覺心中一陣狂跳,雙目不由自主斜看那魏定國,只見魏定國面上陰沉,口中微微喘息,左白秋心中閃過一個念頭,暗暗忖道:“讓冰兒試一試,那魏定國已受重傷,身後反應未免靈敏,只怕他門下弟子只要一見冰兒露身,立刻便出手阻攔——”
但在這當之中,也再容不得他多多考慮了,他陡然吸了一口氣,睜目大吼一聲道:“魏定國!”
這三字他乃是用足了全力,直震得整個大廳簌簌而動,北魏只覺心中一震,知道他故意以聲音之中灌注真力,自己內傷甚重,心中不由震得一痛,雙耳嗡嗡作響,他勃然色變,正待發話突然只覺背心一涼,一種古怪無比的感覺陡然襲遍他的全身!
左冰幾乎不敢相信,那鋒利蓋世的短刃竟然沒入魏定國的背心,順利得未遇到任何阻礙!
左冰一鬆手,本能地一把抓住楊群向後一帶,魏定國再也無法抓緊楊群的脈門,左冰只覺手中一重,楊群已到了手中,他猛然一個反身倒竄而出,落在父親身旁。
整個大廳好比死一般寂靜,幾十道眼神注視著魏定國一眨不眨,過度的震驚使任何人都像是忘記了動作一般。
只見魏定國滿臉絕望,淒涼的表情,那魚腸劍掩在他背心之上,他彷彿忘記了痛苦,忘記了一切,只是靜靜地站著,雙目中空洞無比,也不知注意著誰。
誰也預料不到,結局會是如此,魏定國只覺雙眼前是一片昏天黑地,他仰天悲嘆一聲,剎時滿目全是一片鮮紅,也分辨不清鮮血或是烈火,深紅的顏色中透出一個個人面,使他到有一種出奇的疲倦,疲倦得分辨不出任何人來,終於,他合上了雙目,仰天一跤跌倒在大廳地上!
仍是一片寂靜,寂靜得幾乎連呼吸之聲均可清晰可聞,漸漸地,北魏的門人一個一個靜靜地走到北魏身前,默默行禮,然後緩緩退出大廳!
他們沒有抬頭望眾人一眼,也沒有再看楊群一眼,每個人面上全是一片淒涼悲慘的神情。
等到最後一個弟子離開大廳,那山野和尚陡然仰天嘆了一口氣道:“魏定國,想不到老衲在二十年後趕來為你送終,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且受老衲一禮。”
他說完合十一禮,望了望魏若歸,滿面都是寂落神色。
左白秋扶著錢百鋒,望著驚駭初定的左冰,忽然白鐵軍大吼道:“不好!”眾人一齊吃了一驚,注視著白鐵軍,白鐵軍大吼道:“咱們快向前走,這大廳前後埋了炸藥!”
他話聲未落,已伸獨臂扶著錢百鋒,向外便走,其餘諸人自然緊緊跟隨,飛快地向門外竄去。
才奔出不及二十丈的距離,只聽身後轟然一聲巨響,那大廳整個屋頂被炸得飛在半空,四分五裂,大梁倒在地上,登時燃燒起來形成一片火海。
眾人停下足來,回身望著那熾燃的火勢,心中暗暗生寒,若是再晚一步,真要粉身碎骨了!
火勢越燃越是猛烈,霎時滿天是一片紅光,夜風隨著大火,似乎加強吹拂,陣陣熾熱的空氣吹拂過來。
左白秋扶著錢百鋒,吁了一口氣,回首對魏若歸道:“有勞大俠仗義出手——”
魏若歸微微一笑道:“那裡的話,魏定國一生橫行,恐怕再也料不到得到這樣一個結局!”
左白秋微微嘆了一口氣道:“二十年前土木堡之事至此總算結束,眼看著這場大火,左某彷彿又看見那一年遍地的烽煙……”
魏若歸點點頭道:“一切是上天安排,魏定國逆天行事,他雖有蓋世奇才,總是成事在天啊!”
左白秋道:“那山野和尚走了,也不知他這一生究竟為了什麼。”
魏若歸微微一笑,忽然白鐵軍焦急道:“楊群呢?左老弟——”
左冰怔怔地道:“方才咱們飛奔出來,我好像看見他自左方窗戶之中疾奔而去了,他顯是不願留下見我們……”
錢百鋒喃喃嘆了一口氣道:“這孩兒雖已明知為楊陸之後,但魏定國對他二十年撫育之恩有如一個死結在他心中,只要見著咱們這些逼死北魏的人,他內心便不會平靜下來——”
火吞飛卷在半空,散發開成點點火星,攜著嫋嫋白煙。
左白秋嘆了一口氣道:“隨他去吧,秋風吹衣,綠波東流,誰都離愁斷腸悽悽,永成憔悴罷休。”
天際昏暗,漫天雪花狂舞,平原上一片冰晶,遠處稀疏幾棵枯樹,也漸漸埋蓋在皚皚白雪之中。
這時,從左面的斜坡上走下一人一騎來,那馬通體全黑,並無一根雜毛,立在銀色大地上,尤其神駿得出奇,馬上一個身披氈氅的大漢,一面微抖韁繩,縱馬走將下來。
北風正自怒號,馬上人舉目四面看了一下,只覺一片茫茫,分不出任何景物,他伸手從背囊中掏出一個小皮袋來,仰頭咕嚕灌了兩大口烈酒,呼出一口大熱氣,又匆匆向前走去。
漸漸的,在那雪花橫飛的前方,地平線上出現一座濛濛幢幢的塔影,馬上的大漢舉手揮去了眉睫之間的積雪,輕聲嘆了一聲:“落英塔,落英塔……”
他夾了夾馬肚,那黑馬十分神駿,雖在沒膝積雪之中,仍然放蹄前奔,只見四蹄揚處,雪塊紛紛而起,一人一騎奔到塔前,馬上大漢一勒韁馬行緩了下來。
只見那頹壇廢石間,一座破塔巍巍然矗立在雪白的地上,讓人一望而生幽然懷古之嘆,馬兒行到塔前,自動停了下來,馬上大漢舉袋又飲了兩大口烈酒,把酒袋藏在了鞍下,輕輕躍下馬來。
然而忽然之間,他停下身形,只見他傾耳聽了一會,然後悄然一躍而到了古塔後面,落地瞭然無痕。
他悄然繞到塔後,只聽是塔內傳來一陣嗚嗚怪響,他暗暗忖道:“這分明是一種最上乘的奇門內功,這時候,有誰會在落英塔裡與人動手?”
那嗚嗚怪響愈來愈是尖銳,這大漢皺了皺眉暗道:“這古塔的內功竟是平生未見過,而功力之深,已達登峰造極之境,感不出是何等人物——”
他悄悄地從塔後小門跨入,黑暗中只覺兩股強不可測的掌風交織而過,一剛一柔,那剛強之勁甚是熟悉,柔軟之勁卻是陌生無比,他腦中靈光一閃,當下大喝道:“兄弟——是你?”
“大哥!是你!”
只聽得那嗚然之聲驟停,接著轟天一震,這大漢一伏身形,大聲喝道:“兄弟,不可硬架!”
黑暗中那人喘息笑道:“大哥放心,一掌還要不了我的命!”
這時黑暗中另一個陌生的口音道:“楊群,你不是我對手,還是跟我走了吧!”
門口的大漢大喝道:“兄弟,是什麼人?”
黑暗中,那人喘息叫道:“大哥閃開,讓我衝出來再作道理!”
門口大漢一個閃身,只聽得黑暗中一連五六聲驚天動地的巨震,接著如閃電般兩條人影接踵而出。
前面一人身形踉蹌,後面一個身著硃紅襟裟的胖大和尚,口中大呼道:“楊群,你走不了的,快跟我走吧!”
前面那人才一落地,反身就是連著十掌劈出,出手之快,取位之準,道之強,已達駭人震世的地步,十掌之間一氣呵成,了無破綻——
閃在塔門邊的大漢忍不住大喝道:“兄弟,好掌法!”
那胖大和尚用一種古怪已極的身法閃了過去,同時之間還了三掌,無一不奇,卻無一不厲害絕頂,他口中喝道:“楊群,你是這世上唯一已得北魏真傳之人,何不跟了我去共參舉世無雙的神妙奇功?”
楊群一連倒退三步,氣喘噓噓,站在塔門口的大漢這時一躍而至,大喝道:“暫停!”那胖大和尚斜眼睨了他一眼道:“你要幹麼?”那大漢道:“大和尚你要打也不用急,先說出了道理來憑什麼你要叫楊群跟了你走?”
那胖和尚呵呵笑道:“老衲平生嗜武如狂,目下武功雖已堪稱天下無雙,欲知若能把魏定國那幾手鐵掌神功融於一爐,那便是達摩始祖再世,也不過如此了,是以要楊群跟老衲回去,共同參研一番,這是光大武學的好事,不料楊群這小子毫不識抬舉……”
他還待說下去,那大漢已打斷道:“就是這個原因麼?”
那胖和尚臉色一沉:“反正他願也罷,不願也罷,老衲要帶了去,還有人能說不麼?”
那大漢道:“不錯,請……”
他一面說請,卻一面橫身阻於胖大和尚之前,胖大和尚冷笑一聲,大喝道:“讓開!”
他舉手一推,那嗚嗚怪響立起,一股不可思議的古怪掌力對準那大漢當胸推來,那大漢雙目圓睜,精神凜凜地注視著那一股奇不可測的掌風迎面而來,驀地裡大喝一聲,猛可一掌拍去!
只聽得震耳欲裂的掌聲一連響了三聲,那胖大和尚全身紅袍一裂,那大漢滿頭長髮散下,兩人之間的距離從五丈變成了一丈。
過了半晌,那胖大和尚一字一定地問道:“你——請教大名!”
那大漢挺立如鍾,宏聲答道:“白鐵軍!大師你——”
那胖大和尚一聽到白鐵軍三字,仰天大笑打斷了白鐵軍的話聲,他笑聲有如巨浪出壑,震得四周積雪為之崩落,然後大聲道:“白鐵軍!好個白鐵軍!有你在中原,老衲尚稱不得天下第一,罷罷罷!後會有期!”
他說罷轉身就走,兩個起落就走得不見蹤影,只留得一地寸斷紅縷。
白鐵軍轉過身來,對著楊群道:“兄弟,你沒事吧?”
楊群苦笑道:“沒事,這和尚乃是西蒙剛丘喇嘛寺首席主持烏龍大師——”
白鐵軍道:“那古怪內功實是深不可測——”
楊群點了點頭沒有說話,白鐵軍道:“兄弟,你怎麼到這裡來——”
他問了一半就忽然住口,因為他發現這個問題那麼幼稚,楊群為什麼來落英塔,他自己為什麼要來這裡,不是同樣的理由麼?恩恩怨怨,多少年來,多少英雄棄骨荒野,目下萬事俱了,便算是來憑弔一下這座古塔罷!
楊群沒有回答,只是微微地笑了,白鐵軍沉默地望著那古塔,也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默然地立在雪地上,落雪一會兒又要沒膝了。
白鐵軍緩緩地轉過身來,對楊群道:“兄弟,丐幫大事全交在你手上了——”
楊群道:“大哥你——”
白鐵軍道:“我,我該走了。”
楊群想說什麼,但只默然點了點頭,他們走到塔前,白鐵軍走到馬前,伸手取下那袋烈酒,舉袋向楊群揮了一揮,楊群搖了搖頭,只低聲道:“大哥此去何方?”
白鐵軍長笑道:“百事俱了,我要尋個地方過幾年清風明月的日子了。”
他仰頸將半袋烈酒一口氣喝乾,順手將空袋扔出數丈,翻身上馬,只道聲:“兄弟珍重。”
一夾馬腹,揚蹄如飛而去。
楊群呆望著白鐵軍縱馬而去,漸漸隱藏在白雪坡上,躍上了塔頂,一直望著那一個小黑點完全消失在茫茫風雪之中,才縱身躍了下來。
四顧風雲更緊,楊群只覺感慨萬端,呆立了一會終於也向南飛縱而去。
遠處淡淡的雲霧,依稀可見山峰羅布,南北成列雪峰燦爛,冰谷如鏡,好一片錦白大地!
正是:
今古事,綦局勝負,翻覆如斯。嘆紛紛蠻觸,回首成非。剩得幾行青史,斜陽下斷碣殘碑。年華共混同江水,流去幾時回!